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還算客氣啊�！刮野琢怂谎�，「真多事�！�
「媽，那個(gè)女孩子叫小蕓，是我房東的孫女，放假回去陪祖父母的，她與妹妹同年同班，明年畢業(yè)，人品很不錯(cuò)，我當(dāng)她是朋友，沒有其他的事，你放心好了�！�
妹妹眨眨眼，「就這么多了嗎?」她滑頭的問我。
「阿國，你才十八歲啊�！箣寢寭�(dān)心得要命。
爸爸開口，「喂，你們兩母女別這樣好不好?阿國又沒有說要娶那個(gè)女孩子，何必這樣恐怖?」
「對，」我說：「爸講得對!」
「這樣呀，」媽放下一點(diǎn)心，「請她來我們家玩玩吧�！�
「也好啊，反正她跟妹妹同年�！刮艺f：「談得來�！�
「她很可愛�！姑妹谜f。
我嚷：「誰都比你可愛!」
妹妹縮縮脖子，笑著回她自己房間去了，沒跟我吵。
「阿國，」媽媽說：「你還是搬回來住算了，好不好?」
爸又說：「你管我一個(gè)人夠了，不要再管兒子好下好?」
爸真是我的救星，我向他投過去感激的一眼。
媽又不響了，過了一會(huì)兒她說：「請那位小姐來玩吧�！�
「過年要天天回來的�！箣層诌M(jìn)一步要求我。
「好�！刮乙泊饝�(yīng)了，母親到底是母親，要讓她開心。
然後我就回到自己的家去。
我覺得很好，既然事事可以與家裏和平解決，再好沒有。
我剛想睡，就聽見有人敲我的房門�！刚l?」我問。
「我�！狗繓|老太太的聲音，「你有沒睡，阿國?」
我連忙去開了門�！刚堖M(jìn)來坐啊，有什么事嗎?」
「阿國，」她笑咪咪的坐下來，「你們今天玩得開心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今天的確是不錯(cuò)的，大家都散了心。
「小蕓很高興，這孩子——唉，難得開心啊�！�
我下響。
「她很羨慕你的家庭，她自己的弟妹，才六七歲大，她與他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陪她聊聊，到處走走，真是太好了。但是怎么能叫你請看戲呢?」老太大把錢還給我。
「你也是小孩子呀�！�
我跳起來，「老太大，好了別這樣客氣，真的!」
「阿國，你是好孩子，聽話，這戲讓爺爺請�！�
我實(shí)在推辭不過，只好把錢收下來，放進(jìn)抽屜。
「明天見�！估咸笳f：「你好好的休息吧�！顾吡�。
年紀(jì)大的人真沒有法子，他們有他們的一套。
其實(shí)讓我請看戲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把事情弄大了。
找搔搔頭，算了吧，隨它去，明天再與小蕓說。
第二天，我起來得晚了，小蕓在洗頭發(fā)，看見我就笑。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頭發(fā)很黑，她正用毛巾使勁的抹干。
「洗頭?」找還是很傻的問她。
小蕓笑了。
「廢話，」我罵自己：「明明是在洗頭，還在問?」
小蕓笑得更開心了。她把毛巾拿下來，頭一搖。
小蕓的一頭黑發(fā)都散下來，坐在椅子上梳干它們。
「不用一個(gè)個(gè)的卷起來?」我問：「人家是要的�！�
「我不用，我的頭發(fā)沒有熨過�！顾πΦ拇�。
「啊，你們女孩子的事情，我不曉得�！刮艺f。
她低下了頭，「奶奶昨天把錢還給你了?」她問。
「還了。何必呢?我們今天就把這些錢去玩好不好?」
「那不好�！�
「為什么不好?那錢又不是我的，是你奶奶的�！�
「可是這是奶奶送你的呀!」小蕓瞪大了眼問。
「我又沒說不是，」我道：「根本是你奶奶的�！�
小蕓眨眨眼，覺得不對，但又不能挑錯(cuò)，於是呆著。
「好吧，我們?nèi)グ�，跟你爺爺去說一聲。」我說。
「每天去玩呀?」小蕓說：「那怎么行?」她笑說。
「放假嗎，有什么關(guān)系?你也難得玩的�！刮艺f。
她聽了「難得」兩個(gè)字，緩緩的低下了頭，不響了。
我知道是自己講話不小心，觸到她的心事了。
「好的，」小蕓抬起頭來，「我們?nèi)ネ嫱嬉埠玫��！?br />
「我們坐電車，從終站坐到終站，好下好?」我問。
「那也可以嗎?」她又奇怪起來。
「怎么不可以?」我說：「每個(gè)人搭電車都嫌慢，忽忽忙忙的把它當(dāng)交通工具，我們把它當(dāng)觀光車，一路上看風(fēng)景，豈不是好?」
「唉呀!太好了�！剐∈|跳起來拍掌，「太好了�！�
看看她這么開心，我心裏放下一塊大石，我總算做了一件好事，令她情緒開朗了不少。
「我怎么沒想到?阿國!我真的一直都沒想到呀!」
「啊，四毛錢，是很便宜的�！刮艺f：「走吧�！�
「我去換件衣服，告訴爺爺一聲�！顾蓟胤咳ァ�
我也去拿了件外套。小蕓的奶奶跟出來笑。
「你又帶小蕓出去玩?」她問：「太好了，夠開銷嗎?」
「當(dāng)然有，而且你不要再給錢我�！刮也粣偟恼f。
「好好好，一切由你�！鼓棠绦Φ靡娧啦灰娧鄣�。
「我好了!」
奶奶說：「來來，小蕓，好好的出去一天，回來晚飯�！�
小蕓站在我身後，盡是笑。
「來，我們走�！刮野杨^一側(cè)，拉了小蕓就走。
「你還沒有吃東西，肚子不餓?」小蕓問我。
「我們喝中國茶去，吃點(diǎn)心，花不了多少的�！�
我與小蕓搭車去茶樓，選了一個(gè)座位，與小蕓喝起茶來。
可憐的小蕓，她好像根本沒上過街喝過茶似的。
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以令她很開心，很滿足。
妹妹不這樣，妹妹是享受慣了，什么都不稀奇。
所以我覺得我更應(yīng)該對小蕓好一點(diǎn)，可憐的女孩。
我讓她吃了很多的點(diǎn)心，小蕓真是興奮得不得了。
「會(huì)不會(huì)太貴?」她問：「會(huì)不會(huì)?我有錢�！�
我又好氣又奸笑，「不會(huì)的，這種食物很公道�！�
結(jié)果結(jié)了帳，只有廿幾塊錢，小蕓也說值得。
「來，我們?nèi)ゴ铍娷嚢伞！刮遗c她上了終站的車。
那輛車真慢，我們坐了一個(gè)很好的位置，一直看街上。
小蕓說：「有很多房子天橋，我都沒有見過。 」
「是的，人都太忙了，不會(huì)留意生活情趣�！�
她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
「我喜歡比較清閑的生活，但是一個(gè)男人，會(huì)被人批評游手好閑，無聽事事，對不對?」我問。
「啊，像你就不會(huì)�！顾难酃夂芮寮�，很天真。
她好像很敬佩我的樣子，我心裏有點(diǎn)感觸。
小蕓實(shí)是太寂寞了。她得到一點(diǎn)點(diǎn)友情，就這么開心。
我問：「你學(xué)校裏的同學(xué)，對你好不好?」我看著她。
「同學(xué)？寄宿學(xué)校裏的孩子，都是很難管教的，不然的話家長也不會(huì)花那么多錢讓兒女去學(xué)校吃住，所以我也不愛與他們做朋友�！�
「原來這樣�！�
「我沒有朋友的�！顾f。
「唉，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是�！顾中α似饋恚笇Σ黄穑�，我忘了�！�
「下次可別忘，好不好?」我拍拍她的肩膀。
「知道了�！顾c(diǎn)點(diǎn)頭，心情是完完全全的開朗了。
「到終站了，我們下車走走，你來過這裏沒有?」
「嘩，這么多咸魚!」小蕓抬起頭來，驚奇的說。
「是，這裏的一區(qū)是賣這些東西的�！刮抑附o她看。
「這裏真古老。」她說。
「古老得不得了，有些房子一百多年了�！刮艺f。
「你是把我當(dāng)游客了。」她抬頭向我笑了一笑。
「你來過這裹嗎?你應(yīng)該多走動(dòng)走動(dòng)�！刮艺f。
「沒人帶我走，我自己一個(gè)人也不敢亂走。」
「這就是做女孩子不方便的地方了�！刮艺f。
「但是弟妹他們可常常去郊游什么的�！剐∈|說。
我不響。
「爸爸說他們小。但是我小的時(shí)候，爸天天對我哭。也沒有到那裏去過。奶奶說我命苦，我也不知道�！�
「不會(huì)的。哪裏叫命苦了?你奶奶年紀(jì)大，喜歡講這些話，」我安慰她，「其實(shí)你可以交自己的朋友，我陪你走動(dòng)走動(dòng)，我還可以介紹你更多的明友�！�
「你總說得很對，阿國，你真的是鼓勵(lì)我的。」
「這些小街小巷，很別有風(fēng)味吧?」我轉(zhuǎn)了話題。
她點(diǎn)點(diǎn)頭。
這時(shí)候的陽光照在小蕓的頭上，她的頭發(fā)洗過了，很亮很柔和，漂亮極了，我真希望她是另外一個(gè)妹妹。
有這么一個(gè)妹妹，溫溫柔柔的，那又該多么奸。
我們逛了很久很久，疲倦得腿都挪不動(dòng)了，才回家。
到家，小蕓便倒在沙發(fā)上，哈哈哈的笑起來。
她爺爺出來，「小蕓你的瞼都粉紅粉紅了。玩得很開心。是不是?」他老先生的臉是那么愉快。
他真是愛孫女兒，我看得出來，所以他想小蕓開心。
「我好開心啊，爺爺，真的開心!」小蕓嚷著。
她奶奶也看見了，獎(jiǎng)賞的看我一眼，睒睒眼睛。
忽然之間一家人都輕松起來，氣氛完全不同了。
我覺得我也累了。聞到飯香，肚子餓得不得了。
「吃飯了。」老太大說。
「來來來�！�?fàn)敔斦f。
「奶奶，阿國真是好，」小蕓說：「我們跑了一整天�！�
奶奶說：「明天還有一天好玩，小蕓現(xiàn)在多吃碗飯。」
「好。」
小蕓真的累壞了。晚飯後她去睡覺，馬上睡著。
她奶奶說：「阿國，謝謝你了，讓我們小蕓這么開心。」
「我也開心啊�！刮艺f：「朋友與朋友，都這么來著。」
「唉，真是感激上帝，遣來這么一個(gè)房客�！�
我笑了一笑。
「謝謝你，阿國�！顾恼f，很滿意的走了。
我沒想到會(huì)令他們一家那么開心，真是意外收獲。
能使別人開心，總是好的，我自己也有獲益。
我也一覺睡得很熟，到天亮才醒，這是假期啊。
我還來不及洗瞼就披了件晨褸出房去找小蕓。
小蕓一個(gè)人坐在客廳裏，背著我。
「小蕓!」我叫她�！改氵@么早就起來了嗎?」
她沒有回過頭來，也沒有出聲講話，好像沒聽見我似的。
「小蕓!」我覺得很奇怪，於是再喊了她一聲。
她還是沒有轉(zhuǎn)過來，於是我只好向她走過去。
我看到她低著頭，在哭。她的眼淚全掉在窗框。
「怎么了?」我問：「誰欺侮你了?為什么哭?」
她不答。
我把手絹遞過去。她倒接過了，用手掩著瞼。
「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小蕓?你為什么不說話?」
她還是不說話。
她是一個(gè)沉默得有點(diǎn)可怕的女孩子，不像妹妹。
妹妹只要有一點(diǎn)點(diǎn)芝蔴綠豆的心事，就嚷得天都塌了。
小蕓又太靜、我不得要領(lǐng)，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
然後她的祖母出來了，她說：「哭什么呢?依我說，根本不要去理她，你盡管住在這裏，看她能把你怎么樣!」
忽然之間，我有了點(diǎn)頭緒，知道這一定有關(guān)小蕓的後母。
我不出聲，看看她們兩祖孫。我希望小蕓不哭。
她祖母說：「今天一早她那個(gè)后母就打電話來了，說小蕓與南孩子上街，她責(zé)怪我對孫女管教不嚴(yán)，這種年紀(jì)就讓她結(jié)交異性朋友。
我低下了頭，「她怎么知道呢?這倒是我不好了�！�
小蕓說：「阿國，不關(guān)你的事，你千萬不要怪自己�！�
我說：「怎么不是呢?沒有我叫你出去，你也不會(huì)捱罵。」
祖母嘆口氣，「不知是哪個(gè)多事的人，跑去告訴她的�！�
「其實(shí)我與小蕓，做朋友上街，是很普通的事情�！刮艺f。
祖母說：「根本就是，但是人家偏偏要無中生有，怎么辦?她叫小蕓馬上回家去�！�
「她講明給三天假期的!」我下悅，「怎么又食言了?」
一可憐的小蕓，」祖母看看她，「簡直像她的玩物一樣。 」
「別去睬她，小蕓，你今天到我家去吃飯�！刮艺f。
一我也這么說，萬事有我呢�！棺婺概呐男乜�，「別理她�！�
小蕓說：「但是我沒做錯(cuò)什么，她為什么責(zé)難我?」
「你別理她了，她這個(gè)人根本不講理�！棺婺覆荒蜔�。
「小蕓，」我說：「你快別哭了，我喜歡開朗的女孩子�！�
她低著頭回房間去。
我在客廳裏對著她祖母，兩個(gè)人都沒什么話可說。
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們心裏同樣為小蕓難過。
我真想見見小蕓的後母，她到底是個(gè)怎么樣的人呢?
她是這么厲害，比那些打打罵駡的後母都狡猾。
她表面上一切都為了小蕓好，其實(shí)卻一直剝削小蕓的自由，使她郁郁不樂，事事不稱心。
小蕓的運(yùn)氣真是不太好，我心裏像壓著一塊鉛似的。
但是她又自房裏出來，我看見她梳了頭，洗了一把臉。
她笑了一笑，「我沒事了，你們不要為我難過了。」
她真是不錯(cuò)，隨時(shí)隨地都可以振奮起來，還勸我們。
祖母不出聲，過了一會(huì)兒她說：「我沒有難過�！�
「奶奶你沒難過最好�！剐∈|說：「我回去好了。」
「不!」我說：「我們講好的，你要去我家，記得嗎?」
「改天吧�！�
「不可以改天!」我生氣的說：「今天你一定要去�！�
「阿國，改天好下好?我今天確是沒有空了。」
「你為什么這樣聽話呢?小蕓，在我家又不是犯罪�！�
「但是——」
「你今天聽了她的，明天她又想法子出來逼你，小蕓，我不是幫你反叛家里，但是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總得有主張才好，你問你奶奶，看我說得對不對？」
小蕓看向她祖母。
她祖母說：「小蕓，你一個(gè)孩子，忍了她那么些年，她一點(diǎn)也沒有良心發(fā)現(xiàn)，想盡辦法與你作對，甚至不讓你住家里，這樣好了，你干脆也別回家了， 就象以前這樣，住祖母這里。
小蕓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但是這絲笑容隱掉了。
「小蕓。就這樣好了�！刮艺f：「我去換衣服，你等我�！�
我回到自己房裏去，在換衣服的時(shí)候，我忽然怪自己多事。
小蕓與我什么關(guān)系呢?我干么要幫她與家裏鬧意見?
這是她們一家人的事，又何必我巴巴的去插手呢?
熱心是好的，但是不管閑事，是一種很重要的禮貌。
我慢慢的換上乾凈的恤衫、毛衣，有點(diǎn)遲疑。 ；
但是我忽然又想到小蕓的眼淚，她那種無言的忍耐。
是的，這一切還是值得的，為了她是值得做的。
於是我穿好了大衣，推門出去，大叫一聲「小蕓�！�
她怯怯的看我一眼，「唉，爸爸定會(huì)生氣的�！�
「他不會(huì)的，」我安慰她，「他愛你，你是他的女兒�！�
小蕓終於跟我出了門。我叫了一部車子，駛住家中。
我問她，「你手裏拿的什么東西?」
「一盒糖�！�
「帶糖干么？」
「奶奶叫我?guī)У模徒o你媽媽吃�！顾÷暤拇�。
「我媽媽又不是孩子，」我笑，「你祖母太客氣了�！�
「這是禮貌�！剐∈|說：「祖母講，不要空手到人家裏去�！�
「笑話，」我笑，「那么我呢?」
「你不同，你是我們家的房客�！剐∈|也露了絲笑。 ·
我看看她，心裏有點(diǎn)高興，我沒有做錯(cuò)事。
「你媽媽，她會(huì)喜歡我嗎?」小蕓擔(dān)心的問。
「你是我的朋友，我媽媽喜歡我所有的朋友，請放心。 」
「你爸爸呢?」
「我爸爸更好了，他常常幫我。 『男人幫男人』 ，他說。 」
小蕓微笑，「你們家真真幸福啊，就是四個(gè)人�！�
「是的�！�
「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搬出來住呢�！顾f。
「我媽媽有時(shí)候管得我很嚴(yán)，我吃不消。」我吐吐舌頭。
「唉呀，」小蕓又憂郁起來，「這么說，她一定不喜歡我。」
「為什么?」
她又不說了，只是低著頭，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我一直安慰她，車到了家門，她跟在我身后走。
我按了門鈴。
妹妹奔出來，我聽得見她拖鞋的聲音，響得震天。
她拉開了門，「哥哥!」一眼看到了小蕓，「姊姊�！�
小蕓很畏羞的笑著，跟著我進(jìn)門，媽也看見了她。
「這就是小蕓吧?請坐，別客氣�！顾⑿χ�。
爸爸放下報(bào)紙，打個(gè)招呼，又再看報(bào)紙，并不大驚小怪。
我看小蕓，她好像已經(jīng)松弛下來了，這是好現(xiàn)象。
她叫伯父伯母。
「你們玩吧，不要客氣，」媽再三的說：「一會(huì)兒吃中飯�！�
「到我房間來。」妹妹說：「好不好?我房間剛理好�！�
小蕓點(diǎn)點(diǎn)頭，我們都進(jìn)去妹妹那間小房裏。
小蕓一眼就看到了妹妹的搖椅，轉(zhuǎn)過頭來看我。
我點(diǎn)點(diǎn)頭，她便過去坐在那裏一下一下的搖。
她開心起來了。小蕓一開心是很活潑的，她開始與妹妹聊天，先說到功課，後來又說女孩子的話題，什么電影，什么衣服。
我在一旁有點(diǎn)悶，但這叫做舍命陪君子，沒什么好怨的。
然後我們便吃午飯，爸媽是好客而且順和的人。
小蕓一定很舒服，與自己家裏一樣，不用拘束。
妹妹很喜歡她，居然翻出了習(xí)題，要小蕓教她。
我說：「妹妹，別這樣好不好，你為什么不問我?」
「你太兇了�！姑妹谜f。
「他兇嗎?」小蕓問：「不會(huì)呀�！�
「他對他妹妹就兇得很呢。」妹妹很諷刺的說。
小蕓看我一眼，笑了笑，不響了。我很尷尬。
「不會(huì)有這種事情吧?」我問：「不曉得是誰對誰兇呢。」
妹妹格格的笑了起來，還是堅(jiān)持要小蕓教她課本。
小蕓說：「沒有關(guān)系，我反正有空的，妹妹很聰明。」
媽媽也很開心。
她偷偷的跟我說：「妹妹越來越懶，難得肯做功課�！�
「都給你們寵壞了�！刮艺f：「小蕓一樣年紀(jì)，就不怕這樣�！�
「噯，人家父母，管教有方�！箣寢屢渤姓J(rèn)了。
我笑一笑。
「怎么?我說錯(cuò)了?」媽媽問：「你為什么笑呢?」
「啊，小蕓沒有母親，只有後母，對她很不好。」
「天，太可憐了�！箣寢屚樾念D發(fā)，「又是個(gè)女孩子�！�
我沒精打采的說：「男孩子也不能沒有母親啊�！�
「總比較好一點(diǎn)，」母親白我一眼，「象你，有家還不住，得搬出去呢，哼！」
媽不會(huì)放棄任何諷刺我的機(jī)會(huì)，我不出聲了。
沒到一會(huì)妹妹跳著出來，「我都明白了!」
「謝謝你，小蕓�！刮遗c媽媽幾乎異口同出聲的說。
「那裏，」小蕓漲紅了瞼�！刚媸翘蜌饬恕� 」
母親把點(diǎn)心拿出來給我們吃，妹妹纏著她不放。
「媽，那件裙子——好不好?」她鬼鬼祟祟的。
媽一直笑，「又買衣服，要那么多衣服干么呢?」
「媽，買給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妹妹不肯放手。
「討厭!」媽笑著推開她。
小蕓在一邊看著，有點(diǎn)呆呆的，然後緩緩低下了頭。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當(dāng)了解她。
她是有點(diǎn)感觸的。
於是我說：「妹妹，有客人在，不準(zhǔn)這樣子好不好?」
妹妹點(diǎn)點(diǎn)頭，這一次倒聽了話，但是兩條手臂照樣是掛在媽媽的肩膀上。
媽媽白她—眼，「小姐，你松松手好不好?重死了。」
我告訴小蕓，「媽媽的腰酸背痛，就是這樣來的。 」
小蕓還是笑了起來，妹妹也只好聽話松開了手。
「你們家，真是幸福啊�！购髞硇∈|又重復(fù)這一句。
我本來倒不覺得幸福不幸福的，但是這樣看來，我們無異有一個(gè)快樂的家庭。忽然之間，我忘了我的抱負(fù)，我忘了搬出家去的道理。
我的不滿現(xiàn)實(shí)，現(xiàn)在變得這樣可怕，我有什么理由要離開家裏呢?像小蕓這樣，尚且好好的與家裏相處，我又不滿些什么呢?我覺得自己荒謬。
我慚愧得不得了，於是—個(gè)下午也就默默無言。
但是妹妹與小蕓相處得極好，倒讓我覺得安慰。
媽媽說：「她是一個(gè)好女孩，讓她常常來我們家。 」
我說好。
不過小蕓不想留下晚飯，她要回祖父母那處看看。
她說：「我很擔(dān)心，不曉得媽媽怎樣的表示�！�
我不耐煩。「管她呢�！�
「你可以不管，我不能不管�！剐∈|聲音低低的說。
「好啦好啦，孝順女兒，陪你回去吧�！刮倚φf。
她禮貌的向媽媽道別，向妹妹說再見，然後我們才走。
我以為可以沒事的，還不住的安慰她，說沒關(guān)系。
一到她家裏，我就知道不妥了，我們一開門進(jìn)去，我就見到一個(gè)女人坐在客廳里。
小蕓臉上立即變色，她走向前去，叫聲「媽�！�
那個(gè)女人抬起頭來，「我算是你媽媽?我配嗎?」
我馬上知道，這準(zhǔn)是小蕓的母親了，太厲害的女人。
小蕓說：「媽，我……我……」
小蕓的祖母實(shí)在忍不住了，她說：「她出去一會(huì)兒，孩子家放假，出去走走有罪名嗎?即使她沒有把你當(dāng)母親，你何嘗又有把我當(dāng)母親?」
她這幾句話是說得很重的，小蕓的后母跳了起來。
她說：「奶奶，既然這樣，小蕓歸你好了，我也不要再管教她了，從此她也不須要再回來了!」
小蕓的祖母說：「你舍得她?你不管她，倒是她的福氣了，可是幾次三番，你又叫我兒子把她挽回去。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倒說說看�！�
小蕓的祖父拉住老太大，「別跟她吵了，像什么話!」
小蕓站在一旁哭了出來，「奶奶，我回去好了!」
我低下了頭。這真是難堪。怎么辦才好呢?我。
這些事情都是因?yàn)槲移鸬�，現(xiàn)在我又不能發(fā)言。
小蕓的繼母氣呼呼的說：「我叫她的父親來看看!」
奶奶說：「他自然是聽你的!但是我看你有什么好結(jié)果!」
小蕓的後母一言不發(fā)，關(guān)上門就離開了這裏。
爺爺說：「你又何必呢?說些睹氣話，她回去一搬是非，把我們跟兒子的感情又弄得更壞了。你不想想，兒子多久沒來了?都是她搞的。」
我嘆一口氣，把小蕓帶到我房間去，給她一條手絹。
「不要傷心，你後母的確是不可理喻的一個(gè)人�！�
「我奶奶說，那是因?yàn)槲议L得太像我媽了�！剐∈|說。
我下怒反笑，「天下竟有這樣的妒婦，真是少有。 」
「不要怪她。是我自己不好，不要怪她。」小蕓又哭。
「怎么怪你!」
「我--」
「你倒說說看。」我不明白，「怎么反而是你不對呢?」
小蕓忽然低下了頭，呆了一會(huì)兒，她說要回家。
「不要回去!」我說。
「我一定要回去的�！剐∈|說：「不然爸爸會(huì)生氣�！�
「那你爺爺奶奶呢?」我問：「你不理他們了?」
小蕓說：「你只是一個(gè)房客，你不會(huì)知道的�！�
「可是我們是朋友，難道你不能把心事告訴我嗎?」
她搖搖頭。
當(dāng)夜小蕓就收拾好衣服回去了。我有點(diǎn)黯然。
「小蕓，」我說：「我什么都沒幫到你，反而害你捱罵。」
「不，」她的眼淚像豆粒一樣的掉下來，「你對我很好�！�
我難過了，「好什么呢?希望你常常來這裏，我可以見你。」
「阿國，你還是搬回家去吧，別惹你媽媽難過。」
「好的，我也覺得我不對了，我這次聽你的話�！刮艺f。
小蕓說：「沒有比較，你不曉得你自己有多幸福�！�
我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我，小蕓，有空一定要找我�！�
她就是這樣回去了。
她走了以後，祖父母一對老人都垂頭喪氣的。
他們絕口不提小蕓，過了兩天，我就退了租。
總共算下來，我一共過了兩個(gè)月的房客生涯。
搬回家去，最開心的是媽媽，其次是妹妹了。
媽媽一直問：「小蕓為什么不來?」她喜歡小蕓。
我告訴媽媽那天的事情，媽媽聽了不住嘆息。
但是一直沒來找我，像失了蹤似的，我很牽記她。
打到老先生老太大那裏去的電話，也是不得要領(lǐng)的。
老太大一直叫我去坐，叫我去玩，但是沒有提到小蕓。
終於我想到，或者可以到她寄宿學(xué)校去看看她。
不過我又考慮到一件事。也許小蕓不愿意見我呢?
她找我容易，只要拿起電話筒撥六個(gè)號碼罷了。
但是我找她就難了，會(huì)不會(huì)她已經(jīng)生我氣呢?
她兩次被后母罵，都是因?yàn)槲乙饋淼�，也許她怕麻煩。
想到這裏，我實(shí)在有點(diǎn)遲疑，於是又?jǐn)R下來沒去找她。
妹妹問：「小蕓為什么忘了我們?她真是奇怪。」
時(shí)間過得很快，沒多久，我搬回來，又是一個(gè)月。
時(shí)間并沒有使我忘記小蕓。
這不是愛情，兩個(gè)年齡相仿的人，話又投機(jī)，產(chǎn)生感情是很容易的，我與小蕓就是這樣。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我們沒有其他的成份。
但是媽媽卻不以為然，她很擔(dān)心我的悶悶不樂。
於是找只好去找了小蕓一次，她的宿舍學(xué)校在效外。
我搭了很久的車子，才找到了那間紅磚的學(xué)校。
我告訴校役，我要找小蕓，我將姓名與班級給他。
他問我，「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哥哥�！刮艺f。我沒有撒謊，我一直當(dāng)小蕓是妹妹。
「你在會(huì)客室裏等一等，好嗎?」他招呼我。
我在一間會(huì)客室裏坐了十分鐘，小蕓就下來了。
她是瞼色蒼白的，見到了我，她很意外與驚奇。
「阿國!」
我站起來，「媽媽叫我來看你，這是她送你的糖果�！�
「謝謝她，請代我謝謝她�！剐∈|忽然哭了起來。
「小蕓，我搭那么久的車來看你，你怎么老哭呢?」
「對下起�！�
「沒有什么對下起的，你可以出去嗎?」我問。
「不行的。在這裏說話好了。你怎么說是我哥哥?」
「做你的哥哥不好嗎?可以保護(hù)你�！刮倚φf，
她也笑了一下子。
「那一天回去，沒有什么事情吧?」我問她。
「那一天呢?」
「喏，就是上一次�！刮艺f：「你爸爸沒有說你吧?」
小蕓低下了頭，然後又拾起頭看著我。她咬了咬嘴唇。
「我不是一個(gè)好孩子，阿國�！顾鋈恢g這樣子說。
我先是一呆，然後笑，「怎么會(huì)呢?我沒有見過比你更乖的女孩子，所以我才喜歡你�！�
「如果我很壞呢?」
「不可能的事，你怎么會(huì)壞啊�！刮艺f：「不會(huì)的�！�
「以前壞呢?」
「你以前也不會(huì)壞。跟我出去走走，就算壞了嗎?」
她又低下了頭。
「來，小蕓，振奮一點(diǎn)，行嗎，別垂頭喪氣的�！�
她還是不出聲，「你不明白，阿國，我的確不好。」
「沒有這種事，怎么可能啊。」我說：「把它忘了�！�
「如果你知道我不好，你一定不再喜歡我了�！�
我見小蕓再三的說著，心裏的疑團(tuán)也就起來了。
「你幾歲呢?」我問。
「我十七歲了�！�
「還沒有到吧?與妹妹是同年的，這么小�！刮艺f。
「但是我跟她不同。阿國，我從小沒了母親�！�
「那也不是你的錯(cuò)�！�
「但是我開始變成一個(gè)野孩子�！剐∈|看著我說。
「你算是野孩子，那我妹妹是什么東西?」我哈哈的笑。
「你妹妹是天真，我則不是。我十五歲的時(shí)候，常常出去玩，與我後母作對。她管教我，我就說她欺侮我，她嘗試對我好，我也不接受!」
「有這樣的事?哦小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所以我不怪她的。所以現(xiàn)在我後侮當(dāng)初引起她的反感�！�
「但是現(xiàn)在是她不對，她沒有原諒你是孩子�！�
「現(xiàn)在她真的處處對我不好了，這都是我自己的過失。」
「你又說得嚴(yán)重了，這種誤會(huì)，是可以冰釋的�！�
這樣說來，小蕓的後母，倒不是天字第一號的可怕人物。
這樣說來，她們兩母女，各有不對的地方，大家都有責(zé)任。
「你聽我說下去，阿國，我在十五歲的時(shí)候，闖了一次大禍�！顾拖骂^。
「什么禍?」
「你不會(huì)相信，我聽了一堆不良朋友的話，居然從學(xué)校溜出來，荒廢了學(xué)業(yè)，被學(xué)
校開除，又離家出走!」
「你--?」我指著她，「小蕓，你?你有沒有說錯(cuò)?」
「是我，」她很平靜的說：「我離家出走，住在公寓裏�！�
我看著她文靜秀氣的瞼，想到她的天真可愛，我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