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陶永哲跨出電梯,撞見東東正拿著鑰匙開門,不禁出口喚住她。
“嗨!”東東回頭,尷尬地笑了笑。
“我……我想,我必須跟你說聲抱歉……”
“抱歉?”東東愣了愣,為什么要說抱歉?“因為昨晚那個……吻嗎?”天!她差點溜口說成“陰錯陽差的吻”。
“是的,昨晚……我不該……”陶永哲搔著頭,支支吾吾。
不該?不該吻她嗎?東東的心倏地揪了一下,讓她不禁屏住呼吸。
為什么才經(jīng)過一個晚上,陶永哲的態(tài)度就變得不太一樣了?昨晚他吻了她時,看來還挺自若的啊?難道真如她所想,一切都是誤會?真的是這樣嗎?
東東下意識瞇起眼,眼神像探照燈,想透視陶永哲的內(nèi)心,然而當她僅是接收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不安神情時,一顆心便莫名地直往下沉了。
就說嘛!一切都是誤會!好吧,既然是誤會,就沒什么好尷尬的了。
帶著一點賭氣的味道,東東默然回視陶永哲,靜待他的“解釋”。
沒想到東東的視線反而形成一種莫名的壓力,讓陶永哲更說不出話,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明顯寫了尷尬……好尷尬呀!
“哈!哈哈!”終于,東東還是于心不忍,她刻意爽朗地大笑幾聲。笑過后,吸了吸鼻子,又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然后走近陶永哲,故作灑脫地拍了他的手臂一掌,為了讓自己看來很阿莎力,還輕快地斥罵了一句:“機車!只是一個‘誤會’的吻,沒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她出口的音調(diào)聽來有些荒腔走板。
誤會?陶永哲聽了東東的話,臉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掉進更沉默的深淵。這會兒,換他緊緊凝視著東東,表情突然深幻莫測。
“喂!你干嘛一副天要垮下來的樣子?我說了啊,沒事就是沒事!闭f著說著,東東倏地垂了眉,欲言又止!爸皇恰
“嗯?”陶永哲略微挑挑眉。“只是?”
“只是……只是你的……凝恩學(xué)妹……”東東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臉上的表情卻已經(jīng)先泄漏了她心中的憐惜和溫情。
聽到東東提起凝恩,又看見東東這樣的神情,陶永哲忍不住一震,眉頭也在瞬間揪成一條直線。
糟糕!一定是說錯話了……“我是不是不該提起……你的凝恩學(xué)妹?好像惹你傷心了……”看見陶永哲的神情,東東的心又揪緊了,不安地追問。
陶永哲搖搖頭。“不是!”他的眼光更見憂郁。
“那……”她不解地望著他。
陶永哲一時答不出話,只是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慢慢移動腳步,信步走下幾階階梯,不知是因為感覺到窗戶送進的涼風(fēng),或是看見外頭炫目的夕照,他隨興地坐了下來,放遠視線眺望起窗外那方輝煌的云霓。
東東知道,陶永哲根本對那方金黃的璀璨視而不見,像昨晚一樣,他又陷入回憶的國度了,她就是感覺得到他的神魂已經(jīng)飄得老遠了!
“如果不是,那是什么?愿意說說嗎?或者,你想說說往事?”東東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和他并肩坐著。“我告訴你喔,別看我老是少根筋像個男人婆一樣,我可是個很好的聽眾呢!”她放作輕松地說。
“哦?”陶永哲只是淡淡應(yīng)了一聲,淺淺一笑后,幾度欲言又止,半天后終于娓娓開口:“往事……不堪回首……”
七年前
“學(xué)長——永哲學(xué)長——”
陶永哲看見杜凝恩迎面跑來,先揮了揮手回應(yīng),然后停下腳步等待著。等到凝恩氣喘吁吁來到身邊,他忍不住先輕聲斥罵:“干嘛跑這么急?課都選好了嗎?”邊說邊大方地遞過手里的黑松沙士。“咯,都給你!”
“真!”杜凝恩順手接過陶永哲遞來的沙士,文謅謅地輕啜一口之后,細致的嘴唇立即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
其實杜凝恩一點都不喜歡沙土的味道,不過只要是陶永哲喜歡的事物,也會變成她所喜愛的。
“我選了二十一個學(xué)分。”她宣布。
“選了這么多?挑了哪門選修課呢?”陶永哲有些吃驚。
“嗯,運動生理、神經(jīng)生理和生物力學(xué)都選了!
“哇塞!你不怕應(yīng)付不過來?”說著說著,陶永哲伸出手撥了撥杜凝恩的頭發(fā),把她的頭發(fā)弄得一團亂。他最喜歡看她頭發(fā)亂亂的樣子,像頭小野貓似的,因為他老是擔心她太過細致,像個瓷娃娃般,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而杜凝恩早就習(xí)慣陶永哲這個動作,噘起嘴甩著頭,把一頭柔細發(fā)絲甩得更亂,免得他又要說她像個瓷娃娃。何況她知道這個舉止總會引來陶永哲的開懷暢笑。
“有學(xué)長罩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她仰起尖尖的下巴,甩亂的秀發(fā)輕掩臉頰,讓她精致的心型臉透出幾分野性,在臺中明媚的陽光下,看來好不出色。
杜凝恩向來就是那么與眾不同!
她總是嬌滴滴,撒起嬌來一點都不忸怩作態(tài),只會讓人更把她疼進心坎里去。
陶永哲和她除了同是復(fù)建醫(yī)學(xué)系物理治療組的學(xué)生,更是她的直屬學(xué)長;這兩年,杜凝恩在校表現(xiàn)出色,連大體解剖也拿到不錯的成績,讓陶永哲跌破眼鏡之余,也愈來愈疼愛她,人前人后都以兄長自居,對她簡直呵護備至了。
像杜凝恩這樣才貌兼?zhèn)涞那逍慵讶,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總愛黏著陶永哲,像借筆記、切磋功課、聊天或生活上的照應(yīng)啦,她總喜歡找陶永哲;游樂更不必說了,只要有她出現(xiàn)的地方,就一定有陶永哲隨伴護花。更有甚者,遇到其他科系的男同學(xué)追求得緊,她索性端出陶永哲當擋箭牌,也屢屢得以免除許多感情的困擾。
照他倆這兩年所培養(yǎng)下來的默契,每每杜凝恩向陶永哲發(fā)出這樣的求救訊號:“學(xué)長,某某人影響我念書!碧沼勒芡挷徽f,立即兩肋插刀挺身相助,非想盡辦法讓她的追求者知難而退不可。同系的學(xué)長、學(xué)弟更不必擔心了,眾所周知,要追求杜凝恩,先過陶永哲這關(guān)再說吧!
而陶永哲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天地良心!他可從未想過要獨占杜凝恩,對她,他向來只是盡責地扮演一個學(xué)長和兄長的角色,何況兩人又同是臺北人,不疼她,疼誰呢?
然而很多人都誤會了!或許連杜凝恩自己也……
“差點忘了,這個送你。”她神秘地遞上一本畫冊。
“是什么?”陶永哲接過畫冊,眼神掃過精心設(shè)計的封面,掩不住驚訝:“這是你畫的?不會吧?”
“你說呢?”杜凝恩雙手背在身后,抿著嘴,身子輕輕地搖晃著。
“唔……”他端詳畫冊封面上的素描,竟然是他最愛的國度:埃及。
瞧!金字塔和阿蒙神廟前的石像,在漫天黃沙中,無聲地召喚著他呢!
“好想再去一次埃及!”看著畫冊,陶永哲已然神往。
“就知道你對埃及那趟旅行念念不忘!倍拍髂樕系木條瞬間柔和了,“你看!”她握住畫冊的一角,輕輕晃動!傲粢馍项^那些沙子……”
“會發(fā)亮耶!”陶永哲睜大眼,更仰不住驚喜了,“金沙?”折射了陽光,那些細沙竟然像金子一樣閃摺照的。
陶永哲大叫的同時忍不住伸手想去觸摸那些沙子……
“唉,別碰,沙子會掉光的!倍拍骰琶ξ兆∷氖。
“是哦?”陶永哲看了杜凝恩一眼,視線旋即又被畫冊吸引了。“很別致!真的!”他衷心贊嘆。
“你喜歡就好。我花了一個暑假,好不容易把它完成的!闭f著說著,杜凝恩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像個小女孩拉著大哥哥撒嬌。
“你這樣拉著我,我怎么翻閱這本畫冊呢?”陶永哲愛笑地問。
“我?guī)湍悖 彼苛诉^來,空出一只手隨意翻開畫冊。
“等等!”他喊。
藍色的風(fēng)
吹向午夜的深邃
吹皺我的曼特寧咖啡
是風(fēng)太憂郁?
還是對你的思念太殷切?
入口的咖啡渲染了風(fēng)的情緒
銀匙攪拌的漩渦 只見藍與黑
風(fēng)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 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于是啊 滑過喉頭的液體涌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 有你
陶永哲盯著杜凝恩翻開的頁面,隨口念著上頭那首詩,他愈念愈慢,聲音愈來愈輕,直到整首詩念完,他愣住了。
這是……
雖然他不懂詩,但是杜凝恩的詩句仿佛訴說了什么……
他似懂非懂……有點茫然,似乎突然又醒悟了什么……
陶永哲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杜凝恩一眼,她的臉頰不知什么時候掃上了淡淡的紅暈,已經(jīng)無聲地泄漏了心事。
他一驚,匆忙調(diào)回視線,再研究那首詩……
風(fēng)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 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于是啊 滑過喉頭的液體涌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 有你
他很快地又將詩句琢磨了一遍,“這要送我?”他問。
“嗯!”杜凝恩輕應(yīng)。
“好!”啪地一聲,陶永哲合上畫冊,咧開一個夸張的笑容好掩飾突來的不自在,“我回家再看!”他宣布。
杜凝恩不說話了,只是含著笑,輕輕點頭。
陶永哲完全傻眼了!
杜凝恩送的畫冊,他已經(jīng)一頁一頁看過,反復(fù)琢磨后,一顆心騷動不已,也困惑不已。
凝恩,他的小學(xué)妹,是不是愛上他了?是不是?
但是……但是……他一直當她是妹妹一樣呵護,完全不是男女之情!
太不真實了!凝恩向來就像是穿著縫上月光綴了星星的禮服那般如夢似幻的小公主,她應(yīng)該安全地供在象牙塔里,和她談戀愛?太不可思議了!也太虛幻了!
依他大而化之的個性,怎么可能一輩子呵護得了她的細致?
現(xiàn)在這樣的兄妹之情,無私無欲,才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完美狀態(tài)吧!
“呼!”陶永哲深深喘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合上畫冊!霸趺崔k?”
怔忡了半天,他開始自我安慰:“會不會是我誤會凝恩的意思了?”
想著想著,他匆忙又翻開畫冊,一頁頁細細推敲,然而,愈看一顆心愈像是撞上冰山的艦艇,最終只能往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沉落……
“這下怎么辦?”緩緩仰起頭,陶永哲將頭仰成加度的角度,無意識地做起頸部運動,轉(zhuǎn)來又轉(zhuǎn)去,似乎是想把滿腦的紊亂轉(zhuǎn)出九霄云外。
“學(xué)長——”
是杜凝恩!
陶永哲遠遠地就看見杜凝恩了,他佯裝沒聽見叫喚,下意識轉(zhuǎn)進另一條小徑,因為壓根兒還不知如何面對她。不想傷害她,又還沒厘清思緒,直覺還是先不見面好。一切都等他厘清頭緒再說吧!
“喂——學(xué)長——”
杜凝恩眼巴巴看著陶永哲閃進小徑,除了驚詫就是納悶!笆菍W(xué)長沒錯啊……怎么轉(zhuǎn)向施工大樓那邊去了?”
他到底要去哪里。
“嘿,剛剛那是永哲學(xué)長吧?”杜凝恩忍不住彎起胳臂輕碰同行的同學(xué),眼光卻還牢牢盯著前方,生怕錯過了陶永哲又踅回來的身影。
“是啊!應(yīng)該不會錯吧!”
確定不是自己眼花,杜凝恩的一顆心更顯忐忑了。
是不是她的畫冊……
難道他不理她了?刻意要躲開她嗎?
患得患失的心讓杜凝思瞬間沉了臉。
“你們先走,我待會兒去圖書館找你們!贝掖襾G下這句話,杜凝恩三步并作兩步,便匆匆追著陶永哲的背影去了。
陶永哲信步走進小徑,緩慢的步伐泄漏了他的沉重,走著走著,心底升上一股淡淡的莫名其妙的感覺,怎么也無法預(yù)料,有一天他竟然會躲著他最寵愛的小學(xué)妹,更荒謬的是,理由竟然是因為……因為……她愛他!
哎!凝恩竟然愛他……他心中的小公主竟然對他產(chǎn)生了男女之情……真讓他不知所措!
應(yīng)該錯不了了,從那本畫冊,他已經(jīng)窺見了她的心思,兩年來所蓄積的感情,之深之厚,都透過畫冊里的詩句和插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每一頁的心血,都盛載了杜凝恩最真最純的愛慕啊!
藍色的風(fēng)
吹向午夜的深邃
吹皺我的曼特寧咖啡
是風(fēng)太憂郁?
還是對你的思念太殷切……
思緒翻騰的陶永哲,不知不覺竟把一首詩順口溜出來了。
他向來就非常欣賞杜凝恩的文采,尤其她的畫冊中每一首詩都寄托了深厚的情感和思念,而這些竟然都是因為他!他不是木石人,怎能不被感動呢?
然而,他的心底就是有個理智的聲音壓過一切悸動,理智告訴他:不能接受這份感情。
為什么?
其實陶永哲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么不能接受杜凝思的感情。不過,他會想清楚的,
“學(xué)長——”就在陶永哲邊思考,邊漫無目的地走著時,杜凝恩已經(jīng)來到他身后。
“唔……”從沉思邊緣被喚回,陶永哲仍未擺脫一臉茫然。
“你在想什么?想得這么專心又念念有詞的?”杜凝恩的語調(diào)比起平常更顯嬌柔,聽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她慢慢踱到陶永哲面前。“我叫你好幾聲了呢!”
“是嗎?”陶永哲詫異地看著她,雖然已經(jīng)召回理智,卻有些木然。
“學(xué)長到這來做什么?”她指了指身后還在施工的行政大樓!皝肀O(jiān)工嗎?”
“監(jiān)工?”陶永哲一聽,調(diào)轉(zhuǎn)視線環(huán)視了周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何處,這讓他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是了……”杜凝恩的眼神頓時晦暗了,不敢正視陶永哲的失措,只好移動腳步往前走,直到越過他兩三步之遙才駐足。怔愣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回頭問了一句話:“你是為了躲我,是不是?”
佇立在大樓陰影中的杜凝恩看來頓失光采,臉上有一種不該屬于她的失落和憂郁。失落不是杰出的她該有的情緒,而那抹憂郁,和她總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愁思完全不同。
“凝恩……”陶永哲不知該不該承認自己的確是躲她;但是,看見自己寵愛的學(xué)妹異于往常的憂郁神情,他很清楚自己不忍心正面回答。
該如何是好?怎樣才能解釋清楚呢?
“我的畫冊……你看完了?”杜凝恩害怕陶永哲的沉默,只好打破沙鍋問到底。
陶永哲輕輕點了點頭,只能默認。
杜凝恩不說話了。愛舞文弄墨的她是非常敏感的,她當然嗅出兩人的關(guān)系起了變化,但是教她怎么接受眼前的不堪呢?她向來是被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復(fù)雜的思緒不留情地翻涌上心頭,逼得她的眼眶立即有淚水涌動,但是她只是靜靜地瞅著陶永哲,小巧細致的臉龐楚楚可憐,更加重了夢幻的感覺。
呼!太不真實了!陶永哲幾乎要搖頭。為什么面對杜凝恩,他總有這種感覺?是她的談吐太靈秀脫俗?還是她的外貌和打扮太……太不食人間煙火?
陶永哲細細端詳起杜凝恩,瞧她不過是穿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再隨興搭配尼泊爾風(fēng)味的麻料薄衫,明明是很平常的打扮,卻有種說不出的飄逸氣質(zhì),望著望著,他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杜凝恩的一顆心隨著陶永哲的神情而緊繃。他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困惑嗎?
為什么?愛不愛一個人需要困惑嗎?還是她對他的愛令他困惑?怎么他的反應(yīng)和她所預(yù)期的呈現(xiàn)這么大的落差?想到這,她不禁眉頭輕蹙,一滴眼淚就順著臉頰滑落……
“!”連杜凝恩都被自己的眼淚嚇著了,她匆忙轉(zhuǎn)身,逃了開去。
“凝恩——”陶永哲先是一愣,然后立即追了上去。
他一度拉住她的手了,卻又被掙脫。
“凝恩你聽我說——”他急得大喊。
杜凝恩卻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兔子,只是一勁地想逃。他的反應(yīng)和表情太不尋常,她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的心一寸寸被撕裂,所以她要逃……
被拒絕的痛太難受,她怕,她不要這種感覺。
她壓根兒沒想過會被陶永哲拒絕,她一定要先逃再說!
“凝恩——”陶永哲再度拉住她的手。
“不要!你放開我……我不要知道……”她不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杜凝恩已經(jīng)被陶永哲抓住雙手了,卻不斷地掙扎著,奈何他的手掌握得緊緊的,她只得仰起頭瞅著陶永哲,可憐兮兮地懇求:“學(xué)長,你放手吧,我現(xiàn)在不要聽你說話……”因為心痛!心好痛啊!
“好,不說就不說。但是你先冷靜,好嗎?”九月的陽光依然刺眼!陶永哲面向著陽光,瞇著眼努力想看清楚杜凝恩的表情。
“我……”她想央求。
“啊快閃!”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驚呼。
杜凝恩順勢仰頭——什么?那黑影是?
“凝恩……”陶永哲一心只想安撫杜凝思的情緒。
危險。
猛然,陶永哲被杜凝恩使勁向后推,她的力道之大,讓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發(fā)生了什么事了?
陶永哲只覺后背一陣刺痛。在他狠狠跌往地上的瞬間,轟向耳際的巨響仿佛還交雜了杜凝恩的悶哼聲。
“凝恩?”他一手撐著地面,努力想爬起,杜凝恩身體的重量卻結(jié)實地壓著他。發(fā)覺杜凝恩的頭無力地垂在他的耳側(cè),陶永哲不禁著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凝恩?凝恩?”
他伸出手扶了扶她的頭,意外地摸到一攤濕黏,不祥的感覺旋即襲上心頭,讓他如觸電般縮回手,急忙攤開手掌一瞧,竟然是鮮血!
“凝恩——”
因為驚嚇,陶永哲的魂魄幾乎要散去,他開始驚駭?shù)睾魡荆沽Ψ銎鸲拍鳌?br />
然而,眼前的景象更讓他錯愕得永生難忘,因為施工大樓的幾塊鷹架和磚塊正以殘酷的姿態(tài)散落在他倆周遭。
“有人受傷嗎?”
“你們沒事吧?”
陶永哲木然張著驚慌的眼呆望著幾公尺外向這邊奔來且大聲吆喝的工人,白花花的陽光照得他腦筋轟然作響,幾乎要休克。
他再度望向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是凝恩的血嗎?“凝恩……”他再叫了一聲,已經(jīng)抑不住顫抖。
緊接著,陶永哲看見奔到面前的工人們臉上清一色是驚慌,再感覺杜凝恩攤在他懷中的軟弱軀體,他所有意識匯集成一種恐怖的情緒:天地,就要變色了!
“呼!”東東倒抽一口冷氣,聽著陶永哲娓娓道出他和杜凝恩的往事,令她手心和足底都發(fā)涼,雞皮疙瘩一陣接著一陣。
東東努力張開嘴,沒想到喉頭又干又啞,半天也擠不出一句話……
她想問的是:“杜凝恩為了救你,所以……死了?”
“送到醫(yī)院前,凝恩已經(jīng)斷氣……”不需等到東東出口詢問,陶永哲已經(jīng)悠悠說出她要的答案,只是他望著窗外的容顏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淡淡的語調(diào),更像陳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東東聞言,不禁轉(zhuǎn)頭注視著他的側(cè)臉,她不知道陶永哲那無所謂的聲音到底是因為過度心痛而麻木了?還是因為時空變遷,時間早已沖淡了當時的悲哀?
她看著他的眼神頓覺茫然。眼前這一切,故事中人如何承擔呢?她又該扮演什么角色呢?
坐在樓梯間的兩人都沒留意到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周圍的微弱光亮是來自面前那扇窗,黑夜來臨前的朦朧光暈籠罩著兩個人,像是為他倆撫慰“人事無!彼齺淼臒o限唏吁。
靜默了許久,陶永哲才又淡淡地開口:“在送往醫(yī)院途中,凝恩提出一個請求……”
“請你……一輩子只愛她一個人嗎?”東東終于擠出一句話,聲音卻干澀得厲害。
“嗯,一輩子只愛她一個女人……”說罷,他居然掉過頭凝視著東東!拔冶仨氉袷刂Z言的,是不是?”
“唔……”東東根本無從接口。她的感覺非常紊亂,心思的起伏異常劇烈。
為什么他要用這種眼神望著她?為什么他的問題聽來讓人涌現(xiàn)極度的不安?
東東深深望進陶永哲的眼,想從中找尋回答他的答案,但是,當她看見他的眼中有明顯的痛苦和堅決,無聲地宣示了“悲劇英雄”的情操,讓他顯得那么憂郁,那么……悲壯——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悲壯!這一來,東東更覺茫然了。
不知不覺,東東的臉淌下兩行熱淚,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為什么要流淚……
是為了杜凝恩?還是因為陶永哲?抑或是為了她自己?
“對不起,我……我遜斃了,還說自己是個好聽眾呢!”她急忙拭掉自己的眼淚,為自己莫名落淚而道歉,更為自己不能像朵解語花一樣合宜應(yīng)對而深感歉疚。
“不!你是一個很好的聽眾,真的!”看見東東的眼淚,陶永哲的心再度被震撼了。他眼神迷離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兒,許久許久,直到他找回理智才斂了臉色,慢慢站起身!罢f了這段往事,我心情輕松不少,真的!謝謝你!”說罷,他慢慢爬上二樓。
陶永哲在伸出手按電鈴前忽然又轉(zhuǎn)過頭對著東東,逐字逐句地說:“東東,你知道,我必須遵守諾言的!”
東東怔怔地看著居高臨下的他,一時無法回答任何話語,但是在黑暗中,她竟然看得出他眸子里閃耀著堅毅的光芒——無奈的堅毅。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東東不自覺地又淌下眼淚……
她,從來都不愛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