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湖再怎么憐惜同情他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這樣,兩人各懷著心事,幾天后來到了靈巫山腳下。
準(zhǔn)備上山的當(dāng)晚,月色終于忍不住找他說話,眼看就是生死之戰(zhàn),單方付出感情的她總是妥協(xié)的那個。
她問:我和你姊姊要是都快死了你先救誰?
她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得也想死?
她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江湖一個也沒回答,因?yàn)樗浪拇鸢笗屗纯唷?br />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和姊姊相伴的,直到她強(qiáng)行的介入,強(qiáng)行的依賴他,強(qiáng)行的要嫁他。他從沒有主動過,他只是在接受,所以他不愛像妖鬼一樣的月色,也許她死了他會難過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會去救姊姊。
早已習(xí)慣得不到的月色,只是貪婪的看著他的側(cè)面,她只能看著,一如這些年來她所能做的。
他們在天黑的時候爬上滿是懸崖峭壁的靈巫山,這座山像是死了一樣,居然完全聽不到蟲鳴鳥叫,山上都是石頭,很少有土壤,更別說什么草叢樹木了。月色一直告誡他不要接近兩邊的石頭,除此之外兩人不曾交談。
快到達(dá)圣壇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的靠近他,低低的問道:「你在生我的氣嗎?」
看著她在黑暗中更顯妖魅的側(cè)臉,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當(dāng)年為什么會把她帶回去?因?yàn)樗苊溃是因?yàn)樗芸蓱z?難道除了單純的害怕她,沒別的原因了嗎?這些年來他從沒認(rèn)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是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責(zé)任。
「月色……」他忽然很想分開彼此一段時間,他們在一間屋子里生活,在一間客棧里工作,甚至在一張床上入眠。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在張羅,甚至他從沒對同一張床上的她產(chǎn)生過沖動,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
但就是因?yàn)檫@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他們一起來這里等死,是該怪她連累了他,還是該怪自己連累了她。
很多話在心頭繞了下又咽了下去。
當(dāng)?shù)竭_(dá)祭壇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亮了,他們站在巨大山洞里的祭壇邊,山洞外是毫無遮掩的陽光。洞內(nèi)幾乎全是石頭,苔蘚稀稀落落的在巖縫里生存著,很像拚命活下去的月色。
馬上就是黎明了,他們坐在巨大的山洞里,面對祭壇沉默的等待著。片刻后,一直看著江湖的月色說了一句含糊的「去去就來」,就消失在黑暗中很長一段時間。江湖一個人枯坐著,又再度發(fā)現(xiàn),每次都是她主動接近他,主動留下來陪他,他卻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所以即使這時他不希望她離開,也沒資格叫住她。
一個時辰后,他還在那黑暗洞里等她回來。
直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甚至一天過去了,她仍是沒有回來,江湖不敢相信她居然什么也沒說的就這么走了。
一只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風(fēng)三輕輕的開口,「走吧,她不會來了!
江湖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不想承認(rèn)她就這么走了。
。
在月色剛離開的那個時辰里,等待著的江湖聽到洞外有人說話的聲音就走了出去。只見遠(yuǎn)處炎妃挾持著江詩,要月色交出祭壇里的詛咒水晶,在月色交上了水晶后,她卻忽然放開手里的江詩一刀砍向月色;蛟S炎妃從來就沒放棄過殺月色,就像月色從來也沒放棄過殺炎妃一樣。
兩個女人都是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
一個為了自己的兒子,一個為了自己的愛人。
江湖感到渾身冰涼的奮力沖過去想救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殘酷的一幕,月色躲開刀掏出了炎妃的心臟,但卻被她隨后的一掌擊飛了出去,和昏迷中的江詩同時跌下山崖。
兩人同時在掉落,那一刻江湖沖上前,他只有一個機(jī)會選擇救一個女人。
他看著月色,拉住的卻是江詩的手。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他很想去愛月色,但是因?yàn)椴荒茉徸约旱淖锬酰运辉试S自己有被愛和愛人的資格。他保護(hù)江詩是因?yàn)樗⒕蔚牧贾,不救月色是因(yàn)槟悄懬拥男摹?br />
他在懸崖邊站了許久,下面很深,什么也看不清楚,轉(zhuǎn)身望向背后山洞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的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失神的他抱著江詩回到了洞里,然后就坐在山洞里剛才坐著的位置,靜靜等著,想象沒有發(fā)生那些事情,然后再來一次,在月色和江詩之間再來一次選擇。他……還是會選擇江詩吧!可是這次他要告訴她:我愛上妳了。
天黑了很久。月色不喜歡白天,唯一看到她在白天出現(xiàn)就是這一次,她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漂浮在空中,然后絕望的墜落。那時候的她很像仙女而不是妖鬼,他一直看錯了,她其實(shí)是個仙子,而不是鬼,那么單純的想活下去,想去愛人和被愛的美麗女子怎么可能是鬼。
只要天是黑的,月色就會來找他吧,他繼續(xù)等待著。終于,在黎明到來的時候絕望的哭泣。
月色問:我和你姊姊要是都快死了你先救誰?
他會說:對不起,我選擇了姊姊。
月色問: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得也想死?
他會說:是的,我恨不得跟妳跳下去。
月色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會說:沒有,但是現(xiàn)在我可以開始學(xué)習(xí)。
。
那一天,江湖被風(fēng)三打昏帶回了客棧,醒來后他像往常一樣開店做生意,依然見錢眼開,依然油嘴滑舌騙著賞錢,然后在月亮很亮的晚上喝著以前從不碰的酒,而且只用月光下酒。
「別喝了。」江詩伸手握住他手里的酒瓶子。他以前從來不喝酒的,但是現(xiàn)在卻時常在夜里喝個沒完,雖然他從來不喝醉,但是任何人看到他喝酒的樣子都會覺得辛酸。他每喝一口酒時,就楞楞的看著明月,然后閉上眼睛咽下,許久后才又睜開,彷佛害怕那酒從眼睛里流出一樣。
江湖任憑她拿去自己的酒瓶子,呆呆的看著月亮。他和月色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過月亮在他的眼睛里。月色,現(xiàn)在我的眼睛里不僅有月亮還有別的東西,為什么妳不來看了?
「月色死了嗎?」江詩醒來時就在一輛馬車?yán),送她回客棧的人居然是莫惜華,她的心中滿是歡喜,沒想過弟弟和月色的安!,F(xiàn)在看到江湖的樣子,她羞愧得想死!甘菫榱司任覇幔俊寡族阉プ卟痪褪窍胪{月色。
「姊姊不要亂想,是我沒用才害得月色失蹤了!顾p松地笑了笑,「月色沒死,她曾經(jīng)告訴我她死不了的!
那天月色咬著他的耳朵告訴他的。
「月色沒騙過我。她一定躲在哪里準(zhǔn)備嚇我一跳。」像以前一樣,從地下、從死亡里爬出來,只是她會恨他不救她吧,沒關(guān)系,來殺他也好,這輩子能再見一次就可以了,然后只要他不死,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守著她等她重新愛上自己。
江詩垂下眼瞼,「你還對我愧疚嗎?」
江湖慢慢回頭盯著她,她知道了什么?
「雖然不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你太聰明了,我的弟弟卻應(yīng)該是個傻子。你這些年一直對我很愧疚,是因?yàn)槲宜廊サ募胰藛幔课夷镎f過江米繼父是為了一個承諾死的,我的母親也是為了守住那個承諾自殺的。那個承諾是不是你?」她只是不喜歡問,但是她會看、會想。
「是!妳的全家都是為我而死的!顾谷坏乜粗却膶徟。他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了。
她嘆氣,「背負(fù)著這些面對我很累吧!江湖,其實(shí)我一直把你看成我的親弟弟。放下吧,你欠死人的等到了地府見面時再還,你欠我的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我不在意,你現(xiàn)在欠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月色!
他低下了頭,「是啊……我欠她的。」欠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用欠死人的債來折磨活人。
「有機(jī)會就出去看看吧,我和月色都出不去了,去看山、看水,看看客棧以外的天下是什么樣子,就算是替我們?nèi)齻人一起看!菇娐淠剞D(zhuǎn)身走回客棧,她的嗓音飄忽而來,「我們每個人的命都太貴了,千萬別浪費(fèi)掉……」
江湖聽到后面慘然一笑,拿起酒瓶子湊到唇邊卻又放下,然后頹然的朝地上成「大」字型躺下,眼睛直直的看著天空。象征團(tuán)圓的滿月冷漠的在墨藍(lán)的天空和他對望著,黯淡的星子微弱的閃爍在烏云和枝椏之間。夜蟲像是苦無知音的琴手,寂寞的反復(fù)彈唱:弦斷有誰聽,弦斷有誰聽……
他記得那個高山流水的故事,也記得月色固執(zhí)的告訴他: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該是我的丈夫。
姊姊的好意他明白,可是連她自己都做不到解脫,又怎么可能找到第二個月色,他們這些人都是一生只愛一個的那種人吧。
找個機(jī)會他會出去的,因?yàn)樗フ以律,只要有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他都不放棄,月色那么聽他的話,她怎么會忍心騙他呢?她咬著他的耳朵保證過她不會死的,她在山洞里說過去去就來的。
但是出走的機(jī)會并不容易找,他放不下江詩。客棧里只有兩個人了,店小二偶爾會來幫忙,但是做不了幾天就被江湖趕走,因?yàn)樗麑?shí)在是很晦氣的一個人。白天的客棧只有他一個人撐著,雖然江詩晚上會盡量幫他把一些事情提前準(zhǔn)備好,但是后來他還是幾乎撐不下去,索性取消了中飯和晚飯的供應(yīng)。日子終于勉強(qiáng)過了下去,時間悄悄的愈合著傷口,或者是悄悄的擴(kuò)散著。
終于在兩年后的一天,一個叫東伯男的男人帶著一個少女來到客棧,說是風(fēng)三介紹來的。那個叫林清音的少女有著和月色相近的氣息,她到了這里甚至寧可簽賣身契也要留下。江湖原本不明白,但是看到她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眼神,他明白了這世上還有很多人也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去,也會吸引一些有著相同氣息的人,比如隨著林清音而來的東伯男,所以他很安心的把姊姊托付給他們。
安頓好一切后,江湖悄悄的離開了。江詩沒有感到驚訝,她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對于客棧多出來的兩個人,她也淡淡的接受了,這對她來說并沒什么影響,因?yàn)樗龓缀鹾退麄儧]什么交集,如同日夜交替般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