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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煙云 第一章

        從那個夢魘似的黎明以后,葛芮秋便受不了忍冬樹的花香。而此刻,諷刺的是這股
氣味就像要讓她透不過氣來了。
        她站在灰狗巴士站外滾燙的柏油路上,等著歡迎賀強尼回來。賀強尼是幾年前她教
高中英文時班上的學(xué)生,他父親是個混混,鎮(zhèn)上的人早就認(rèn)為強尼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卻沒想到他比他父親還更壞。
        十一年前,賀強尼被判強暴奸殺一名十七歲的高中拉拉隊隊長。
        今天,在她的協(xié)助下,賀強尼回來了。
        車未入站就先傳來引擎聲,芮秋緊張地看四周,看有誰可能會看到這一幕。賣票的
吉鮑伯坐在由加油站改成的售票窗口,身影模糊;今年五月才從中學(xué)畢業(yè),在便利商店
工作的謝杰夫正在投幣買可樂。她發(fā)現(xiàn)原來在杰夫的卡車后有株茂密的忍冬,灰撲撲的
綠葉間簇生了一叢叢黃白的花。
        找到忍冬花香的來源雖讓她好過了一些,但仍然毛骨悚然。十一年前,在一個幾乎
和今天一樣熱浪高掀的日子,安瑪麗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躺在一株忍冬樹下。女尸上覆著朵
朵的忍冬花,大概是死者跟歹徒掙扎時搖落的花吧,花香幾乎掩蓋過血的沖鼻腥味。那
也像現(xiàn)在,是八月末,整個泰勒鎮(zhèn)熱得像個烤爐。芮秋正在往學(xué)校的途中,也是第一個
看到現(xiàn)場的人,此后,這恐怖的一幕再也不曾離開她的腦海。
        而她不相信賀強尼是兇手的信念也未曾離開她的腦海。強尼夙有喜歡追求金發(fā)女孩
的惡名。他常不顧瑪麗父母的禁令,偷偷跟她約會,因此當(dāng)她的下體給驗出有他的精液
時,此案便算偵破。據(jù)稱那晚瑪麗是要向他要求分手,強尼在一星期內(nèi)便依謀殺罪被捕、
受審、定罪。至于強暴罪則被駁回,因為許多人,連芮秋在內(nèi),都知道他和瑪麗的關(guān)系。
她一直相信她認(rèn)識的這個男孩不會犯下這種大罪,她相信他唯一的罪,只是他是賀強尼。
        現(xiàn)在,她只祈求她沒有想錯。
        一聲輪胎煞刮地面的聲音傳入耳中,巴士入站停住了。車門敞開,芮秋不覺抓緊皮
包的背帶,盯著車門口,身體繃緊,白色的鞋跟微微陷入柏油中。
        他終于出現(xiàn)在車門口。他,賀強尼。他穿了件白色T恤,舊牛仔褲和一雙快磨壞的
棕色靴子,雙肩寬平,T恤緊繃露出強健的雙頭肌,膚色竟是那么棕褐。他頗瘦——不,
該說“精瘦”,有如強韌的皮革。頭發(fā)還是那么黑,不過比以前更長,幾乎鬈鬈地快碰
到肩了。臉倒還是一樣,雖然下巴像幾天沒刮,但她只要看一眼,絕對便認(rèn)得出他。記
憶中那個陰著臉的帥氣男孩依然陰郁而帥氣,但已不是男孩,而是個令人不安的大男人
了。
        她這才悚然驚覺賀強尼現(xiàn)在三十歲了,此外她對他已經(jīng)沒什么記憶。
        這十年來他都在聯(lián)邦監(jiān)獄服刑。
        他走到柏油路上放眼四望。芮秋站在路的另一邊,甩掉如潮的思緒,正想往前走去,
鞋跟卻陷在人行路上的小凹洞,踉蹌了一下,忙穩(wěn)住自己,這時他已經(jīng)看到她了。
        “葛老師!彼粠Ыz毫笑容上下打量她。那打量異性的目光讓她有些膽怯。那并
不像男學(xué)生或以前教過的學(xué)生看老師那種尊敬的眼光。
        “強——強尼,歡迎回家。”要將眼前這個男人像叫高中生一樣的叫,實在很怪,
但她已不知不覺叫出他的名字。想來他也是不知不覺依著習(xí)慣稱她為老師吧!
        “家,”他看著周遭,不以為然道:“是啊,家!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謝杰夫的可樂罐像僵在半空中;他正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
著他們。芮秋知道強尼回來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泰勒鎮(zhèn)了,因為杰夫的母親艾達是鎮(zhèn)上
第一大嘴巴。芮秋倒不是想保密,其實在肯塔基州的泰勒鎮(zhèn)根本無秘密可言——至少秘
密是藏不久的,別家的事大家都會知道。然而她還是希望在掀起大波濤之前能讓他有一
段平靜的心理準(zhǔn)備時間。只要鎮(zhèn)上有一小撮人預(yù)先知道強尼要回來了,他們一定會翻天
覆地想盡辦法趕走他。
        而現(xiàn)在他們知道了——或者說,很快就會知道了,不過為時已晚。不滿之聲必然四
起,而且絕大多數(shù)是沖著她而來的,但這都是在他寫信求她幫他找份工作,讓他得以申
請假釋,而她回信答應(yīng)時早就料想到的。
        她一向厭惡爭議,更恨成為爭議的焦點,但她一直深覺記憶中的這個男孩是受了冤
屈。現(xiàn)在她依然如此覺得。
        只是,現(xiàn)在在她身邊的陌生人已非她記憶中的男孩。外表變得高大沉郁,連目光也
近乎流露出不屑。
        巴士司機下車來打開車腹的行李廂,她強自作出一臉沉穩(wěn)。
        “去拿你的東西吧!”
        他的笑聲像充滿譏諷!案鹄蠋,東西都在我手上了!
        他將肩上一只臟臟的帆布袋晃過來給她看。
        “哦,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他沒應(yīng)聲,她移動腳步往她的車子走去,竟不知為何感覺倉皇失措起來。她當(dāng)然不
曾認(rèn)為從巴士下來的是她曾教過的十八歲男孩,但倒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男人。
        她自己真像個呆子。
        芮秋勉強壓抑內(nèi)心的驚惶,打開她的藍車車門,回頭正好看到強尼對謝杰夫比了一
個臟手勢?吹剿峭熘溉サ闹兄福娴闹挥锌嘈。
        “一定得那樣做嗎?”她低聲對他說。
        “嗯。”
        他繞過去打開后車門,把帆布袋扔進去之后,便坐到駕駛座旁。芮秋只得也坐入車
中。
        真不可思議!一向?qū)挸ǖ能囎哟丝叹躬M隘不堪。他的肩膀?qū)挼孟褚數(shù)剿@邊去。
一雙長長的腿彷佛無處可伸,左膝只得靠著兩位子中的換檔桿板。他離得這么近,她只
覺得局促不安。他頭轉(zhuǎn)向她,深沉霧而藍的眼珠(奇怪她竟不記得他的眼睛是如此)又
再度上下打量她。這回千真萬確是打量異性的那種目光。
        “請你扣上安全帶,這是州政府規(guī)定!避乔飵缀跸牍捌鸺鐏頁踝⌒夭。她一向并
不會對異性覺得手足無措。其實,這幾年來,她幾乎都快要對男人視而不見了。好久以
前,她也曾愛得轟轟烈烈,而對方在得到她付出的愛情與年少激情后,卻轉(zhuǎn)身將之棄如
敝屣。她捱過來了,但也學(xué)會了只有遠離男人才是自保之道。
        而現(xiàn)在她根本無法‘遠離’賀強尼。他的眼光——她絕非平空臆想——落在她胸前。
她本能地低頭看看自己。白底紫碎花的無袖針織洋裝領(lǐng)口頗高,行動時裙擺拂著她的腳
踝,整體烘托出她纖細(xì)優(yōu)雅的體態(tài)。她的穿著絕不可能讓人想入非非,然而他的目光卻
讓她有宛如裸裎在他眼前之感。她不知如何以對,只有裝作渾然不覺。
        芮秋心緒紊亂得手指發(fā)抖,連插了三次車鑰匙才插入鎖孔中。冷氣孔吹出的熱風(fēng)簡
直要窒息地,她忙亂地摸索,按鈕搖下車窗。外面的空氣也不會更涼,她感覺前額上隱
隱有汗珠。
        “真熱,可不是?”她想這是比較安全的好話題。
        他咕嚕地哼了一聲。
        哼什么呢!她換檔,踩上油門,詎料車子沒往前,竟往后直去,“砰”地撞上安全
島上的一架公用電話。
        該死!她一定是不小心把檔推到倒車檔去了。
        霎時間他們倆都一動也不動。芮秋驚魂未定,而強尼則扭身看損傷的程度如何。
        “下回記得試試前行檔。”他說。
        芮秋不語。她能說什么?只有推到“前行”檔往前開去。如果車后的保險桿撞凹了
(這是極可能的)也只有等賀強尼下車后再說了。
        “老師,是不是我讓你緊張?”她正努力不撞上來車,把車子開上區(qū)隔本鎮(zhèn)的雙線
馬路上。潮濕的熱風(fēng)將她一向聽話的及額鬈發(fā)吹到臉前,讓她幾乎不辨前路。她胡亂地
將發(fā)絲拂開,推上頭頂,心想同時對付賀強尼和開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再專心一
些,她一定可以兩者兼顧的。
        “當(dāng)然不是!彼銖娦Φ。這十三年的教書生涯可不是白教的。在混亂與偶發(fā)的
災(zāi)禍中保持冷靜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她的第二本能了。
        “是嗎?你的樣子就像在猜我會不會就要撲到你身上去。”
        “什——什么?”芮秋吃驚得張口結(jié)舌,按著頭發(fā)的手落在方向盤上,她震驚地看
了他一眼。她當(dāng)然知道“撲到你身上去”是什么意思,她無法相信的是他會這么說她。
她大他五歲,而且即使在年輕時也從不是男孩子敢造次調(diào)笑的對象。再說,老天!她還
曾是他的老師,而現(xiàn)在也正在努力想當(dāng)他的朋友呢——雖然,要當(dāng)賀強尼的朋友看來比
她預(yù)期的困難。
        “終究我已經(jīng)有十年沒跟女人——抱歉,我應(yīng)該說女土——在一起了,你可能會擔(dān)
心我會有些很急!
        “什么?”這回她真的驚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嘿,你看路!”他突如其來的一吼嚇得芮秋忙看著前方,而他也已經(jīng)出手扭方
向盤,一輛滿載的運煤車轟轟駛過,她的小車像打冷顫般地嗦嗦抖著。
        “你差點讓我們都沒命!我的老天!”
        熱氣加上內(nèi)心的緊繃讓芮秋翻胃,她搖上車窗,幸好冷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涼了,她享受著
冷涼的空氣撲在燥熱的臉龐的感覺。
        “老天,是誰教你開車的?你真危險!”
        她沒有回答,他沉沉靠回他的椅背,只有握緊的拳頭泄漏出他內(nèi)心的緊繃——還有,
現(xiàn)在他的眼睛已經(jīng)牢牢盯著前方馬路。
        起碼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他那令人不安的眼光了。不過置之不理也許根本就是錯的,要對
付年輕時的賀強尼唯一的方法便是開門見山,有話直說,否則他不會放過人的。
        “你不能那樣跟我說話,”她打破尷尬的沉默!拔也粶(zhǔn)你那樣!
        她雙手握緊方向盤,直視前方,告訴自己要冷靜沉著,這才是對付他之道。不巧公
車站和他們要去的地方正好分踞鎮(zhèn)的兩頭,她還得再開十來分鐘。星期四下午的交通流
量竟會如此大。就算正常最好的情況下,她都常邊開車,邊思緒亂飄。依她母親夸張的
描述;她總愛造空中樓閣,而不腳踏實地管自己的事就好,也因此她不知有多少次車子
出差錯的經(jīng)驗。
        況且,這根本不是“最好的情況”。
        “那樣?喔,你是指我講的猴急?我只是想跟你保證,你不用擔(dān)心被攻擊或什么的,
至少我不會對你如此!
        嘴上雖如此說,但他卻放膽上下欣賞她的身體,好象故意要讓她局促不安。如果他
是有意的,芮秋倒想不出他用意何在。在此刻,她可以算得上他在鎮(zhèn)上——甚至世上唯
一的援手啊!
        “你一定要如此難纏嗎,強尼?”她低聲問。
        他瞇起眼睛!皠e老是一副教師的樣子;葛老師,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高中生了!
        “你以前比較有規(guī)矩。”
        “也比較有前途。規(guī)矩、前途一切都滾蛋了。你知道嗎?我根本毫不在乎!”
        她閉上了嘴。他的話就是要她如此。
        沉默中車子一路前行,目的地就要到了,她稍微放輕松,再幾分鐘他就下車了。她
集中心神把車子停進老葛五金行的后門,五金行是他祖父在本世紀(jì)初就開的,現(xiàn)在由她
監(jiān)督店務(wù)。
        “從店側(cè)邊的樓梯上去就是你的房間!避乔飳④囎油:茫瑥能噦(cè)掏出一把鑰匙給
他。
        “這是鑰匙,房租從你每周的薪水中扣下來。我在信上已經(jīng)告訴過你,工作是每天
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周一到周六,中午休息一小時吃午餐,希望你能早上八點準(zhǔn)時上
工!
        “會的!
        “好!
        但他仍坐著,一手拿著鑰匙圈,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你為什么要給我工作?你不怕我這種奸淫謀殺的人嗎?”
        “你我都知道你沒被判強暴罪!避乔锢淅湔f道,但指頭卻緊張地箍緊方向盤。
“而我愿意相信如你所說的,你和安瑪麗的肉體關(guān)系是雙方同意的,而且你離開時她人
還活著。這樣,你可以下車了吧?我還有事要做!
        他一言不發(fā)地開門下車,芮秋不覺松了一口氣。萬一他真的很難纏,她真無法想象
要怎么趕他走。她腳踩煞車,小心地?fù)Q檔準(zhǔn)備開車。一抬頭,他竟一手支在車頂,指著
車窗要她搖下。
        芮秋的嘴唇抿成一道線,按鈕搖下車窗,熱氣又轟然襲來。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彼莘鹕衩刭赓獾,臉湊得好近好近,就是一副要她受窘
的樣子。
        “什么?”她幾乎是喝問道。
        “我在高中就對你想入非非,現(xiàn)在依然是!
        芮秋震驚得張開嘴,他驕狂地對她一笑,站直身。
        直到他邁開大步走開,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目瞪口呆。

        離五金店不遠的路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黃褐色車子。駕駛座上的人一瞬也不瞬地盯
著他們,看著他傲然走過停車場,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藍車子輪胎“滋”地一聲,絕塵而
去,但看的人卻幾乎沒注意到。
        他回來了。賀強尼回來了。這位旁觀者等這一刻等太久了。謠言竟然成真,但直到
他步下巴土,躍入眼簾,“旁觀者”根本不敢相信。賀強尼。他終于回家了,F(xiàn)在該是
將十一年前的事解決的時刻了。
        “旁觀者”不覺露出躍躍欲試的微笑。
        “你聽說了嗎?艾達說她兒子下午在公車站見到葛芮秋在接人,你絕對猜不到她要
接的是誰!
        “誰?”
        “賀強尼!
        “賀強尼!天,他還在牢里呢!艾達一定說錯了!
        “沒有,她發(fā)誓杰夫是這么說的。他一定是假釋或怎樣出來了。”
        “殺人犯也可以假釋出獄嗎?”
        “大概可以吧!總之,艾達說杰夫看見他和葛芮秋在一起。你能相信嗎?”
        “不相信!”
        “是真的,申太太,”芮秋插入她們的談話。“賀強尼現(xiàn)在假釋出獄,在老葛五金
行工作!避乔镆廊贿為賀強尼的一番話驚魂未定,但還是不得不擠出微笑來應(yīng)酬她的
鄰居。泰勒鎮(zhèn)最好的地方也是最糟之處:你的每一件私事都難逃鄰人的法眼。這兩個婦
人正在克羅齊超市排隊等結(jié)帳,吱喳得沒注意到隔壁一行就站著芮秋。聽消息的申太太
年約六十開外,是芮秋母親的朋友?绿嗣劾畈欢嗨氖鍤q,有個無法無天的十
六歲兒子,這兒子很可能下學(xué)期會讓芮秋教到。芮秋本以為潘蜜拉有此孽子,也許較能
同情強尼的處境,但事實卻非如此。
        “哦,芮秋,那安家的人呢?他們聽到一定會氣死的!鄙晏难凵窳髀冻鰧λ
者家人的哀傷。
        “你知道我也替他們難過。”芮秋說!拔乙恢辈幌嘈攀琴R強尼殺死安瑪麗的。我
教過他,他并不壞。至少,不那么壞。”良心驅(qū)策她修改最后一句話。賀強尼一直是鎮(zhèn)
民心目中的壞孩子;老撇著嘴、愛頂嘴,一身黑皮夾克,喝酒打架,肇禍咒人,還騎摩
托車。他交往的都是同他一樣的混混,據(jù)說他們那伙人結(jié)黨胡搞的勾當(dāng)是泰勒鎮(zhèn)前所未
見的。不論校內(nèi)校外他都是個大麻煩,他機靈的口齒也挽救不了他的惡名。依芮秋看,
他唯一的優(yōu)點便是愛看書。事實上,也就是這點才讓她第一次想到也許他沒有那么壞。
        那年她還未滿二十二歲,是第一學(xué)期教書。那天她剛好值班導(dǎo)護,她看到十六歲的
賀強尼大搖大擺地從學(xué)校側(cè)門走出去。她于是尾隨他,心想他大概是溜出去抽煙或做什
么壞事。然而他卻走到停車場,某位同學(xué)的車后座,雙腳腳踝交叉伸出車窗,一手枕在
頭下,胸前擱著一本書,好整以暇地讀起來。
        發(fā)現(xiàn)時,他一臉桀驁不馴,而她則滿心驚奇。
        “賀家全是壞胚子。記得嗎?以前賀巴克宣布他已信主,自封牧師,接著便向信徒
收錢,說要捐獻給阿帕拉契山饑荒的孩童。后來卻帶著錢走了,又喝又賭,過得無比奢
華。他是為此坐了一年牢,但這還不是他做過最壞的事呢!”申太太咬牙切齒地說。
        芮秋心想也許申太太就是當(dāng)年給那個“教會”捐款的人之一。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只有
那些比較容易受騙的人才會做那種蠢事。有哪個理智的人會相信賀巴克呢!她只溫和地
說:“他哥哥的錯不能算到強尼頭上!
        “哼!”申太太狺狺然道。
        收錢的柜抬員貝蒂雖然不可思議地睜大眼聽閑話,但卻手不停地把芮秋買的東西放
入紙袋中。芮秋覺得像松了口氣,但太陽穴鼓鼓抽動,表示她就要頭痛了。她有這毛病
已經(jīng)多年,從她明白她這輩子再也不會離開這個小鎮(zhèn)起就如此了。愛與責(zé)任層層包圍住
她,像個鐵枷鎖住她。她早已認(rèn)命,甚至還能以苦笑來面對她的命運。她一直夢想飛得
又高又遠,過個截然不同的生活,而現(xiàn)在她卻只像鎩羽的鳥。她也算是十一年前那難忘
的夏天的一個受害者呢!
        她的生活大概此后五十年都一樣:一個小鎮(zhèn)老師。作育英才,讓年輕的一代體會文
字的力量與美麗,一直是她的志愿。起先她還雄心萬丈,但這些年下來她自知要啟發(fā)這
些學(xué)生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簡直無異于在一整河床的牡蠣中找珍珠。只要偶爾有成就是工
作上的一大安慰了。
        賀強尼就是一個在文字上有潛能的人,甚至可說是她最抱希望的一個。
        一想到他,她真的頭痛起來了,她胡亂從皮包里掏出支票簿,希望快走快好。此刻
的她實在沒有余裕為賀強尼辯護,何況,不管他多無罪,他都已不是她記憶中那個男孩
了。申太太的東西已結(jié)好帳放入推車中,而潘蜜拉也快結(jié)完帳。謝天謝地,再幾分鐘她
就可以脫逃了。
        “賀蘇安也只是個小賤貨,抱歉我說臟話。她現(xiàn)在在底特律,我聽說她在領(lǐng)社會救
濟金,三個小孩來自三個不同的父親,但她卻從未結(jié)過婚!
        “天哪!”申太太搖頭。
        潘蜜拉點頭又說:“我是這么聽說的。大家也都知道三年前賀蓋迪溺斃時是全美最
大的毒梟。如果他不是嗑藥嗑得暈陶陶,也不會溺死!
        芮秋深呼吸一口,暫且不理會欲裂的頭。“我聽到的卻是他和朋友在船上玩,掉出
船去,砸到了頭。沒人能證明他除了酒外還服用什么。如果喝酒也算犯罪,那么鎮(zhèn)上就
不知有多少犯人了!彪m然她現(xiàn)在對賀家兄妹中的某一人頗為頭疼,但她還是覺得必須
指出真相,這也許可以扭轉(zhuǎn)別人的某些觀感。她和鎮(zhèn)民一樣對蜚短流長也很清楚,只是
大家都不知到底傳言的可信度有幾分。即使如此,大家還是津津樂道。謠傳閑話一向是
泰勒鎮(zhèn)的特色。她想,閑話一止,恐怕泰勒鎮(zhèn)好多人都要悶死了。
        雖然她挺身護衛(wèi),但她仍不得不承認(rèn)申太太和潘蜜拉的話中有些的確所言不虛。賀
家人不是泰勒鎮(zhèn)鎮(zhèn)民心目中的好人,這點芮秋并無異議。她只是想給這個男孩——不,
現(xiàn)在是男人了——再一次機會。她不是要把賀強尼提升到圣人的地步,只是覺得就謀殺
安瑪麗一事,他真的是坐冤獄。
        “賀威利也到處都有小孩,我還聽說有些派瑞區(qū)的孩子也是他的!迸嗣劾吐暤
說。派瑞區(qū)是坐落于泰勒鎮(zhèn)外圍的黑人區(qū)。雖然泰勒鎮(zhèn)的人口頭上個個支持種族融和,
但黑人還是自成一個社區(qū)。
        “噢,簡直不敢相信!”聽到強尼父親的丑事,申太太震驚無比。
        “我是這么聽說的!
        “總共三十七元六毛二,葛小姐!
        “什么?”
        貝蒂重復(fù)一次,芮秋松了口氣,忙開支票給她。貝蒂是她以前的學(xué)生,所以不用核
對駕照或其它證件;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葛家的支票絕無廢票,也知道賀家人的支票絕不能
收。
        這就是泰勒鎮(zhèn)——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底細(xì)。
        “申太太,蜜拉,再見。”芮秋兩手各抱一只紙袋,往停車場走去。申太太在后面
叫她,潘蜜拉也在叫什么,但她只一徑朝外走。
        芮秋頭痛欲裂地開著車,覺得全身像被壓榨一光,也許是這溽暑吧!或者是因為支
持賀強尼所受的壓力?她一手從座椅旁的皮包掏出一罐阿司匹林,一路開車,一路干吞
了兩顆。
        “這是我寫給世界的信,而世界卻從不曾寫給我……”
        芮秋腦中浮現(xiàn)出女詩人艾蜜莉.狄金遜的詩句。她一向喜歡詩,尤其最近她更覺得
那行詩句就像在寫她一樣。那詩句象征的是被緊鎖在繁瑣單調(diào)的日常生活中一顆冀望渴
求的靈魂。雖然她不乏親友,但她老覺得自己踽踽獨行,找不到性靈相通的知音。
        這些年下來,她已經(jīng)了解她并不吻合泰勒鎮(zhèn)的生活模式。她和家人、鄰居、同事、
學(xué)生都不同。她喜歡閱讀,小說、劇本、傳記、詩、書報,甚至麥片紙盒上的文字,她
什么都看。她爸爸喜歡看“每周商訊”和“運動畫報”,媽媽和妹妹喜歡看食譜和時裝
流行雜志。而她常自己一人可以快活地獨處好幾個小時。家人都是日子若不排得滿滿的
便不快樂,而她卻以寫詩自娛,甚至還夢想哪天會出版。
        家人只是對她的“胡謅”縱容地笑笑。
        然而她還是愛他們,他們也愛她。
        有時她會想起在丑小鴨中的小天鵝那則故事。這些年來她不管怎么努力讓自己像別
人,就是怎么也像不了。后來她終于知道只要裝得像就好,這不難,又能使日子更好過。
她只要把她所想、所感覺保留百分之八十就可以。
        車子駛?cè)氪箝T入口的石柱內(nèi),這占地兩百五十英畝的莊園叫作“胡桃林”,是葛家
世代的祖居。車一駛?cè)搿昂伊帧,她便覺壓力像從體內(nèi)緩緩流失,太陽穴也不那么鼓
鼓悸動了。只要回家,她便會心神舒怡。她喜歡這幢她自幼成長的百年老屋;喜歡蜿蜒
穿過參天橡木、楓樹林的車道;喜歡把春日點綴得五彩繽紛的山茱萸和紫荊花,長在后
院的桃樹,和冬天綠蘋果掉滿車道、庭院,冬天結(jié)果讓他們嚼食的胡桃樹。她喜歡看他
們養(yǎng)的幾匹馬在屋外木籬圈起的草場上吃草;喜歡爺爺及他岳父合蓋的谷倉、三個小池
塘,和后院的一大片樹林;喜歡她通常停車的那個老式車庫;喜歡屋子的白墻紅項,屋
前白柱拱出的寬陽臺,和通往屋后的石子路。她抱著買來的雜物,走在石子路上,讓老
屋的氣息、景象、味道撫平她緊繃的神經(jīng)。回家真好。
        “有沒有買豬排?你爸說要豬排!避乔锏哪赣H莉莎在廚房門口迎她,聲音一徑是
急躁的樣子。莉莎才不過五呎高,差不多九十磅重,而她遺傳給女兒的也只有這副細(xì)瘦
的身材,其它便看不出相像之處了。莉莎的短鬈發(fā)以前是黑色的,現(xiàn)在依然是,只不過
是染成的。終年操勞暴曬,皮膚已經(jīng)微褐而有皺紋,但卻很巧妙地以化妝彌補。即使只
是在家,她也都是衣著整潔光鮮。今天她就穿了一套有腰身的翠綠洋裝,配上高雅的金
飾和高跟鞋。莉莎年輕時是個美女,現(xiàn)今也依然風(fēng)韻尚存。芮秋本人不是什么美女,所
以一直覺得在這方面可能讓母親失望。她的膚色五官都比較像父親。
        “買了,媽!避乔飳㈦s物遞給管家蒂妲。從芮秋有記憶以來,蒂妲便是他們的管
家。五十二歲的蒂妲不服老地穿了條踩腳褲和流行的寬恤衫。她的先生杰迪負(fù)責(zé)“胡桃
林”的一般雜務(wù),他們兩人雖然每晚回他們在派瑞區(qū)的小屋,但幾乎可算得上是芮秋的
家人。
        “太太,如果你告訴我需要什么東西,我也會上城去買的!钡冁н厡|西帶到流
理臺,邊不甚高興地說。芮秋是她的寶寶,或者應(yīng)該說寶寶之一,因為她自己有六個小
孩。她常說她不喜歡她的寶寶被使喚,誰都不行,即使是芮秋自己的媽媽也不可以。
        “你知道我今天要你幫杰迪照料史坦。我又體力不好不能幫他!
        “如果他要吃豬排,今天肯定還不錯。”芮秋從蒂妲倒出的東西中捻了一只香蕉剝
開皮。史坦是她親愛的父親,雖然很難置信,不過他真的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這八年來父
親患了老年癡呆癥,幾乎動彈不得,記性全失。只有偶爾才會從他的迷茫世界里走出來,
認(rèn)出個人,或甚至開口講話。
        “是啊,他今天還認(rèn)得我哩!甚至還問我貝琪又藏到哪兒去了,完全忘了她已經(jīng)結(jié)
婚生女了!崩蛏瘡澭鼜臋蛔酉碌臋还衲贸鲨F架。
        貝琪是芮秋的妹妹,現(xiàn)在和她的丈夫薛麥可及三個女兒住在路易斯鎮(zhèn)。貝琪是母親
的翻版,不管外表或個性均是。芮秋心想這也是母親較疼她的原因吧!莉莎從頭到腳都
了解貝琪。貝琪以前當(dāng)過拉拉隊長、舞會女王,和莉莎一樣對衣著和男性都很有興趣。
而芮秋卻總是埋首書中,不知在想什么。莉莎說她是在作白日夢,這可不是什么好評。
雖然在她們小時候,芮秋會暗地覺得心靈受傷,但母親的偏心卻不再令她難過。等她和
妹妹稍長,她成了父親的掌上明珠,跟他上街、釣魚、還為了討父親開心發(fā)憤學(xué)習(xí)五金
店的業(yè)務(wù)。父親不在乎她美不美,不在乎她偶爾看書入迷到晚餐燒焦。這份親昵的父女
關(guān)系成為她的寶藏,讓她不介意貝琪和母親的親近。
        “賀家那孩子來了嗎?”莉莎的口吻是極不贊同的,邊打開豬排邊問,F(xiàn)在五金店
的一切幾乎都是芮秋在管,她給賀強尼工作的事并沒事先跟媽媽商量。實際上,她也是
到昨天,事情已無法再隱瞞了,她才告訴母親的。正如她所料,光聽到賀強尼要回來,
母親便嚇住了,再聽說她雇用他,母親說那還不如去請個魔鬼好了。莉莎氣極了,芮秋
也知道為了以示懲罰,這幾天她都得聽些拐彎抹角的冷言冷語,比如她父親問到貝琪,
而不是問她。
        “是的,媽!避乔镆Я艘淮罂谙憬,發(fā)現(xiàn)已食欲全消,沒吃完便甩掉了!八
感激我們給他工作!彼隽藗小謊。
        她母親哼了一聲!安皇俏覀兘o他工作,我絕不會做這種事。事情是你做的,丫頭,
你自己要承擔(dān)一切后果。他會再攻擊某個女孩的,記住我的話,或做出更可怕的事。他
一直都是這種人!
        “我覺得他會努力表現(xiàn)的,媽。蒂妲,爸爸呢?”
        “他在舞宴廳中,杰迪放了一卷他愛聽的貓王的錄音帶,他們正在那兒聽呢!”
        “謝謝,我上去看他。媽,有什么要我?guī)兔Φ木徒形摇!?br />         “你知道燒菜我是不用人幫的!崩蛏幌蛞允炙囎院,芮秋那句話只不過是稍微
回敬她的冷言冷語而已。
        “我知道,媽!避乔锓湃崧曇,對母親笑笑便離開廚房,左轉(zhuǎn)上樓。她和莉莎的
關(guān)系一直如此,時親時刺,但她還是愛她。史坦的病是母親的最大心痛。母親愛她的丈
夫甚至超過她的疼愛貝琪。
        快到三樓時,芮秋便聽到貓王如癡如醉的旋律。號稱舞宴廳的地方其實只是頂樓一
半的空間,以玻璃圍出的午睡陽臺罷了,?頭一無家具,連樓下每間房都鋪的消音地毯
也沒有。聲音在一室空蕩的硬木地板中更擴大了。她雖然不是什么貓王的大歌迷,但此
刻也有聞聲跳躍的沖動,這歌曲真的具感染力。史坦一向喜歡貓王,貓王死時他哭得像
痛失親人。
        走入舞宴廳,父親正如她預(yù)想的,正合著眼,隨貓王歌聲點著頭。貓王的歌是少數(shù)
依然存留在他腦海中的愉快記憶。
        杰迪盤腿坐在史坦旁的地板上,口中哼著墦放的旋律,指頭輕敲地板。他是個熱情
的人,看到芮秋便露出微笑,芮秋對他揮揮手,歌曲的聲音這么大,說話根本聽不到。
        她走到父親身旁摸摸他的手。
        “爸!
        他沒睜開眼,甚至也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芮秋嘆了口氣,縮回手指。她倒不是妄
想他會有不同的反應(yīng),這些天來,能看到他、知道他安詳、給照顧得好好的,她就滿足
了。
        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是她們唯一能做的事,起碼她們可以把他留在家?。若沒有杰迪
在他乖戾時照料他,再加上蒂妲的幫忙,她們只有送他上安養(yǎng)院一途了。
        一想到這兒,芮秋不覺心頭一震,史坦的主治大夫詹森醫(yī)生說過,這病到末期時仍
免不了進療養(yǎng)院的。每次莉莎一想到此便淚流滿面。他們已經(jīng)結(jié)褵四十一年。
        史坦以前是個身高超過六呎二,重約兩百磅的壯漢,F(xiàn)在他的塊頭仍是大,但疾病
似乎令他縮水了,也可能是現(xiàn)在他要倚靠芮秋,而非芮秋倚賴他,所以芮秋覺得他像小
了幾號似的。但當(dāng)她看著他頭上稀疏的幾根白發(fā),心中對父親的愛就像母親疼小孩般的
強烈。衰老本就不是件快事,但這種在肉體未崩壞前便攫走精神的病實在太恐怖了。
        “我會一直在你旁邊的,爸爸!避乔镂站o爸爸的手,心中默許。
        換了另一首歌“輕柔愛我”,甜美哀愁的音符讓芮秋有愴然淚下的感覺。她每次一
哭便會鼻子不通。她忍住淚,最后再拍拍爸爸的手,跟杰迪揮揮手,便轉(zhuǎn)身離去。如果
媽媽是在做那道拿手的南方炸豬排,一定要忙上半天,她可以先換件衣服,整理一下雜
亂的思緒再下樓。
        她換上一條藍綠相間的格子短褲,套上鮮綠的馬球衫,隱約聽到傳來“傷心酒店”
的旋律。她梳著頭發(fā),又用手撩撩發(fā)絲,看著鏡中的自己。良久,她才發(fā)現(xiàn)她是認(rèn)真在
審視自己的容顏,而不是匆匆照一下。她知道為什么;賀強尼的那番話像幽靈般盤踞她
的腦海,而她現(xiàn)在正下意識地想以他的眼光來看自己。
        “我從高中就一直對你想入非非,現(xiàn)在依然是。”強尼的話不請自來浮現(xiàn)她腦海。
芮秋不覺握緊手中的梳子。他絕不是當(dāng)真,他只是不知何故要讓她受窘而已。她當(dāng)然不
是那種男人一見便欲念升起的人。這也是她為麥可目眩神迷的原因。那么英俊出眾的麥
可會跟她談戀愛!即使當(dāng)時,她都難以相信。
        久已遺忘的心痛彷佛又來了。好久好久的事了,他在她頰上一吻,說了句“我們并
不合”便甩掉她。她的心碎了,然而他似乎不知道、也不在乎。此后她再也不曾想過麥
可——至少,不會把他跟自己想在一起。他早已不是她懸念的人了,現(xiàn)在他是貝琪的。
貝琪的丈夫。
        她的思緒游移到另一樁目前最棘手的事:她竟會令青少年時期的賀強尼“想入非
非”?
        她根本不是那一類型的女人!
        雖然毫不顯老,但她就快要三十五歲了。由于怕日曬,所以除了眼尾幾絲細(xì)紋外,
她的臉光滑沒有皺紋。身材唯一的優(yōu)點便是細(xì)瘦,連大部分十三歲小姑娘的身材都會教
她嫉妒。她的秘密之一便是到現(xiàn)在她還常去童裝部買十二、三歲的男孩衣服穿。齊下巴
的褐色頭發(fā)發(fā)梢向內(nèi)卷,烘托出還算娟秀但沒什么血色的鵝蛋臉,這當(dāng)然離“美女”尚
有一段距離。眼睛大大的,眼形也很好,睫毛也很濃密,但眼珠子卻是最不會撩起異性
注意的普通棕色。最常聽別人形容她為“可愛”,即使這兩年偶爾約會的勞勃也說她
“可愛”。
        芮秋討厭人家這么說她!翱蓯邸笔怯迷谛『⒑蛯櫸锷砩,不是適用于成熟女人的,
這形容詞她老覺得刺耳。當(dāng)然,勞勃不會知道她不喜歡被這么形容,她也從未告訴他。
他人不錯,說她可愛只是要贊美她。勞勃開了家藥局,本身是藥劑師,收入不錯,進退
有禮,人也長得不錯,她相信他會是個好父親。而她現(xiàn)在開始想要孩子。

        算來她也該結(jié)婚了。若說麥可的變心曾給過她什么影響,也許就是對生命的狂熱吧!
她知道天下被拋棄的女人不只她一個,那顆破碎的心早已痊愈,當(dāng)然不會再為麥可心痛。
歲月加添了她的智能與毅力,而這兩樣都是好的婚姻所必須的。她之所以對勞勃還有猶
豫,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和勞勃在一起,她并沒有以前談戀愛時欲生欲死的熱情,但她提醒自
己:她已非當(dāng)年那個捧出自己一顆心、對未來美景充滿無限期盼的天真小姑娘了。她已
經(jīng)長大,變聰明了。
        “芮秋!芮秋!快下來!”
        媽媽對著樓梯大叫可是非同小可,芮秋一聽馬上打開房門,往廚房沖去。莉莎站在
樓底,手中還拿著尖尾叉,一臉不悅。
        “你的電話,”芮秋未開口,她便先說了。“班從店里打來的。他說你最好馬上去
一下,警方已經(jīng)在那兒了。那個賀強尼惹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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