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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蘇晴 第三章

  自此以后,天竫對蘇晴的關照可用“揮霍無度”來形容。每一天,從不間斷的每一  天,都能見到他進出綠竹屋的身影,而大批的金銀珠寶、錦織綢緞更讓附近鄉(xiāng)鄰看得眼  花撩亂、瞠目結舌。很快地,杭州大街小巷傳遍懿王府的小王爺瘋狂迷戀上一位身世成  謎的藥師。  

  “請你以后別再來了。”不知是第幾次,蘇晴這么義正辭嚴地告訴他:“你帶來的  那些貴重禮物對我來說是一種困擾!  

  “你不喜歡?”想不到這小妮子挺挑的!昂冒桑麓挝?guī)e的過來。”  

  “這不是問題!痹趺础趺催@個人這么難以說通啊?“瓊麻的種子都發(fā)了芽,  我看……你的工作也大功告成,不必再過來了。”  

  “我來,又不單為那些瓊麻。”  

  他笑,深情得很,蘇晴一下子被搞得六神無主。她知道這全是天竫單方面的自作多  情,但……他的專注、他的執(zhí)著,就是讓人無法去抵拒。  

  深吸一口氣,不管自家庭院是不是一個適合坦白相告的地方,也不管街坊鄰居是不  是正朝這里窺探議論,蘇晴說:“我先把話說清楚,關于你的感情,我沒辦法接受。也  就是說,我并不喜歡你!  

  說了!就算他會勃然大怒或傷心欲絕,她都已有萬全的心理準備。  

  “你──”天竫先是驚奇地注視她低垂的臉,忽然笑出來。“你干嘛要害羞?”  

  “我沒有害羞!”怔住,她氣惱地瞪他。  

  “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救我,還用嘴喂我吃藥呢!”  

  “你不省人事,哪能自己把藥吃進去?喂你吃是救人嘛!”  

  “好啦、好啦!你別鬧了,你對我好,我都明白,都記在這兒!  

  他高興地指指心的位置。蘇晴覺得這個人存心要激怒她,哪有人連腦筋都如此不通  竅呢。  

  “我還有事要忙,不送了!”  

  她掉頭就走,天竫喊她名字,家丁忙把一盒盒的禮物捧上前。  

  “這禮物收下吧!”  

  “不要!不勞而獲的東西我最討厭,有本事……就憑自己力量籌禮物!  

  天竫面對那扇掩起來的竹門發(fā)楞,一旁家丁怯生生湊近來問道:“小王爺,請問這  些東西……”  

  “啰嗦!閃開啦!”  

  他無法理解,若是可以做堂堂懿王府小王爺?shù)那槿耍话闩杭以撌歉吲d都來不  及了,為什么?為什么獨獨這個蘇晴如此難擺平?她不要禮物、不要他的探視、不接受  他的邀請……哼!人家說刀子口豆腐心,這丫頭想必還在故作矜持呢。  

  過了幾天。又是敲門聲。蘇晴敏感地停住手邊配藥的工作;蘇云瞧她整個人恁地僵  硬,半戲謔著說:“你知道啦?敢情是你的大情人來了!  

  “這下連親姊姊都開起我的玩笑了!”她回瞪一眼,作勢要專心處理鐵缽里的藥草  !笆悄潜康暗脑,就說我不在!  

  “我倒覺得……小王爺對你很認真啊!  

  “若是別人一認真,我就得答應的話,豈不更莫名其妙?”  

  蘇云不予置評地聳聳肩,逕自走出去應門。沒多久,蘇晴聽到談話聲,卻不是天竫  。  

  “是你啊……”她有意無意地對霽宇嘆口氣。  

  “你是什么意思?頗失望似的。”  

  霽宇無辜的抗議惹得她抬起頭,觸見蘇云神秘兮兮的笑意。  

  “咱們是老朋友了,你來,我不需要再大肆招呼張羅了吧?”  

  “別理她,可以同晴兒斗嘴的人一直沒出現(xiàn),她一股氣不知要往哪兒發(fā)呢!  

  霽宇照著母親的吩咐送來一只雞,蘇云一邊笑,一邊帶著他到廚房去。  

  人剛走,蘇晴不禁懊惱地朝桌上一趴!一會兒,凝然的眸子出了神,就這么盯牢鐵  缽上的山水雕刻,小溪潺潺蜿蜓在她復雜的心里,又想起了七夕那夜,那條溪上的殷切  告白。后來天竫不再登門造訪,是不是因為她太過冷酷的實話?還是他明了而死心了?  總之……這幾天小王爺未曾出現(xiàn),竹屋沒由來地重重寂寞……只因為她還不習慣這樣的  安靜吧?是嗎?  

  很快,七月十五日的中元節(jié)(又稱盂蘭盆節(jié))到了。  

  到處可見懸掛衣服冥錢的盂蘭盆,蘇家姊妹并沒有張羅什么,她們身世不明,連祖  先是何方人氏都不知道,因而只在自家庭院擺上一桌素食,算是祭拜過世的母親。晚上  ,她們便到街上逛起來了。  

  “咱們到寺廟那兒看戲好嗎?”  

  蘇云興致頗為高昂,蘇晴卻狀似猶豫地緘默半晌,才說:“你真那么想看嗎?”  

  “咱們每年都看的呀!”她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了,“你是不是……害怕見到惟凈大哥?  ”  

  畢竟是心心相連的姊妹,當下教蘇晴支吾結舌。  

  “我……我為什么要怕他?”  

  “我總覺得……最近你老有心躲著他;不去靈隱寺了,不提惟凈大哥的名字了,個  把月沒見他,倒是頭一遭呢!  

  “好吧好吧!要看戲就快,免得人多。”  

  她不想對姊姊說謊,只好匆匆截斷話題,隨便挑了一間最近的廟宇過去,抵達的時  候已經(jīng)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又是“目蓮救母”?”蘇晴對戲碼感到厭煩。  

  “好歹也算中元節(jié)的典故呀。”  

  蘇云則乖順地看著戲臺上活靈活現(xiàn)的表演,沒多久,隱約聽見不遠的前方傳來窸窣  的說話聲,有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孩不停詢問,而她的朋友則不得不一一解釋,惹得蘇晴  也不禁要揪出那不識相的觀眾。尋了一會兒,蘇云聽到她喃喃自語:“那個……不是霽  宇嗎?”  

  有要事在身的霽宇?  

  半信半疑地跟著望去,真的離她們不遠,夾雜在聚精會神的人群之中,或許是心有  靈犀之故,蘇云很快就找到霽宇,還有,他身旁那不停發(fā)問的俏麗女孩。  

  霽宇曾為了中元節(jié)的失約道歉,他說那天要護送一位重要人物,而現(xiàn)在,他和口中  所說的重要人物連袂出現(xiàn)在廟宇廣場了。  

  “你認識嗎?”  

  蘇晴也注意到穿著端雅的少女;她犀利的注視讓霽宇直覺回過頭,第一眼便與蘇家  姊妹對上,滿滿的驚訝盡寫在瞳孔里。  

  他對少女說了幾句話,便穿過重重人群走來。  

  “真巧,你們也來看戲?”  

  不知為什么,蘇晴有一種抓到自家人的尷尬,但仔細想想,霽宇并沒有錯,他老早  就說明不能赴約的因由了,只是,一伙人正巧在同一個地方遇上。蘇云也明白這點,所  以她沒多問,應起話來卻比平常拘謹幾分。  

  “宇哥哥!”  

  少女不知何時也跟著擠過來,先親匿喚他一聲,再拿渾圓的大眼睛將兩位蘇家姊妹  打量一番。  

  “她們是你朋友嗎?”  

  “是呀,是兒時玩伴!彼\然對她回笑!斑@位是泰寧郡主,剛從汴京回來,我  負責帶她參觀參觀!  

  “叫我粼粼就好了。本來我央哥哥陪我,不過他老嚷著忙,所以就麻煩宇哥哥了。  ”  

  她活潑得天真可人,唇紅齒白,活脫像惹人憐愛的娃娃,這就是霽宇的重要人物?  而她,蘇云想,她是兒時玩伴,聽起來只是無足輕重的名詞。  

  “!”  

  思索當中的蘇晴突然被拉開,跌跌晃晃地撲到一人懷里,定睛一看,原來是天竫。  

  “我找你好久了!彼Γf。  

  蘇晴一時千頭萬緒,這種闊別已久的錯覺,似乎代表著她也正在找他,等啊、盼的  ,終于今天他一如往常地出現(xiàn)了。  

  “哥哥!”  

  粼粼用稚氣未脫的音調(diào)大喊,竟牽引出另一層意想不到的關系。她不僅是霽宇的重  要人物,也是天竫的妹妹,懿王府的泰寧郡主。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才要問哥哥怎么會在這出現(xiàn)呢!不是說你很忙嗎?說什么也不肯帶我來逛廟會  !  

  “我是很忙啊……對了,我妹妹就交給你了!彼髻\心虛地對霽宇交代完,緊接  著轉向蘇晴:“咱們走吧,我有事找你!  

  “可是我──”她一走,蘇云怎么辦?  

  天竫哪由得她顧慮太多,一把牽著她就跑,留下蘇云,繼續(xù)維持著微妙的氣氛。  

  “我看……咱們一起逛逛吧,人多好玩!濒贼陨平馊艘獾卣f出霽宇的想法,他暗  暗松口氣,蘇云卻對這個同游的提議有點慌張。  

  “不用了!不好打擾你們,我──”靈機一動,她想到一個好理由,雖蠢,好歹派  得上用場:“家里擺的祭物忘了收,我得趕快回去才行!  

  “只是祭物,沒那么大關系吧?”  

  她的推辭讓霽宇皺了眉頭。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回去,蘇云最怕見到這樣憂心的神情  ,一面說,一面退:“我剛剛就想回去了,收了祭物,還得……還得趕出五把傘交貨呢  。”  

  “蘇云!”  

  糟糕!他出聲喚她了,可這次非得強迫自己不停步、不回頭,直等跑得氣喘吁吁,  蘇云終于在籬笆門口打住,望著天,放任急促的氣息在安靜的夜空下波動不斷。  

  “我喜歡你!  

  閉上眼,下垂的指尖動了動,卻沒抓著任何東西,只有曇花一現(xiàn)的悸動伴隨著空氣  ,從指縫間流逝。  

  蘇晴一路被硬拖到湖邊,終于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  

  “別再走了!再走就入海啦!”  

  天竫看看四周,湖面水燈萬盞,猶如著了火,水上水下瑩瑩閃爍。有些放燈的村民  繞著岸邊,并非四下無人,令他有些失望。  

  “那些瓊麻還好嗎?”  

  蘇晴忖度他信口提問的神態(tài)之后,淡漠回聲:“這些天你沒來胡亂澆水,倒是好多  了!  

  “我忙嘛!趕著時間,干脆就先不去你那兒。”  

  “我不知道小王爺還會有事忙呢!彼龕阂獬爸S回去,但沒得意多久,就對遞上來  的戒指看怔了眼。  

  粗糙手工做的指環(huán),鑲嵌一顆扁平的漂亮石頭,泛亮著半透明的光芒。蘇晴疑惑地  轉向天竫,他俊俏臉上張揚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來自這只不起眼的戒指?  

  “你就不客氣地收下吧,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禮物?”它的過于廉價的確令她忘了道謝,或忘了拒絕。  

  “這幾天我給一位木匠打零工,拿了一些錢,就買下這戒指給你!  

  “你?打零工?為什么呀?”  

  “你不是喜歡自食其力換來的禮物嗎?我原先看中一個翡翠戒指,哪知道那木匠竟  然只給我?guī)讉銅板,虧我替他劈了五天的柴呢。”他雖埋怨,說話的時候仍掩不住洋洋  得意,“我也想過再多賺幾天的錢,可我實在想見你,受不了了,買下這戒指之后就急  著跑來找你!  

  蘇晴還是怔著,天竫在面前揮揮手,她也沒動靜,這分感動,還在體內(nèi)膨脹沸騰。  

  “既然你不動,我就幫你戴上了。”  

  微微垂下螓首,注視著金色指環(huán)套上自己被牽起的手指,不大不小、不松不緊。瞬  間,先前所有的緊繃感消失了,她被他不可抗拒的情感套牢,卻覺得生平從未如此如釋  重負。  

  “所以,這幾天你才沒來竹屋啊……”她喃喃自語似地說完,撞見天竫用一種高深  莫測的微笑瞅著她看。  

  “什……什么。俊  

  “怎么?你在等我嗎?”  

  “誰會……誰會等你!你可別亂想!  

  “下次,再買那個翡翠玩意兒給你!  

  “咦?”蘇晴態(tài)度轉為羞澀,櫻唇微張,欲言又止。就這樣,內(nèi)心交戰(zhàn)了片刻。“  不用了,這一只……這一只我就很喜歡了!  

  天竫有幾分錯愕,蘇晴發(fā)覺對方?jīng)]了反應,抬頭看他的時候捕捉住一絲靦腆,然后  ,小王爺又笑了,像個獲得褒獎的孩子,興匆匆而臨時起意地……迅速輕吻了她面頰,  害得她再度杏眼圓睜。  

  “你……你你……你竟敢……”  

  蘇晴用力捂著半邊被親吻的臉,瞪著他,卻說不出話,沒想到自己驀然被摟近,聽  見他的低笑在胸前隆隆作響。  

  “我就知道你之前是口是心非!  

  “你誤會了!”忿忿推開他,當下發(fā)誓再也不對他有絲毫的妥協(xié)!跋蚰愕乐x和喜  歡你是兩碼子事,完全沒相干的!”  

  “喂!你又想去哪兒呀?”  

  “你別跟來啦!”  

  “明天我答應要陪粼粼,后天咱們在西湖見面吧,我?guī)愕教幓位!?nbsp; 

  她明白了,這個人不只自負,臉皮還厚得嚇人,而最最麻煩的是他根本聽不進別人  的話,暗著說、明著講都贏不了他強烈的自我意識。  

  流放的水燈盞盞,她被前方異常耀眼的光芒吸引,叢簇的燈火中端立一道金橘色的  芯蕊,透出皎潔無瑕的暈靄。蘇晴緩緩睜大翦水雙眸,她不再動,對岸的身影恍若鏡像  般也靜止下來了。天竫一望,一名脫隊的得道高僧前來施放水燈;年約三十歲的年輕僧  侶,則一身金紅相間的長袍孑然獨立。  

  蘇晴對著看似要燃燒起來的湖面深深呼吸,驚訝于胸口的窒息。她還是沒辦法,直  到現(xiàn)在還是沒法呼吸,無止無盡的思念重重壓疊著,連空氣也無法穿透;喘著、試著要  自己趕緊分散注意力,然而視線又不自禁地回來了,他們四目交接。  

  “蘇……”  

  冰冰涼涼的薄紗拂掠過天竫伸出的手,她跑向對岸,奮力地跑,來到惟凈身處之處  。  

  “惟凈大哥……”  

  “你好嗎?蘇晴。”他馴良的笑容大慈大悲,總藏著幾許不能言喻的滄桑。  

  “我要自己不再見你的,再怎么掛念,也得狠狠地忍住,可是……”她心酸地合上  眼,努力抑止眼淚氾濫。“可是剛剛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如果再不見你,我一定會  死掉,一定的……”  

  惟凈的溫柔沉淀下來了;蘇晴不甘地昂頭咬唇,她看得出他的沉默來自于自己的褻  瀆,她并沒有“改過向善”,仍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禍根。  

  “生死有命,不要老把死掛在嘴邊。好久沒見了,你似乎過得不錯!  

  他輕輕將撫慰留在她頭頂上,蘇晴眷戀那一如父兄的親切笑容,從小到大都沒改變  過,是對她的縱寵、是無限的寬容。  

  “喂!”天竫再也受不了,粗魯?shù)負]開他的手,又把蘇晴拉開!澳愕降资鞘裁慈  ?跟她糾纏半天的,我警告你,蘇晴是我的!”  

  “你別說得好像小孩子在搶玩具,惟凈大哥從以前就照顧我和姊姊,不許你對他無  禮!”  

  “我──”他不平的怒氣想發(fā)作,卻被蘇晴誓死捍衛(wèi)的眼神抵制,只好不情不愿地  忍氣吞聲。  

  “惟凈大哥,別理他,我研究出一種新藥方,你來看看好嗎?”  

  “師父們要回去了,我不能耽擱太久!  

  “這事急,你非來不可!”  

  蘇晴反常地著急,不惜伸手拉動他的袍子;惟凈叫她冷靜,按住她肩膀好攔阻腳步  。  

  他碰到她了!把手放在她肩上!天竫再也忍無可忍,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揮拳打中惟  凈側臉,蘇晴掩嘴驚叫。隨著惟凈不支后退,她立即擋在他身前,迎上天竫妒火中燒的  眼,重重回打他一巴掌。  

  “你干什么?惟凈大哥……惟凈大哥有病在身啊!”  

  天竫按著臉,不可思議地轉向他,標致清秀的面容蒙上一層剔透的白皙,白得……  連嘴角的些微血絲都鮮明得怵目驚心。惟凈慢生生地將驚疑的目光移轉到蘇晴身上,她  顫著、怯生生用指尖擦抹掉那一絲赭紅,深怕稍不留意就會削減他的生命。  

  “當你教我學會如何醫(yī)病看診,我就知道了。你夸我在學習上爭氣,所以……雖然  你不說,我還是知道了!  

  “哇!這傘好漂亮!宇哥哥,你看你看!”  

  粼粼興奮得像只云雀,在蘇家竹屋里轉呀跳的,對蘇云做的綢傘愛不釋手,不停擺  出各種姿勢,試過一把又一把;霽宇不得不悄悄向蘇云道歉。她搖搖頭,正好沏好一壺  龍井。  

  “沒關系,她喜歡,就送給她當見面禮,那天匆匆地走,我正覺得失禮呢!  

  “云姐姐,你手真巧,我娘常說我粗枝大葉的……!這茶好香,比胭脂還香!”  

  這女孩天生與人熟稔得快,這會兒挨著蘇云坐,學著要替霽宇斟茶,蘇云忙開口阻  止:“霽宇不喝龍井,一滴都不能沾。”  

  “咦?為什么?這么好喝的茶……”  

  “他呀,一碰龍井就起疹子,有回夏天他不小心喝下肚,全身紅通通像關公一般,  他就穿上大棉襖遮丑,怎么也不脫下,后來疹子好了,他人也中暑啦!”  

  蘇云將陳年往事搬出來與粼粼同樂,霽宇覺得尷尬、不服氣,也不甘示弱:“你不  也對酒敏感?只聞酒香,就可以醉得一塌糊涂。小時候那次我明明病得快昏了,你竟然  闖進來把我揪下床,硬拉著我出去對鴨子唱歌!  

  他們你來我往地互揭瘡疤,粼粼先是高興聽著,后來,笑容不見了,漸漸陷入沉思  。  

  “你們……是不是很要好?”  

  她的疑問令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先開口回答。要好?足以用來形容他們多年來的  感情嗎?  

  “咱們……是很要好,像哥兒們那樣!  

  蘇云躲避他們的對視含笑答話,霽宇則低頭盯注眼前不能碰的杯,原來他還是誤會  了,中元節(jié)那天蘇云倉皇地離開,他以為是為了粼粼的關系在吃醋,原來是誤會一場。  

  “!晴姐姐!”  

  粼粼撇下有著微妙氣氛的兩人,關心起剛從溫室過來的蘇晴,蘇晴不習慣如此快速  的親熱,只淡淡看她一眼,就捧著一堆藥具往柜子走。  

  “哥哥是不是同你吵架啦?”  

  一下子,藥具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聲響落地,她愣望空出的雙手,這才慢慢蹲下身收拾  殘局。  

  “是我同他吵,不是他同我吵!  

  “難怪上回哥哥從燈會回來,砸壞了房里一大半的東西。”  

  他打了惟凈……惟凈煙塵不染的身子已經(jīng)病入膏肓,他藉著藥來維持生命,而天竫  竟然出手打了他!蘇晴倒抽一口冷氣,忍住這一陣寒毛直豎。  

  后來粼粼想招待大伙兒到懿王府作客,蘇晴第一個拉下臉,很明顯的,十分不愿意  。  

  “不要緊,哥哥不在家。”粼粼很懂事地說:“他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赴約!  

  開玩笑!任何有可能見到他的機會她絕不去冒險,絕不!  

  等到竹屋里人去樓空,蘇晴獨自整理藥具時,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電光石火地閃過  腦海。發(fā)呆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將左手移到面前,一枚戒指。  

  “后天咱們在西湖見面吧,我?guī)愕教幓位!?nbsp; 

  那家伙一大早出門要赴約,該不會是指中元節(jié)那晚信口提的事吧?  

  “我又沒答應,是那笨蛋自己一廂情愿,也沒管人家是不是真的想去……”  

  氣頭上,她動手去拉拔指頭上的戒指,無奈指環(huán)牢牢扣住關節(jié),試了半天還是徒勞  ,最后不耐煩地去翻找層層藥柜,想藉助潤滑的涼膏,一舉擺脫所謂的定情之物。  

  至于天竫,是真到了西湖亭閣干等了一個上午。剛開始急躁地來回踱步,后來便喃  喃咒罵起來;他的火爆脾氣波及無辜路人,凡是經(jīng)過的人都不免要遭到狠厲的瞪視。  

  到了下午,天竫沉靜下來了,坐在石欄上,倚靠著大紅柱,無精打采地凝望湖中泅  泳的魚影,偶爾伸手摸摸左邊臉頰,前晚那一巴掌所留下的刺痛仿佛還在;奇怪的是,  刺痛的位置在心里,時而劇疼,時而酸絞。  

  傍晚,蘇晴來到西湖亭閣,凈與空無一人的石桌石椅兩兩相望。是啊……也該走了  ,沒有人會在同一個地方等上一整天,更何況是那暴躁的小王爺。不過……這悵然若失  的感覺是什么呢?無人的空間被這樣的感覺密密包圍,她有些迷失方向。  

  轉過身,英挺的身影入了這亭閣和她愕怔的眼簾,天竫大剌剌出現(xiàn),驅走了一切陰  霾之氣。  

  “你在干什么呀?為什么這么晚才來?你知道讓本小王等了多久嗎?”  

  “你才莫名其妙呢!我又沒答應要來!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她噤聲抿嘴,遲了幾秒才說:“我正要去采藥,只是路過而已。”  

  “別說啦!本小王原諒你讓我在這兒等,咱們?nèi)セ位伟!?nbsp; 

  他趾高氣昂地拉著她往外走,一時感到手中的冷硬物體,稍稍移開手指一看,是他  送的戒指,蘇晴還好好戴在手上。當她發(fā)現(xiàn)他臉上竊喜的笑意,不禁有些心慌。  

  “有什么好高興的?”  

  “不能高興嗎?”  

  她心里明白天竫好轉的心情其來有自,是與她息息相關的,所以更不自在地眺望遠  方如詩如畫的林木倒影。身邊天竫用眼角余光打量蘇晴,在暮靄下的女孩兒真是動人,  女人的纖細婉約流露得淋漓盡致,足與燦爛輝煌的夕照相媲美,他從不知道原來蘇晴也  能美得這一般令人陶醉。  

  “唔,看什么呀?”  

  “這樣看著你,想知道能不能持續(xù)到永遠!彼⌒囊硪淼負崤鏊哪槪钆聦  境打碎。“我等了一整天,好像就為了這一刻能看著你!  

  怎么辦?明明還生氣的,偏他深邃的黑眸令她動彈不得了,連視線也離不開,就這  么讓他輕輕摟進懷里。她很喜歡天竫那龐然無邊的大漠氣息,自由奔放、不受拘管,可  以像天一樣地罩籠她。  

  “你把感情放得這么深,深得讓我害怕……”  

  “怕什么?”  

  “怕我對你的感情及不上你給的,怕因此傷害你……”  

  他稍稍離開,狐疑忖度起她帶著歉意的神情。蘇晴藏著千言萬語的大眼湛泛著壯士  斷腕的決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還小的時候,如同天竫喜歡她一樣,她也那么地愛  上惟凈了。  

  忽然,肚子不爭氣地發(fā)出抗議聲響,他們不約而同地愣住。  

  “你……搞什么鬼呀?人家正在說嚴肅事情的時候,你竟然……”  

  “它硬要叫,我有什么辦法?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會餓也是無可“猴”非的吧?  ”  

  “無可厚非!”她迸出輕笑,反握起他的手說:“晚了,不如到我家來吃飯吧!姊  姊和霽宇到懿王府去了。我猜……你妹妹很喜歡霽宇是吧?”  

  他沒在聽后半段的話。這么說,家里只有他和蘇晴了?在暗呼萬歲之余,潛伏的思  緒卻像賊兒悄悄溜回來。如果剛剛沒被打斷,蘇晴接下來會告訴他什么呢?或許她會說  ,或許她不會說,但總有一條看不見的洪溝是現(xiàn)在的他們都跨越不了的。所以他不愿知  道,不愿聽她說。  

  打從蘇晴進去,廚房方向的吵雜聲從未平息過。天竫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等半天,  終于見到蘇晴蓬頭垢面地端出菜來,焦的焦,半生不熟的也有,他當下眉宇皺得凹深地  面向她。  

  “我……我是藥師,又不是廚師。”  

  “拜托!這是給人吃的嗎?我家養(yǎng)得狗都吃得比這還好!  

  “那就回去跟你家狗兒搶飯吃,省得聽你挑三揀四的!北凰摧p,蘇晴就是不服  氣,拿起筷子夾了魚肉入口,隨即捂著嘴跌坐下去!昂脨盒摹  

  “你看吧!還逞強!彼麚u搖頭,逕自端起白飯,夾著菜吃起來。  

  蘇晴見狀,忙伸手要奪下他的碗!皠e吃了,咱們上館子吧!  

  “不要。”他又把碗搶回來,避得老遠。“做都做了,就吃吧!  

  “這……你剛剛還嫌呢,不用勉強了啦!上館子還是回王府吃都可以啊。”  

  “沒關系,餓昏頭,什么都好吃!  

  她不好意思地看著他猛扒飯菜,不由得嘟起嘴咕噥:“那算稱贊的話嗎……”  

  天竫偶爾從捧高的碗緣偷偷瞥著她沾了煤灰的臉,那焦黑的斑點,他還不想動手替  她擦抹,因為那是蘇晴為他作飯的證據(jù),他還想多看幾眼。  

  “蘇晴!蘇晴!你好了沒?”  

  雞剛啼,蘇家籬笆門敲得急、敲得響,蘇云睡眼惺忪地自床上坐起,蘇晴朦朧間抓  來一件外衣披上,蹣跚走出去開門,天竫已經(jīng)老大不高興地抱起雙臂。  

  “你還沒準備好呀?”  

  “你以為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咱們本來約……”  

  “好啦好啦!廢話少說,你快進去換件衣服就出來,快點兒呀!”  

  她又被迫不及待地推進去,屋里蘇云才剛揉亮了雙眼。  

  “是小王爺?這么早?”  

  就是這么早!蘇晴好不容易答應陪他一天,天竫一早就騎著馬來接人了,兩人在輕  霧彌漫的路上走著,她還不時呵欠連連。  

  “你太失禮了吧?跟本小王出來還這副德性!  

  “你才沒頭沒腦呢!這么早……連市集都還沒開始,逛什么呢?”  

  “早一點,咱們在一塊兒的時間才會久些。”  

  她登時清醒了,同時也為那番窩心話絆跌了一下;前方天竫跟著停住,伸手向她,  裝作不耐煩──“你是小孩兒?連路都不會走。喏,手讓你牽啦!”  

  “為……為什么我要牽你的手?喂……”  

  不由分說,蘇晴一下子被他霸道地牽著走,跌跌撞撞間瞥見天竫開心的笑意。她趕  忙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手中過高的溫度。  

  “怎么你的手這么燙?”才問,隨即靈光一閃,便要去探他的額!澳悴±?”  

  “沒有!狈路甬斔氖珠L了刺,天竫閃得異常矯捷。“我身子、骨子都好得很,  別咒我!  

  也有道理;人家說傻瓜是不生病的,他怎么看也不會是體虛的料。正想著,不意看  見了上好藥材而喜出望外,指住一棵高大的竹柏便叫:“這兒竟有竹柏……唉!可惜,  少了梯子,根本摘不著葉!  

  “你要它的葉子?”  

  “可以止血,骨折的時候很好用……欸!你要做什么?”  

  才說到一半,就見他開始攀著樹干往上爬,顯然是要為她摘取頂上的枝葉,可沒一  會兒工夫他就打住了,撐在半空中,流著冷汗的模樣似乎很難受。  

  “你怎么了呀?”  

  “這……這高度……”他忙捂住嘴,一觸見距離地面的高度就欲作嘔。“好想吐…  …”  

  對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懼高癥!蘇晴不得不為他擔心了。  

  “什么想吐呀,你又不是有身孕,忍著,快下來吧!”  

  他試著讓自己不往下看,瞧瞧樹梢,又繼續(xù)往上攀爬,雖然速度緩慢極了。  

  天竫憑著敏捷的底子,真把竹柏葉給摘到手,一落地就癱瘓下來?恐鴺涓尚菹⒌  當兒,蘇晴拿著沾濕的絹子覆在他額頭上。  

  “好些了嗎?”  

  “開……開玩笑,這……這點小事,本……本小王還……應付得來!  

  結巴成這個樣子,臉色明明慘白得要命,嘴巴竟出奇的硬。  

  “要不要回去休息?那樣比較好吧?”  

  “不行!”猛直起身,絹子便自他毅力滿滿的臉上落下!敖^不回去!我很好,咱  們走吧!”  

  蘇晴無奈地吐口氣,瞟瞟握在手中的那把竹柏葉,會心笑了起來。傻子!  

  “哪!”天竫抬起眼,她細嫩的素手伸遞到跟前!捌饋戆,這回換我牽著你走。  ”  

  就這樣,他們的一日約會順利進行,街上各家店鋪逐家開業(yè)了,逛著晃著,到了一  攤首飾店前,天竫隨手揀了一根發(fā)簪,在她頭上比一比。  

  “這好嗎?你平常沒怎么打扮自己,我給你買些回去!  

  她正想反駁,店家老板一眼就相中小王爺那身華服,笑咪咪地挨近勸說道:“這位  少爺真有眼光,這玉簪呀……是上品,您拿自個兒的丫鬟來比試,恐怕還不能凸顯它的  高貴之處,不如我……”  

  說時遲那時快,老板連人帶衣領地被他攫提了起來。  

  “他媽的!你竟敢說她是丫鬟。课視䦷а诀叱鰜砘螁?她是我的人!眼睛給我放  亮點!”  

  “天竫,夠了,放他下來啦!”  

  蘇晴扳開他的手,老板才得以從他強大的手勁中解脫。與其被誤認為丫鬟,天竫當  街的宣告才更令她別扭。  

  “咱們身份原本就不同,旁人會那么想也是理所……”  

  “不準!”他堅決地不容二話:“咱們非得看起來就是一對情人!”  

  “拜托……”  

  “你啊,換套像樣點的衣裳嘛!咱們現(xiàn)在就去買,我給你買一車子絲綢綢緞回去,  我們兩人就配搭得上了!  

  “我就喜歡這么穿。平時要弄花花草草,哪能穿那種衣裳?”  

  “你……你真是狗咬……咬……咬什么東西!”  

  “狗咬呂洞賓啦!連成語都說不好,還敢嫌我衣裳!  

  他們跟往常那樣一路吵、一路鬧,卻也過了一個上午,在館子里用過午膳后就看起  戲班子。  

  午后,天竫精力旺盛地提議再去運河那兒走走。江南水道錯綜復雜、綿密交織,蘇  晴走累了,同他坐在河畔休息,看著看著,一時對蕩漾曲折的水流心有所感。是的,每  當跟天竫在一起,她的心情就是這樣,有時又好像平靜沉穩(wěn)得很。  

  “我啊,一直想問你,為什么你會喜歡我呢?咱們無論哪一方面都相差太多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了!  

  “怎么會不知道?一定有理由的,哪一點、哪一部分讓你……”  

  一股重量緩緩壓了過來,她奇怪地看向自己變重了的肩膀。  

  睡……睡著了?這家伙竟然睡著了!  

  “喂!”不高興地搖他!捌饋硌!喂!”  

  天竫喃喃囈語幾聲,卻沒睜開眼,這時,她能清楚感覺到灼熱的氣息朝自己頸項撲  來。  

  “天竫?”不能再懷疑了,她按摸他的額頭求證,然后收回手!昂脿C……”  

  “唔?”似乎又清醒了一些,天竫疲倦地張開眼,揮開她的手!拔覜]事……”  

  “還說呢,你明明就病得厲害!辈还懿∪说姆纯梗K晴強把他撐起來,架在自己  肩上!霸俚鹊,我馬上帶你回去,吃了藥,就沒事了!  

  “不要,你扶不動我的……放手啦!”  

  “我可以,你看,這不就扶住了?”  

  身體的高燒令他不時陷入昏睡,蘇晴放下凈空的藥碗,后邊的粼粼雙手悄然地置在  身后,噘起嘴嘀咕:“都怪哥哥昨晚太興奮了啦!睡不著,在外頭吹了一整夜的風!  

  粼粼走出房間了,蘇晴還坐在床邊怨艾地盯著他沉沉的睡臉。怎么辦?再這樣下去  ……她會太過感動、太過在意這個人……可是,那把竹柏葉,和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讓  她的心情好舒服啊……“傻瓜……”  

  她不是真心想這么說,是不舍的心疼讓她怨起天竫的魯莽。蘇晴微微傾下身,晶湛  翦眸躊躇地在他唇際停留半晌,又猶豫地垂下眼,終于俯身湊近,選擇在他臉上輕輕烙  下一個吻,然后匆匆離開床頭,也匆匆離開了這間房。  

  “嘖!”  

  暗啐一口,天竫反身拉上錦被,將滿心的歡喜一起藏入屬于自己的空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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