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饒了她吧!我喝,我陪你喝。”為她擋駕護衛(wèi)的母親把她拉到身后,伸手去搶 酒瓶。但酒瓶自她瘦弱顫抖的手滑落,在地上摔破了,酒溢了滿地。她驚懼地拉著女孩 想逃開,然男人已經(jīng)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
“他媽的,臭娘們!滾開!”他一巴掌將孱弱的女人摑得嘴角淌出血,接著狠狠一 堆。她跌跌撞撞地撞到墻,額頭撞出血來,她哼了一聲,身體順著墻軟倒在地。
“媽!”
“媽什么媽?去你媽的!”男人拖住跑向母親的女孩,拽著她的胳臂,往房間大步 走去。“你那個媽一點用也沒有,你替她好好伺候老子,讓老子爽快爽快�!�
“媽!你把我媽打死了!你把我媽打死了!”
他將試圖對他拳打腳踢的女孩扔到木板床上,就手狠摔了她兩耳光,打得她兩眼冒 金星,耳際轟隆嘶鳴。她還來不及自暈眩中恢復(fù),只覺他粗蠻地撕破了她的褲子,用力 掰開她兩腿,接著一樣巨大的硬物戳入她瘦小的體內(nèi),尖銳的痛苦刺穿了她,她尖叫著 ,身體在他兇猛的撞擊中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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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息著驚醒,身子在床上彈坐起來,一手握住干痛的喉嚨。房間里的主燈,梳妝 燈,床頭臺燈,全部亮著,她一個人,她很安全。
她將依然顫抖著的身子挪離開床,走去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覺得平復(fù)了,她慢 慢踱到窗邊,俯視十二樓下的市街夜景。馬路上仍有車輛穿流不息,霓虹燈遠遠近近地 閃著七彩虹燈。流蘇般的雨讓景物蒙上一層奇幻色彩,就如她的生命般詭異。
她好久沒作這個噩夢了。它常常存在的,只不過通常是一道斜刺里猛射而來的強光 ,使她看清楚她在生命中擔負的使命,而絲毫不敢稍有松懈怠惰。
〝她們都死了。〞
她將額頭靠著玻璃,閉上眼睛,在心里慟哭。忽然,她覺得好孤單。而一個男人的 臉孔立刻躍入她腦海。她吃一驚地把頭拉離玻璃窗。為什么她會想起他?
費希文。他也在她的計畫當中,只是她沒預(yù)計這么快和他面對面。
〝小姐貴姓?〞
她為什么要告訴他?她的名字對她具有深重意義,和她的身世一樣,是個只屬于她 自己的秘密。
***
〝你是中國人,應(yīng)該有個中國人的名字。我們叫你安若。是中國人安之若素的意思 ,也代表我們希望你自此平平安安。而你既是上帝送到我們門口的禮物,牧應(yīng)該是最適 合你的姓。牧安若,你叫牧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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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日子,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為何如牧師夫婦 說的,倒在教堂門口。他們帶她回美國,視她如女,給予她任何一個孩子在正常家庭中 應(yīng)得的一切。
她十二歲那年,學校班上有個坐在她后面的男孩,拉她的發(fā)辮開她玩笑,她像挨了 揍似地尖叫不停。那一刻,一些失去的記憶狠撲而來,像飛快車般狂奔踐踏過她。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養(yǎng)育她的牧師夫婦。
那次事件前,只要有男孩子靠近她,碰到她,她就開始殺豬般尖叫。她越如此,他 們越愛逗她,招惹她。但都沒有在課堂上那次叫得兇。她一直喊到喉嚨嘶啞,沒有人能 使她停下來,直到有人通知了牧師娘。她趕到學校把她帶回家,她坐上車后才安靜下來 ,掉進那閃光一剎間竄回來的記憶里,一句話也不肯說。第二天她依牧師夫婦的教誨, 到課堂上向被她嚇得半死的老師及同學道歉。但那以后,所有人都遠遠避著她。那是她 形單影只,獨來獨往,無朋無伴的開始。
她不在乎,從不在意。即使牧師夫婦因車禍去世時,她哀傷逾恒,因為他們是她在 世上僅有的親人,可是她也不曾感到如此孤單。
〝她們都死了。〞
這句話抽掉了她所有的希望。一個人一生能死幾次呢?但是她這次不能死,現(xiàn)在不 能死。希望被帶走了,憤怒和恨還活著。這些,也是一種生命。
安若回到床上,一手按住痛楚的胸口,眼睛瞪著白亮的燈光,忽地看見的卻是費希 文探究的目光。
夾雜著悲慟的痛苦與對一個談不上相識的男人的迷惘,她終于沉入不安的睡眠中。
習慣了與寂寞、孤苦、惶惑、悲痛共存有個好處,第二天早上安若看著鏡中的自己 ,想道,悲則悲矣,可是不會再有更大的苦楚能打擊得了她,事實上,當她還是小女孩 時,恨在她心口萌生的剎那就化成力量了。
〝不應(yīng)有恨,安若。應(yīng)感恩,感謝。遭遇固然不堪,因而磨人,但也因此使你比別 人茁壯、堅強和勇毅。〞
牧師父親──她一向如此稱呼他──的一段哲語掠過她的思維。
她明了牧師父親的語義。她也知道事不關(guān)己時,說什么都很容易。
將一些必要的必備物放進大皮包,她走出房間,坐電梯到七樓,出電梯,穿過無人 、安靜的走道,從太平門步行至地下一樓,然后由飯店一條員工專用的后門通道走上大街。
***
飯店對面一棟玻璃帷幕辦公大樓十五樓一間寬敞而現(xiàn)代化的會議室里,希文面窗而 立,沉思著。他背后一群工作小組等著他決定最近一次排練時間,他腦子里想的卻與工 作無關(guān)。早上整個會議過程中,他有泰半時候都心不在焉。這不但與他的一貫工作態(tài)度 不符,而且今天的會議很重要。他們商討的是三個月以后的一場大型春季服裝秀的細節(jié) ,由于還有些自巴黎邀來的名模特兒參加演出,這場表演自是十分隆重,而希文的絲筑 服裝公司負責主辦,任何細微小節(jié)都不容馬虎。
其實不論表演場面大小,希文一向要求嚴謹。只是今天他似乎很難集中注意力在工 作上,他甚至無法明斷地決定出個日期。因此他離開座位,走到窗邊。
從小他就喜歡窗子。他覺得那個方框里是個奇妙的世界,它變化萬千,多采多姿。 世上所有的一切,會動的一切,包括藍天上的白云,都要經(jīng)過他的視線。那時他覺得大 人的世界太復(fù)雜,窗框里的世界也繁雜多變,但他不需懂它,只需欣賞,他從那里面可 以得到平靜和快樂。
而此刻,當那似曾相識的窈窕身影竄入他的方框中,他全身血脈都跳了起來。他第 一個沖動是下樓去找她,但等他到樓下,只怕她早已走遠了。因此他只能望著她的身影 ,期望她抬頭,將她的視線投入他的框框中,或許她也能看見他。
他如此想著,一面笑自己愚蠢。不料她果真抬起頭來了,他的心狂跳起來。離地面 這么高,她不可能看得見他,然而當她舉步走開,他仍一陣失望。
他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看見她走進轉(zhuǎn)角新開不久的舶來品服飾精品店。他只考 慮了一秒,決定試試他的運氣。
“我馬上回來�!眮G下這句話,在十幾雙錯愕的眼睛注視下,他匆匆離開會議室。
電梯今天似乎走得特別慢,盡管中途不曾停頓,希文焦躁得仿佛電梯里著了火般急 著出去。電梯門一開,他立刻三步并兩步地穿過中庭,連安全警衛(wèi)向他打招呼他也沒聽 見。
出到街上,他腳步快得幾乎小跑步起來,但愿她沒有在這中間的耽誤時間走掉。希文不知道他為什么非再見到她,和她說話不可。他此刻不去想這么多。
他正要橫過馬路時,服飾店門開了,走出來一個風韻動人,表情卻冷若冰霜的女人 。希文腳下愕得一頓一跌,差點栽倒馬路上。正彎身優(yōu)雅地將修長的腿收進賓士的女人 ,正是狄蘭德小姐。
車子輕馳過他面前,他得以在一瞥間又看了她一眼,是她沒錯。這兩個女人同時出現(xiàn)在臺北,又都教他遇上了。這巧合……巧合得令他拂過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他決定先去找那位牧小姐再說。
過了馬路,他走到店門口,一個穿著打扮入時的女人和他同時到達,希文退后一步 ,禮貌地讓她先行,卻見她自皮包拿出一串鑰匙,挑了一支來開店門。
開了門后,她回頭看愣站在騎廊下的希文一眼,歉然一笑�!跋壬I東西嗎?對不起,我們十一點才開始營業(yè)呢。不過您若有興趣,歡迎進來參觀�!�
希文嘴張了一會兒,生平首次說不出話來。說什么?告訴她他剛剛在十分鐘之內(nèi)看 到面貌相似,但不同的兩個女人在她剛打開的店門一進一出?而他沒有看到她們兩個之 中任何一人用鑰匙開門或鎖門。
“先生?”
“嗯?哦……唔,好,我進去看看�!�
他跟在她后面走進去,門上的風鈴清脆地在幽暗的室內(nèi)響著。
她的手在一支掛在墻上的骨董執(zhí)耳式電話上的幾個按鈕按了幾下,室內(nèi)頓時大放光 明。水晶燈的璀璨光芒使他的眼睛眨了幾眨。接著,希文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一個小型羅浮 宮殿中,只是墻上的裝飾不是藝術(shù)名畫,是一款款剪裁、樣式皆各具一格的仕女裝,包 羅了小禮服、套裝、晚宴服、外出服等等。室內(nèi)充滿華麗及浪漫色彩的裝潢,才顯現(xiàn)出 設(shè)計者的匠心獨運風格。這兒不是一般的舶來品專賣店,這是個將仕女追求美麗高貴, 時髦兼具典雅的夢想,提升至極致的華裳天堂。
剛才那女人幾時走開的,希文沒留意。但當她從一幅歐洲十五世紀的放大立體畫框 走出來,教他著實吃了一驚,并暗暗贊賞這扇門別出心裁的設(shè)計。
“喜歡嗎?”
“很不同凡響�!�
“謝謝!這兒的一切全部是我們老板親自設(shè)計的。先生貴姓?”
“費�!�
“費先生,真抱歉我們還沒有準備好。不過……”
“你們?”他抓住她的語病。或他以為抓住了�!俺四�,還有別人嗎?”
“哦,是的,通常我們有兩個人,但今天另外一位請假。樓上有個展示廳,可是老 板昨天嫌燈光不好,把大燈拆了,今天會重新裝上新的。如果您晚點再來,我再帶您上 樓參觀�;蛘吣梢匝呐橐粔K兒來。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的�!�
“唔,好。謝謝你�!毕N霓D(zhuǎn)身要走,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折身問�!斑@家店的 老板姓什么?”
“姓李�!�
“李先生?”
她笑。“李小姐。”她走到柜臺后面,出來時遞給他一張名片�!斑@是本店的名片 ,歡迎常來。”
〝歐梵霓裳屋 李梵〞
希文看著,不明所以地,有種被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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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氏企業(yè)在國內(nèi)、外俱享有數(shù)十年的威名,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企業(yè)公司。它最早 由一個紡織廠起家,而后逐漸擴大,在藍季卿的精明睿智及果斷的領(lǐng)導(dǎo)下,藍氏后來企 業(yè)廣及航空、海運兩路運輸,房地產(chǎn)業(yè),餐廳和網(wǎng)球俱樂部。藍季卿本人則躋身國際排 列有名的商界權(quán)威之一。
他有個兒子藍嘉修,是藍氏現(xiàn)任董事長。他的孫女,藍嘉修的獨生女,藍(王玉 ),負責管理藍氏擁有的餐廳。但眾所周知,整個藍氏企業(yè)的主控權(quán),還是操縱在藍季 卿手上。
外界有所不知的是,藍季卿早已將公司交給了兒子。對外他呈半退休狀態(tài),實際上 他并未如外界傳說的,還高高在上地坐在幕后主控一切業(yè)務(wù)。公司之一直保留著他總裁 的名義和尊稱,是因為藍嘉修非但毫無乃父的大將之風,反而生性懦弱,遇事優(yōu)柔寡斷 。
藍季卿原指望藍嘉修生個兒子,好讓他將之調(diào)教、訓(xùn)練為藍氏接班人。不料嘉修的 太太第二次懷孕流產(chǎn),之后便無法再生育。兒子再怎么不爭氣,總還是他的繼承人,公 司遲早要交給他,不如早點讓他接手,學著獨立掌管。公司所有正式簽署文件仍以藍季 卿的名號為主,不過是藉他在商界和國際間立下的威信,幫著藍嘉修驅(qū)除仿佛所有重責 都在他肩上的憂懼。
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家務(wù)事,希文會知曉得一清二楚,是基于一份巧緣。他創(chuàng)業(yè)之 初,拿著自己的設(shè)計稿處處碰壁,氣憤絕望之下,他將設(shè)計稿揉成一團。那團紙沒扔進 路邊的垃圾箱,倒扔進了停在路邊藍季卿的座車里,掉在他身上。
藍季卿叫住他,才欲教訓(xùn)他隨手亂丟紙屑,后來發(fā)現(xiàn)是他的設(shè)計稿,便和他坐下來 ,一談?wù)劻艘粋€下午。希文的起步托了藍季卿的全力支持和資助,才順利展業(yè),并一帆 風順地鴻圖大發(fā),兩人也成了忘年之交。
藍季卿十分欣賞希文,一度表露有意撮合他和孫女藍(王玉),攬他來為藍氏效力 。而他若娶了藍(王玉),成了藍家的孫婿,嘉修既無子,希文理當是半個繼承人。這是 個優(yōu)渥的“誘惑”。希文明白老人的苦心,感激他如此賞識、器重自己,因而不將之視 為侮辱。他只說他的理想是創(chuàng)一番自己的事業(yè),事未竟之前,無意考慮婚姻大事。
藍季卿刻意安排過好幾次,讓希文和藍(王玉)“約會”。希文尷尬之余,十分謹慎 地唯恐傷了對方的自尊。不料藍(王玉)對此安排的不自在,并不亞于希文。他事先不知 情,她則是不敢違逆爺爺。談開后,兩人都松了一大口氣。
倒不是藍(王玉)長得不吸引人,剛好相反,她很漂亮,以“芙蓉之貌”來形容她是 恰如其分。藍(王玉)屬于嬌小玲瓏型,皮膚有如極精致的瓷玉般白皙細膩光滑,性情柔 和溫婉,一雙翦翦黑瞳總是亮汪汪地,十分楚楚動人。希文難以相信她竟然從未和異性 交往過。
“小學就有男生偷偷傳紙條給我。”她略微羞怯地告訴他�!拔液ε碌靡�。后來 我長大了些,男孩子直接來約我,我嚇得躲了起來�!闭f到這,她笑了。
她的笑容憂郁而苦澀。任何男人都會為她的我見猶憐柔弱模樣動心,希文也不例外 。他疼惜她,愛護她,如兄長一般。她待他亦如是,如兄如友。
但是她要求希文假裝她的男朋友�!斑@樣我爺爺就不會強迫我和他指定的某人出去 了。”
希文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澳銘�(yīng)該試著和一些適合你,你也喜歡對方的男人交往 。我相信只要你有了好對象,你爺爺自然不會再為你做這種強制性的安排�!�
“適不適合是另外一回事。”她沉郁地說,“爺爺?shù)闹饕康氖且亿s快結(jié)婚,生 些兒子,至少也要有一個,以彌補我媽沒有生兒子的遺憾�!�
希文不以為然地搖頭�!安粫桑磕阆氲奶嗔�。你才十八歲,就算你結(jié)婚生子, 你的孩子也不會姓藍。傳宗接代這種事不該會寄望在你身上�!�
但藍季卿還能期望誰呢?希文說著,心里不得不相信藍(王玉)的想法沒錯。他同情 她那么年輕,就受到這類傳統(tǒng)得可笑的家族壓力,但他也愛莫能助。
他有空時還是會到藍家,主要是看藍季卿,若藍(王玉)在家,不盡然為使藍季卿高 興,他會帶她出去,吃飯或看電影,或僅是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不過這樣的機會不多 ,他的事業(yè)那時才開始,需要他投注全部的精力和時間。
之后他的工作拓展開了,他相對的比最初更忙。藍(王玉)后來上了大學,他偶爾去 也很少見到她。似乎藍(王玉)在學校參加了些活動,結(jié)交了些朋友。希文聽了很為她高 興,藍季卿卻對她交往的朋友“層次”十分不以為然。
藍(王玉)大學一畢業(yè)就理所當然進了藍氏公司。希文久久去看望藍季卿一次,顯而易見地,藍(王玉)的生活,每一細節(jié)都掌握在她嚴厲的爺爺手中。因為當希文問及她的近況,藍季卿甚至說得出她當時當刻在做什么,在何處,或正往何處會見何人,及幾點該到家。
希文不贊同藍季卿嚴密地約束、牽制藍(王玉)的方式,聽他的口氣,他像訓(xùn)練一個 機器人般地在“鍛煉”藍(王玉)。她必定是全然按部就班地配合服從,這從藍季卿驕傲 的語調(diào)可以聽出來。
他無法想像一個人大約除了晚上關(guān)上門睡覺以外的時間,一舉一動全部在別人支配 之下的生活情境,然而他無權(quán)表示任何意見。
“小(王玉)這個時間正和香港泰亞的代表開會。下午她得陪美國來的客戶參觀工廠。不過她五點要回來換衣服,六點餐廳有位立委在那宴客,她得去露個面。你別急著走,等她去打過招呼,你們可以一塊兒出去吃飯,看個電影什么的。她每天一早去公司,晚上還去餐廳監(jiān)督,總是半夜才回來。難得你來,陪她出去輕松一下�!�
希文暗自嘆息。想不到八、九年了,情況依然未變�!翱峙挛覜]法待太久,季老。 ”他一直用的都是社會上眾人對他的敬稱�!拔也艔挠貋頉]幾天,公司里一大堆事 情等著處理。我今天來除了很久沒看到您,特來看望,另外還有件事�!�
“哦?”藍季卿端起描花瓷杯啜一口香片�!奥犉饋砗苤匾频�,你說說看�!�
“季老,您記不記得您知道我家鄉(xiāng)在恒春時,曾要我趁回家之便,為您打聽一個人 ?”
“當然記得。那……好久的事了�!彼{季卿慢慢放下杯子�!霸趺赐蝗惶崞疬@件事 ?”
“我還記得那個女人叫李梵,對不對?”
“沒錯。怎么?”
“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個叫李梵的人。”希文拿出那張名片遞給他。“但不知是不是同一 個人�!�
他只看了一眼便還給他。“同名同姓,巧合而已�!彼{季卿淡淡然道,“我找到她 了�!�
“找到了?在哪?”
“就在恒春。她已經(jīng)死了。”
“哦�!毕N念D了頓�!罢姹福也恢馈孟袷悄晃焕吓笥训呐畠菏前� ?”
“也不完全是�!奔厩溆帜闷鸨樱胫w撥著浮在上面的茶葉片。“是個朋友 的朋友,他托我找她。”
這個話題到此打住。藍季卿接著詢問他的公司近況,及他往英的目的。閑聊片刻 后,希文起身告辭。
出了藍府,先前還艷陽高照的晴空,不知幾時教大片大片的烏云遮蔽了。希文才坐 進他的墨綠色BMW,豆大的雨點便叮叮咚咚敲著車頂,擋風玻璃倏忽間即水蒙蒙一片。
他沒有任何動作地坐著。
〝請你替我打聽一個人。她叫李梵,是我一個很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的女兒。她也許 已經(jīng)生了孩子了。我最后一次聽到她的消息,似乎日子過得挺拮據(jù),可是她不肯接受我 的幫忙,不曉得現(xiàn)在如何了,也不知她生男生女。〞
他清楚記得藍季卿說的話,當時他分明十分關(guān)切這個叫李梵的女人的下落和生活狀 況,今天卻神態(tài)漠然,甚至提到她已死了,才沒有絲毫難過。
這不關(guān)他的事,希文告訴自己。而依然,他想著,藍季卿顯然有難言之隱。李梵顯 而易見地不是他所謂老友的女兒,亦非今日改口的朋友的朋友。這里面只有一句話是真 的,他找到她了。
稍后,希文回到辦公大樓地下室停車場。將車停在他的車位上,他直接由地下室搭 電梯上樓往他的辦公室。但到了一樓,他改變主意了。
雨還在下著,他的義大利名設(shè)計師手縫西裝,僅過個馬路,已教雨水浸滲透了昂貴 的上好衣料,違反了他不輕易浪費的生活原則。但自他與狄蘭德同機,后又與那牧小姐 “邂逅”以來,他的一些原則均已一一打破,而這不過是一套西裝罷了。
“歐梵”服飾店內(nèi)仍是早上那位小姐,笑著迎上搖動風鈴進門的希文。
“費先生,真高興這么快又見到您。您還是一個人啊?”
這是多此一問,希文抬手拂去由頭發(fā)滴至臉上的水珠�!罢媒�(jīng)過�!彼f。
“哦,您的衣服都濕了。要不要脫下來,我請我們的師傅為您處理一下?”
“好�!彼每梢远啻粫䞍骸ON拿撓律涎b遞過去�!奥闊┠�,不好意思�!�
“不麻煩,很快就好�!彼呦蛄Ⅲw畫框門�!澳埳宰荫R上就來。”她在畫 框邊回頭,“費先生要不要喝杯咖啡或茶?”
“茶好了,謝謝。哦,還沒請教貴姓?”
她嫣然一笑�!耙萸��!笨纯此麧窳税虢氐难澞_,她折回來�!耙晃腋纱� 拿件衣服給您把長褲也換下,一塊兒幫您弄干,好嗎?”
他聳起眉。“讓我穿洋裝嗎?恐怕你這沒有我的尺碼呢!”
“費先生真幽默�!彼叩搅硪欢�,消失在一長幅黑白攝影圖片后面。圖片里是個 著純白長衫的黑女人,翹著圓渾的臀對鏡打量自己的曲線。
尹惠卿再度出現(xiàn)時,手上挽著一件水晶藍絲袍�!叭绻唤橐�,可以穿上這個。 ”她指指她剛剛進去又出來的地方�!案率以谶@。”
發(fā)現(xiàn)接過來的是件男人穿的袍子,希文有些意外�!澳銈冞@也賣男裝嗎?”
“將來也許會,老板正在考慮�!�
這位李梵女士若志不止在一家服飾店,希文想,“絲筑”最好提高警覺,否則“歐 梵”將是個強勁的對手。盡管如此,希文對她有份衷心的激賞。
尹惠卿帶著他的濕衣服走開之后,希文再一次贊嘆地環(huán)視充滿藝術(shù)氣息,然而也給 人一種溫馨親切感的室內(nèi)設(shè)計。
接著,他的目光飄向通往二樓的鏤雕回旋梯。雖然未經(jīng)允許,但此地是個開放的展 示間,不是嗎?他踏著透明彩色壓克力臺階而上,到了頂層,希文驚嘆得目瞪口呆。
早上尹惠卿所謂的樓上的展示廳,實際上等于是個小型服裝表演場。這樣的排場設(shè) 計,他僅在歐洲幾個大城里的著名服裝店內(nèi)見過。
寬敞明亮的空間里,只有幾組精美舒適的沙發(fā),供客人坐著觀賞服裝展示用。前方 一個似舞池的圓形突起舞臺,便是模特兒展示新裝的走臺了。背后襯著粉藍絲幔,四周 全部是玻璃墻,玻璃壁柜中陳列有教人眼花撩亂的名貴首飾。鉆石或珍珠、寶石發(fā)插、 發(fā)飾耳環(huán)、項煉、手鏈,女人盛裝所需的各式配飾應(yīng)有盡有。它們像耀眼的模特兒般以 千情萬種之姿,和水晶燈的光華相輝映,展現(xiàn)出它們的艷麗魅力。
“這些都是真品�!币粋€優(yōu)美的女性聲音在他后面說,“不過,當然,它們都受到 嚴密保護,也有鉅額保險�!�
希文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身,驚喜的笑容乍露,旋即變成尷尬萬分。他的頭發(fā)還是濕的 ,身上里面是淡藍襯衫,藍綠色領(lǐng)帶,內(nèi)褲,外面罩著藍絲袍,其下一雙小牛皮鞋。他 不用想像便知自己樣子有多狼狽。
“牧小姐,”依然,他伸出右手。她猶豫了好半晌,才令指尖輕輕和他手掌一觸, 然后立即收回�!罢娓吲d又見到你了�!�
安若發(fā)現(xiàn)他在上面,本想悄悄走掉。但她遲早要和他正面相對的�!澳銇怼彼枚Y貌的眼光打量他全身�!百I衣服?”
他拉拉袍子腰帶,尷尬地笑�!笆聦嵣稀�
“費先生�!币萸浣兄苌蟻�,看見安若,詫異地在樓梯上停住。“噫?你怎么來了?你不是說今天有事嗎?”
“我事情辦完了,所以想還是來好了,免得你一個人萬一忙不過來�!卑踩粽f。
“哦�!币萸涠酥粋€黑檀木托盤上來�!百M先生,你的茶�!�
“謝謝�!彼舆^來,視線始終未離開安若�!霸瓉砟阍谶@上班?”
“噫?你們認識?”惠卿問。
“見過一面�!卑踩舸�,“我不知道費先生是我們的客人�!�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到這來�!毕N恼f,依然不眨一眼地看著她�!拔伊軡� 了,尹小姐好意請師傅幫我弄干西裝�!�
“哦,我去看看。”安若返身飄然下樓。
“費先生,請坐啊,不要客氣�!币萸湔泻糁�,自己也在另一張沙發(fā)坐下。
“牧小姐是你的同事?”他以隨意的口吻問,一面啜飲香味醇雅的伯爵茶。
“對。不過她上的是Part time,而且時間不一定�!�
“Part time?”希文維持閑聊的口吻。“她還在念書嗎?”
“哦,不是的。安若在‘萊茵酒店’上班。她來這工作的時間要和她在酒店的早晚 班配合。費先生對我們這還滿意嗎?”
希文微笑。“你們的老板作風相當新穎。李梵小姐幾時會在?我很想拜會拜會她, 向她請教她的設(shè)計理念�!�
“李小姐從沒來過店里�!�
希文頭一偏�!皬臎]來過?”
“就算來過,我也沒見到�!毕肓艘幌拢χf,“說來奇怪,我一直都沒見過 李小姐。”
這下希文被勾起的不止是好奇了。“哦?”他舉杯至唇邊,僅微揚的唇角露出淡淡 興味。
“我在報上看到征人啟事,就寄了份履歷表。后來接到李小姐電話,她就在電話里 問了我一些問題,就決定錄用我了。”
“聽起來很不尋常。”希文沉吟道。
“是啊,最初我也有同感。您也看過了。店里樓上樓下,從首飾到服飾,無一不貴 重,她竟把如此一個店交給個面都沒見過的人管理。不過,”她聳聳肩,“這種情況下 ,懷疑她便等于懷疑自己的人格,和獨當一面的能力。從另一方面看,我因此十分佩服 李小姐用人的膽識�!彼f著兀自笑了。“雖然這么說似乎有點藉表他人抬舉自己。”
“我想換作是我,僅跟你談話,也感覺得出你是個可托付重任的人�!彼⒎翘撗怨ЬS。
“哦,謝謝您這么說�!彼齻�(cè)身聽樓下傳來的風鈴叮當聲�!坝锌腿藖砹恕0踩舨� 來兩天,還不大熟悉,我下去看看,您請坐一會兒�!�
“你忙,尹小姐,不用客氣�!�
她走到樓梯邊,扭頭告訴他,“您不用擔心有客人會上來,費先生。通常要看模特 兒試裝,要先和我們預(yù)約,另作安排�!�
她這是教他安心,不會有其他人上來看見他的窘狀,同時也順便提供說明店里的規(guī) 定。很細心周到的女子,希文想。
他希望牧安若會再上來。她為何需要如此身兼二職?但,當然,他想知道的關(guān)于她 的事不止這個。至少他現(xiàn)在知道她的名字了。
安若原不想再上樓的,她不應(yīng)該這么快又和他見面。她可以讓他看見她,讓他來見 她──在她設(shè)定的時間、地點和范圍內(nèi)。但太多的面對面接觸,對她不利。
例如現(xiàn)在,她多此一舉的找了個借口讓自己上去見他。
“你的西裝,費先生�!卑踩綦p手奉上。他站在那,等著她似的。她心中立即升起 警覺�!斑@塊衣料出貨極少,總共只做了六套,手工出自好手。你真是好品味�!�
“你的眼力和資訊更高一籌�!彼Z氣透著十分的佩服。“你怎么知道這塊布料只 做了六套?”
“對服裝有興趣,所以喜歡熟閱各國服裝資訊而已。”她謙虛地微笑�!耙唾M先 生比,差得遠了�!�
他的半邊眉挑得老高,“你知道我?”他確是時裝界名人,希文有這點自知卻并不 自傲或自大。他也知他并非紅得家喻戶曉。不過這句近似仰慕的話出自她口里,他竟覺 有些受寵若驚。
“服裝雜志上常有你的大名,要不知道還不太容易呢!”她不卑不亢地捧他�!安贿^是惠卿告訴我,我才敢確定就是費希文先生你本人大駕光臨�!�
“起碼你沒有像尹小姐一口一聲‘您’�!彼嫘Φ�,“否則我回去得要照鏡子檢 查我是否突然生了白發(fā)了。”
“不過在我們面前,你的確是時裝界前輩了�!彼钢敢簧攘切尾A��!澳阏埜� 衣吧。我下去幫忙�!�
不等希文回話,她走了。他很快穿回被以高職業(yè)水準方式熨干的西裝,匆匆回到樓 下,卻只見到尹惠卿一人在招呼兩位貴婦打扮的女人。她向客人低語幾句,隨即朝他走 來。
“費先生,我們師傅沒弄壞您的衣服吧?”
“你太客氣了。”他拉拉西裝領(lǐng)子。“像新的一樣。”
“那就好。這位師傅可是李小姐高薪從義大利聘來的呢!”
希文左看右看,又不便啟齒問為何不見牧安若,只有再次謝謝尹惠卿,讓她回去繼 續(xù)忙她的。他走出店門,雨不知幾時停了,路面浮上陽光的熱氣,竟若方才一場大雨不 曾來過般。
尹惠卿說的牧安若上班的“萊茵酒店”,就在希文的辦公大樓對面。他考慮進去找 她,然而一則不知她在哪個部門,同時如此似乎唐突貿(mào)然,只好悵悵回辦公室。
一路上,他想著,他是怎么了?牧安若究竟什么地方吸引得他行為完全失了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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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jīng)是她的第四杯了。雖然有蘇打水沖淡了伏特加的烈氣,如此喝法,喝多了還 是要醉的。
安若啜一口她的松子萊姆,不動聲色地繼續(xù)看她的書。藍(王玉)幾次隔著杯子偷覷 她,她都裝沒看見。
飯店附設(shè)在頂樓的“音樂走廊”,原來是個鋼琴酒吧,因管理經(jīng)營不善,營收帳上 一直是赤字。新管理者一接手,立即下令拆了酒吧,改為由D.J.現(xiàn)場播放音樂,并接 受客人點曲。調(diào)酒員隨時為客人做出各種風味獨特的雞尾酒。吧臺上每天免費供應(yīng)至少 五種口味不同的法式精致小點,以供客人佐配美酒。客人可在室內(nèi)淺酌或暢飲,聆賞喜 愛的音樂,亦可至新打通的露天陽臺,坐立隨意,在時季花香氛圍中,酌酒觀星賞月。
頂樓營業(yè)方式改變后,夜夜?jié)M座,但白天這里通常沒有人上來。而不論改善前后, 藍(王玉)都沒有到樓上來過。飯店其他部門她也沒去過,她唯一來到飯店會待的地方, 只有她的辦公室。
藍嘉修,藍氏企業(yè)的繼承人,若是個傀儡,則藍(王玉)便是個布偶。表面上她是許 多同性艷羨的富家千金,才二十六歲,已擁有藍氏總公司副總,及藍氏相關(guān)企業(yè),“萊 茵酒店”總經(jīng)理的名銜。
她擁有的也只是頭銜而已,對于如何經(jīng)營管理她不懂也沒有興趣。但是她不敢表示 任何意見違逆她爺爺。至于她父親,藍(王玉)苦澀地想,他是泥菩薩過江,能自保就不 錯了。人人都以為她這藍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必然極盡嬌寵。實際上,從她出生, 藍嘉修知道是個女兒,就不曾多看過她一眼。
盡管爺爺萬分無奈地要她加入藍氏企業(yè),學著管事,女人在藍家的地位仍是堪堪可憐的。奶奶和藍(王玉)的媽媽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藍(王玉)只是被容許出來拋頭露面,對她,若和奶奶、媽媽這兩只籠中鳥相比,或是幸運的。但至少她們有她們的位置和生存空間,藍(王玉)則活在夾縫里。生為女兒身,卻被當個男子期望,又同時要她做個和藍家另兩名女性一般的女人──結(jié)婚,生子,傳宗接代。
而她兩者都不行,做不到也做不好。
藍(王玉)沒料到樓上會有人。也許是住客。倒也無妨,總比在別處,教熟人看見的 好。話傳出去,不會是“藍(王玉)一個人在喝悶酒”,會是“藍季卿的孫女”或“藍嘉 修的女兒”。前者成分最大。
就是這樣。藍(王玉)站起來,走到酒吧后面,自個兒又去倒酒。她永遠不是她自己 ,只是一個巨大姓氏中的附屬品,形狀且得由得人拿捏。
安若也沒料到會在這遇到藍(王玉)。她在報紙、雜志上看到過藍(王玉)的照片。很 年輕,氣質(zhì)高雅,端莊美麗。良好的教養(yǎng)在她全身穿得明明白白,一如一看即知是出身 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
看著她的照片,想著她的出身背景,安若恨過她。不是針對藍(王玉)本人,但就是 恨。
藍(王玉)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她的出生,是來自犧牲了安若的出生和她母親的性 命。當藍(王玉)享受著被嬌寵的童年,藍(王玉)的媽媽過著少奶奶的優(yōu)裕日子,安若卻 和媽媽每天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里,受盡凌虐摧殘。
安若小時候始終不明白她父親為什么那么恨她,視她為眼中釘,視她母親為肉臠。 直到她八歲那年,她母親再也忍不住了──或者她自知來日已無多,再無法保護她的女 兒──才向安若透露她的真正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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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你爸爸。這個禽獸不是你的親生父親……萬一……萬一媽不在了,千萬別 留在這畜生身邊,去找你爸爸,你的親生父親……他嫌棄我,可是你畢竟是他骨肉,他 不能不認你……藍氏在臺北很有名……你若去了,記得找藍季卿……一定要先找他…… 〞
***
安若沒有機會去找他。她被殘暴地強暴之后便昏迷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她是在教 堂里,腦子里一片空白,不記得任何事,不知道自己是誰。多半她的遍體鱗傷嚇著了牧 師夫婦,他們擔心無情殘暴地傷害那個年幼的小女孩的人發(fā)現(xiàn)她,會把她帶回去。他們 不動聲色地把安若藏在教堂里,照顧她,為她療傷。未幾,牧師被調(diào)回國,他們便帶了她同行。
牧師夫婦過世后,她被安排住進寄養(yǎng)之家。漂泊無依,受盡歧視和欺凌的這筆帳, 她全記在藍家頭上。記在那個騙了她母親,對她母親始亂終棄的男人身上。
狄蘭德先生因偶然的機緣收養(yǎng)了她,帶她回英國后,安若隔了好一段日子,才消除 了對“外國人”的敵意,再度開始信任。然而只限于給予她無盡的愛與包容的養(yǎng)父母。
五年前,她的養(yǎng)父狄蘭德先生病逝,雖然他還有個妻子,他把一半的財產(chǎn)留給了安 若。她用它開始進行她在心中籌畫多年的報復(fù)計畫。
她一直在密切注意有關(guān)藍氏的新聞,搜集所有和藍氏企業(yè)相關(guān)的資料。費希文是其 中之一。
他和藍家關(guān)系匪淺。眾所皆知,藍季卿早將他視之為準孫婿。這是他成為安若預(yù)布 的棋子之一的原因。她沒有預(yù)料到的,是他對她的影響力。
當她和他終于正面相對,將他看了個仔細,她發(fā)現(xiàn)她面對的是一張智慧的臉。一張 線條漂亮而有力的輪廓。頰瘦削,鼻子是東方人少有的筆挺。眼睛是他五官中最突出的 部分,因為它隱藏著所有情緒。即使在他盯著她看時,它透露出來的,也只有冷和銳利 所組合的透徹,仿佛世上無人無事能逃過那雙眼睛。
安若稍后才意會自己有雙一樣的眼睛;當她回到住處,坐在鏡前,想到他,結(jié)果在 鏡中看到一雙一般地冷,一般地固守,旗鼓相當?shù)匿J利的眼睛。他們都企圖看透對方, 都不讓對方的目光闖入自己的私人領(lǐng)域。然而光是無孔不入的。
他是安若生平遇到的第一個對手。第一個使她有如跳舞時一不小心踩錯舞步,結(jié)果 踩到自己的腳的男人。
正如此刻她無巧不巧地和藍(王玉)都來到這──又一個她沒打算太快見面的人。安 若發(fā)覺她并不是以看同父異母妹妹的立場在觀察藍(王玉)。在她眼中的洋娃娃似的藍 (王玉),是費希文的女朋友。
在她腦子里轉(zhuǎn)動的,不是藍(王玉)和藍嘉修拋棄安若的母親所娶的女人,而是藍 (王玉)和費希文的關(guān)系有多親,多近,及她那充滿女性動人韻味的柔美。安若發(fā)覺她在 拿藍(王玉)和自己做比較。無疑地,僅從外表看,她們便有天壤之別。藍(王玉)若一汪 柔水,安若冷硬如鋼。
男人會想將藍(王玉)這樣的女人擁在懷中呵護,安若這般典型,只能遠觀或高瞻, 不能近身。她在成長歲月中刻意將自己塑造成如此,為什么此時她竟羨慕,甚至有些嫉 妒眼前仿佛要拿酒精將自己淹死的柔弱無助的藍(王玉)?
氣著自己,安若合上書,站起來正要走開,又到吧臺后面去倒酒的藍(王玉)卻打翻了酒瓶,杯子也掉下來摔破了。這本來沒什么,安若可以逕自走開,碎片藍(王玉)可自己收拾或叫人來做。
但藍(王玉)忽然哭了起來,安若還是可以不理她。她和她母親常母女皆一身傷地抱 頭痛哭時,藍嘉修在何處?
“怎么了?”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轉(zhuǎn)身,安若發(fā)覺她已來到藍(王玉)身旁。
藍(王玉)抬起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拔掖蚱屏恕!彼钢厣系乃椴A�。
這一刻,安若看見的是童年的自己,做錯了事,驚惶恐懼地等著受罰。
“沒關(guān)系,一個杯子而已�!眿尚〉乃{(王玉)就像個無助的小女孩。安若心口揪著 ,那痛是來自遙遠的記憶深處。
“有關(guān)系,我打破了�!彼{(王玉)抽泣道,“打破了�!�
她有些醉了。她的眼神蒙眬,雙頰舵紅,脆弱的樣子看起來格外楚楚可人。安若將 她拉出吧臺后面。
“來,你坐下�!�
然后安若去給她倒了杯水,放進她顫抖的手里。她捧著,懇求地看著安若。
“別告訴我爺爺�!�
安若皺皺眉,在她旁邊的沙發(fā)坐下�!罢f你打破了杯子?”
“別告訴他我喝酒,還有打破杯子,打翻酒瓶�!�
安若端量著她。這是怎么回事?她為什么怕藍季卿怕成這樣?
“我不認識你爺爺。”安若說。
“哦�!彼{(王玉)放了心,正要喝水,想起什么,又看著她。“你是誰?”
“牧安若。”
“哦�!鳖D一下,她又問,“你不認識我對不對?”口氣幾乎是充滿希望的。
“對。”安若順著她�!拔也徽J識你。”
淚還在眼眶里閃著,她的表情松弛了�!拔医兴{(王玉)�!�
安若點點頭。“喝點水吧,你喝太多酒了�!�
她順從地把杯子舉到唇邊,優(yōu)雅地喝了兩口,眼睛一直看著安若。“你好漂亮�!�
她的贊美很由衷,安若因而頗意外。藍(王玉)自己是個外表相當迷人的女人,但她 似乎并不自知。
“謝謝。”安若淡淡說。她并不想關(guān)心她,可是她還是問了,“為什么一個人喝悶 酒?”
“心里好煩�!彼{(王玉)用雙手握著杯子�!拔覜]有朋友。”她苦澀地牽牽嘴角�!拔ㄒ灰粋€能和我說話的人……離開我了�!�
誰?費希文嗎?淚水又滾落她臉頰,安若于是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藍(王玉)立刻急切地問。
安若只是去吧臺拿餐巾紙來給她擦眼淚。“沒有�!�
她不想做她的朋友,但是安若坐了回去,因為她明顯地需要有個人陪伴�;蛟S她是 陌生人,因而向她傾吐較不用戒防。安若不介意當這個陌生人。
“謝謝你�!彼{(王玉)接過紙巾,輕按掉煩上的淚痕,難為情地低語。
“好些了嗎?”安若柔和地問。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苦悶�!拔也恢涝撛趺崔k�!�
安若不語,心底有種她從來不要它存在的感情在蠢蠢欲動,她不去想它或分析它。
藍(王玉)需要幫忙,而她,一個藍家不知道存在的私生女──知道的唯一一人不會 肯承認──,正好在旁邊。多么方便,多么諷刺。
“爺爺逼我結(jié)婚�!彼{(王玉)開始說著,半自語地,“他關(guān)心的不是我的終身,他 要我趕快結(jié)婚,最好是招贅,并且馬上替藍家生個真正的繼承人,否則藍家到這一代就 要絕后了�!�
她舉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半杯水,轉(zhuǎn)頭看著吧臺。
“我再給你倒一杯。”安若伸手拿她的空杯。
“我要喝酒�!彼氲�。
不關(guān)她的事,她爛醉如泥或變成酒鬼都不關(guān)她的事。但安若聽見自己堅決地說�!安恍小!�
“一杯就好�!彼{(王玉)求著。
“你今天已經(jīng)喝太多了。”安若還是給她倒回來一杯礦泉水。“現(xiàn)在才下午不到四 點。你要真醉了,難道在這喝一晚不回家嗎?”她譴責的口氣十分溫和。
“嗯,”藍(王玉)接過杯子,握著�!拔彝砩线€要去宴會廳接待貴客。我不想去。 ”
安若知道今晚的晚宴�!昂刃┧�,坐一會兒,讓腦子清醒一點,待會兒再說�!�
“我不想清醒�!睖I水又回到她愁郁的眸中�!拔铱齑贿^氣來了,我不要清醒地 去想那些事�!�
“酒醒之后,不管什么事,你還是要去面對�!卑踩魧λf�!坝欣щy,想辦法解 決。喝酒徒然傷害自己�!�
“沒有用的,”藍(王玉)悲慘地搖頭�!俺俏易裾諣敔�?shù)囊馑迹Y(jié)婚。沒有其他 解決方法�!�
為什么這事對她如此困難?費希文不愿娶她嗎?
“結(jié)婚有這么可怕嗎?”安若問。
“對我而言,是的�!彼{(王玉)澀澀一笑�!昂螞r,現(xiàn)在什么時代?誰愿意被招贅 ?”
“難說。”費希文不會愿意,安若說不出個道理,只知道他不是那種人。或許藍 (王玉)因此而苦惱�!坝绣X可使鬼推磨,不是嗎?”
藍(王玉)沒注意她的諷刺,憂愁地聚著細致的眉�!敖疱X是可以奴役人的意志,但 有些人卻生不由己�!�
同病相憐的感覺從何而來?安若搖搖頭。她們是完全不同的,若說有何共同點,不 過就是安若不幸地體內(nèi)也有部分藍家的血液。幸運的是她自己是唯一知道的人。
“很抱歉,你的困難,我?guī)筒簧厦��!卑踩粽酒饋怼?nbsp;
藍(王玉)跟著很快站了起來�!拔乙趺凑夷�?”
安若一愣�!罢椅遥俊�
“我……”藍(王玉)囁嚅道,“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安若猶豫了。這是不理智的,她的一切計畫都只能在幕后進行,還不到和藍家任何 人面對的時候。
“你給我你的電話好了。”其實這是說說而已,安若隨時可以找到藍(王玉)�!拔� 快搬家了,等安頓好,我跟你聯(lián)絡(luò)�!边@倒是實話;關(guān)于搬家的部分。
“好�!彼{(王玉)立刻從皮包拿出紙筆�!斑@是幾個可以聯(lián)絡(luò)到我的電話�!彼� 然一笑�!皩Σ黄穑液苌俟潭ㄔ谝粋€地方……”
“沒關(guān)系。”安若接過來,看也沒看便將便條紙對折,“關(guān)于你婚姻的問題,建議 你不妨找你男朋友談?wù)劊舨豢先胭�,說不定你們可以商量個折衷的辦法�!�
“我沒有……”她想說她沒有男朋友,但安若的話點醒了她。藍(王玉)打住,愁郁 的眼底一亮。“謝謝你,牧小姐�!�
“叫我安若好了�!卑踩裘摽诙�。
她作夢也沒想到,她隨口一個建議,不但將藍(王玉)推入更痛苦的深淵,也令自己 夾入于其中,同時使費希文成為代罪羔羊。三個人從此牽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