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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世情緣 第七章

  她沒有答腔,微仰首,但見一天星月,燦爛光輝。四周靜寂,甚至沒有蟲鳴,游人都不來這里,他們喜歡鬧市,天底下,仿佛只有我們兩人。  

  如果我們的耳朵可以聽到微波,定會呼到宇宙間最古老的聲音。來自天空各方的聲音,仍在星際繚繞。  

  在漫長而復(fù)雜的變化中,我們竟邂逅,站在同一個地方,仰首看星,想到此,心底忽爾掠過一陣溫柔。  

  我向她看去,她剛巧同時望我,無聲的眼波中,我們相視一笑。  

  不遠(yuǎn)處有一個圓拱型的花棚,棚下有一張長長的石凳,彼此一笑中,不約而同,緩向花棚步去。  

  我把禮服的外衣脫下,鋪在石凳上,她并未猶疑,坐在禮服上。  

  路燈照不盡這里,月影朦朧,她的臉添了一份柔和的美。  

  她看我又是否如此?  

  我舒一口氣,忍不。骸笆嵌嘀x老沈,他讓我認(rèn)識你!  

  她淺笑。  

  “水玲瓏,你到底來自何方?”我嘆息:“白冰交上什么運(yùn),遇上你!  

  “是我交了運(yùn),遇上她!彼偷偷穆曇,微風(fēng)中回蕩:“你怎么會不知道?我來自法國。在法國街頭,她見到我,告訴我她的計(jì)劃,我跟了她回來!  

  “告訴我真相!  

  “這就是真相,世人總喜歡把簡單的事看成復(fù)雜,他們追尋真相但又不相信真相,只相信自己的想像!薄澳悴皇欠▏,你生于中國!蔽亦骸澳闶敲晒诺墓鳎髀涿耖g!  

  她一怔,回身向我,星光下,圓滾滾的眼睛透著驚訝。  

  “一定。與生俱來的貴胄氣質(zhì),使你傲視世人,活于卑微俗世,你冷淡艷絕,又難掩凄涼。是嗎?水玲瓏!  

  “我給你的印象,果真如此?”  

  我點(diǎn)頭,看她被秀發(fā)掩著的半邊臉,薄薄的嘴唇微微掀動,她想說什么,最終又沒有說出來。  

  “如果你是大公主,陳便是小公主,她未涉世途,你已洞悉民情!  

  她垂下眼。  

  “告訴我,你確是流落民間的公主!  

  “段先生,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我笑:“我是念新科學(xué)的人,一切實(shí)事求是,目下是商人一名,更是精名現(xiàn)實(shí)!  

  她接上:“所以閑時走進(jìn)想像的世界,陶醉一番。”  

  像朋友交談,沒有隔膜,只要不談她的身世。我多謝老沈,推動我認(rèn)識她,但也惱這個老同學(xué),一定要我把她的身世抖出來。我想:如果她愿意告訴我一切,但不愿意公開,我好不好寫出來?  

  這口飯真不易吃,“業(yè)余興趣”的人每有這等煩惱,真正以此為業(yè)的,怎生應(yīng)付?  

  “段先生,”她低喚:“把你的想像寫出來,已是很吸引,看來你不必苦苦追蹤。  

  “老沈的刊物能有國際地位,原因之一是他不刊登想像的報道,我以這位同學(xué)的作風(fēng)為榮,若不,也不答應(yīng)為他效勞。”我說。其實(shí),老沈的拼勁也教我惴惴不安,他說要把水玲瓏姐妹找出來,恐怕也事在必行,不暴光的人物也被騷擾了,我感到抱歉。  

  她淺笑:“互相欣賞,我羨慕你們!  

  “朋友是重要的!  

  “算不算親如手足?段先生,你有兄弟嗎?兄弟姐妹,就算吵吵鬧鬧也是好的!  

  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我是獨(dú)子。”  

  “哦!彼p輕地說:“一個人,是不是很寂寞。”  

  我搔搔頭發(fā),努力回憶我的寂寞,可是沒有,由懂事開始,未曾寂寞過,我的寂寞來得很遲——我瞟了她一眼,那是另一種感覺。  

  她見我不做聲,倒自言自語起來。  

  “有一個兄弟是很好的吧?被欺負(fù)時,起碼有人助一把。”  

  這一說,顯出她的天真。我道:“有人被害苦了,罪魁正是他的兄弟!  

  “也比沒有的好。”  

  “你也有姐妹。”我想念她們感情很好,若不是,她怎么肯答應(yīng)單獨(dú)見我?  

  她別過臉去,沉默下來。  

  幾個細(xì)碎的笑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幾個男女在水池旁走過,她驚覺:“什么時候了?”  

  她站起來,說:“得回去!  

  我送她,由園了回到大酒店的大堂,道:“沈禮和白冰大概未回來哩!彼M(jìn)了電梯,以掌向我一擋,做了一個“勿進(jìn)入”的姿勢。歉意的說:“不必相送,請乘另一部升降機(jī)。”  

  我未及反應(yīng),她已按鈕把升降機(jī)的門關(guān)上了。站在電梯前,我怔著。  

  上了樓,先在沈禮的房門上敲一下,大概此人尚未回來,意外地,門一下子打開,老沈咬著煙,閃過一旁,讓我進(jìn)去。  

  一室都是煙味。  

  一望,煙蠱都是煙屁。我夸張地咳了幾聲。  

  他“嘿嘿”怪笑,重重的在沙發(fā)坐下。  

  “適才有美相伴,看來過程并不愉快!蔽业。  

  “她不肯公開水玲瓏的一切!  

  “天,還在談公事,老沈,你錯失良機(jī)。”  

  他不知道,多少人渴望得白冰垂青,一度我也被她的精靈迷惑。  

  “不談公事,有何話好說!彼允稚系臒熎ü扇贾硪恢,深深地吸著。  

  “你看不出來?她對你的態(tài)度,有別于其他人,老沈,你們是舊時相識?”  

  “也是公事接觸。”  

  “分明對你有好感,這么漂亮能干的女士,她只對你在意!蔽姨吡怂幌拢骸皺C(jī)會一去不回!彼柭柤纾骸耙詾槲沂悄銌?段君,你容易受迷惑,因?yàn)槟銖奈磹圻^,而我——”  

  我接上:“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他無聲。  

  人不能永遠(yuǎn)埋首過去,但,你如何勸他,我真想告訴他,因?yàn)榘妆鶎λ年P(guān)注,曾引起我的妒忌;然而這個害怕失敗的家伙,我倒想看他如何“掙扎”,在愛情的網(wǎng)中掙扎,我不懷好意的笑:“看你避到何時!  

  他“哼”的一聲:“閣下的功課尚未繳交,到老在管閑事。”  

  “答應(yīng)了你的事,一定做。”我說著,在他點(diǎn)燃另一支煙前,走了。  

  機(jī)場上,見不著水玲瓏。她和白冰乘另一班機(jī)吧,我有點(diǎn)失望。老沈沒說什么,但他暗里左瞧右望的神情,我心里偷笑。  

  離港數(shù)天,母親留下口喻:“姨母生日,不可以不來!蔽易钆路蔽目d節(jié),唯慈母之命,不得不從。一看日歷,忙撥電回家,母親聽到我的聲音,高興之余,少不免又怪責(zé)幾句,說:“還好今天趕回來。”  

  姨父訂了酒席,梳洗過后,我驅(qū)車到酒樓。  

  姨母牽著我的手:“你來得最早。”她與吾母感情甚篤,是一對好姐妹,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姨母很晚才生下蘋果,姐妹倆曾悄悄研究,親上加親的可能,有時我想,蘋果對我的“愛”,是來自從小的心理培養(yǎng),這個心理,恐怕待她找到真命天子后,才會消失。蘋果穿著短裙,蝴蝶般飛到我跟前:“表哥,倒是你先來!彼冶澈笸骸吧蚋绺绾蛷埜绺缒?”  

  “今天是姨母生辰!崩仙蚺c張某跟姨母不熟,我道:“蘋果生辰,他們一定來!  

  她仰起小臉,“哼!”的一聲。  

  “邀請的工作,應(yīng)該由你做!蔽倚π,父母這時也來了,母親身旁跟著越翠薇。看到我,父親道:“尚知機(jī),若母親來了不見你,起碼得受訓(xùn)三十天!蹦赣H白了父親一眼,對我說:“有事沒事也往外地跑!  

  “你怎曉得他沒事!备赣H站在我的一邊。  

  我摟著母親,笑嘻嘻,姨父、姨母迎上來。  

  趙翠薇一直微笑著,我喊了一聲:“大姐。”  

  母親道:“對了,好好招呼大姐。”  

  她和姨母交頭接耳的走開了,父親與姨父有共同朋友,不再理會我們。蘋果也喊趙翠薇做“大姐”,看了我們一眼,獨(dú)自走開。竟然不對我糾纏,奇怪。  

  與趙翠薇先找了一個角落坐下,我說:“香港流行飲宴,都一般嘈亂。”  

  她并未留意我的話,卻道:“令尊與令堂,是一對恩愛夫妻!蔽尹c(diǎn)頭:“姨父與姨母也是。”她嘆息:“太使人羨慕。”  

  我默然。  

  她父母仳離,她也剛與夫婿離婚。  

  “這方面不知道是否也有遺傳!  

  “醫(yī)學(xué)院里沒有教!  

  她苦笑。  

  蘋果的花裙子又飄過來了,她左右各有一個人,張彥和沈禮,她家伙,真的把他們請了來,老沈還是和我一樣,剛下飛機(jī)。  

  “作陪客!崩仙蛭创议_腔,已道:“張某的車子來接,我也是剛接到邀請!  

  張彥道:“令表妹說:張哥哥和沈哥哥要一起來。”  

  “倒給足蘋果面子。”  

  我拍拍張某的肩,介紹他們與大姐認(rèn)識,再由蘋果領(lǐng)著他們向姨母賀壽。  

  嘈嘈亂亂中有中國人的傳統(tǒng)喜氣。  

  這夜大家吃得很開懷。蘋果一貫的多話講,席散了,尚拉著我與老沈、張某去跳舞。  

  “大姐,游說他們一起去!彼龑w翠薇道。趙只淺笑,望著我們。  

  我夸張地打著呵欠,老沈在笑,張某還未來得及表態(tài),手提電話在響,他按了鈕:“是——還在喊痛?”他走過一旁,繼續(xù)講電話。  

  老沈?qū)ξ艺f:“張醫(yī)生太忙!  

  “下次再陪你,好不好?”我對蘋果道。她白了我和老沈一眼,疊著手,待張某收線。姨父搖搖頭,道:“別妨礙表哥和他的朋友!  

  父母也告辭了,張彥轉(zhuǎn)回來,我迎接著他:“大醫(yī)生,讓我們坐坐順風(fēng)車!币膊焕硖O果欲說什么,向姨丈姨母說了“再見”,擁著父母離去。  

  一路上,張彥問:“段君,沒有駕車來?”  

  “有!蔽覜]好氣:“怎么那么不聰明!  

  他恍然,道:“也不怕令表妹難堪!  

  “什么時候體貼起小姑娘來?”老沈側(cè)起頭,望他:“下次段君有難,讓你去打救好了!迸c我哈哈大笑。  

  上次我為了擺脫蘋果,找了老沈來陪她,看來那次任務(wù),他做得并不愉快。  

  張彥皺起眉,不答腔。  

  我問張某,是否要趕到醫(yī)院。  

  他搖頭:“已交代了護(hù)士處理!  

  “到舍下小坐,有事共商!  

  “很重要嗎?”他看腕表:“明早有一臺手術(shù)要做!蔽覛饨Y(jié),他又正色道:“如果一定要,我可以給你一個小時——老同學(xué),別生氣,我是一個專業(yè)醫(yī)生,須對病人負(fù)責(zé)!  

  “而且,早睡早起身體好!币慌岳仙虼钋唬鋸埖亍鞍Α绷艘宦暫,說:“爭取時間,張醫(yī)生不容易有空呢,伯父伯母由我送好了。”  

  母親沒意見,沈禮召了車替我送父母及大姐回去。  

  張彥到了我的家。  

  電話錄音機(jī)和訊號燈在閃動,按下錄音帶,對方卻沒有留言。  

  “這類人多不負(fù)責(zé)任!睆埬承。近年很少見他笑,這人,有職業(yè)性拘謹(jǐn)。剛坐下,便問:“何事可效勞!  

  “一定有事要閣下效勞?敘敘舊可不可以?”  

  他道:“在下閱人無數(shù),有準(zhǔn)確度極高的敏感!蔽沂娣臄傋陂L沙發(fā)上,雙手左右搭著椅背,蹺著腿。他交疊著腿,望定我,道:“有什么事,請說!  

  “是,醫(yī)生!蔽依事暣稹  

  他居然點(diǎn)頭,這家伙:“段君,如果可以幫忙,一定盡力!  

  我吁一口氣,說:“醫(yī)生都肯守秘密?”他點(diǎn)頭,我續(xù)道:“我愛上了一個女子!彼聊,待我說下去。  

  “我是認(rèn)真的,這回!  

  “為什么要告訴我?”那個神色是:與我有關(guān)嗎?說:“在下是醫(yī)生,不是戀愛專家,而且只醫(yī)肉體,不醫(yī)心靈!  

  我伸腿把他交疊著的雙腳掃開,道:“我們是老同學(xué)了,別把我看作病人!  

  “又不是大姑娘,唧唧唔唔的躲在深閨說心事,愛上一個女子有什么稀奇,誰沒有愛過?段君,始終沒有長大。”  

  我失笑:“我是兩間跨國店子的老板!  

  他搖搖頭:“那不是代表成熟,那只代表運(yùn)氣好!  

  我跳起,運(yùn)氣好,單是運(yùn)氣嗎?我慢慢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回頭,對我說:“別浪費(fèi)僥好的運(yùn)氣,努力使事業(yè)更上層樓吧。”  

  我尚未訴說我的所愛,他卻澆起冷水來:  

  “如果你是泛泛,我會跟你說,去吧,愛吧,享受你沉淪的痛快;但情況兄弟,讓我告訴你。一切都是虛幻,別為沒有保障的事費(fèi)腦筋,讓我們?yōu)橛袑?shí)質(zhì)的工作而賣力吧!彼嫳M杯中酒:“事業(yè)不會把人辜負(fù)!  

  我駭然,望著他,感情的創(chuàng)痛,原來尚未復(fù)元,幾年前的事了,可見有些事情是一生一世的。  

  但他說來如此平靜。  

  如果單看神情,誰也想不到他在說著百轉(zhuǎn)千回后的經(jīng)驗(yàn),不再激情的張某,向我發(fā)出忠告:“勿為兒女私情分神。”  

  “你不再戀愛,不再結(jié)婚?”  

  “我已經(jīng)戀愛過了,當(dāng)然也會結(jié)婚。這完全是兩件事。我已完成了一半,另一半,離開香港前我會做妥。”張某移民的事,我一早得知,他放下酒杯,正色道:“有妻有子,樂也融融,和每個成功的男人一樣,我會有一個所謂幸福家庭!  

  他的手提電話又響了,接過,交代兩句,都是醫(yī)院的事,一個手術(shù)后的病人吵得很厲害,一定要見醫(yī)生,他必須趕去。“段君,你找我來,當(dāng)不是只告訴我你愛上了一個女子,必另有所圖,還是爽快說吧!  

  他剛才的冷水已把我澆得很不是味兒。  

  “有話直說!  

  “原想打聽一個人,但……”  

  “現(xiàn)在覺得知道與否也無關(guān)重要了?”他曖昧的一笑,“我的話使你開竅!  

  “張某,我并不喜歡你如此。”  

  “我不是為你而活的!彼吡耍宜涂,到了門口,他問:“到底打聽誰?”  

  “還是有好奇心的!  

  “怕按捺不住,又來找我!笔忠寻丛陂T柄上:“多很時,你三心兩意,這不是好習(xí)慣,老同學(xué)。”  

  與這人說話真味同嚼蠟,奇怪一度情如手足,當(dāng)年。當(dāng)年,我摸摸鼻子,畢竟遙遠(yuǎn)了,狂歌當(dāng)酒,為一個問題急辯得臉紅耳赤,為數(shù)不到一個垂死的病人而不安,為一個抉擇而心悸,俱往矣,他忘了也會為一個眼神心碎。精明冷靜的名醫(yī),看不慣我為情顛倒了。  

  我無言。  

  也許他是對的,各人有對成熟的不同看法。  

  離去的時候,他拋下了一句:“有事CALL我。”我接上:“或先行進(jìn)院!睆埬硴u搖頭,并不欣賞我的幽默。  

  找開稿紙,并不下筆如飛,心中多了隱晦。本來只寫一篇名人報道,搜索一些所謂內(nèi)慕,誰知栽了進(jìn)去。日后如有人寫水玲瓏,我會不會也是人家要發(fā)掘的內(nèi)幕之一?  

  如果有一天,我不介意。  

  只有欠缺真誠的人才會介意。  

  咬著筆頭,忽然,很想有人可以訴心事。  

  如果陳在——我嘆一口氣。  

  我訥訥的執(zhí)筆,水玲瓏的倩影又回來了,我寫水池旁,幻麗的燈影中,她的詭異與迷人。  

  大清早,著人送到沈禮的出版社,報章的外電報道,皇后生辰盛況,圖片也刊出來了;屎蟮馁e客中,有外地的王子,王子身畔坐著水玲瓏。小小的花邊:“王子為水玲瓏的風(fēng)采傾倒。為此多留一天,邀她結(jié)伴同游。”  

  難怪未有回港。  

  蓓娜送來咖啡,看到桌上的文件原封未動,說:“波士,賀壽回來,仍是心神不屬,到底有何心事?”  

  “告訴你,你又不懂。”  

  “我懂,情懷不是詩,心事濃如酒!  

  我妨不住笑:“小姐,別亂掉書包!贝蜷_文件,看到來自羅省的傳真,詢問新店的事宜。蓓娜道:“銀行和當(dāng)?shù)氐牡禺a(chǎn)公司都追問,波士何時決定店址!  

  “好,讓我看看。”蓓娜退出,我把報紙放在一旁,思緒拉回現(xiàn)實(shí)。工作好處是,可以使人暫忘感情上的困擾,批閱各式文件,翻看各地資訊。古表拍賣會又在倫敦舉行了,去電倫敦分店的經(jīng)理,著他必須去看看。抬起頭,已時近中午,欲站起來,驀地一陣暈眩,我按著桌,但覺心口郁悶,頭痛欲裂,整個人虛虛浮浮。  

  蓓娜剛推門進(jìn)來,好的助手,永遠(yuǎn)是“及時雨”。她看我的神情,忙撥電話。張醫(yī)生來家里看我,道:“睡眠不足,體力透去!绷粝铝怂,我虛弱的道:“大忙人,怎么會趕來!  

  他收拾著藥箱,道:“大忙人也得吃午餐,這是我的午餐時間呢!苯o我注射過后,道:“勸你又不聽,再不要胡思亂想,單是工作是不會做壞人的!  

  我別轉(zhuǎn)臉。理論我也會說。他道:“藥物會助你松馳,好好的睡!  

  “張某,”我軟弱的喚住準(zhǔn)備離去的他:“告訴我!彼ㄎ,如果不是虛浮無助,如果不是抑郁病中,我一定不會說;然而,此刻,我倦得連說話也乏力,人一軟弱,什么也抖了出來:“告訴我,關(guān)于她。”  

  “誰?”  

  “水玲瓏!  

  他一怔,喃喃:“竟是她。”  

  “她來自何方?她現(xiàn)在何處?”  

  “以為我是神仙嗎?”  

  “你一定知,你與她們相交甚深,你一定知。”我低叫,抓著他的手:“她與白冰的合約定于何年,何日屆滿?她會有自由嗎?她簽的約不會是終身的吧?張某,告訴我!  

  “說你染病,你又那末清醒,說你沒有病嗎?你卻癡癡迷迷,段君,你的灑脫哪里去了!  

  “她最喜歡什么,你告訴我。”  

  “如何能夠打動她?告訴我。”  

  張彥皺眉,把我的手放進(jìn)被窩里。一向最堅(jiān)強(qiáng)的人都有他軟弱的時刻,我的心在叫。針?biāo)幨刮业难燮こ林,朦朧中只聽到張某一下嘆息:“原來你的致命傷在此!  

  沉沉睡去。  

  腦中無數(shù)影像盤旋,思潮起伏——傳說遠(yuǎn)方有一塊石,名喚三生……  

  我與她呢?我們的名字能否并列?  

  仿有一把聲音,在遙遠(yuǎn)的地方回蕩:不怕迂回,只怕情真。喃喃夢囈,迷迷惘惘。  

  醒來仍覺頭昏腦脹。張眼,四周昏黑,腐蝕了,不曉得睡了多久,我想爬起來,只覺全身乏力,每根骨頭都在痛,唇干舌燥。  

  我忍不住呻吟。  

  “醒了?”一把聲音輕輕問。  

  我認(rèn)得那把聲,驀震,疑是夢,想說話,喉間卻哽啞,說不出話來。  

  柔軟的手撫著我的額。  

  我看到她的臉。  

  我嘆了氣,不是她。  

  陳撥著我額前的頭發(fā),道:“給你一杯開水!彼酒饋恚亮藷,我瞇起眼,心中不知是甜是苦。  

  她的水來了。我支撐著坐起來,呷了一口,她盤了鬈的秀發(fā),有幾綹掉下來,髻拘得很松,很匆忙吧,臉上沒脂粉,坐床沿的椅子上看著我。  

  我的精神好轉(zhuǎn),道:“你們的聲音相似!  

  “我與誰?”她竟然問。  

  “水玲瓏!  

  她垂下眼。  

  “你的姐妹!  

  “我沒有姐妹!  

  “她……”  

  “她是我妹妹,”陳悠然一笑:“滿意了?”  

  “你妹妹現(xiàn)在何方?尚與王子一道?”  

  陳搖搖頭:“回來了!蔽易穯枺骸澳阍踔牢业淖≈?”  

  她咬咬唇:“張醫(yī)生告訴。”  

  張某,你怎么不直接告訴水玲瓏?不過,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會來看望我嗎?她不會。我望向陳,我是不能不感激的,她有心。  

  “多謝你來!蔽抑孕牡恼f。  

  “也該多謝張醫(yī)生,他等了我來才離去的。”她淺淺的笑?磥硭齻兣c張彥真的很熟。  

  這張某,也不是全不肯幫我,心一寬,精神更覺好起來。  

  “怎么會病倒?定是太操勞了!标惾崧暤恼f。向我桌上的文稿望去:“尚在寫那些東西?”  

  我有氣無力:“不是一流文章,但有最真的感情!  

  她笑:“你會有讀者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客串,一個客串、未有全心投入的人,不可以的苛求,我對她說:“沈禮的刊物有讀者,分布全世界!  

  “全世界也不代表什么!  

  “你到過很多地方?”聽她說話,仿佛經(jīng)歷很多,但看她的人,又不像,她比她的妹妹單純,水玲瓏心事太多。水玲瓏的孤高冷傲,飄忽如謎偏就叫人心醉。  

  “也不多!彼。  

  “為什么不讓你亮相?”她總是隱蔽在一旁,靜看妹妹的風(fēng)光。我問:她不欲外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的過去,她的親人,是嗎?”  

  “你為什么一定要知?你要寫出來?”  

  我不寫出來。忽然,我發(fā)覺我也是一個怎么的男人,如果我知道一定把資料“據(jù)為已有”,我苦笑:“我不是一個她記者。”  

  “本來就不是!彼尤灰灿杏哪,道:“讓我告訴你,水玲瓏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的母親不是名女人,她也沒有被男人拋棄,更沒有產(chǎn)下私生子!  

  陳的說話多了,初次見她,到我店買表,還是嬌怯得很。我道:“陳,你開朗了!  

  “受段先生感染!  

  “也懂講話了,不過,適可而止,過份‘懂’就變成圓滑了,并不好!  

  她輕輕道:“冰姐一早告誡我,最好保護(hù)自己的方法是少說話!  

  “白冰常常告訴你?”我道:“真是一個超級經(jīng)理人,連人家妹妹也管到了。水玲瓏步步為營當(dāng)然也是白冰的主意,她是國際紅人,也許需要如此,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何須拘謹(jǐn)?不過份便是,你又不渴求成名!蔽掖髼l道理。  

  她淺淺一笑:“你又怎么曉得我不渴求?”  

  “因你的性格!  

  “求不到罷了!彼f:“有一分希望,人也渴求成名。”  

  陳仿佛長大了,與初識時,判若兩人,真想問:你在學(xué)校是不是高材生?但這樣的問題又太滑稽了,學(xué)校的高材生代表什么?  

  “段先生!”  

  “我叫段君!痹瓉硪獑枺骸澳愫貌缓靡沧屛抑焙舴济?但想幾番不欲吐露,自也不便勉強(qiáng)。  

  “段君你說我開朗了,我卻覺你心事重重,減了初見你時的神采。”  

  她也看出來了,我只得承認(rèn):“墜進(jìn)愛河,患得患失!边說神采呢,不鬧笑話便上上大吉了。我輕聲道:“陳,你戀愛過嗎?”  

  她雙頰一紅,垂下頭。  

  我如開了水龍頭,收不住掣:“我戀上令妹,不能自拔。”  

  “你四處告訴人?不是說戀愛需要儲蓄的嗎?”她說,垂下的頭沒有抬起。  

  “那是別人態(tài)度,我愿意昭告天下!泵看翁崞鹚岘嚕挤掠星а匀f語,欠的只是聽眾。我的落寞是,聽我訴說的人雖多,卻不是心目中喝念的那位。  

  她抬眼,卻不正望我,只接觸我的衣襟:“你可以告訴她!  

  “面對她,話再多也說不出心坎中那一句!蔽覈@氣:“姐妹二人,就是在她面前不及與你般自在。你沒有予我壓力!  

  “因?yàn)槟銗鄣氖撬!?nbsp; 

  “她跟你說起過我嗎?對我印象如何?陳,依你看,我有沒有機(jī)會?”  

  陳站起來,背著我,沒有答腔,我下床,身子不穩(wěn),扶著墻,問:“怎么了?”她前影頓了一頓,輕輕問:“如果她不是紅人,你還會傾倒嗎?”  

  我沒有答“是”,因?yàn)槲也恢。她目下是紅人,我受的教育和我的習(xí)慣,都不會為“假定”的事予“肯定”答案。  

  她幽幽的說:“她沒有名氣,便便不會傾倒。世上都尚虛名,冰姐說得對!  

  姐妹都視白冰的話為金科玉律,不過,我也得承認(rèn),白冰有她的道理。  

  陳轉(zhuǎn)過身來,燈影里,看到她眼中,有淚光。我詫異,她卻擠出一個笑容:“你精神好轉(zhuǎn)了,我也得回去了,多休息一天,明天不要上班了!  

  “你不肯多留了!  

  “你要的是水玲瓏!彼恼Z調(diào)竟有點(diǎn)苦澀:“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沒有名揚(yáng)國際,不能顛倒眾生!  

  “你是我的朋友!  

  “便不應(yīng)逾份,做人要不逾價,不是你說過的嗎?”  

  我道:“何時再見?”  

  “和我?”  

  “當(dāng)然!  

  “真受寵若驚!  

  “陳,何出此言!  

  “頭一次央我讓你見白冰,之后一直央我代約水玲瓏,幾時說過想見的人,是我。”她竟埋怨了,畢竟是女人,我失笑,女人大都小心眼,陳也沒有便處,我故作輕松的說:“以為你與一般女人不同!  

  她道:“一度也以為你與一般男人不同。”  

  我細(xì)味著她的話,她打開大門,走了。拋下一下重重的關(guān)門聲。倚坐在床上,我思量著她剛才的態(tài)度,好端端的,何故眼泛淚光?我無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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