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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盈盈 第五章

  月夜香木和醉玉蓮本身都無毒性,而且具有相當獨特的香味,也都有治療失眠的功效,但兩種香味混在一起,會在人體內堆積,讓人一天比一天感到疲倦、貪眠,初期并不容易發(fā)現(xiàn),只是漸漸地愈睡愈久,終至昏迷。

  芷盈寫下兩帖藥方,交給段家的下人。

  依她的估算,段有成不出兩個時辰就會醒過來,只是,她再也受不了房里的烏煙瘴氣,于是逕自離開。

  走出房門,她仔細欣賞著段府氣派又熟悉的庭院。

  庭院里頭有個池塘,栽滿了蓮花,有條小徑通往池塘的中央的涼亭。

  盯著那座涼亭,芷盈仿佛看見一名美婦在涼亭里頭撫琴,清麗的歌聲伴隨著琴音,悠悠地傳開來……

  “幾日行云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里無尋處!

  動人的歌聲唱著這曲“蝶戀花”,也唱出美婦心中的幽怨。

  此時,一個小女孩手里拿了朵蓮花,蹦蹦跳跳地跑向那名美婦。

  然而美婦動怒地搶過花朵,并將小女孩推倒在地上。

  她非常生氣地咒罵著小女孩,責怪小女孩不該攀折她最喜愛的蓮花,因為那是她心愛的丈夫特地為她栽種的。

  罵著罵著,小女孩哭了,美婦也哭了。

  她的丈夫不愛她了……美婦人喃喃地這么哭訴著。

  然后,美婦不見了,小女孩也消失了,只剩芷盈一個人佇立在美麗的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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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有成撐開沉重的眼皮,一絲光亮射進他的眼中,他不適應地皺了皺眉頭,耳旁則傳來一陣陣驚呼。

  “老爺醒了!”

  “我要……喝水……”段有成勉強地開口。

  喝下一大杯茶水之后,他總算恢復些許力氣。

  “我怎么了?”

  他隱約記得看見玉蓮向他招手……

  三姨太搶先開口:“老爺,你已經(jīng)昏迷好些天了,妾身不眠不休地隨侍在側,雖然辛苦了些,但只要老爺能恢復健康,這一切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這番話說得感人肺腑,倒也不全都是假話。

  像不眠不休這話就是真的,她白天忙著逛市集,買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晚上還得跟幾個妹妹打麻將,的確是沒什么時間睡覺。

  “老爺,我每天都幫您擦身抹背!

  “老爺,我每天為您燒香祈福!

  “老爺,我……”

  剩下的幾個小妾也不甘示弱,爭先恐后地表示自個兒是個多么關心他,吵得段有成頭都痛了起來。

  “阿華,把這群人給我轟出去!”段有成當機立斷地喚來老管家下達命令。

  他或許真的老了,但還不至于老到是非不明,她們這種虛情假意,這些年來他看得多了,也看膩了,只是不想點破而已,不表示他當真老眼昏花。

  “是。”段華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房里的女人們都請出去,只留下二夫人和幾個婢女。

  “這……這里不是我的房間呀?”段有成下了床,多日沒有走動,有些站不穩(wěn),二夫人立即扶住他。

  “這是段大夫吩咐的!倍蛉诵牢康氐馈

  其實二夫人才是真正辛苦的人,但她一點也不居功。

  “段大夫?”段有成不解地問。

  “是呀!老爺這回的怪病就是段大夫治好的呢,這位姑娘年紀輕輕就有起死回生的好本事,真是厲害!倍蛉藢朴澆唤^口。

  “段大夫是個姑娘家?”段有成吃驚極了,畢竟女大夫并不多見。

  “可不是嗎?誰想得到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會勝過城里幾十個大夫!倍蛉藝K嘖稱奇。

  段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急急忙忙地道:“老爺,最奇怪的是,段大夫的相貌和過世的大夫人居然有幾分神似。”

  “對呀,阿華,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這么一說,倒還真的有點像!”二夫人點頭附和。

  “像玉蓮?”段有成輕撫著山羊胡道。

  阿華的話讓他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長得很像玉蓮的人。

  “她現(xiàn)在在哪?”

  “她剛剛還在池塘附近閑晃,后來好像往玉蓮苑那兒去了。老爺,要我派人去請她過來嗎?”

  “不用了!倍斡谐蓳]揮手!拔覜Q定親自去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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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間,芷盈來到一幢屋宇。

  門上有塊墨綠色的匾額,上頭是龍飛鳳舞的“玉蓮苑”三個字。

  落款人寫著“段有成”。

  那里頭空空蕩蕩的好像無人居住,卻又出奇的干凈。

  玉蓮苑,玉蓮怨,若這莊院的主人名喚玉蓮的話,不就得在這兒怨上一輩子嗎?

  還真算不上是個好名字。

  走進屋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雅致的前廳。

  不同于段府其他地方的擺設那般氣派,這兒樸實素雅,別有一番韻致。

  再往內走,她來到主人的臥房。

  她神思恍惚,仿佛看見一名婢女站在床邊,而剛剛在涼亭中的美婦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

  “有成為什么……不來看我?”

  “因為、因為……”婢女吞吞吐吐,似乎考慮著該不該照實稟告。

  “因為……什么?”

  “因為三姨太今天臨盆,老爺分不開身,所以……”婢女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

  “臨盆嗎?”

  美婦合上眼,淚無聲地落下。

  “盈兒,娘……不……行了……”拉著女娃的小手,美婦人努力地張開眼想看清楚她的樣子。

  “娘不要死!爹不來,還有、還有……”小女孩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想不出有什么話能安慰虛弱的母親。“還有我呀!娘,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急得眼淚直掉,軟軟的哀求聲不禁讓人鼻酸。

  “還有……你?”美婦慘淡地笑了,笑聲里充滿哀戚,接著她語氣一變,“哈哈……我還……有你,可是……我不要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小女孩搖頭,嚇得跌坐在地上!澳,你為……為什么那……那樣看盈兒?”

  可能是回光返照,美婦的表情變得猙獰,一把掐住女兒的脖子。

  “是你!是你把我害成這樣,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小女孩不停地掙扎,眼看著就要氣絕了……

  砰一聲,芷盈不小心撞倒一張木制的小椅子,隨著椅子撞擊地面的聲音,眼前的人物再度消失無蹤。

  她失神地走出玉蓮苑,呆呆地坐在臺階上,心中一股化不開的郁悶重重的壓在胸口上,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覺得好痛、好痛!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芷盈的沉思,她一抬眼,便見到坐在軟轎上的段有成。

  被眾家丁放下后,段有成交代道:“我有話想跟段大夫單獨談談,你們先下去吧!

  “是,老爺。”家丁們很快的退下。

  “請問是段大夫嗎?”段有成直直地看著她。

  “是的!避朴c頭。“老爺子大病初愈,實在不適宜出來外頭吹風,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同我說一聲就成了,何必勞動大駕?”

  “哪兒的話?段大夫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親自過來見你是應該的,更何況……我也想來這里看看!倍斡谐傻哪樕铣錆M無限感傷。

  “聽老爺子的口氣,小女子還是沾這座玉蓮苑的光,才能勞動老爺子大駕!避朴诳嗟馈

  “段大夫太言重了!”段有成急忙否認。

  “老爺子別緊張,我說笑罷了!避朴p笑一聲,繼續(xù)道:“不過,您對這玉蓮苑有著不尋常的感情,這總否認不得吧?要不然怎么會病才剛好就迫不及待地趕來看看,想來,這兒的主子必定是老爺子心底極重要的人才是!

  “這玉蓮苑是我的大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倍斡谐捎挠牡氐。

  “抱歉,我沒想到會提起老爺子的傷心事。”

  “無妨,都過了十幾年了。”段有成嘆了口氣。“想來都是我對不起她,要不是我當年急著想抱兒子,也不至于冷落她,她也就不會……”郁郁而終。

  “大夫人有生育方面的問題嗎?”芷盈問道。

  段有成頷首。

  “我們兩家是世交,玉蓮與我是青梅竹馬,她從小體弱多病,自從生下盈兒之后,就時時臥病在床,當年我因為抱子心切,加上玉蓮又無法再生育,所以我又納了幾個小妾,哪知玉蓮性情剛烈……”思及往事,他不禁老淚縱橫!拔遗瘟撕脦啄,總算盼到了個寶貝兒子,可是沒想到……兒子出生的那一天,玉蓮也……去世了!

  “老爺子請節(jié)哀。”芷盈安慰地拍了拍段有成的肩!吧陉栭g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您不如當夫人只是前去異鄉(xiāng),暫時不能相見罷了,還是好好地將少爺和小姐養(yǎng)育成人,以告夫人在天之靈吧!

  “可是我對不起玉蓮啊!她死后不到三天,盈兒就不見了!”這是他心底最深的遺憾!叭绻活著的話,大概也同你一般大了吧!

  “那么,老爺子見了我,不就如同見著了女兒一般,您就別再傷心了。”

  “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盈兒,我寶貝的盈兒!”話著,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芷盈,激動的神情就像他當真找著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想來是我太過出類拔萃,老爺子才會把我想成是您的千金了!彼行┎蛔栽,但掩飾得很好。

  段有成放開了芷盈。“哪怕盈兒現(xiàn)在是個四處流浪的乞兒,老夫還是愿意傾盡所有,只求再見她一面!”

  他深深地為往日的執(zhí)著懊悔,卻已喚不回失去的妻女。

  “見著了又怎么樣?失去的東西,永遠都找不回來了……”驚覺自己失言,她連忙噤聲。

  “是呀,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就算找到了盈兒,我又有何面目求她原諒?”段有成苦笑道,看向芷盈的眼中充滿悔意。

  她心虛地避開他那雙真誠的眸子。“天色不早,老爺子,我也該告辭了!

  段有成也不勉強,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她!岸未蠓,這是你應得的診金!

  芷盈沒有接過銀票!半y得老爺子與小女子一見如故,若老爺子還當我是朋友,診金就免了吧。”

  “那么……段大夫,你可得好好保重!彼栈劂y票,為她急著離去感到心中悵然。

  “我會的,老爺子您也得珍重,我走了!彼D過身離開,但走不到兩步,身后忽然響起段有成的聲音。

  “段大夫,盈兒的樣子和她娘小時候一模一樣!

  芷盈停下腳步,不發(fā)一語。

  段有成淡淡地笑了!岸,長得很像玉蓮……”

  她抿著唇?jīng)]有說話,逕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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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跟蹤她,而且是個高手!

  看樣子他已經(jīng)跟著她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是她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可見對方的武功不在她之下,她得小心應付才是。

  芷盈加快腳步左彎右拐,最后走進一條死胡同,并注意著對方的動靜,發(fā)現(xiàn)他仍然緊跟不舍。

  這會兒天色已有些昏暗,原本喧鬧的大街也變得冷冷清清,沒什么人。

  好,就是現(xiàn)在!

  她一個旋身,立時往后躍,掌握住神秘客的方位,打算將他一舉成擒。

  但她的舉動及時被神秘客發(fā)現(xiàn),她頓失先機。

  “你是怕‘虛靈散’拉不死我,臨時起意決定再補上一刀嗎?”

  他吊兒郎當?shù)恼Z調和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令她感到極為熟悉。

  這名神秘客正是李寧風。

  “你怎么會在這里?”照她的估算,這個活該和茅房生死與共的家伙,至少得一天一夜才能站得起來,怎么這會兒還能生龍活虎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你也算是陰險的了,居然趁我不備,在我的碗里下瀉藥!”

  他起初還以為是店小二看他長得玉樹臨風,相貌堂堂,于是心生妒忌,下手暗算他,哪知他正想找店小二算帳時,真正的兇手已經(jīng)逃之夭夭。

  “哪有?我如果下了瀉藥,你現(xiàn)在哪還能站在這里同我大呼小叫?”她決定打死不承認。

  “哈!這得歸功于我娘多年來‘養(yǎng)子有方’,從小到大,哪種瀉藥我沒吃過?”比虛靈散更猛的他都嘗過。

  托娘的福,現(xiàn)在他的腸胃只有“銅墻鐵壁”四個字可以形容,不過,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真是失算!芷盈暗暗責怪自己。

  “既然你沒事,那誰下的毒也不重要了,就算了吧。”

  如果她不是那個下藥的人,這番話聽起來會比較公正。

  也罷,他決定既往不咎,于是換了個話題!澳銥槭裁匆低得娜ザ胃俊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去!

  “為什么不讓我跟?”

  “因為你會礙手礙腳!

  李寧風頓時氣結。他料不到這個小女人竟如此嘴硬,連半句實情也不肯透露,若不是他跟了她一下午,說不定還真會讓她那句“礙手礙腳”應付過去。

  看來,想讓她自行良心發(fā)現(xiàn)告訴他事實的真相是不可能的。

  “段有成是你爹吧?”他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這時,天上開始飄著冷冷的細雨。

  “下雨了。”芷盈伸手接著那若有似無的小水滴,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為什么不認他?”他追問道。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知道她其實并不像外表所表現(xiàn)的那般和善可親,事實上,她骨子里冷淡得幾乎不近人情。

  她很少笑,就算偶爾扯動唇角,也見不到她眼底的笑意。

  她幾乎不曾發(fā)過脾氣,就算當初他幾乎毀了她的聚藥居,她也沒有真的責罵他。

  他覺得她心里似乎壓抑著什么事,過得并不快樂。

  芷盈對于他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感到不耐。她不介意他的跟蹤,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必須向他說明關于自己的一切。

  “不關你的事。”她漫不經(jīng)心地揮手,表示無意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不關你的事?這女人到底想用這句話敷衍他多少次?

  他一把擒住她的皓腕,眸中盈滿怒氣,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心疼。

  “你干什么?”她直視著他,不懂他為何突然動怒。

  “他還能等你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他加重力道握緊她的手腕!八呀(jīng)不年輕了,等不了多久的,你知不知道?”

  “這不關你的事!”她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沒錯,這是不關我的事,但當我看見段有成那年邁蒼老的樣子時,我很難過,他不過五十出頭的年紀,看來卻老得像六、七十歲,你是他的親生女兒,看見他現(xiàn)在這模樣,難道不難受嗎?”

  “放手!”芷盈寒著聲道,眸光漸冷。

  “不放!”他鐵了心打算和她說清楚!叭绻业在人世的話,我不會讓他這般晚景凄涼的!

  爹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雖然他對父親的印象已然模糊,但是他記得爹很疼他。他一直希望長大后能好好孝順雙親,奈何天不從人愿,所以他非常羨慕別人父母雙全,做子女的能承歡膝下,因此,他對于她今日的做法益發(fā)不能諒解。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憑什么對我說這樣的話?”她一個使力掙脫他的箝制。

  “你……你什么都不肯說,我當然不會知道!崩顚庯L見到她手腕上的一圈淤痕,心頭不禁涌起愧疚。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打從我離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我爹,我也不再是他女兒!彼目跉馐譀Q絕,不帶一絲猶豫。

  李寧風看著她,那清亮的眼仿佛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很多事情,即使不提,并不代表你能忘記。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你爹之間發(fā)生過什么樣的不愉快,但我知道那段過去一直影響著你!彼p輕地握住她的肩頭!澳恪⒉豢鞓贰!

  “我沒有!”芷盈直覺地否認,一觸及他那雙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眸子,她抬高玉臂往左右一揮,格開了他的手掌!安灰桓焙芰私馕业臉幼,說穿了,你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憑什么認定我不快樂?”

  她知道自己的話很傷人,但她克制不住自己,心里那道堅固的墻正緩緩的塌陷,她實在不知所措。

  “你捫心自問,你有多久沒笑過、哭過、生氣過了?”

  “我……”面對他的質問,她發(fā)現(xiàn)自己答不上話。

  “或許你可以一輩子抱著痛苦的記憶,讓自己活得像個木頭人,但是我不可以!我不希望有一天,當你撐不住的時候,我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你倒下!”

  他的話撼動了她的心,她不由得熱淚盈眶。

  她是個大夫,救人是她的天職,病患來來去去,她收到的感謝雖多,或許也備受尊祟,但不曾真正被人關心過。

  上一回哭泣是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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