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解自己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但她對此沒有多加深思,只想著趕快休息就好了。
在走向她獨居的小屋前,阮馨才剛經(jīng)過花房,就立刻被花房門口散落一地的碎片給吸去注意力──大大小小不一的碎片,也不知是陶器的還是瓷器的,全都摔破在花房的門口,旁邊還有一只圓形托盤,被孤伶伶地扔在一旁。
“咦,怎么會有那些碎片?”阮馨覺得很疑惑,但一想到可能會有不知情的人踩到那些碎片,她也沒多想這是怎么造成的,便從小屋旁邊的掃具柜里,拿出幾樣打掃用具,準(zhǔn)備將那些碎片掃起來。
阮馨彎著腰,沒三兩下就把碎片掃好,她將剛才順便拿出來的報紙攤開,正打算把碎片用報紙包妥,但從她身后投射下來的陰影,突然擋住了花房門口的光線,也讓她差點看不到碎片被自己倒到哪去。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擋著我的光線?”阮馨隨口喊道。
她正準(zhǔn)備把報紙折好,以免碎片掉出去會割傷別人,但沒有光線的話,這個工作做起來可不怎么方便。
“‘你的’光線?這個家什么時候變成你的東西?”
尖銳的聲音從阮馨背后傳來,她大吃一驚,轉(zhuǎn)過頭,卻只看見一個巨大的陰影就站在她背后,雖然看不清對方的楣貌,但阮馨已經(jīng)認(rèn)出聲音的主人──
狄美佳。
“美、美佳小姐。”不知為何──阮馨渾身僵硬地幾乎要顫抖了,其實她和狄美佳的身高幾乎是差不多的,但她在面對狄美佳時,總是非常害怕。
關(guān)于狄美佳的記憶都是些很糟的回憶,如果可以的話,阮馨還真不想記得,偏偏她又完全無法反抗狄美佳,簡直是糟上加糟。
“你這個小孤女,以為出國念兩年書就跛了嗎?別忘了你這輩子永遠(yuǎn)都是狄家的下人,一個卑微、不足以道的下人。你該不會以為替梅音調(diào)兩瓶香水,就可以清償?shù)壹覍δ愕亩髑榘?告訴你,你欠我們狄家的,一生一世都還不清!”
下午遇到那個長得很像阮馨的女孩,讓狄美佳的火氣很大。
從來、從來就沒有人敢反抗她,偏偏那個女孩就反抗了。所以,現(xiàn)在阮馨本人出現(xiàn)了,狄美佳理所當(dāng)然地把氣都發(fā)在她身上。
加倍討回!
狄美佳一步步逼近阮馨,居高臨下的氣勢,讓阮馨的處境更猶如雪上加霜,那道巨大的陰影朝她襲來,心中的恐懼更是一分高過一分。
阮馨真的很害怕,因為她有一種感覺,自己是無法違抗狄美佳的,雖然不知為何,但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不想吃苦的話,就必須聽她的話、當(dāng)個聽話的下人、乖巧的傀儡……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別想反抗。
第一次與狄美佳見面時,阮馨的年紀(jì)還很小,老實說,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什么事,她早已印象模糊,唯一的記憶,就是不能反抗狄美佳,也不準(zhǔn)提起狄美佳對她說的任何事……任誰來都不能講。
如今阮馨雖然已經(jīng)長大成人,但在她心底對于狄美佳的恐懼、敬畏、與無法反抗都不曾改變。
這些年來,狄美佳對她說過些什么話,其實阮馨記不得多少,因為那全是些教人不愿想起的事情,所以阮馨選擇將它遺忘,但狄美佳對她的影響力,卻深入骨、滲入血,成為她思想的一部分。
就像是一種暗示,只要事情與狄美佳有關(guān),她就會不自覺地選擇避開這部分,好像這么做就能讓她比較安全──
阮馨忽地想起,今天下午紅茶她們追問,到底是誰灌輸“主子下人”的觀念給她時,自己之所以會答出“不記得”、“不能說”的答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當(dāng)時的自己真的不記得了,但如今看到狄美佳時,她就完全想起來了。
眼下狄美佳雖然沒有朝她步步進逼,但阮馨還是直覺地想要向后退,以爭取一點足以呼吸的空間,但她的姿勢還是蹲姿,想退后可不容易,結(jié)果她身子卻突然失控地向后一傾──
為了穩(wěn)住跌勢,她反射性地伸手壓地,以免自己跌倒在地。
但阮馨忘了一件事,剛剛才掃起來的碎片,此刻全放在她身后的報紙上,疊成了一小堆碎片山,無巧不巧地,她的左手就硬生生壓在那堆碎片上。
“痛……”阮馨吃痛地喊著,碎片刺進她的掌心,劃破她柔嫩的肌膚,艷紅的血頓時流了出來。
“真是個笨仆人啊,這樣也能把自己搞傷!痹S是看到阮馨弄傷自己,狄美佳莫名地有種快感,她微笑著嘲諷阮馨,一點也不打算讓阮馨去醫(yī)治傷口。
“小馨?你在這里嗎?”
狄斫亞的聲音從通往花房的小徑上傳來。
阮馨聽到他的聲音,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可以聽到心愛的人的呼喚,那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哎呀,有人來多事了。”狄美佳站在原地沒動,反正依狄斫亞的聲音判斷,他就在附近了,就算她想走也會被瞧見。
再說,狄美佳壓根兒就認(rèn)為自己沒有錯,自然不會做賊心虛地離開。
才剛這么想著,下一秒鐘狄斫亞的身影已從小徑邊走出。
“小馨?”
他剛剛就從主屋看到小馨走進狄宅,但等了許久,就是沒看到熟悉的小屋燈光亮起,因為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才會過來看看情況。
下午從琉璃那里聽到姑姑對小馨的評語,讓他覺得有些不安,生怕她真的受了欺負(fù),所以才會特別緊張。
沒想到現(xiàn)在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竟是小馨跌倒在地,一只手還被血染紅。而姑姑……則站在小馨跟前,冷眼看著血流不止的小馨。
“小馨──你的手是怎么了?!”
天啊,她怎么好端端的會受傷呢?
“我只是跌倒,結(jié)果讓手壓到那堆碎片罷了!比钴扒忧拥氐。有狄美佳在眼前,讓她好緊張、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
雖然狄美佳不發(fā)一語,但她的眼神好可怕……遠(yuǎn)比她說著那些刻薄語言要可怕得多了……
狄斫亞聞言,有些懷疑地看著姑姑,經(jīng)過下午的事件后,他已不似以往那般相信姑姑了。從前,他認(rèn)為姑姑了不起就是愛欺負(fù)人,但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姑姑可能是造成小馨觀念扭曲的原兇,這讓他如何能再相信她?
“阿亞,你該不會以為是我把她推倒的吧?我可是從頭到尾都站在一旁,是她自己笨、自己跌倒的。”狄美佳冷冷地道,末了還不忘諷刺阮馨一句。
“是啊少爺,是我自己跌倒的!比钴耙策B忙解釋。絕口不提自己會跌倒,也是因為狄美佳的關(guān)系。
“算了,這件事先不管。小馨,受了傷你怎么不趕快去治療?還呆坐在這里做什么?”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先讓小馨接受治療,狄斫亞扶起她就往主屋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狄美佳,恨恨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那個小孤女現(xiàn)在一定很得意吧!得意著自己抓牢了狄家少爺?shù)男摹?br />
不過,她是絕對不會讓那個小孤女得逞的。她會讓那個小孤女知道,自己跟狄家人之間的差異有多大。
狄美佳看著阮馨的背影,漸漸與另一個人重疊……
而她心中的恨意,越燒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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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阮馨吃痛地擰緊了秀氣的眉毛,剛才被狄美佳嚇得幾乎感覺不到痛,現(xiàn)在讓人清理傷口才開始覺得痛了,而且是很痛、很痛的那種。
而阮馨在這邊叫疼,旁邊立刻有人看不過去了。
“阿亞,你下手輕一點,不要再弄疼小馨了!钡颐芬艟o張地道。
狄梅音看著弟弟拿著鑷子夾取刺在小馨手里的碎片,自己光是用看的就已經(jīng)覺得很痛了,更何況連忍耐力超強的小馨都忍不住叫痛了,想必真的很痛吧。
“到底去叫醫(yī)生了沒?叫那個醫(yī)生趕快來啦!”
“已經(jīng)叫了,醫(yī)生也在路上了,你一直催也沒用啊。小馨再忍忍,醫(yī)生馬上就到了!钡揖侦o看到血就會頭昏,所以她只能躲在一旁,給小馨精神上的鼓勵。
“你們吵死了啦!就不能讓我專心處理傷口嗎?”狄斫亞死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再挑起一塊稍大的碎片。
狄斫亞很自責(zé),因為花房前的那堆碎片正是自己闖的禍,如果他當(dāng)時立刻把那些碎片處理掉,現(xiàn)在小馨也不會受傷了。所以自己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醫(yī)生到達(dá)前,盡量把碎片挑除,好減少她所受的苦。
“小馨,剛才姑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忽地,正在專心挑碎片的狄斫亞狀似不在意地問道!澳愕哪樕懿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靜默了,狄家四位千金全數(shù)轉(zhuǎn)頭看向阮馨,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而把問題丟出來的狄斫亞,卻默默低頭工作,好像事情與他無關(guān)。
“沒、沒什么事啊……美佳小姐什么事都沒說,我只是自己笨笨的跌倒罷了。真的!比钴捌疵胍忉,但她又不確定狄斫亞到底看到多少,只好拼命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
美佳小姐是他們的姑姑,不管怎么樣,他們一定是相信自己的親人,如果她說是因為害怕美佳小姐才跌倒,肯定會被認(rèn)為在污膿美佳小姐。
“阿亞,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狄梅音問道,依小馨慘白的臉色看來,絕對不是她自己所說的“沒什么”。
“我看到小馨的時候,她就跌坐在地上,渾身發(fā)抖,而且表情很害怕的看著姑姑。所以我才想知道姑姑到底跟她說了些什么!
狄斫亞聲調(diào)沉靜地說,但是他卻數(shù)次收回幾欲動手的鑷子,因為他怕自己心情太過激動,可能會不小心施力過度傷了小馨。
聽完狄斫亞的說法,狄家四位千金臉色大變,姑姑又欺負(fù)小馨了嗎?
雖然以往也常見到姑姑欺負(fù)人,但終究還有些分寸,沒想到這回小馨居然被嚇到發(fā)抖,這已經(jīng)不是小小地惡作劇一下了。
而且小馨竟然什么也不敢說……這又代表了什么?
──其實她已經(jīng)被欺負(fù)很久了嗎?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卻沒有人敢說出口,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姑姑,再怎么樣都不該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隨便懷疑自己的親人。
“我只是因為跌倒很疼、左手又因為流血發(fā)痛,才會疼得發(fā)抖罷了,真的不是因為美佳小姐的緣故!比钴芭忉專瑓s反倒讓人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正當(dāng)屋內(nèi)的氣氛緊繃異常,幾乎一觸即發(fā)時,大門忽地被人推開。
“醫(yī)生來了!苯辜钡奶飲岊I(lǐng)著醫(yī)生進門。
“現(xiàn)在先為小馨治療比較重要,有話以后再說吧。”狄斫亞放下手中的鑷子,將清理傷口的工作轉(zhuǎn)移給醫(yī)生。
當(dāng)?shù)翼絹喎砰_阮馨的一剎那,阮馨突然有種舍不得的感覺。她多希望可以再多握他的手一下、再多碰觸他一下……
可是,自己真的還有資格碰觸他嗎?
雖然下午宋琉璃曾對她說過,其實他一直都還愛著她,但阮馨卻對自己半點信心也沒有,她懷疑卑微如自己,有什么資格去愛他?
半個鐘頭后,醫(yī)生己經(jīng)手腳俐落地把剩余的碎片挑除,并把幾個比較深的傷口縫合,包扎完成后,醫(yī)生留下一張?zhí)幏焦{,和對于傷口的幾句叮嚀,便離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少、少爺,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阮馨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因為傷口出血的關(guān)系,讓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幸好失血不算太多,還不至于需要輸血,只要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只是她搖搖晃晃的模樣,實在讓人很難不擔(dān)心。
“不要胡說了,走吧!钡翼絹啅妱莸乩∷氖,逕自往外走去。大剌剌牽著阮馨的模樣,不再有先前不斷抗拒自身感情的矛盾。
他已經(jīng)想通了,自己再怎么抗拒也沒用,因為愛她就是愛了,再去在意她老是嘟囔的“主子下人”那一套,他一定會先瘋掉。
還不如先抓住她,再慢慢導(dǎo)正她錯誤的觀念。
如果阮馨的觀念真是被人灌輸而來的,他非要讓那個人受到教訓(xùn)……
狄斫亞的臉色陰騖,就連已經(jīng)走到小屋前也不自知。
“……少爺……少爺……”
直到聽見阮馨的叫喚聲,狄斫亞這才回過神。
“我說過幾百遍了,我的名字是狄斫亞,不叫‘少爺’!
“可是少爺就是少爺,這件事永遠(yuǎn)不會改變!比钴暗拖骂^,柔柔地應(yīng)道。
狄斫亞看著她溫馴柔順的模樣,卻只覺得一陣惡寒打心底爬起。
為什么姑姑才剛回來,小馨又變回那個唯唯諾諾的下人,那個他曾經(jīng)見過,還有一點自己主見的阮馨到哪里去了?
難道真是因為姑姑的關(guān)系?所以小馨才會變成這模樣?
“小馨,告訴我,你曾經(jīng)愛過我嗎?”
阮馨訝異地抬起頭,狄斫亞從沒問過這種話的,這讓她嚇了一大跳。
聽到他的問題,讓她的心跳得飛快。
怎么可能不愛呢?!她張口,想告訴他其實自己一直都愛著他,但阮馨實在太過緊張了,反而教她張了口卻無法言語。
看著她一如以往的訝然表情,讓狄斫亞再也無法忍耐了,他狠狠地以拳擊向阮馨身后的門板──
“一都是這樣,你就只有這種表情,你教我要怎么愛得下去?怎么去理解你的感情?”他吼,聲調(diào)悲切。
阮馨完全呆住了,不知該怎么反應(yīng),但現(xiàn)在發(fā)呆絕對不是好主意,因為這只會讓狄斫亞的火氣越燒越旺盛。
“你什么話都不說,讓我只能單方面猜測你的感情,每回當(dāng)我想要抱住你時,你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推開我,讓我深深感到不安。你那強自鎮(zhèn)定的模樣,教我怎么相信你也是愛我的?!我還能怎么想?”
狄斫亞無奈地收回手,低下頭,雙手握成拳,壓抑著想擁她入懷的沖動。
“我以為你是因為我是‘少爺’,才不敢拒絕我的追求。我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幾欲發(fā)狂,我根本無法去想像,如果你不愛我、你的回應(yīng)全都是敷衍,那我的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說完之后,狄斫亞長長地吐了口氣。說出來了,他終于說出來了。
狄斫亞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這些疑惑糾纏在他心底足足有十年之久,從第一次吻她,卻被她推開,且落荒而逃時就已生了根,而在一次次她若即若離的反應(yīng)下,變成了他的心魔。
無法確定她的感情、無法感受到她的回應(yīng)、好似這段感情只有他一個人在苦苦維持……種種不確定的負(fù)面情緒,教這心魔一日大過一日。
直到五年前,狄斫亞終于做下決定──
如果徹底拔除她的奴性,或許能讓他知道她的真實心意。當(dāng)然,狄斫亞也做好了她可能會選擇離去的心理準(zhǔn)備。
但事實證明,這么做一點用處也沒有。
即使她真有一絲絲的改變,可在見到姑姑后,就又故態(tài)復(fù)萌,狄斫亞無法想像這到底是怎么樣深遠(yuǎn)的影響。
狄斫亞頹然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她的反應(yīng),或許他已經(jīng)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