那兩個護(hù)士從母親的病房前面匆匆而過,沈薇站在不遠(yuǎn)處,怔怔地看著護(hù)士的身影消失,心里雖然稍稍平靜下來,喉嚨卻一陣酸苦,不知不覺地眼眶濕潤了起來。
晚上,她坐在母親的床邊,握著媽媽枯瘦的手,靜靜守候到天亮。
早晨,醫(yī)生照例來做檢查,沈薇從醫(yī)生沉重的神情中知道,母親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還要惡化,她的生命有如風(fēng)中的殘燭,隨時都要熄滅在黑暗中。
母親擰著眉,用微弱的聲音對她說:“薇,我的時間……是不是不多了……”
“媽!”沈薇握著母親的手。
母親抽出手,顫抖地?fù)崦哪,不舍的說:“薇,好好照顧安琪,替她找個好父親,不要……不要以為你一個人可以……”
“媽!我是可以,我不是都一個人走過來了,你不要擔(dān)心我!
“我是擔(dān)心安琪。”
“安琪很好,我的朋友正幫我看著她,她很好!鄙蜣庇昧Φ膹(qiáng)調(diào)。
“安琪……帶她來讓我看看……再看看……我才好走……”
“不要說走!不要這么說,不要!”沈薇緊握住母親的手,想要表現(xiàn)堅強(qiáng),聲音卻哽咽難言。
“我……”母親緊咬下唇,忍耐著痛苦。
“痛嗎?媽媽,你痛嗎?我去找醫(yī)生來!”看著母親痛苦的表情,她急忙沖出病房呼喊護(hù)士。
不久醫(yī)生趕來了,他同情地看著沈薇,建議:“我可以幫你媽媽注射靜脈嗎啡來止痛。”
“不要,不要打嗎啡了……我想再看看安琪一眼,我要保持清醒,拜托……我不要再昏睡下去了……”沈薇的母親微弱的呼求,伸出手想要攀住女兒,卻抬也抬不起來,又頹然的放下。
沈薇快速地抹去臉頰上的淚水,看著母親說:“好!媽媽,我現(xiàn)在就回去把安琪帶來,你等我!”
她從柜子上抓過手提袋,隨即沖出病房。
*
陰沉的天氣,雨勢說來就來——
沈薇坐進(jìn)計程車內(nèi),擔(dān)憂的按著沉重的額頭。其實她可以打電話叫戴雋宇帶孩子來醫(yī)院,但是混亂的情緒已經(jīng)打亂了理性的想法,除了母親的病情,她什么都無法再細(xì)想。
計程車快速地穿梭在忙碌的街道上,她茫然的看見自己映在車窗上的身影,發(fā)現(xiàn)自己皺著眉頭的樣子,像極了母親在忍痛的表情。
媽媽一生走過多少艱困的歲月,她一直都是個堅強(qiáng)獨立的女性。沈薇寄望自己也能夠像她一樣,挺起胸膛勇敢面對挫折!
沈薇七歲的時候,父親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被派到國外。最初的一年,她們每月如期的收到一筆安家的生活費(fèi),一直到第二年,匯款漸漸遲來。
她記得母親老是在電話中催討懇求,到最后,錢到了,人卻不愿意再回來了。
兩年后,父母離婚,父親在國外很快地再婚,把臺灣的不動產(chǎn)全都轉(zhuǎn)讓給母親,但是長年儲蓄的現(xiàn)金早已經(jīng)被父親提領(lǐng)一空。
堅強(qiáng)的母親一肩挑起了單親母親的責(zé)任,從此沈薇再也沒有聽說過父親的消息。
母女相依為命的日子里,她一直很聽母親的話。但是四年前為了未婚懷孕的事,她嚴(yán)重的惹母親生氣,母親不要她帶著一個父不詳?shù)乃缴嘏_灣,從此,母女兩人漸行漸遠(yuǎn)。
七年了,沈薇已經(jīng)七年沒有回到臺灣,直到聽說母親得了重病,她才帶著女兒匆匆回國。
計程車停在公寓大樓門口,沈薇回到家中。
室內(nèi)一片寂靜無聲。
沈薇正遲疑著要不要大聲叫喚,走到客廳,卻突然看到女兒安琪和戴雋宇兩人都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 彼谥,幾乎驚呼出聲。
一向?qū)δ吧诵膽雅懦獾呐畠喊茬,此刻竟然躺在戴雋宇寬闊的胸膛上。
戴雋宇一只手抱住安琪,另一只手無處擺放,垂放在沙發(fā)下。沿著他手的方向,一本安琪最愛的兒童畫冊擺在地上。
沈薇悄悄地走近,低頭拾起了書本,輕輕地坐在沙發(fā)邊的椅子上,就這么怔怔地、靜靜地看著他們,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沈薇不過抽噎了一下,就把熟睡的戴雋宇喚醒。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戴雋宇的姿勢還是維持不變,為了不吵醒安琪,還特意壓低了嗓音。
“剛剛才回來!鄙蜣毙÷暤幕卮。
“你媽媽怎么樣?”
沈薇沉重地低下頭,須臾眼帶淚光的抬頭望著他!翱觳恍辛恕沂腔貋韼О茬魅タ此!
“是嗎……我開車載你們一起過去!
她急忙說:“不用了,我已經(jīng)麻煩你很多了!
“反正我沒事。”他無所謂的表示。
“雋宇,我不想再……”
他打斷她的話!爸灰慊氐脚_灣,就是我的責(zé)任!
“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她低頭說。
“你早就應(yīng)該這么想了!
“你說的是什么意思?”她抬頭凝視著他,很想繼續(xù)問他,照顧她是因為劉偉城的關(guān)系?還是只因為她?
四年前的那一夜,她就一直很想開口問,到底他愛不愛她?
戴雋宇沒有回應(yīng),他小心的改變姿勢,將安琪肥胖的小手從脖子上移到胸口間。
安琪被母親的聲音喚醒,睜開眼睛看見母親就在眼前,開心地叫著:“媽咪!媽咪!”
戴雋宇笑著說:“太好了,你這個小頑皮自己醒來了——”
沈薇接過了女兒,看見戴雋宇緩緩伸直手臂,站起身挺了挺腰,又踢了踢麻痹的雙腳,知道他一定是用同樣的姿勢抱著女兒睡了一夜。
“我?guī)О茬魅Q件衣服!
“那我去洗把臉,我會把車開到大樓門口等你們。”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抱著安琪點頭!昂,我們大概十五分鐘就好了!
“對了!別忘了帶安琪的畫冊,等一下如果她無聊,我可以說故事給她聽,昨晚這招似乎還滿有效的。到醫(yī)院的路上,我們順便到麥當(dāng)勞買早餐,我習(xí)慣早上喝杯咖啡,你也該吃些東西。”
“好,我知道了!鄙蜣闭f完,隨即將女兒抱入房內(nèi)。
他直接下達(dá)指令,仿佛他們倆是結(jié)婚好幾年的夫妻,規(guī)律地做這些習(xí)慣動作。那一剎那間,讓沈薇不由得心懷憧憬,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在一起,或許這就是他們將來生活的模式和對話。
但是,她很快就收起了這樣的想法,現(xiàn)在的戴雋宇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他,而她也不是四年前的沈薇,一廂情愿的幻想,畢竟還是禁不起現(xiàn)實的考驗。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nèi)艘黄饋淼搅酸t(yī)院的病房。
由于護(hù)士們的悉心照料,沈薇的母親飲用了些流質(zhì)的食物,看起來精神特別好,看見可愛的小外孫女,她的眼睛散發(fā)出歡喜的神采,只是說話還是顯得氣若游絲。
“來……小安琪,外婆的小寶貝……”
“安琪,叫外婆!快叫外婆。 鄙蜣痹谂畠旱亩叢粩嗟卮叽。
小安琪勾住母親的頸子,有點懼怕,又有點好奇,畢竟祖孫倆并沒有時常在一起,她對外婆還是感到相當(dāng)陌生。
“安琪,怎么不叫呢?是外婆!外婆時常寄好多玩具給你,還有常在電話里面和你說話啊!外婆很愛你,你知道嗎?”沈薇輕聲提醒著女兒。
“外婆……”安琪好不容易才開口。
“好!好!安琪……要乖乖哦……”
聽見那聲稚氣的呼喚,沈母已經(jīng)十分滿足了,她伸手輕撫著外孫女柔嫩的小臉,注意力開始轉(zhuǎn)移到沈薇身后,那個不多話卻氣質(zhì)高尚沉穩(wěn)的男人。
“伯母,我是戴雋宇。”看見病人探詢的眼光,他直接上前自我介紹,他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見過沈薇的母親,心想對方一定認(rèn)不出他來了。
“我知道……你和劉偉城……你們……你們是好朋友……”
戴雋宇驚訝于她的好記憶,點點頭,微微牽起笑容。
沈薇帶著女兒安靜的在旁邊吃早餐,手里忙碌的喂食,耳朵卻全神貫注的傾聽他們之間的談話。
“你這個孩子也長大了……”在母親的眼底,他們曾經(jīng)是一群青澀的少年,一旦如此,永遠(yuǎn)都不會改變。
“是!伯母,我們是都長大了,你看,沈薇都當(dāng)媽媽了!贝麟h宇忍不住回頭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沈薇和安琪。
“真不可思議,是不是?你也是……我時常在電視里看見你,想不到你現(xiàn)在這么有名氣,真想不到……”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沈母停下,很快又深吸了一口氣,就怕接不上下一次的呼吸。
一旁安靜吃著早餐的安琪,突然大聲的要求母親說:“媽咪,我要出去玩!我要玩!出去啦!”
說完便跳下椅子,拉著母親的手要往病房外走。
沈薇無可奈何的抱起她,對著母親和戴雋宇說:“我?guī)О茬魉奶幾咦,馬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