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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水精靈 第三章

  “你的解釋呢?”柔柔的男中音隱隱透露出殺機,聽得錢雅筑混身起雞皮疙瘩。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

  “我正在等!

  她敢發(fā)誓她看到了暴起的青筋和清晰的磨牙聲。不妙,律楓哥的情緒比她想像中還糟,她最好說實話。

  “這是意外,我發(fā)誓!彼谋砬闊o辜的一如往常闖禍時的表情。

  尹律楓一點也不意外,她每次都是用這張臉打混過關(guān),這次他絕不縱容。

  “當(dāng)然啰。”這小妮子擺明了欠人修理。“就我記憶所及,你所闖的禍沒有一次不叫‘意外’。踢壞了人家豬欄叫意外,拔光了別人的菜園也叫意外,現(xiàn)在你害得人家戲棚子關(guān)門大吉又叫意外,請問你還有什么不叫意外的?”他愈說愈生氣,也愈覺得悲哀。

  這小混蛋為了阻止他和農(nóng)家女約會,居然故意弄壞人家的豬欄,只見圓滾滾的小豬滿地跑,他還得幫忙捉回流竄的豬只,差點累壞那一家子。而后又為了阻斷他認(rèn)識菜農(nóng)女兒的念頭,拔光了人家剛萌芽的蔬菜,搞得人家一季都沒收成,最后還是由他賠錢了事。

  幾年下來,他都快練就邊跑邊撒錢的非人功夫,全靠這小鬼磨出來的本領(lǐng)。原本以為避到揚州就沒事,沒想到她居然一路跟了過來,還弄垮了原本就快倒的舞踏團,他不生氣才有鬼!

  “可是,這次真的是意外!”她辯解,滿腹的委屈訴不盡。“我怎么知道揚州的人有隨便拉人跑的習(xí)慣?我也是身不由己,就跟昨天的木偶——”她連忙閉嘴。糟了,怎么說著說著就泄底了。

  “木偶?”尹律楓豁然開朗,他早該想到除了她之外,沒人有這種本事鬧得大伙疲于奔命,應(yīng)該早一點相信自己的直覺才是。

  “恭喜你又闖禍成功。”他微笑,深凹的酒窩就跟他沮喪的心情一樣陷落,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沒有平靜可言!白蛱炷且粓鲋\殺親夫的戲演得不錯,那支劍還真架對了對方!彼钠庖哺侵Э蓱z的劍一樣,只想架在她的脖子上求求她放了他。

  “你也這么認(rèn)為嗎?”她也滿佩服自己的天才!捌鋵嵞鞘菧惽,我只是隨便拉一拉,木偶就自個兒拔劍了。”剛把劍抽出來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而后架上男偶脖子更是偶然,至今她仍百思不解。

  “你相不相信此刻我的心情也和那木偶差不多?”他氣得頭頂生煙,闖了大禍居然還有臉自夸。

  “這你不必?fù)?dān)心!彼男馗WC,照例曲解他的意思!拔也粫\殺親夫的!

  “筑兒!”他大吼,快被她的回答氣死。

  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為何總是他說東,她卻回答西。他該如何讓她明了,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聽我說,筑兒!彼恼Z氣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對她的一廂情愿完全沒轍!拔乙懔⒖袒鼐┏。”

  回京城?她呆了一會兒,眨巴著一雙精靈似的大眼直直的望著他,半天無法說話。

  她知道她這次闖的禍?zhǔn)谴罅它c,但這個懲罰未免太重了些。她還以為賴一賴,低聲下氣賠不是就能混過,反正以往都是這樣,為何這次會這么嚴(yán)重?

  仔細想想,其實這并不值得意外。最近他的態(tài)度愈來愈不耐煩,并且想盡辦法和她保持距離。雖然外表同樣戲謔,同樣吊兒郎當(dāng),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改變,那是一種既刻意又不舍的矛盾情結(jié)。

  “我不要!彼敛华q豫的拒絕。她不明白以往頂多拍她兩下屁股就饒過她的尹律楓,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堅決。

  “我不要回京城!币蓷髻咳怀料碌谋砬榻趟坏貌桓挠脩讶嵴,平日嘻嘻哈哈的律楓哥發(fā)起飆來可不得了。“讓我跟著你嘛,律楓哥,我保證我會很乖的!彼呎f邊眨巴著一雙精靈似的大眼,表情動人。

  她會很乖?這保證就跟貓對老鼠說“我保證不會吃你”是相同道理,當(dāng)他是白癡呀。

  “不行!边@口他決定不再心軟,天曉得她還要拆了揚州多少戲臺才甘心!澳憬o我乖乖回去,今天就走。”

  她才不要,她好不容易才跟來,說什么也要留下來。

  “我一定要留在揚州,我一定要!”她索性耍賴,不怕他不投降。

  “好!彼拇鸢赋鋈艘獗,教錢雅筑愣了一下!凹热荒銏猿至粝聛,那么我走,揚州就留給你了。”他邊說邊起身,不給她發(fā)呆的時間。

  怎么會是這樣?看著他即將離去的身影,錢雅筑猛然清醒。這是她未曾見過的尹律楓,不再充滿耐心,不再溫柔,冰冷得就跟陌生人一樣,這令她感到害怕。

  “別丟下我!”她猛地由背后抱住他的腰,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只是小時候的她從未曾遭到拒絕,這一次她卻被甩開。

  “不要再做出相同的舉動,筑兒!彼雎暰妫涣擞杀澈髠鱽淼母杏X。她柔軟的身軀就像是流動的絲綢,牽引起他忽而轉(zhuǎn)快的心跳。而這是危險的訊號,是動心前的征兆,他必須逃避它。

  “你已經(jīng)不再是小孩了,應(yīng)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說這話時,他甚至不敢轉(zhuǎn)頭看她,只忙著鞏固自個兒腦中的思緒——筑兒是個小妹妹,他不該有兄長以外的感覺。

  “對,我已經(jīng)不是個小孩了,可是你卻從來不肯正視這個事實!卞X雅筑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完全沒了平日的調(diào)皮。

  “看著我,律楓哥!彼叩剿那懊,捉住他兩手的袖子要求他的注意力。“看看我!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是可以出嫁的年齡,為何你從未曾注意?你知道我一直——”

  “住口!”他截斷她的表白,害怕從她口中聽到他逃避了十年的話題。“不要說出會令我們兩人后悔的話。”他怕一旦她說出口,這一場微妙的追逐也將隨之終止。

  “我若不說我才會后悔。”她激動地否認(rèn),不想他們的關(guān)系永遠停留在“兄妹”兩個字上頭。

  “筑兒——”

  “不要叫我筑兒!”她真恨透了這兩個字。這樣的昵稱代表距離,代表他們之間永不可能!敖形已胖。我已經(jīng)長大,早已長成一個可以戀愛,懂得愛情是什么的大女孩。你若能明白這一點的話,我會很感激!彼呀(jīng)厭倦成天跟著他跑卻被他當(dāng)笑話看待,她要他正視她的愛。

  “我什么都不明白!彼室夂雎运脑挕⑺难。在那其中反映出太多感情,令他承受不起。

  “我只知道你還是個小女孩,而且是個頑皮的小女孩!彼呎f邊作勢要掐她的臉,卻教她給閃過。

  “原來我又變回‘小女孩’了?”她特別在小女孩三個字上加重音,語帶苦澀!翱粗遥蓷鞲!請你認(rèn)真地看我,然后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

  他看見了什么?望著她微仰的臉,他看見了年輕,看見一張清新、沾滿朝露的芙蓉容顏,更看見了專注的崇拜。這張曾經(jīng)童稚,曾經(jīng)沾滿灰塵的小臉正以驚人的速度轉(zhuǎn)變?yōu)榻^世麗顏。精靈似的氣韻混合著落世的嫵媚,使她出落成比她二姊更具魅惑的女子,早已取代錢雅蓉的寶座,成為新一代的“京城第一美人”。

  他應(yīng)該覺得高興,因為這么美的一張容顏只鐘情于他,然而他卻無法接受。不只是因為年齡上的差距,更是因為心智上的不成熟。她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但她恐怕連喜歡和愛都分不清,只會一味地追逐。

  但他該如何拒絕她?他說得出口嗎?

  “我看見了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僅此而已!豹q豫了半天,他仍然選擇逃避,這教錢雅筑大失所望。

  “是嗎?”為何律楓哥仍當(dāng)她是小女孩,她已經(jīng)長大了啊。“但是這個小女孩愛你,你知道嗎?”她決定豁出去,反正她本來就是個笑話。

  “筑兒!”突如其來的表白讓他措手不及,只能瞪著她發(fā)呆。

  “我愛你,律楓哥,我已經(jīng)愛你好久了!彼钗豢跉猓还淖鳉獾陌崖癫卦谛闹械脑捯煌聻榭,然后等待他的反應(yīng)。

  他該做何反應(yīng)?苦笑或是欣喜?她真的懂得愛嗎?還是以為她追著他跑的行為就叫愛?他不介意幫她收拾爛攤子,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她似是而非的愛人法。也或許,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對筑兒的感覺到底是什么。是純粹的關(guān)愛呢,還是更進一步的感情?這一團混亂教他頭痛得想大叫,卻還得面對她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除了苦笑之外,剩下的,恐怕只有理清彼此的關(guān)系。

  “是你‘追’我好久了,不是‘愛’我好久了。”唯今之計只有將楚河漢界劃清楚,以斷卻她的謬念。

  “不是這樣的!”錢雅筑連聲否認(rèn),不明白為何他一直將她往外推!拔易纺愕乙餐瑫r愛你,你應(yīng)該明白才對!

  “我不明白!彼钦娴牟欢。“你從不了解我又要如何愛我?”與其說她愛他,不如說她是愛上她幻想中的人物。對她來說,他只是她的理想罷了,如何能談得上愛?

  “誰說我不了解?”她疾聲否認(rèn),律楓哥這么說未免太不厚道,她可是對他的喜惡了如指掌,清楚得很。

  “我很了解你,真的!”在他懷疑的目光之下,她的聲音逐漸變小,自信心也開始動搖。

  “你了解我?”他雙手抱胸,準(zhǔn)備聽聽她有什么高論。“你倒說說看,你了解我什么?”

  她了解他什么?什么都了解啊。比如說他喜歡吃鮑魚人參,喜歡吃雪花糕,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喜歡……

  “說啊!彼麚P眉打量她猶豫的表情,早算準(zhǔn)了她除了他的日常喜好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我正在想嘛!痹愀,怎么除了吃、喝、穿的以外,她對他的熟悉程度還不如她哥哥?看來她得回去向他好好討教討教,下次再來繼續(xù)這個問答游戲。

  “別想了,再想一百年也不會把‘了解’想出來的!彼麌@口氣,不知該對這個結(jié)果感到悲傷或慶幸。

  “聽我的話回京城去,我不想莫名其妙背上‘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彪m然他們之間的追逐是個公開的笑話,但現(xiàn)在情形已不同,筑兒已經(jīng)十五歲了,禁不起任何一點流言。

  “我不在乎。”她老早就想被誘拐了,只是苦無機會而已。

  “我在乎。”他真想掐死她,這小蠻子擺明了不講理!澳阍俨还怨月犜,這輩子別想再見到我!彼缓昧滔潞菰挘盟钆碌囊徽型{她。

  在怕見不到她心愛的律楓哥的陰影下,她只好乖乖認(rèn)栽。

  錢雅筑邊走邊自鳴得意的想。不是她自夸,她之所以會被人稱為“精靈”自然是有她的一套。除了長相之外,敏捷的反應(yīng)也是一大因素,她要不聰明,早就讓律楓哥給跑了,哪還能追他十年。

  為了能順利開溜,她只得裝出一臉懺悔相,雙眼紅透的在他的押解之下登上駛往洛陽的大船,無限惋惜的揮動著雙手與他道別。尹律楓萬萬沒想到,上一秒她還淚眼婆娑哩,下一秒就繞到船的另一邊,趁著登船時的一團混亂悄悄溜下船潛逃,完全不著痕跡。

  這就是她厲害的地方,她愈想愈得意。努力不懈、全力以赴即是她的追夫座右銘,她發(fā)誓非追到尹律楓不可,否則,過去那十年光陰豈不白費?

  只不過,眼下有個難題需要解決,經(jīng)過了昨日的折騰,她好不容易才打聽來的消息全給泡湯了,就算要盯稍也找不著對象,所以只得閑逛。

  也罷。她試著放松心情,盡量不去想家中爹爹的面孔。一面認(rèn)為自己是造孽才會生他們的老爹,這回恐怕得氣到天上去。沒辦法嘛,誰教他的臉色那么難看,害她不跑都不行。她實在很怕,害怕自己在律楓哥未能從揚州回來之前就被嫁掉,聽說上門求親的人并不少,而且她老爹也答應(yīng)要慎重考慮。

  所謂的“慎重考慮”就是看誰的家世好、誰家的銀兩多。她老爹那一套她還不清楚嗎?只可惜家世好又銀兩多的律楓哥動也不動,自動放棄兼拱手讓賢,逼得她只好連夜逃亡,以免淪為“金權(quán)婚姻”之下的犧牲品。

  說實在的,她也很無奈。難道生為女子就注定一生必須被人牽著鼻子走才行?她不想當(dāng)牛,只想當(dāng)自己的主人,決定自己的未來,這也錯了嗎?為何男人能做的事,換到女人身上就變成驚世駭俗?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命運這東西是很奇妙的,筑兒。該你的絕對跑不掉。不該你的,也同樣無法強求。錢雅蓉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腦海里。

  她在強求嗎?或許是吧。輕觸著袖內(nèi)的年生,她不禁拈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然而那其中的酸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二姊屈服于命運之下,卻換來令人欣羨的幸福,嫁給土匪頭子聽起來或許不甚光彩,但襲人珍惜她的程度卻令人嫉妒。

  而她呢?勉強自己的結(jié)果是否也能換來相同的幸福?她不知道,但她祈求上蒼,祈求上蒼別對她如此殘忍,只要她的一片癡心有開花結(jié)果的一天,她就心滿意足了。

  “小姑娘,算算命如何?我可以算你便宜點!

  突然間冒出來的聲音驚擾了她的思緒,嚇了她一跳。猛一抬頭,錢雅筑赫然發(fā)現(xiàn)一個算命攤子恰好擺在她身邊,坐在木椅上的老翁正微笑的看著她,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該算些什么!闭f不上來的沖動下,她當(dāng)真依言坐下,滿臉困惑的望向算命先生。

  “什么都行。八字、婚姻——”

  “八字?!”她突然想起袖子里頭的年生,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弄來的,費了她好一番手腳呢。

  她連忙拿出兩張紅紙遞給算命先生,一雙美眸晶亮得出奇!斑@里有兩張年生,麻煩先生合合看,看他們的八字是否合得來!卑浲臃,可千萬要合呀,否則她和律楓哥就沒戲唱了。

  算命先生一手接過兩張紅紙,另一手則忙著掐指合算。在等待的期間,錢雅筑覺得自個兒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一直堅信自己和尹律楓是天生一對,而且從不曾懷疑過,她要自己決定未來,而她的未來就是尹律楓。

  “這……”算命先生的語氣明顯猶豫,教錢雅筑脆弱的心臟重捶了一下。

  “怎么樣?合不合?”

  “這……”算命先生頓了頓,低頭再看一次他們的年生。不過,他對準(zhǔn)的焦點卻是錢雅筑,而非尹律楓。

  “姑娘,可否伸出右手讓老夫瞧瞧?”他邊說邊打量錢雅筑的長相,愈看眉頭愈顯糾結(jié)。

  她立即將右手伸給算命先生,有點害怕聽到答案。

  算命先生先是認(rèn)真的盯著她的手心,仔細查看掌中的玄機,然后再抬頭觀看她的面相,最后才是她的生辰八字。

  “有什么不對嗎?”她緊張萬分的吞下口水,因為算命先生的神情太奇怪了,眼中的精光教人害怕。

  “姑娘,你聽好了!彼忝壬鷶傞_她的手掌,指向感情線,語重心長的開口道:“你這一生中有三段姻緣,換句話說就是有三個選擇。首先,是西北方。再來,便是你生長的地方。最后,是西南方。而這三段姻緣中又以西北方最好,最為顯貴!

  西北方?那不就是京城嗎?原來她跟律楓哥最相配,這真是太好了。等等!她愈想愈不對勁,她生長的地方也有一段姻緣……那不也是京城嗎?怎么會這樣?至于西南方,那就更離譜了,那是蠻夷之地啊。

  “先生,可否請你明示,你所謂的最好是不是就是年生上的這位男子?”她幾乎是憋住氣等待,盼望能從算命先生的口中聽到好消息。

  “不是!彼忝壬蔫F口直斷戳破了她的夢想,教她差點承受不住。“事實上這位男子和你最不相配。”

  不相配?難道是……“我們八字不合?”

  “倒也不是!彼忝壬涞慕涌冢滞樗哪樕,她看起來快昏倒了,但該說的又不能不說。

  “你們不至于八字不合,但著實論起來,卻是三人之中最差的一個。我勸姑娘還是選其他兩人好,他們之中隨便一個都比他來得強。”

  真有那么差嗎?律楓哥是風(fēng)流了點,但還不至于品格低下啊,為何算命先生會這么說?

  “若是……我堅持要和他在一起呢?”她已經(jīng)有最壞打算。

  “那么,姑娘就必須有承受磨難的心理準(zhǔn)備,因為他并不是你命定的姻緣!

  “磨難?”她的臉更顯蒼白,不懂愛一個人為何會如此困難。

  “這是無法避免的!彼忝壬鷩@口氣,將滴滿淚水的兩張年生交還給她。“任何一個想逆天行事的舉動都必須付出代價。有時候是性命,有時候是靈魂,而磨難,更是在所難免!卑装l(fā)老翁十分遺憾自己無法告訴她更多,因為這是天機,他已經(jīng)泄漏大多。這位姑娘并非尋常人,原本就不該陷入凡人的情愛之中。她的命格太貴也太重,只有最不平凡的人才有資格擁有她,恐怕她所中意的對象承受不了她的超凡命格。她若執(zhí)意要嫁,顛沛流離是在所難免,沒有人能逆天行事。

  “可有破解的方法?”她不放棄希望,畢竟她已經(jīng)奮斗了這么久,沒有理由不戰(zhàn)而敗。

  “沒有人可以跟天斗,除非你愿意拋棄一切。”

  拋棄一切,這是什么意思?“先生,你可否——”

  “老夫言盡于此。”算命先生的臉色擺明了他不會再往下說,她只得默默合上嘴巴,放下一錠五兩銀子走人。

  她的真命天子居然另有其人,怎么會呢?她記得京城的算命先生都說她和律楓哥很合啊,而且每一位都這么說。

  鐵定不準(zhǔn)的,她安慰自己。京城里的算命先生她少說也相遇十來個,從來沒有一個說她有三段姻緣的,每一位都說她和律楓哥相配極了。但話說回來……那些算命先生從未看過她的掌紋、觀察過她的面相。她究竟該信誰才好?莫非她和律楓哥真的八字不合?

  “姑娘,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呀?地上有黃金嗎?”明顯打趣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飄過,錢雅筑這才發(fā)現(xiàn)她擋到了別人的路。

  “對不起,礙著你了!彼B忙抬頭道歉。當(dāng)她一看見來人時,立刻在心中大喊不妙。

  任意竹!怎么會這么巧?她決定趁他發(fā)愣的時候腳底抹油——先溜再說。雖沒有把握他是否會認(rèn)出她,但為求謹(jǐn)慎起見,早早走人才是上策。

  “踏、搖、娘!”笑得像什么一樣的任意竹一把攫住欲開溜的錢雅筑,在她尚未來得及逃生之前阻斷她的去路。“你臉上的芝麻呢?怎么沒瞧見你帶出來?全賣光啦?”他賊兮兮的調(diào)侃她。要是尹兄知道拆了揚州兩處戲臺的鬼靈精仍留在揚州,不知道會怎么說?

  “昨天就賣光了啦。”她拚命掙脫,任意竹的手腕卻強得跟竹子似的,又直又難纏,搖都搖不動!鞍萃心惴砰_我啦!彼蓱z兮兮的請求,無奈跟她一樣頑皮的任意竹硬是無動于衷。

  “好啊!彼淖阶∷囊骂I(lǐng),像只貓似的逗著錢雅筑這只老鼠玩。

  只見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后面拉,但無論她怎么跑也只能在原地踏步,樂壞了拎著她玩的任意竹。這小姑娘真有意思,他想,身為老么的他總算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玩伴,不鬧就可惜了。

  “你說要放開我的。”她邊跑邊喘邊抗議。這人也未免太壞了吧,明明說要放她走的,竟然仗著身長欺負(fù)人,實在過分。

  “我答應(yīng)要松開我的手,可沒答應(yīng)不提著你的領(lǐng)子。你腿短跑不快又能怪誰?”他一面說一面加強腕力,輕如燕子的錢雅筑立刻像只被活逮的免子,兩只腳騰蕩在半空中,樣子可憐極了。

  “你欺負(fù)人!彼厭暝吅,對他的印象完全改觀。這人簡直是惡魔嘛,?块L相騙人。“我要告訴律楓哥!”她威脅道,完全忘了她才是有生命危險的那個人。

  “啊——哈!說到重點了。”逮著小辮子的任意竹這回笑得更賊。這小笨蛋,也不想想自個兒現(xiàn)在的處境。

  “你還想告狀?你知道尹兄此刻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嗎?”

  “扒了我的皮。”不用猜也想得到。要是讓律楓哥知道她竟然沒按照他的“旨意”回家,恐怕會將她的骨頭拆得一根不剩。她完了啦。

  “你……你不會那么狠心將我推入火坑之中吧!焙貌蝗菀撞胖孬@自由的錢雅筑臉色蒼白的看向任意竹,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怕被尹律楓發(fā)現(xiàn)。

  任意竹愈來愈覺得有趣,錢雅筑就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樣;顫姟⒑脛、古靈精怪。他懷疑只懂得寵女人的尹律楓管得了她。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只有懂得欣賞的人才知道如何保持她的鮮嫩,不教花瓣上的水滴流失。他并不認(rèn)為尹律楓有這個智慧,看來這位小姑娘的愛情路可辛苦了。也許他該拉她一把,順便打發(fā)無聊的生活。

  “想不想知道尹兄的去向?”他故意避而不答。反正她遲早要往火坑跳嘛,誰教她那么想不開,只愛尹律楓一人。

  錢雅筑立刻落入陷阱,一個勁兒的點頭!跋!”

  “那好!彼鎺⑿Φ墓雌鹚氖种猓砬橛H切極了,但她總覺得毛毛的!翱丛谀阗p我一顆頭的份上,我就幫你一次。”

  原來那具女偶的頭飛到了他身上,難怪她找不到。

  “律楓哥究竟在哪兒?”該不會又上妓院去吧?

  “我家!彼Φ脿N爛,一副等著她踢館的模樣。

  瀟湘莊。

  

  “爹,有消息了。”錢衛(wèi)然帶著由渡口探得的消息,一腳踏進錢家莊。記憶中他老是在找人,上回是被山賊搶了的大妹,這次輪到跟人跑了的么妹,他都快變成尋人專家了。

  和他感到一樣羞恥的錢紹裘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年前那場風(fēng)波還沒完全平息呢,僅剩的么女也緊跟著鬧笑話。雖說蓉兒最終嫁得好歸宿,但襲人終歸是山賊,說什么也配不上錢家莊的二小姐。

  唉,想想他也該覺得滿足了。至少襲人還追到京城來,筑兒卻是相反的追著人家到揚州去,說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但真丟臉的事恐怕還在后頭。這件事要是給宣揚出去,不要說是上門提親,恐怕連筑兒的名節(jié)也得付諸流水,不可不謹(jǐn)慎處理。

  他是造了什么孽,為何會生出這堆亂七八糟的兒女?

  “說吧。筑兒是不是真的跟著人家跑啦?”錢老爺問得有氣無力,連激動的力氣都省了。

  “沒錯!卞X衛(wèi)然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他老爹的表情,他自己也快差不多。“根據(jù)船夫形容的模樣,那女孩鐵定是筑兒錯不了!

  “荒唐!卞X老爺悲憤的搖頭,哀嘆自己教女無方!耙粋黃花大閨女居然跟著人家屁股跑,到底還要不要臉?”傳出去能聽嗎?

  “可能不要吧!卞X衛(wèi)然理所當(dāng)然的接口,差點氣壞他老爹。

  “你倒接得順口,想氣死我嗎?”他發(fā)誓遲早有一天他這條老命要給這幾個兒女買去。驕縱的驕縱,發(fā)癡的發(fā)癡,就連唯一的獨子也以駑鈍出名,瞧瞧他說的是什么話?簡直荒謬至極。

  “爹,筑兒追律楓的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您何必如此著急?”反正笑話已鬧了十年,不差這一件。

  “你說什么鬼話來著?用用腦袋行嗎?”這白癡!除了死讀書、讀死書之外幾乎不會別的,虧他還是他兒子,造孽哪。

  “以前筑兒尚還年幼,傳言自然不會太難聽,頂多當(dāng)作笑話便罷。但現(xiàn)在筑兒已經(jīng)十五歲了,再也不是小孩,更何況她愈追愈瘋,現(xiàn)在竟還追到揚州去。揚州哪!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教咱們上哪兒去找人?”錢老爺愈想愈嘔,巴不得他么女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教訓(xùn)。

  “不會的,爹。”錢衛(wèi)然倒是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坝新蓷髟,筑兒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啦,您盡管放心便是!彼陌莅研值芪涔Ω邚,又疼筑兒疼得要命,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笨蛋!”錢老爺這下子不得不吼了,他這個獨子的駑鈍真會氣壞人。“就是因為律楓也在那兒我才會擔(dān)心,誰曉得他們會做出什么事來?萬一真發(fā)生了什么事,筑兒鐵定沒人要了!”所以必須趁著還來得及之前未雨綢繆,晚了就來不及。

  他們會發(fā)生什么事?不可能吧。老爹的意思該不會是?

  “爹,您是說律楓會對筑兒出手?”這怎么可能?律楓躲都來不及了,老爹一定弄錯了。

  “就怕是那樣。”錢老爺語重心長的嘆道,語調(diào)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倒不是律楓不好,只是他太花了點,不是塊當(dāng)好丈夫的料,比他好的對象還很多,他不希望筑兒的下半生浪費在擔(dān)憂上頭。憑她的條件,要進入王公貴族之門,并不是什么難事,怕就怕她自個兒想不開,白白糟蹋掉百年難得一見的美貌。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情發(fā)生,我敢用頸上人頭保證!卞X衛(wèi)然對他的結(jié)拜兄弟信心滿滿,大伙都知道他躲筑兒躲得比瘟疫還勤,哪可能會對她下手。

  “要相信你那一顆腦袋我還不如相信猴子的。”錢老爺冷冷的回話,懶得再跟他兒子講道理。他想不透的事,就算是跟他爭論個一千年也是白搭,蓉兒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到底是像誰呢?錢老爺頭痛的想。為何連律楓逐漸對筑兒動心這事他也看不出來?

  他早就發(fā)覺律楓的態(tài)度愈來愈不對勁,盯著筑兒看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一向溫和戲謔的神情也逐漸消失,暴躁渴望的眼神卻逐日增強,這些危險的征兆,迫使他不得不對他嚴(yán)厲。再加上筑兒日漸瘋狂大膽的行徑,難保他不會一時克制不住讓情況失控,到時一切都完了。

  錯就錯在兩家交情太深,衛(wèi)然又和他走得太近,當(dāng)然他自己也要負(fù)一點責(zé)任,要不是他太縱容,又怎么會讓事情發(fā)展至此呢?如今唯一的法子只有讓衛(wèi)然火速趕往揚州將筑兒帶回,否則一旦事情傳了出去,筑兒的名譽必毀無疑。

  “爹,孩兒還是覺得——”

  “少啰唆,立刻給我起程上揚州去!卞X老爺嚴(yán)厲的表情教錢衛(wèi)然也稍稍感到事態(tài)嚴(yán)重,也許他爹的顧忌并非全無道理。

  “去給我將筑兒拎回來,她要是真跟律楓做了什么好事,我非要尹家負(fù)責(zé)不可!

  尹家?有這么嚴(yán)重?看來這回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希望律楓不會一時沖動,栽在筑兒日漸難掩的絕容中才好。

  錢衛(wèi)然邊整理行李邊向上蒼祈禱,他一點也不想扮壞人。

  初夏的揚州一片蔚然,然而,喧鬧的故事才剛要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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