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如水品嘗著上等、百醇甘美的眉月針,黯沉的魅眸仍不斷地閃動著算計的光芒,而唇角邊的笑意依舊微揚著,仿佛是一種習(xí)慣,只是一種點綴。
“唷,這么好閑情,一個人在這里品茗?”
言吹影掀開飛動的秋香色帷幔,頎長的身影隨即快速地飄進四方閣樓里,落座在他的面前。
“你今兒個回來得真早!辩R如水?dāng)R下手中的白玉杯,隨即拍了拍手,在他后頭的長廊里隨即閃出一高一低的淺影,一抹恭敬地遞上一只白玉杯,另一抹則利落地斟上茶水,隨即又閃身而去。
“唉,甫人元月,整個金陵熱鬧非凡,那群不甘寂寞的文人雅士和達官顯貴忙著四處拜訪,忙著附庸風(fēng)雅,哪里有空晃到我的書肆那兒?”言吹影呷了一口溫?zé)岬牟,滿意地露出一抹笑,又接著道:“倒是見月和鏤塵那兒忙翻了,一個天天押著梨園子弟四處公演,一個是忙著制衣,整個凈塵軒忙得人仰馬翻;看看你,近來好似挺閑的。”
“誰說我挺閑的?”鏡如水笑得勾魂攝魄。
“啐!你這個御前第一紅人,不僅推掉了冬至的祭天大典,又不上朝為皇上占星觀象,徑自窩在這御賜的鏡花居里;你不怕哪日惹得龍心不悅,連咱們這批兄弟都得跟著你一道落難?”言吹影挑眉睇著他。
“你這個及第狀元在多年前便已經(jīng)惹得皇上不悅了,更逞論是現(xiàn)下?” 鏡如水淡然地笑著,“你別牽累我便好,還擔(dān)心我會連累你?”
“哎呀,不過是個玩笑,也同兄弟我說得這般正經(jīng)?”言吹影啐了他一口,又一副神秘兮兮地湊近他的身旁,“方才我回府時,外頭排滿一堆等著要拜訪你的馬車,于是我便繞到后門進來,卻在鏡紋樓附近聽見了女人的咒罵聲,那聲調(diào)可真是與眾不同。”
“哦?”鏡如水以掌輕托著俊臉,修長的手指輕敲眼角。
看來她必定是十分惱怒,而且要她改掉滿口的雜言穢語,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好生調(diào)教。
“唉,你一點兒都不覺得古怪?”瞧他不慍不火的反應(yīng),言吹影倒是有點意外,“這鏡花居可不是隨意的閑雜人等便能走進的,而你的宅院里傳出女人的咒罵聲,你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意,難不成……是你帶回來的?”
不會吧,品味太差了……
“你以為是什么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我,又是什么樣的女人才能讓我心動?”雖說她宛若是一頭桀驁不馴的野烈豹子,抬眼舉手之間是恁地放肆而不羈,一點也不像時下的溫順女人,可卻意外地讓他心動。
既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既是要接受他的命運的女人,自是要有點不同凡響,要有似她這般強韌性子的女人才能與共。
只是她的爪子,還有待修剪。
“可……”他聽到的咒罵聲實在是不堪入耳,簡直比鄉(xiāng)間野姑還要粗俗,他怎會千挑萬選地檢中這十分不同凡響的女人?
他的身邊一直不乏女人作陪,可讓他心動的還不曾有過,怎么會……
“她可是我命中注定的女人,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一旦錯過,不會再有。
“就因為她是命中注定的女人?”遂他要忍辱負重地接受?“你這一次會不會是卜錯卦了?”雖然還沒見過他卜錯卦,可人嘛總是會有第一次的,是不?
“你認為我會卜錯卦嗎?”鏡如水不禁失笑。
他倒很想知道自己的天賦異稟何時會有失常的一天,可到目前為止,都還正常得很。
命運哪命運,何謂命運呢?
他順著命運遠離了是非叢生的宮中,順著命運找到可以陪伴他一世的女人,然這到底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他所希望的?
雖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倒不如說是因為他的冀望產(chǎn)生了定數(shù),這可說是因他的心愿而延伸出的命運吧!
“我覺得你還是要……”言吹影驀地住口,豎起耳朵聽著,“我好像聽到什么聲音了……”畢竟鏡花居向來靜寂得像是一座死城,突然迸出了像是咒罵的聲音,他自然會覺得震驚。
況且,這里頭可是擺下了陣式,那個女人怎么可能走得到這里來?
“是嗎?”鏡如水微瞇起魅眸,突地站起身,面對著翻飛的帷幔,笑意更濃,連向來不帶笑意的眼眸亦噙著深濃的笑意。
“你聽!毖源涤皣@了一口氣也走到他的身旁。
經(jīng)由風(fēng)的吹送,真的帶來了花襲人惱怒不已的叫罵聲……
“鏡如水!該死的王八蛋,有本事就給我出來!
混蛋!色痞!畜生!你給我滾出來!”花襲人靠著微弱的光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徑上走著,氣喘吁吁地吼著,又使勁地罵著,仿佛兩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可惡,這是什么鬼地方?
她從太陽高掛走到太陽西下,再走到伸手不見五指,走得又渴又餓又累,卻始終找不到原先走進來的路。可惡,位在中央的水月塢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為什么她走了好幾個小時,卻一直走不到呢?
王八蛋,最好是不要讓她找到,最好是讓她窩囊地餓死在這種荒野小徑上,要不然她見他一次就開扁一次。
別說她太暴力,因為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惡,至少也要給我吃的東西!”嗚,她餓到?jīng)]力氣走路了。
。在探花坊時,她一天至少也吃個五餐,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可從昨幾個晚上到現(xiàn)在,她一直沒有吞進任何東西,已經(jīng)足足二十四個小時了……
該死的鏡如水!根本就是存心要把她給餓死的!
說什么命運、說什么愛他?他根本就是腦子有問題,有誰會在初次見面就同人說這種話題的,他根本是個沒腦子的白癡!
“你餓了嗎?”
像是鬼魅似的,鏡如水突然飄到花襲人的面前,嚇出她一身冷汗。
“你、你是鬼。 蓖圻,走路都沒有聲音。
“我說過,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會出現(xiàn)!
鏡如水笑得開懷,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恁地霸道卻又柔情似水。
花襲人先是呆愣地任他牽引著,而后怒瞪著他一身月牙白的頎長身軀,恨得牙癢癢的,“你、你不要隨便碰我,你這個令人厭惡至極的王八蛋!”
可惡,居然敢軟禁她!早知道離開賈府會遇上這等事,她就該把自己鎖在探花坊里,寧可一輩子躲在探花坊里,她也不愿意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荒郊野嶺來,居然連三餐都不供應(yīng)她……嗚嗚,是存心餓死她的!
“厭惡至極?”鏡如水突地轉(zhuǎn)過身來,將帶笑的俊臉湊近她的眼前,近到唇瓣幾乎要接觸在一塊兒,“你真的討厭我?”
花襲人瞪大眼,沒想到他會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甚至是如此接近她……
說真的,她第一次覺得男人可以美到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仿佛帶著醉人的魔力,只要一對上眼,就再也凋不開視線;至少她現(xiàn)在真的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我倒不認為你會有多厭惡至極。”他笑得分外張狂。
是他的心孕育出了命運,還是命運控制著他的心?到目前為止,他可以肯定地知道,是因為他的心情戀上她的人,而他不過是提早知道了命運的結(jié)果;她一定會留在他身邊的,不過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沒來由地,在那一雙眸子的凝睇之下。她感覺自己絲毫移動不了身體。
鏡如水再揚起勾魂的笑,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走吧,你一定是餓壞了,方才我已經(jīng)差人準(zhǔn)備晚膳!彼氖志o緊地握住她的,是恁地強勁又不失溫柔。
“你……”可惡,她八成是餓到無力,否則怎么會連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明明是他軟禁了她,明明是他不供膳食的,怎么現(xiàn)在又在她眼前擺出一張大善人的嘴臉,開始施舍她?
“我方才一直待在水月塢,思忖著要如何利用水月塢完美的地形和氣流,配合上月圓陰氣極盛時,設(shè)壇劃開時空交界……”他說得輕描淡寫,相當(dāng)貼心地牽著她走上青石拱橋,踏上水月塢,“倒是你,決定好了嗎?”
花襲人聽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照道理說,她這個來自于六百年后的現(xiàn)代人,應(yīng)該可以成為他們這群古人眼中的神,為何她卻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無用的傻子?
“你不相信我?”鏡如水倒也不意外她的反應(yīng)。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 同理可證,倘若有一個二十七世紀(jì)的人來到她的面前,跟她談?wù)撘恍┯嘘P(guān)于二十七世紀(jì)的一切,她八成會把對方當(dāng)成瘋子,而他為什么會相信她,為什么會知道她是來自于未來?
“因為我的眼看得見過去和未來!狈路鹂创┧男乃迹R如水淡然地道。
別問他到底是怎么習(xí)得這門絕技的,只因他自娘胎甫落地便熟知這世間常理,看穿了過去和未來;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無法對世間的權(quán)勢利益動心。
一他很清楚,所有的一切皆是過眼繁華罷了,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恒的,但他偏想要追尋一分感情,想要得到他此生不會擁有、卻又最想擁有的情絆。
因此,她想要逃離他的身邊,很難。
除非他死。
“我又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天啊,她現(xiàn)在可是脆弱得很,請不要再說這般打動人心的謊言,她真的會掏心挖肺地相信他。
“想不想再試一次?”鏡如水突道。
“試什么?”
鏡如水笑得妖詭,俊逸的臉龐蘊涵著深沉的算計。
“吹影,你就坐著別動。” 他回頭對著言吹影道。
花襲人此時才發(fā)覺水月塢里還有一個人存在,可她只是匆匆一瞥,滿心等待著鏡如水所說的“試”,她真的很想知道他要“試”什么。
“別靠我太近,也別移動你的腳,只需要睜開你的眼睛看即可。”
鏡如水淡淡地吩咐著,口中突地念念有詞,雙手往上一舉合在頂上,四方飄揚的帷幔驀地往上翻飛至樓閣,一剎那間,半月陰冷的光芒透著張牙舞爪的蒼白倒映在湖面上,仿似太陽般照亮整座水月塢。
他突地放下手,卻緊握成拳地往水面上一擊,水面濺起數(shù)丈高的水柱,仿佛破了個洞似的,幽黯的盡頭突然浮現(xiàn)幾個詭異的畫面,而站在一旁的花襲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老媽?
天啊,這破裂的水面竟然浮現(xiàn)了二十一世紀(jì)的情景,而她惟一的親人,她的老媽正在機場里來回奔走著……
“唷,這是怎么著?如水怎會在施法?”
兩道不約而同的嗓音突然躥進施法現(xiàn)場,破裂的水面倏地覆合,揚起的水柱隨即濺落在湖面上,而這轉(zhuǎn)瞬間的變化,快得讓花襲人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切。
“你們回來了?”言吹影很優(yōu)雅地打了個阿欠,對著才踏進水月塢的花見月和思鏤塵招手。
“這是怎么回事?她是……”思鏤塵指著花襲人。
“如水命定的女人!彼遣淮笙嘈爬玻
“她?”
“如水這么說,我也只好相信,不過……”
言吹影的話尤未竟,花襲人如山洪爆發(fā)似的咆哮聲便響起:“你們這兩個王八蛋,難道就不能遲一點再踏上水月塢嗎?你們的眼睛是用來裝飾門面的嗎?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鏡如水在施法啊,看見別人在施法,你們不會回避嗎?去你個混蛋!”
可惡,就算鏡如水不說她也知道,這眨眼間的法術(shù)定是因為他們強行進人正在施法的現(xiàn)場,才會驀然停止。
嗚……她剛才見到老媽了耶!天啊,這一次的畫面比昨天還要鮮明,而且那種感覺跟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感動是不一樣的,他們怎么可以就這樣硬生生地打斷她想念的畫面?
可惡,她要求賠償啦!
“你……”花見月和思鏤塵難以置信她非同凡人的粗俗。
“你什么你,你們要賠我啦,我不管!”氣死她了,好不容易看見鏡如水像是表演魔術(shù),像是摩西開紅海一樣,卻被他們打斷了。沒吐他們口水,算是她修養(yǎng)好。
“襲人,難道你就不能斟酌你的用詞嗎?”鏡如.水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希望她多多少少可以受他一點感化,改變一下生活習(xí)慣,否則……
“斟酌什么用詞!文字又不是我造的,文化又不是我創(chuàng)的,嫌我說話難聽,就去怪當(dāng)年創(chuàng)字造詞的混蛋,畢竟我不過是沿襲這些用詞的人罷了!”
花襲人壓根兒不賣面子,仍為剛才那短暫的瞬間扼腕不已,“倘若不是因為他們突然闖進來,說不準(zhǔn)我現(xiàn)在都回去二十一世紀(jì)了。”
“不可能的,我說過要滿月,否則以現(xiàn)下的極陰之氣,根本無法劃開時空!辩R如水對著眼前三位瞠目結(jié)舌的至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落座,“你方才見到的,不過是一種傳遞的波紋罷了!
“嗄?”花襲人突然有種感覺,覺得自己才是古代人,而眼前的鏡如水才是二十一世紀(jì)的現(xiàn)代人。好深奧,她真的聽不懂。
“罷了,往后我再同你說明白,但你必須要先答應(yīng)我的條件!辩R如水不忘重述自己的要求。
“條件?”那個啊……“愛你、愛你、愛你,我簡直是愛死你了!”
不管了啦,反正只要可以讓她回到現(xiàn)代,要她說出多惡心的話都無所謂;反正那不過是堆砌文字,之于她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鏡如水笑逸出聲音,拉著她到青石桌前坐下,“我看你還是先用晚膳,再慢慢地把我的條件想清楚,畢竟我要的不只是口頭上的應(yīng)允,我要的可是你的心。”
滿嘴說愛誰不會?重要的是她的心、她的情?
“可是……”花襲人習(xí)慣性地把腳抬在椅子上,微蹙眉頭地解著他,卻見到他身后的人正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自己;她抬眼環(huán)視,發(fā)覺除了鏡如水之外,大伙兒都對她看傻眼了,“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們的眼睛挖出來!”
反正她就快回二十一世紀(jì)了,所以她也不需要在他們的面前假扮柔順,畢竟那太累人了,她沒那個心思。
“對了,我還要你守口戒,若是讓我聽見你口出惡語,那么……”
“我知道、我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要能讓她回到二十一世紀(jì),她什么自尊面子皆可拋。
“那好,用膳吧!”鏡如水隨即招呼著她,還有一旁已被風(fēng)化為化石的三尊石像,又為她夾了幾樣菜!奥,這是方才我要人為你準(zhǔn)備的,你可以告訴我哪些合口味、哪些不合口味!
“嗯、嗯……”花襲人像是餓死鬼似的,抓起飯碗、抄起筷子,以狂風(fēng)掃落葉之姿瘋狂地襲擊滿桌人眼又合口味的佳肴。
她哪里管得著別人的目光?都快餓死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她已經(jīng)餓了好久好久,感覺像是有一個世紀(jì)之久;所以不管現(xiàn)在眼前擺上的是什么東西,她相信她不會挑食的。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吞得太快了,她竟然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
“怎么著?”鏡如水擔(dān)憂地望著她抱腹的舉動。
“我有點不太舒服……”可惡,這種肚子痛的感覺,有點像是……“茅房在哪里?”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太想要在用餐的時候提起這個字眼,但她真的很想證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鏡如水挑了挑眉,對她指著身后的碎石小徑,“往后走便瞧得見了!
花襲人聞言,二話不說地拔腿就沖,雖說有那么一點點不大優(yōu)雅,但是她實在是盡力了……
她以如跑百米的速度,轉(zhuǎn)瞬間便沖進了茅房,十分不雅地開始動手扯開褻褲上頭該死的繩結(jié),拉開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真是那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