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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不舍 第一章

  義結(jié)……什么金蘭啊。

  喀擦。

  司徒青衣裁布的剪子,險些利斷自己手指。

  “糟了……”昨兒晚夢到那個家伙,果然弄得他夜不安寢,日無好事……

  “司徒師傅、司徒師傅?”姓王名老五的中年男子,出聲喚著眼前長相清秀的男人,讓他回神。

  “啊……不好意思!彼就角嘁驴粗种胁缅e的衣袍,嘆了口氣。

  不過也沒沮喪太久,他微微瞇起同樣很清秀的眸子,索性俐落地將兩邊袖口都修整齊,抬首道:

  “這位兄臺,請你等我一下!

  放下剪子,他從懷里拿出一塊深青色的布包,手腕輕輕甩動,整塊布包就攤開在旁邊桌面,里頭放有十?dāng)?shù)支長短不一的銀針。他取出最適中的一支,針關(guān)小得快看不見,他卻眨眼就穿好了線。

  由柜子底下翻出布匹,他裁出需要大小,很快地將之縫在剪壞的袖口邊。

  “司徒師傅,這是……”王老五不明白地望著他的動作。本來只是衣袖太長所以拿來改改,怎么現(xiàn)下多了這些個花樣?

  不過倒是……挺好看的。

  只見一件原本僅有單白的長衫,雙袖處被重新縫合一段簡潔繡紋的錦布,點綴似地對比出兩種不同的顏色,感覺為之一亮。

  只是簡單地做個改變,卻像是另外一襲更漂亮的衣服。

  司徒青衣將縫好的衣裳拿起,輕輕微笑道:

  “我看這衫子樸素了些,所以替它補(bǔ)些東西上去。不多收錢的,兄臺!

  衣服煥然一新,又聽到不多收錢,王老五眉開眼笑。

  “真是多謝你了,司徒師傅!

  “甭客氣!彼就角嘁聦⒏暮玫囊律颜弁,遞給王老五,再從他手里拿到該得的銀兩,面帶笑容,目送他離去:“慢走、慢走……幸好沒砸了招牌……”待得人影走遠(yuǎn),他松下肩膀輕念。

  他家客人已經(jīng)不夠多了,千萬別再更少啊……抹掉額前的汗,他抬頭望著艷陽高照的青天,突然覺得今日好像不太適合做買賣……

  “……還是歇著吧!睂Γ灰侏q豫了。

  沒別的理由,就因為他夢到了他那個“結(jié)拜手足”。他背過身,開始收拾著店里剛買的布匹,準(zhǔn)備關(guān)門。

  此時序,為金碧王朝,萬晉年代。

  百姓凡戶三等:曰民,曰軍,曰匠。民有儒,有醫(yī),有陰陽;軍有校尉,有力士,有鋪兵;匠有廚役,有裁縫,有馬船之類。

  他就是屬于工匠的一個普通裁縫。

  金碧王朝擁有完整且燦爛的社會文化,因此,手工業(yè)亦非常開展進(jìn)步,無論經(jīng)營或技術(shù),都相當(dāng)突出。早遠(yuǎn)以前,農(nóng)民便重棉納布,朝廷曾設(shè)立南北織染局,又在各大城建織造局,控制官方紡織,目的是滿足皇室的需要;但從他祖父還年輕的那時候開始,由于民間需求旺盛,民業(yè)紡織已經(jīng)大大地超過宮業(yè)紡織。在南部鄉(xiāng)村一帶,就是因此而出名致富。

  之間,不僅織布,更染印、縫制成衣,相關(guān)手工民業(yè)蓬勃發(fā)展。

  這個又老又舊的司徒裁縫鋪,是他曾曾祖父開張的,位于永昌城東門旁的一條小小小小巷子里,在他之前已經(jīng)傳了三代,木頭招牌腐朽得快爛掉,還得用粗繩系著,免得有天砸下來危害他人生命。

  其實本來還算過得去,但后來由于同行暴增激爭,□□迅速被瓜分,選擇一多,人們多半轉(zhuǎn)往較具大家名氣的店號;他們這兒,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宅工作,從未擴(kuò)張。沒人脈、沒名望,也沒什么特別,又位在不顯眼的小巷,在他還幼時就已經(jīng)很衰落,能夠撐到十七歲那年接下,他都感覺好神奇。

  原本還有祖父留下的固定客人,不過隨著光陰流逝,年老的年老,消失的消失,漸漸地,僅有不小心對眼的有緣人才會上門。

  就算如此,司徒青衣還是沒有任何收鋪不做的打算。因為,這裁縫鋪子和他掛在脖子上的小荷包,雖然都并非什么昂貴的東西,但卻是他已經(jīng)仙游的祖父留給他的唯一。

  有位姑娘從門前經(jīng)過,望見他的裁縫鋪,略是好奇地欲走近瞧瞧。

  不料,他發(fā)現(xiàn)她后一愣,本來相當(dāng)溫文的眼神霎時如鷹隼銳利,死命盯著對方,仔仔細(xì)細(xì)從頭到尾,彷佛要撲上去把人剝光似的打量。

  姑娘被他“兇狠”注視,寒毛直豎,渾身上下不舒服起來,連連退了五六步,硬生生轉(zhuǎn)回正路,根本也不敢回頭,只得加快腳步迅速逃離現(xiàn)場。

  “可惜……”司徒青衣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低聲地自言自語:“如果她的腰帶再收窄一些,應(yīng)該會更好看、更飄逸才對……”

  搖搖頭,他替那位姑娘的絲裙感到惋惜。

  正待將薄薄的木板門給合上,就看到又是一個人影奔過眼前。

  “嗯?”那人跑得很快,司徒青衣卻沒注意到他神色慌張,也沒留意他頻頻回首的怪異,只是嘆道:“那外衣有些糟糕呢……”未染勻的顏色,零落的剪裁。

  那小個兒男子一路跑跑跑,跑到鋪子后門的窄弄,直到人家都拐彎不見蹤跡,司套b青衣都還在為他身上的衣物難過。

  “站!”

  一聲清脆的朗喝,讓他猛然醒神。那嗓音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就猶如他昨日惡夢里纏身的吊唁……

  僵硬移動視線,往聲源睇去,果然望見一個穿著武人裝束的姑娘直沖而來!

  司徒青衣雙手一揚(yáng),立刻關(guān)起兩片木門,并且迅速落閂。

  腳步聲很快地經(jīng)過門前,那姑娘道:

  “咦?這不是青衣的鋪子嗎?”

  是啊沒錯,你快點走吧。他隔著門板誠懇傳遞心聲。

  武姑娘面貌端正,雖不頂美,但也非常清朗順眼,眉宇間更是英氣逼人。沒有停留很久,她不曉得朝著哪里喝道:

  “另外一頭有其他人等著,你已經(jīng)逃不了了,快快束手就擒!”

  正義的叫喊遠(yuǎn)去……遠(yuǎn)去……遠(yuǎn)去……

  然后好像繞了一圈,又在鋪子后頭響起:

  “哪──里逃!”

  司徒青衣背抵木門剛剛松口氣,聞聲馬上又驚跳而起!腳步還沒踏出去,乒乒乓乓的激烈碰撞一連串爆開。他趕緊跑到鋪子后面想要制止,但終歸嫌遲。

  入眼四周,已經(jīng)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啊,青衣,你今兒個沒做生意?”那武姑娘腳下踩著男子的頭,左手鉗扭著男子的臂,臉不紅氣不喘地打招呼,還很閑情逸致地邀約:“那正好,等我把這個偷兒送到衙門,咱們?nèi)コ砸活D吧?”

  司徒青衣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配好的染料正從破掉的棕色大缸里流瀉成河,蜿蜒的顏色濺浸不知為何慘遭踐踏于泥地上的潔凈衣褲;染了一天一夜的布,原本是好好地掛在竹竿上,但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破爛成團(tuán)飛到角落,竹竿斷成兩截,其中一截活似駭人兇器插在旁邊泥墻上,另外一截握在武姑娘右手,正威脅指著地上那鼻青臉腫的偷兒賊。

  那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補(bǔ)修多少回的后門,可憐地?fù)u搖欲墜。

  “紀(jì)淵……”為什么你總是這么會破壞東西?司徒青衣揉著額,頭部劇痛。

  “什么啦?”紀(jì)淵看著他。

  “你……小心!”司徒青衣匆地示警!

  但見賊人趁她不注意,手抓沙上奮力灑去;紀(jì)淵雖反應(yīng)靈敏地躲過,他卻已找到空隙擺脫她的壓制,爬起后立刻就往外頭跑!

  “你好大膽子!給我站、!”紀(jì)淵箭步前跨,腿一抬,話落同時,便將身旁搖晃的木板使勁飛踢出去!

  “快趴下!”司徒青衣緊急再次警告,不過這回對象卻是賊人。

  只聽背后破空聲追巨,賊人雙腿疲軟,反射性地往前蹲跪,那片木板恰恰削過他的頭,撞到墻壁后發(fā)出“碰啪”的震天價響!隨即跌地碎裂成數(shù)塊,沙塵暴揚(yáng),飛屑四散。

  賊人嚇得呆若木雞,雙膝顫抖,再也無力逃跑。裁縫鋪后門也壽終正寢。

  紀(jì)淵見狀,回頭埋怨道:

  “你干嘛幫他啊?”

  因為不想看你錯手宰了人家……唉。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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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緣。

  一切,起始于他十歲那年的初春。那時候,他整日不是在學(xué)堂念書,就是在房間里練習(xí)裁縫,沒有朋友,沒有玩伴,只有嚴(yán)格卻也慈祥的祖父。

  因為這樣的單純和涉世未深,所以難怪被騙。

  為什么紀(jì)淵的名字會被說太硬?就是由于她是個應(yīng)該要柔軟的女娃兒。

  小時候,她長得比較高,她爹因為覺得有趣而讓她穿著男孩衣服,加之她真的看起來很沒有女孩味兒,他就很不幸地受害,錯認(rèn)她為男。

  不小心跟她結(jié)拜就算了,更讓他覺得羞恥的,是他明明大她三歲,居然還叫了她好一陣子的“大哥”……

  那“義結(jié)金蘭”,是他此生做過最屈辱、最愚蠢,最不愿回想的事。

  現(xiàn)在,他雖然比她高了,也不再崇拜地稱她為兄長了,但是他們之間纏繞的孽緣卻是沒完沒了……

  “青衣,你怎么不吃東西?”飯館里,紀(jì)淵抓起雞腿大口咬著,詢問對面一直很安靜的司徒青衣。

  “你餓你就吃,不用管我!彼在頭疼她剛才弄出的一團(tuán)亂,不知何時才能恢復(fù)原貌,暫且沒有胃口。

  “不要這樣啦,別別扭扭的,我請你吃一頓足陪給你那扇門啊,你不吃就代表我要一直欠著你耶!彼龝杏X很內(nèi)疚很內(nèi)疚的,或許會內(nèi)疚到變成內(nèi)傷!澳,這個給你嘛!蹦闷鹨恢环食岚蜻f到他眼前。

  他對于那句“別別扭扭”很有意見,只是忍住沒說話。遲疑了一下,雖然不想吃,還是拿起筷子接過,然后放進(jìn)自己碗里。

  他不會拒絕她,幾乎不會。

  因為那是沒有用的。就同他明明不怎么想和她來飯館吃這頓“陪門宴”,但如果不答應(yīng),她會像個陀螺似的轉(zhuǎn)在他旁邊,一直喚一直講一直吵,然后直到他受不了終于說好為止。

  倘若他不收下那雞翅膀,也許她會撬開他的嘴,強(qiáng)迫他連皮帶骨吞下去。

  “對了,青衣,裁縫鋪子后頭沒有門,會遭竊賊侵入的喔!彼龆鴶[出嚴(yán)重臉色,說明道:“雖然你的鋪子看來又破又舊,好像沒什么錢財,但是賊人有可能會以為你是故意裝窮,所以還是會找麻煩的喔!

  不,他想應(yīng)該不會有這么奇怪的賊。

  瞅見她滿手滿嘴的油膩,他略瞥周圍,果然有人對著他們側(cè)目。

  “你不能吃好看一點嗎?”畢竟,她是個姑娘家。雖然行為上當(dāng)真和其他姑娘差別很多。

  “可是很好吃啊。”紀(jì)淵不在乎地舔舔唇。

  有些不像理由的奇怪回答,但他已經(jīng)相當(dāng)習(xí)慣。

  “你別這樣,會嫁不出去的!彼麥匚膭竦。她也二十一了,如果還想找丈夫,這種大剌剌的行舉就要收斂一點!澳闳暨@么繼續(xù)做捕快下去,真的沒有人敢娶你!闭l會想要一個成日在大街上到處飛踹破壞的娘子?

  “來不及了,永昌城里誰不曉得我紀(jì)淵是何德性。”以矣哉,以矣乎。她假裝辛酸地駁回。

  “……這倒也是。”他嘆息!耙淖円膊⒎且粫r三刻的事。”

  紀(jì)淵總算從碗里抬起頭,皺眉道:

  “青衣,你好羅嗦喔!

  他微微一笑,笑得有點點兒的僵硬和忍耐。

  “那是因為,如果我有女兒,我不會因為和縣老爺是老友,就把她送去做捕快;當(dāng)她年過二十卻還乏人問津時,我也會相當(dāng)困擾!

  “才不是那兩個老頭的關(guān)系!我做捕快,是因為我有本事武功好,能打跑壞蛋,幫助別人!”她立刻抗議又訂正。兩個老頭指的是自己做武師的親爹,和那常來家里泡茶的縣太爺。

  他……什么時候說她沒本事憑關(guān)系了?

  是啊,她雖然沒有如兒時童言,當(dāng)成會飛天的大俠,但武藝的確相當(dāng)不錯,能夠?qū)Ω蹲鲪褐恕K囊馑际,若非縣老爺?shù)哪S,她一名不可當(dāng)官的女流哪能這般在縣衙來去?更別提那捕快的身份壓根兒是外加的,只負(fù)責(zé)抓人逮賊,固然有糧餉,但卻因為她并非體制內(nèi)允許的衙門人手,所以無法論功行賞,亦不能被承認(rèn),這她也可以做得如此愉快。

  司徒青衣是有些為她不值……

  不愿和她辯解,否則她翻桌就難善了。他僅道:

  “好吧,不說捕快。你沒有為自己打算過?”

  “我哪會想那么多?哈哈哈哈!”她大方承認(rèn)自己的散漫,隨即想起什么:“啊,不過,前幾年家里還老是在說我的親事呢!”煩都煩死人了。

  他稍稍覺得寬慰。原來紀(jì)淵家人還是有擔(dān)心過她的。

  “你雙親沒有中意的?”

  “不,是我沒有喜歡的啊!彼蠓匠姓J(rèn)。

  “你?”他輕訝。

  “對啊,其實我不想嫁啦。”她的語氣和神情都很不情愿。

  他下意識地溫聲問:“為什么?”

  “不用你管,哈哈哈哈哈!”

  司徒青衣緩慢調(diào)息,結(jié)識十多年,已經(jīng)不會再被她這樣的胡鬧輕易惹惱。

  “好,我不管!彼緛砭蜎]有立場,的確是多事了。

  不再說話,他動箸低首吃將起來。

  紀(jì)淵原本還是繼續(xù)吃自己的,后來沒聽到他的聲音,不禁朝他看了一眼。

  “……干嘛啦?你生怒了喔……喂喂?青衣啊。”連喊兩聲沒有回應(yīng),她鼓起腮幫子,頓時覺得飯菜變得難吃起來。她嘟嚷:“你不要那么小器嘛,上輩子又不是茶杯轉(zhuǎn)世的!蹦闷鹱郎闲⌒〉谋,放到他面前。

  他莫名其妙地瞅著那小杯,聽她用手指比劃道:

  “瞧,小不隆咚。度量小,尺寸小,不過喂一點水就氣得飽了!惫室饽弥鑹卣鍧M整個杯子,結(jié)果茶水流得滿桌都是。

  他閉了閉眼:心中有著萬分的無奈。對她,他總是會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對,縱然他們相識歲月長久,但成人后,情誼卻和小時有些差異了。

  不理會她的歪話,只是忽然瞇眸,道:

  “……把左手伸出來!

  “喔!奔o(jì)淵很干脆地聽話,彷佛時常這么做。

  司徒青衣移動位置,坐到她旁邊,隨即從自己懷中取出針線布包。翻過她的掌心,在腕處,她的衣袖稍微掉線裂開了。

  想來又是抓賊時弄破的。她的衣服幾乎沒有一件是完好的,若是沒有他剛好看到提醒,她也就這樣無所謂地穿著。

  其實他根本不想幫她收拾破爛,但為什么自己就是會見不得她衣衫掉線呢?他拉線穿針后,把袖布當(dāng)成人皮,認(rèn)命地縫縫縫縫!縫補(bǔ)起來。

  紀(jì)淵望著他的側(cè)臉,突然用竹筷干凈的那頭,戳戳他的頰,道:

  “哇,你的臉好軟喔。”

  他年幼時生相十分可口稚嫩,紅紅的雙頰好似蜜桃,穿著又看不太出來性別,她當(dāng)下就認(rèn)定他為女娃兒沒錯,所以才想跟他結(jié)拜做姐妹。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男孩的時候,真的好驚訝喔。

  他手中動作停頓住,很緩慢很緩慢地吐出口氣。

  “紀(jì)淵,我說過,別再這么做!倍宜看蔚母醒赃都一樣。

  “青衣,你的臉為什么會那么軟?吃很多豆腐的關(guān)系嗎?”牛頭不對馬嘴。

  他開始長得比她高以后,肩膀雖瘦,但還是寬了,連嗓音也低沉許多,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個看起來好好摸的雙頰了。

  “……紀(jì)淵!彪[隱咬牙。

  “好啦,你真的很小器耶!彼桓试傅厥栈刈约旱种樀目曜。

  “……我不曉得臉還可以大方借人!彼麤]三兩下就將破處修復(fù)完美,線頭打個結(jié),他深深深深吸氣,低首接近,用齒咬斷。

  好長的睫毛喔……紀(jì)淵瞅住他很清秀的眉眼和臉龐。

  司徒青衣看她一直瞧著自己,愣了愣,先是警覺地坐回原本較遠(yuǎn)的位置,才不解出聲詢問:

  “什么?”

  “青衣,如果你是女孩兒就好了!彼,沒頭沒腦的。

  “……我也覺得如果你是男孩兒就好了!闭娴模秃芏喾矫鎭碚f,都會比較好。他將隨身針線放回衣袋。

  雖然她已不再如兒時那般穿男裝混淆耳目,但是,穿著女裝還不改粗野卻更糟糕……或許是相識太久,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wù)提醒她。

  “青衣、青衣,你這么說,讓我想到一件事喔!彼B聲招手引他注意,咳了咳清嗓,學(xué)著他幼孩時那稚嫩又無邪的叫喊:“大哥、大哥,你剛剛打的拳好厲害喔。噗──哈哈哈哈!”她昂首大笑。

  往事不堪回首。司徒青衣一陣面紅耳赤,不想讓她再調(diào)侃下去,微惱打斷道:

  “那是被你騙了!弊锟?zhǔn)走敢取笑。

  “喔,那我小妹子小妹子地叫你,我也被你騙了,你怎么又不說!辈还,她是真的想拜個女的小妹耶。

  那是由于,不論怎么比較起來,這個錯誤都是他在吃虧。司徒青衣并無把話說出口,因為發(fā)現(xiàn)到自己和她的爭執(zhí),根本沒有太大意義。

  一不小心,又要和她糾纏下去了……

  “……我要走了!彼酒鹕怼

  “咦?”她直直地看著他,愕道:“哇,才吃一半而已。”不對,其實他只咬了雞翅膀一口。

  “你吃就好了!彼泌s緊回去整理鋪子后頭那一堆亂七八糟。思及此,不覺額問又輕輕發(fā)疼,移步往外走出去。

  “你當(dāng)真不吃?青衣!”她喚,見他的身影出了客棧,隱沒在外頭人群后,才自言自語:“走就走,哼,我自個兒享用。”她擠眉弄眼,低聲不甘心地喃念。

  移動目光,她瞪住司徒青衣碗里留下的油肥翅膀。

  探過手把它拿起來,左右看了看,她緩慢拿近自己,將唇瓣貼在他咬過的地方,輕碰接觸……

  片刻,大嘴一張,兇狠地啃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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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你又去找那個小裁縫了,是不是?”

  甫踏人家門,三名男子排站在紀(jì)淵面前,雖是滿臉好奇地詢問,但其實大伙兒都有默契也知曉,只要沒在衙門和家里看見她大小姐的人影,大概就是跟司徒小裁縫在一起。

  她皺眉低頭,腳步一旋,改了個方向繞過。

  “妹妹,你沒有什么心事想告訴哥哥們嗎?”三男中的一男──也是紀(jì)淵的大哥,復(fù)擋在她前頭,阻止她的前進(jìn)。

  “沒有啊!奔o(jì)淵側(cè)身,從旁空隙鉆出。

  “妹妹啊,哥哥實在很擔(dān)心你耶!

  又是相當(dāng)具有親情的言語。一雙鞋釘在她跟前,這次開口的人是紀(jì)二哥。

  “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紀(jì)淵哼聲,通路都被截住,她索性整個轉(zhuǎn)過身,結(jié)果差點一頭撞上三哥的胸膛。

  “哎喲,小心點。”紀(jì)三哥提醒道,舒臂扶她,然后微微一笑:“妹妹啊,你究竟是不是對那個小裁縫有意?”

  紀(jì)淵被三個高大的男人包圍住,前后左右動彈不得,她不滿地嚷著:

  “你們到底要做啥啦?”

  “哥哥們是想幫姊姊你一把啦!”長廊上頭,還有三個少年蹲著看戲,其中之一道:“如果你當(dāng)真喜歡那個軟趴趴的小裁縫的話!

  是誰說三姑六婆最愛多話又羅嗦的?他們家有三兄三弟也很讓她夠受了!紀(jì)淵生氣地插腰道:

  “小裁縫小裁縫!人家有名字的好不好?他叫司徒青衣,是個專司做衣裳給人穿的裁縫師傅,你你你你你,還有你!你們身上的衣衫可能都是他做的喔!”

  “哇!真的。磕俏业泌s快去換下了!”五弟非常不捧場。

  他覺得男人就是要強(qiáng)壯有力、粗獷豪邁,露出毛茸的胸膛肚腹,大口吃肉喝酒!還青衣咧?娘兒們似的名字,娘兒們似的工作,他都替小裁縫感到丟臉……不像他,他以后可是想做會飛天的大俠呢。

  “姊姊說是你就信了?真是蠢。”六弟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五哥。他們家都穿武人裝束,是固定請專門師傅來府里量身的。

  “姊姊最愛說歪話了!逼叩芏抖兜叵肫鸩豢巴。童年時,她曾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說只要多吃饅頭,隔日就會像樹木一樣高大,他剛好因為才被兄長欺負(fù)所以不服氣,一連吞了十二顆堅硬如石的饅頭,當(dāng)然最后的結(jié)果是腹痛如絞,上吐下瀉,躺在床上整整三天。

  “妹妹,你看大家都這么關(guān)心你,是好意,是好心,你別拒人千里!奔o(jì)大哥露出親友包容的和藹微笑。

  “這樣叫作關(guān)心哦?”她才不要,黏搭搭的好討厭。

  “咱們是想,若是你中意那個小裁縫的話,可以幫你完成心愿啊!比珠L一致點頭的理由是:到時候大伙兒都得出去成家立業(yè),家里這個燙手山芋還是早早丟給別人。

  “不要啦!我才不要那個娘兒們似的家伙當(dāng)姊夫!蔽宓艹址磳σ庖。

  紀(jì)淵眼兒一瞇,朝他的方向揮起肘,恫嚇道:

  “你再說他娘兒們我打你喔!”

  好兇!五弟撫著自己心口,想起自個兒的功夫沒她高明,上次還被她揍得滿頭腫包……所以基于好男不與女斗的大俠準(zhǔn)則,乖乖地住口。

  “怎么樣?”紀(jì)三哥又拉回正題。

  “啥子怎么樣啦?”紀(jì)淵受不了地回道,“你們統(tǒng)統(tǒng)不用費(fèi)心好不好?因為我根本不中意他不喜歡他也對他無意啦!”推開自己兄長,她迅速地越步輕跳,一眨眼上了長廊。

  “妹妹啊,你對小裁縫……”還是不死心。

  “不準(zhǔn)再叫他小裁縫啦!”紀(jì)淵回首嚴(yán)正對哥哥們警告,經(jīng)過五弟身邊時還不忘懲罰地敲他一記:“你小子真欠揍!焙!

  “好痛!”五弟含淚抱頭,恨恨地想著將來待他胸口長了毛,能夠裸露粗獷肚腹并且大口吃肉喝酒之時,就是他報仇之日。

  丟下六個煩人的親生手足,紀(jì)淵頭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進(jìn)到房內(nèi),她放下門閂,不想再被干擾。

  “討厭討厭討厭──”把自己扔進(jìn)床鋪,一頭埋入松軟的棉被,她呼出長長氣息!癌ぉず美坂浮彼裉熳チ藘蓚偷兒、一個強(qiáng)盜……還有陳大嬸家跑掉的三頭豬,林爺爺飛走的八只雞,排解西巷兩府互咬的狗兒……

  捕快的正事做得少,反而成為街頭巷弄吆喝的對象了。

  其實她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心里都在想,一個姑娘嘛,跟人家湊什么熱鬧?但是,她真的想當(dāng)很正義很正義的大俠喔……

  抬起膀臂,她瞅著自個兒左手袖邊的縫線。如果不仔細(xì)瞧,壓根兒不會發(fā)現(xiàn)這里曾經(jīng)破過又被補(bǔ)起。

  “青衣的手藝好好喔……”她都說他很厲害的了。

  才不是什么娘兒們和小裁縫呢,能夠這樣做好自己喜歡的事,她真的拿他當(dāng)榜樣,很為他驕傲呢……雖然他大概不怎么想領(lǐng)受啦。

  探手在枕頭底下摸著,她輕輕抽出某件只露出部份的布樣物品。

  上頭,有朵粉黃色的小花兒。

  那朵小花是用十?dāng)?shù)層剪裁獨(dú)特的錦布交疊縫制而成,精巧活靈,相當(dāng)別致可愛,雖然看來有些舊了,但卻依舊盛開嬌美。

  紀(jì)淵摸著那小小的花瓣,低聲道:

  “什么喜歡中意的……他覺得我麻煩死了好不好?而且……又不記得……”

  對啦,人家喔,根本不記得。

  將臉壓進(jìn)床被,她把東西推回枕底藏起。一向粗手粗腳的她,小心翼翼。

  就像怕會弄折了那朵小小花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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