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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唱婦不隨 第八章

  半個月后

  響徹云霄的號角聲,在某日向晚,傳遍整個乾坤寨。

  喜韻正在研讀向端木大夫借來的本草書籍,聽聞屋外的渾沉聲響,好奇地從書堆中抬起小臉。

  「那號角聲代表什么意思?」

  這聲音她曾聽過一次,就是雷朔帶她來乾坤寨時……

  思及雷朔,喜韻又不免垮下肩膀輕嘆。

  那天他遠行的背影,不斷在她腦海盤旋縈繞,連她也好似感染了他的孤寂、他的挫敗,整個胸口總是因他而沉悶不已。

  她不是個犯錯會死皮賴臉不承認的人,他為什么就不肯接受她的道歉,只把她認定為只要圣物、不要情誼的女人?而他愈是如此,她就愈覺得難受。

  她不希望他們兩人的關系變成這樣呀!

  那么,她又希望她相雷朔的關系是什么樣的呢?

  唉!想不通想不通,復雜的藥草都沒這個問題難懂!或者,是她試著想厘清,但卻又不敢深究下去……

  「是寨主回寨了!剐〉撛谂源鸬溃瑵M臉喜悅。

  喜韻發現,不只小祿,寨內之人只要一提及雷朔,都是心悅誠服,既尊崇又敬畏,想必他在他們心目中是個好寨主。

  她欺騙他的事,兩次都被雷朔壓了下來,要是大家知悉她用計欺騙他們尊敬的寨主,她在乾坤寨也許沒有現在這么好過了,哪能到現在還能被當成上賓對待?

  他回來了么?

  除卻對雷朔的愧疚與矛盾之外,喜韻心中也升起難以言喻的雀躍。

  「我去找他!」她未及細想,便拋下書冊提裙往外跑。

  小祿的嘴角揚起一彎笑意。

  瞧,一聽寨主回來了,喜兒姑娘連愛不釋手的藥書都能拋下?磥,喜兒姑娘對寨主還是有情意的!

  當喜韻帶著微笑來到寨門附近,遠遠的看見雷朔頤長的身影,他在部屬恭迎簇擁下步向他的居處,她俏臉上的欣喜卻陡地僵在唇邊--

  雷朔抱著一名狀似孱弱昏迷的女子,她甚至能清楚察覺他眼中只針對那名女子的擔憂……

  她是誰?

  與雷朔是什么關系?

  雷朔為什么用那種深切的目光看她?

  一連串的疑問,勾起喜韻無法遏止的醋意,不自覺地,雙腿自有所主張來到一干人等群眾的門邊。

  「那個女的是誰呀?」阿虎湊在門前,雖然看不見什么,依然好奇地與大伙兒一起直往里頭的內室張望。

  「不曉得,依寨主急著差人請端木大夫出診來看,那女的應該大有來頭!」福來評估情勢后,像個耆老般權威說道。

  「大有來頭?」

  「嗯,說不定對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福來點著頭。

  「重要人物?」

  「是呀,若不是重要人物的話,大可吩咐別人來照料她,何必留她在房里!」

  「留她在房里?」

  「你九官鳥呀你!問這么多煩不煩,屆時問寨主不就得了!」阿虎一言未竟,福來就跳起來賞了他一記爆栗子吃。

  「哎唷喂呀--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你怎么又打我!要是我兒子看到……」

  「山賊之恥!垢響械闷瓶诖罅R了。

  「我的意思是,寨主留那女的在房里,是不是表示在寨主心中,那女的比喜兒姑娘還重要?」阿虎揉揉后腦杓,把話問完。

  「這……」眾人不禁沉吟,第一次覺得阿虎的話發人深省。

  這的確令人費解,寨主不是要娶喜兒姑娘么,這會兒怎么會冒出另一個女人?

  「她會不會就是寨主一直在找的人?」壯漢沉沉的厚嗓傳入大伙兒耳中。

  嗯,有可能、有可能!

  「端木大夫來了,大家快讓開!」

  雷朔差去的寨民領大夫來了,堵在門口的一干人等連忙讓了條信道,側身讓路的同時,也發現立在他們身后的喜韻。

  「赫!」眾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喜兒姑娘怎么連聲音都不出,站在那里多久了?聽見他們說的話了么?

  「干嘛,見著我像見著鬼一樣!」端木大夫沒好氣地冷哼,徑自走入門內,還朝喜韻喚了一聲!赶矁貉绢^,進來幫忙!」

  滿臉尷尬的福來搓著手,趕緊解釋:

  「呃……姑娘,剛才都是我們在瞎猜,妳別放在心上呀!」

  「對呀,妳就當沒聽到好了。哎!」阿虎不好意思地附和,腦袋又立刻被敲腫一個包。

  喜韻輕搖螓首,沒有開口,依言邁開略顯沉重的步伐進屋,徒留原地的男人們懊悔地搥胸頓足。

  唉,下次在人家背后無論嘀咕什么,千萬要記得看看背后有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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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

  端木大夫替榻上昏迷的陌生女子把了脈,檢視她手腳上的瘀痕。

  雷朔表情糾結佇足于側,目光不離女子。

  站在門邊的喜韻,視線不離雷朔。

  對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

  方才聽見的話語在她心中不;乩@,而她也親眼證實了。

  雷朔看那名女子,就宛如看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對珍寶上的瑕疵更是、心疼不已……

  但,這又如何?

  雷朔想視誰為珍寶都是他的自由,不是么?

  她為何感覺胸口像是壓了塊沉重的巨石般透不過氣來,連呼吸都覺得難受?

  她到底是怎么了,這有什么好介意的……

  「喜兒,過來替我看看她身上的傷!苟四纠先藳]有回頭,直接吩咐。

  聽見這個名字,雷朔神情微凜,卻依然沒有在她下意識的冀盼下回頭。

  喜韻縱使裝作不在乎,心頭仍因這置之不理的冷漠挫敗一沉,走向床畔的步履沉滯得幾乎僵硬。

  卷綁于床柱的帷帳被放下,阻隔帳外所有視線。

  喜韻坐入床沿,心口仍為雷朔冷漠如冰的態度,隱隱揪疼。

  「她身上還有多少處與手腳相同的傷?」

  床帳外,端木老人的聲音響起,喜韻只能暫時壓下心口惶惶然的感覺,專注于床上的女子。

  這名女子雖然昏迷,但仍能看出她貌秀氣清致,年紀似乎與她不相上下,卻骨瘦如柴得不象話,連她看了都不由得心驚。

  她解開女子陳舊的衣衫,愕然一悚--

  「她胸腹、背后都有新舊血瘀,還有好幾條……鞭痕。」

  她話才說完,帳外就傳來一股連她都感覺得出來的沉鷙,她知道是雷朔。

  他為這名女子感到心疼與憤怒。

  他如此在乎這名女子么……

  即使理智頻頻告訴自己這沒什么好介意的,喜韻心中的悒悶依然不斷擴大。

  「妳分得出創傷藥與化瘀藥吧?」端木大夫遞了兩個小瓷瓶入帳。

  「分得出來!顾舆^瓷瓶。

  「那就先替她上藥。雷朔,幸虧你救人救得早,她算是能撿回一條命,現在只需要好好養傷,等傷好得差不多后,我再替她開補身的方子,你差個人跟我回去抓藥!

  「端木大夫,勞煩您。」

  他們的聲音漸遠,喜韻知道是雷朔送端木老人出去。

  直到她替女子上完藥,掀開床帳,雷朔也已經回到房間了,卻始終對她視而不見。

  壓下滿腔無名的酸澀走向他,她試著以平常心開口。

  「雷朔,我--」

  「謝謝!

  他越過她,走到床邊動手將床帳綁回原處,坐上床沿審視昏迷的女子,薄唇吐出不帶絲毫溫度的謝意。

  「我想--」

  「她需要安靜歇息!顾俣却驍嗨脑挘s人的意思很明白。

  她錯愕地僵了僵,小臉上的誠摯被無情擊潰。

  他就這么在意那名女子,在意到連與她說的話都只圍繞著那名女子打轉?那她在他心上哪個位置呢?

  思緒猛然一頓,喜韻被自己萌生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么?雷朔想對誰好根本與她無關,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一點關系都沒有……她不過是希望他聽她把話說完,接受自己的道歉,如此而已,真的……

  「請你聽我說,我只是想向你道歉。」她倔強地一字字道,在心頭擴大的酸澀已然悄悄成為一個她不愿正視的缺口。

  她的話像是引起雷朔莫大的興趣。

  他總算正眼看她,一對赤眸卻蒙上一層清冽的寒霜,喜韻因他冷凝的目光巍巍一顫。

  為什么會這樣?

  他看她的眼神,比起那天離開時還要冷酷,為什么會這樣?

  鷹隼般銳利的赤瞳盯住她,雷朔終于冷鷙開口:「為妳的哪個謊言道歉?」

  在兩道深不可測的目光下,她恍覺自己所有的心思無所遁形,幾乎教她以為他洞悉她的一切,深刻地洞悉到似乎失去對她的信任,她惶然一凜。

  「什么意思……」

  「若沒有找到圣物,妳換不回賣身契,是否得從此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他突然問。

  「是……是呀,跟逃亡差不了多少……」

  「妳究竟還要欺瞞我到何時,秦喜韻!」詭魅冷顏轉厲,令人不寒而栗?

  這趟下山,他從旁得知這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被賣到妓院的小孤女,而是京城首富秦家逃家不歸的千金小姐,秦家正派人在暗中打聽她的行蹤。

  她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對他隱瞞了真實身分、屢行騙術,為的只有不知到底存在與否的該死圣物!

  「你都知道了……」喜韻心頭一沉。

  這是事實,她無法反駁;不過,一想到雷朔對她僅存的信任也許不復存在,她的心就沉重得發慌,而他憤怒的神情,正好明白訴說了她的可惡。

  「雷朔,我能解釋……呀!」

  她被他扯到內室外頭,雷朔冷眼掃過趴在門口探聽消息的一干部眾,大家接收到冷厲的目光,紛紛有志一同地東張西望,搔頭摸鼻子閑聊起來。

  「喂,我說今兒個的天氣真不錯!」福來張望萬里無云的天空。

  氣氛不太對勁!

  「這倒是,我想回去曬曬棉被!拱⒒⒏胶偷馈

  寨i的臉色不是普通的凌厲,好恐怖呀。

  「不愧是好哥兒們,我也想到這點,咱們一塊兒走吧!垢鐐z好勾肩搭背曬棉被去。

  別看熱鬧了,保命要緊。

  直到門外的人都「借故」散光了,雷朔才冷冷開口:

  「解釋?除了圣物,妳還有其它目的么?」

  「我的確是為了圣物而來,可是……」她卻愈來愈忘懷來到乾坤山的本意,她有多久沒想起圣物了?因為腦海不時浮現的都是--

  雷朔隨之接口:「可是我始終不透露圣物的下落,于是妳便處心積慮算計我,連名節都可以置之度外!」

  而該死的,他明明應該氣憤于她的所作所為,但是卻嫉妒圣物更甚于厭惡滿口胡語謅言、耍得他團團轉的她!

  內心的矛盾煩亂使得雷朔心旌動蕩難平,蠻橫地將喜韻扯入胸懷,霸道覆住她柔軟的雙唇--

  傷人的諷刺、炙燙得灼人的顫麻、與胸中氣息愈顯薄弱的痛苦,同時無情襲擊喜韻,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貫穿心口!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疼痛與屈辱化為濕意涌上眼簾。

  「你怎能這樣對我!」

  兩人會有那一夜,也是她始料末及之事呀!他怎么能把她說成恬不知恥的隨便女人,他怎能這么說!

  「妳都能把上床當作沒發生過,一個吻不算什么吧!」他輕佻回道。

  「住口、你住口!你憑什么羞辱我!」

  「這不就是事實,妳不承認么?」

  啪!

  隨著這記耳光,兩人周遭的氛圍霎時凝結無溫。

  窗外原本搖曳的樹影,似乎也沉默了。

  雷朔轉回被打偏了的晦澀俊臉,赤眸深處有抹苦澀一閃而逝。

  「打得好!雷某只是個山賊草莽,確實沒有資格!」

  「你……」喜韻既痛心又懊悔地握住自己作疼的右手。

  不,她不是這個意思,她脫口反擊,想聽的不是他自貶身分,而是希望聽他說他不是有意出言中傷她啊……

  「回家去!」他犀冷道。

  「你趕我走?」

  「小小的山賊窩,不適合秦小姐這樣的上賓紆尊降貴逗留!

  「我不回去!」她執拗道。討厭討厭!她不喜歡他用有禮、卻疏淡得宛如陌生人的語氣跟她說話!

  「回去!

  「我不要!」

  「妳聽不懂嗎?回家去!」雷朔咬牙低咆。

  世上有多少人渴盼擁有一個家,她卻毫不惜福、任性妄為地離家出走,徒增家人擔憂,他只想吼醒她。

  「我就是不懂你自以為是的理由!你根本不曉得我離家的原因,沒有權力教訓我!」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良久,見他不發一言,喜韻懸在眼角的淚水倔強地不愿落下,啞聲低語:

  「你就這么希望我消失?」

  雷朔不是要她當他的新娘么,他反悔了?

  是呀,在她毅然決然拒絕成親后、在她失去他全副信任后、在他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后,她已然變成多余的、可惡的、處心積慮的壞女人,他哪里還會跟她成什么親……

  最初的堅持與反對,如今卻令她覺得悵然若失,一直以來,某個她想逃卻又難逃的體認,終于在她心中明朗--

  她何只當雷朔是朋友,她喜歡雷朔,喜歡他的眼、喜歡他的發色、喜歡他的寡言、喜歡他的良善、喜歡他的卓絕不凡,對他有好多好多的喜歡,因此腦海里每每裝填的都是他的身影!

  先前不斷找機會為自己的任性道歉,也不過是想與他合好的借口……但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愛上雷朔了,卻也親手將這份愛推上顛簸的情路,讓路上的碎石割得體無完膚,徒留殘缺的碎片。

  「妳想知道與圣物有關的消息,是嗎?聽好了,我原原本本告訴妳。」雷朔冷淡開口。

  「我從未見過圣物。義父之所以霸占乾坤山,是因為救過端木大夫一命,端木大夫為報義父的救命之恩,告知他乾坤山地勢易守難攻,泉水、食物、藥材均垂手可得,依照端木大夫的建言,義父才會在此建立山寨,與圣物毫無關聯!

  現在,他連趕她走,都以圣物作為說服的理由?

  喜韻嘗到難忍的苦澀,舉步維艱地往外走去。

  在跨出門檻時,她步伐一頓,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話--

  「如你所愿,我會離開乾坤山!顾兴陌翚,不會當一個厚顏無恥、賴在山寨不走的女人!

  淚,卻在轉過身時懦弱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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