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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著愛情的翅膀 第三章

  新公司提供的宿舍,高據(jù)十六層大廈的頂樓,面積足足有五十來坪。

  整層樓總共只有兩戶,女老板和他對門而居。

  屋子里該有的都有了,不必有的也一樣不缺。包括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的全套交響曲,和一組名貴的音響。

  展翼在受雇當日搬進屋子,用預支的薪水買了幾套上班族的普通衣服在衣櫥里掛好。

  原本隨身的那只帆布背包,安置在衣櫥底層。里面有幾件換洗衣物,一把牙刷,一塊香皂和一條毛巾。

  當他被掃地出門的時候,可以立刻拎著就走,一點也不用收拾。

  新工作很快就上手,新老板放手由他全權處理,她自己只管內部的會計和財務。后來他知道賀千羽是一名有執(zhí)照的會計師。

  而且是非常優(yōu)秀的一個。

  他們兩人的確在事業(yè)上配合得天衣無縫,星座書一點也沒說錯。

  公司除了賀千羽之外,其它的也清一色是票年輕的娘子軍,個個才二十出頭,學校剛畢業(yè)。

  他記得第一天上班,走進辦公室,放眼望去都是衣著入時、頭發(fā)五顏六色的小女生。待得最久的,也不過比他資深兩三個月。

  她們沒有一個認出他來,沒有任何一雙厭惡或是驚懼的眼神。

  倒是愛慕和崇拜的眼神太多了點。

  展翼忍不住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曾經(jīng)有一位來訪的外國客戶,半是羨慕、半是取笑地說他真是艷福不淺。

  若是那名金發(fā)白皮膚的維京人后裔知道……也會和他一樣認定,女人只會給他麻煩。

  或許不是故意。

  那柔弱纖細的手輕輕一指,就足以使他落入地獄,萬劫不復……

  「叩!叩!」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經(jīng)理,你的咖啡!固镄“舶芽Х确诺剿郎希瞿降难凵褚徽R膊徽5囟⒅詭n郁的神情。

  「謝謝!」他沒說過自己喝不慣三合一咖啡。說起來太費事,十有八九擔任總務的田小安會再費心為他去張羅他慣喝的咖啡豆。

  對于女人,他只想敬而遠之。

  雖然有些禍事,是怎么避也避不開的。

  田小安仍是立在他桌前,似乎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還有別的事嗎?」他只好又問。

  「經(jīng)理,晚上的聚餐,餐廳我已經(jīng)訂好了。你一定要去哦!」

  展翼一點也沒有興趣,可是也不好回絕。賀千羽為了慶祝他剛剛簽到一筆大訂單,要宴請全公司,他怎能不去?

  「我會去。」

  「經(jīng)理,那我們有四個人,要搭你的便車,可以嗎?」這只是禮貌上的招呼,田小安知道他不可能反對。雖然展翼總是和同事保持一定的距離,可也沒有什么上司的架子。這四個名額可是全公司的女生,除了賀千羽之外,一個一個抽簽得來的,不過四分之一的機會呢!

  「好!拐挂砀纱嗟攸c頭。一個女人已經(jīng)是禍水,四個呢?不過話說回來,總比只載一個人安全。

  好歹真有什么事,他會有個明確的證人。

  「地點就在綠園餐廳,你有沒有去過?離公園很近!

  怎么會--沒去過?那是一個他想忘都忘不了的地方。

  田小安察覺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不禁擔憂地問:「經(jīng)理,你還好嗎?」她知道展翼為了敲定那張訂單,已經(jīng)忙了好幾個星期,會不會是太累了?

  「沒事!拐挂磔p撫了撫額頭,擠出一抹微笑,掩飾自己的心情。

  不知怎的,那微笑看在她眼中,竟有些慘淡。

  田小安很少見到展翼大笑。他的笑總是禮貌的,虛應的,沒有一次是發(fā)自真心,似乎他認為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值得他一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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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公園不遠,離地獄也很近。

  展翼手中握著方向盤,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談話聲,一點也入不了他的耳。

  車子在餐廳附近繞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車位。

  幾個人魚貫下了車。四個女孩子手挽著手走在他前面,他慢慢跟著。臉色和腳步一樣沉重。

  餐廳的生意依然很好,和數(shù)年前一樣座無虛席。

  賀千羽已經(jīng)到場,正和坐她旁邊的會計主任交談。

  展翼在她對面坐下,同來的四個女孩也依序在他身邊就座。

  看看所有人都到齊了,賀千羽招呼服務生開始上菜。

  資深的女服務生端著大型的冷盤,自然而然的從男士身邊上菜。展翼很快地伸手幫忙接了過來。

  女服務生看了他一眼。

  「展先生!」她驚喜地輕喊了聲,「好久不見!怎么這么久……」她忽然想起當年那樁轟轟烈烈的強暴案,他在坐牢,當然不能來。「……沒來?」她十分尷尬地把話說完。

  「是。 拐挂砹Τ宙(zhèn)定地淡淡回答。她沒有忘記他這個人,也沒有忘記那件事。

  服務生的腳步有點太匆促地很快離去。

  「哇!經(jīng)理,你的魅力也太厲害了,連服務生都逃不過。你是不是和她很熟?早知道就讓你來訂位,說不定還可以打折。」田小安攏了攏秀發(fā),給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瞥。

  「小安,妳餐廳選得真好。這是杭州菜嗎?好吃極了。禮拜五晚上能訂得到位置,運氣已經(jīng)不錯了。妳可別指望人家打折。反正今天我買單,用不著替我省錢。平常大家要是有看我不順眼的地方,就盡量點吧!可以趁機報仇!官R千羽開玩笑地說。

  「賀總,妳好賊哦!妳都這么說了,我們還敢繼續(xù)點菜?」田小安笑嘻嘻地埋怨!改遣粩[明了真看妳不順眼?」

  「我絕對不會秋后算帳。」賀千羽趕忙舉手保證。

  「那好,我們就不客氣嘍!我讓服務生再把菜單拿上來,大家盡量點吧!」

  展翼沉默地看著她們嘻笑,在每一道菜上桌時盡責地嘗嘗味道。他在獄中已經(jīng)習慣了簡單的食物,對于山珍海味反而適應不良。

  可是他不是習慣的動物。他永遠不會習慣被驅逐,被當做過街老鼠。不論他已經(jīng)有了多少心理準備。

  「喂,待會兒吃完飯,有誰要和我去公園探險?」總機李冠伶吞下一口甜點,邊問道。

  「探險?」幾個聲音同時好奇地響起。

  「拜托!只不過是一座市立公園,有什么險好探?」會計林明茹不以為然。

  「明茹,妳太孤陋寡聞了啦!」李冠伶理直氣壯地反駁。「幾年前這座公園可是大大有名,出了好一陣子風頭!

  「真的?」林明茹仍是懷疑地問!冈摬粫牵抢雉[鬼吧?!」

  「其實也滿有可能,只是沒聽說有人見過。」

  「是怎么回事?」林明茹心急地追問!笂吘挖s快說嘛!」

  「那座公園發(fā)生過一件大案子!

  「什么案子?」

  「強暴案。」

  「什么嘛!」林明茹失望地說!钢徊贿^是強暴案!」

  「什么只不過?那件案子當年鬧得多大,妳們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好象是六七年前吧!

  「拜托!我們那時候小學都沒畢業(yè),哪有興趣去注意這種連社會版都不一定上得了的小新聞!」

  「還加上兩條人命!」

  「兇手一下子殺了兩個人?」

  「倒也不是。受害者的爸爸因為這件事病死了,那個被強暴的女生后來自殺。妳們說慘不慘?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很有理由在公園里徘徊,等著找出害她的兇手?」

  展翼全身乏力地僵坐著,只能眼睜睜地聽她們繼續(xù)談論下去。

  「我想起來了。」記性特佳的一位同事回憶道。「這個案子我聽我爸媽談論過?墒俏矣浀脙词之斕炀捅蛔サ搅,好象是姓展。那時候我正在讀七俠五義,最迷展昭了!

  「哦!跟經(jīng)理同姓耶!」林明茹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經(jīng)理,你不會是那匹公園之狼吧!」她開玩笑地說。

  「經(jīng)理才不可能做這種事!」田小安不滿地說!竸倓倞厸]聽到嗎?兇手早就抓到了。」

  林明茹吐吐舌頭。「經(jīng)理,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哎呀!你臉色怎么這么白?是不是真生我的氣呀?人家跟你說對不起啦!」

  「各位,」賀千羽終于找到機會打斷他們的談話!妇痛松貌缓?時間不早了。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會破產(chǎn)了。大家路上小心,再見!

  「賀總,再見!」林明茹走到她身旁,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妳叫經(jīng)理別生人家的氣啦!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別擔心,沒事的!官R千羽安慰她,卻安慰不了自己。

  怎么可能沒事?

  待眾人都定到餐廳門口,她開口喊道:「展翼,我今天搭你便車回家,好嗎?我的車子進廠保養(yǎng)了!

  展翼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看她。并不相信她的車真的進了保養(yǎng)廠。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好啊!顾粦溃e步往停車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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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步伐大,走路又快,讓賀千羽幾乎跟不上。

  進了車子,系好安全帶,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她干嘛不直截了當?shù)卣f開了?展翼不滿地瞪她一眼。

  賀千羽仍是垂著頭,心事重重。

  「到家了,還不下車嗎?」他不甚客氣地催促道。

  「到了?這么快?」她其實一點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么。

  展翼打開車門,把鑰匙交到她手上。「房子的鑰匙等我把行李拿出來就還妳!

  「拿行李?」賀千羽楞楞地看著手上的鑰匙,不解地反問!改隳眯欣钜鍪裁?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好好的?」他自嘲的回答!肝矣肋h也不可能在那兒住得好好的。」天下之大,并無他容身之處。

  「你可以的。」她沉著地回道!溉绻阒傅氖撬齻儎倓傇谡劦哪莻案子,我早就知道了。你以為我會胡涂到把我的公司交到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手中?」

  「妳對我過去的歷史一清二楚?」他訝異地問。

  賀千羽暗暗想著--比你自己都要清楚得多。

  「我該佩服妳的勇氣,還是愚蠢?」他頗覺不可思議!笂吘尤桓野盐疫@種前科犯放在一間滿是年輕女孩的辦公室?」

  「是需要勇氣,可是一點都不愚蠢。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是你讓這家公司一飛沖天!

  「妳就不怕我惡性難改?」

  「那件案子,我查得很清楚,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jù),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而且你從來沒承認過,不是嗎?」

  可惜當初主審的法官,不是她。

  他的一再否認,只是當庭得到八個字的評語--天性狡猾,不知悔改。

  他的法官相信的是正氣凜然的神秘目擊者的陳述。他先受害者一步逃出公園,衣衫下整,酒氣沖天,心虛地逃進自己的車中,就是一副有罪的模樣。

  楚楚可憐的受害者,聲音顫抖,語氣堅定,毫不猶豫地指著他--是他!就是他……

  就是這個男人!

  系著一條灰領帶,上頭有粉紅色的船錨圖案。他死了化成灰我都認得……

  化成了灰,她都認得。全臺灣的人,也都認得……

  那條別致的領帶,成了他絞架上的繩索。由一個弱不禁風、瞎了眼的女人,毫不費力地拉緊……

  那個女孩是很可憐,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同情心留給她。

  或者她真如辦公室的那些女同事所說的,在公園徘徊,懷著和他同樣的目的,想要找到害了她的人。

  假如她死后生前都一樣盲目,又能找到些什么?

  「我的話,一文不值!顾坏叵陆Y論。

  平淡的語氣之中,潛藏著深深的絕望。像一塊巨石,沉重地壓著她的胸口。

  賀千羽拉起他的右手,把鑰匙放回他掌心,緊握著不放。似乎光一只手還不夠,她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兩只冷冷的小手同時包住他厚實粗糙的大掌。他手上的溫度燙熱了她的手心;那溫暖回傳到他身上,像是冬日的陽光讓他的心頭不再冷冰冰的。

  他已經(jīng)過了多少個季節(jié)的冬天?他原以為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我相信你。」

  陌生的四個字,讓他心頭一陣激蕩!高@個世界上,妳是第三個相信我的人。」

  她心中一驚,還有別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父母當然……」她頓住話。他們不信,否則怎么會有報上的聲明?

  「不是他們。第一個是我自己,第二個是真正的兇手!

  「總之,我知道不是你。所以誰都別再提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了。」

  展翼沒有她的樂觀。「并不是妳我不提,就不會有人再提!

  「遇到了再說吧,反正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我肚子餓了,剛剛沒什么胃口,請你吃消夜,好嗎?我看你也沒吃多少,到我家去吧,我煮給你吃。」

  「到妳家?」他離那些可以隨意到人家家里作客的日子,已經(jīng)十分遙遠了。

  「我的手藝很好的,別怕。」

  「該害怕的人,不是妳嗎?」

  「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你待會兒不幫我洗碗!

  「這個妳用不著擔心,我洗碗的技術天下無敵,在獄中練出來的。」他略微自嘲的回答。

  她拉著他的手走進電梯,不想放開。這真實的連結,既安慰了他,也安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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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千羽的家和展翼的住處,格局完全相同。兩戶如果打通,差不多有百來坪。她自然是住不了這么大的房子。當初原本也沒打算久住。等她把事情處理好,她就要回美國去。

  那兒還有一個未婚夫在等著她,

  電梯沉默地往上升。她抬頭凝視著展翼如雕像一般的臉孔,那雙銳利而抑郁的眸子也回望著她。

  一個男人,有這樣一雙明澈澄凈的眼。當初,怎么會有人相信,他竟會做出喪心病狂的事?

  這個念頭讓她心驚,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已經(jīng)完全失去客觀性的判斷。

  驀然放開他的手,她低頭不敢再直視他的眼。

  這一雙眼會讓她無所遁形。

  展翼只能任由她的手離開。他憑什么挽留?心中短暫的陽光,彷佛罩上一朵烏云,不復之前的溫暖。

  出了電梯,左右兩扇大門,通向各自的住處。

  賀千羽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展翼沒有跟過去,仍舊站在兩扇大門中間。

  她進了門,匆促地丟下一句。「再見!」

  刺耳的關門聲,震痛了他的耳膜,眼底有著難以察覺的受傷神色。她只不過印證了他的顧慮。

  有哪個女人,會不害怕和他單獨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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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鎖上門,賀千羽才想到剛剛在停車場說過要請他吃消夜的話。

  該害怕的不是妳嗎?他這樣問過,語氣是苦澀的。

  她是害怕和他在一起,可并不是為了他所以為的理由。

  他一定以為,她所謂的「相信」,不過是隨口說說。

  匆匆忙忙換下外出服,套上舒適的家居服。她走進廚房,調了碗面糊,煎了兩張可麗餅,又煮了一壺香濃的咖啡,一起放在托盤上,去按他的門鈴。

  過了兩分鐘,才聽見他匆忙的腳步聲走過來開了大門。

  他穿著一條短褲,上身披著一條大毛巾。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厚實的胸膛還滴著水珠。頭發(fā)濕濕的,沒有完全擦干。

  兩人都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洗澡!顾乳_口。

  「哎,有事嗎?」他拉了拉身上的毛巾,十分不自在。

  「我說過要請你吃消夜的,你忘記了嗎?」她指指手中的托盤。

  咖啡的香味侵入他鼻間。以前婉兒也煮得一手好咖啡……

  他懷念地想著。想到的不只是婉兒煮的咖啡,還有她的不信任,她的絕情。

  所有對她的美好記憶,像是一池受到污染的水,不復純凈。

  他把賀千羽請進客廳。

  「妳坐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

  「嗯。」賀千羽點點頭。

  他轉身走回臥室,換上一套休閑服。

  她打量著客廳的裝潢,當初這屋子的布置完全是為了一個男人量身訂做。黑色的美式牛皮沙發(fā),讓人一坐進里面就陷進去,不想起身。深色的樺木地板,泛著光澤,打理得很干凈,沒有一般單身男人獨居會有的凌亂。

  除了幾本商業(yè)雜志之外,沒有任何展翼的私人物品。

  她敢說臥室也必定是如此。

  除了他的衣物之外,所有的用具,大概也就是當初他搬進來之前,她為他準備好的那些。

  這里對他而言,只像是旅館,而不是家。他隨時可以打包走人,拎著他當初那只帆布袋,就這樣走了出去。

  他能到哪里去?他若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不會在公園被她找到。

  「唉!」她忍不住沉重地嘆口氣。

  展翼一走進客廳就聽到她的嘆氣聲。她的眉頭深鎖,似乎正被什么難題所困擾。

  是不是,她正在想什么借口開口告辭?

  她其實不用這么麻煩的。

  「我看妳很累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他主動為她找了個理由。不是體貼,而是自我保護。何必讓她把話講白了?實話往往并不悅耳。

  賀千羽知道他的意思。他仍以為和他在一起,她心存畏懼,恨不得拔腿就跑。

  她的確是滿懷戒心,生怕一不留意,就讓自己萬劫不復。很想回家把自己的思緒整頓一下?墒撬睬宄坏┤绱俗,就坐實了他的猜測。他們之間那小小的信任將蕩然無存,一切都回到原點。

  那個案子不僅剝奪了所有人對他的信任,也摧毀了他對所有人的信任。

  她低頭倒了兩杯咖啡。

  「加糖或奶精嗎?」

  展翼點點頭。「三顆方糖!

  他以前是習慣喝黑咖啡的。覺得非如此不能品嘗咖啡的原味,F(xiàn)在,現(xiàn)在不了。他心中的苦澀太多,歡迎任何表面的甜蜜。

  賀千羽有點訝異,照他的話丟了三顆方糖進去,放到他面前。

  展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不會太甜嗎?」她忍不住問道。

  「我喜歡甜點!顾⑽⒁恍,又喝了一口。那暖暖甜甜的液體嘗不出多少咖啡的味道,至少能溫暖他的胃。

  「你喜歡克莉絲蒂的小說嗎?我記得她書中那個聰明得不得了的名偵探也喜歡甜點。是不是有這種研究,甜的東西可以讓人變得聰明?」她搜索枯腸,找出一些安全的話題。

  那他以前肯定是不夠聰明,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

  現(xiàn)實生活中也沒有一個白羅,可以將惡人繩之于法,為無辜者洗清冤屈。

  「更有可能,在變聰明之前,就先因為糖尿病向醫(yī)院報到。」

  「說得也有理。嘗嘗我做的可麗餅,加了草莓和蜂蜜。如果你真喜歡甜點的話,應該也會喜歡它。睡前吃些甜的,可以幫助睡眠。」

  展翼如她所愿的嘗了一口。是很甜。這是他最需要的,一場好眠。

  坐牢之后,他就沒睡過一場好覺。

  「但愿它比安眠藥有效!顾f了一句。

  「你很容易失眠?」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是從審判之前開始的嗎?」這也難怪,那時他定是滿心驚懼,哪里還睡得著?

  展翼出乎意料地搖頭。

  「不,是從判刑確定之后。」他坦白回答。之前,他一直堅信法律會還他一個清白。

  「可是……」他是無辜,良心想必十分安穩(wěn)。「為什么?」

  「妳以為既然我是冤枉,沒對不起任何人,我問心無愧,就該睡得好?」他激動地反問:「妳知道嗎?和我同一間牢房的是一個殺人犯,罪證確鑿,他自己也認罪了。可是他每天晚上都睡得心安理得,鼾聲大作。為什么?因為他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所犯的錯付出代價,所以他心安理得。而我是為了什么失去自由?這個疑問日日夜夜折磨著我,妳怎么會以為我還睡得好?事情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除非我死,否則永遠不能睡得安穩(wěn)!顾麘K淡地一笑!缚墒菚姓嫦啻蟀椎娜兆訂?」

  有的。她想開口回答,卻硬生生地忍住了。只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的三個人,余心潔已經(jīng)死了。兇手和目擊者,我拿他們無可奈何!棺詈髢删洌菐е抟馔鲁龅。

  賀千羽再也找不到話回答。她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可麗餅,草莓和蜂蜜似乎都是苦的。喝了一口咖啡,更是苦得難以入喉。她又加進三顆方糖,才能勉強將它喝下。

  不知該對他說些什么,她又不想現(xiàn)在就離開,留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不如聽點音樂吧!或許可以沖淡些冷凝的氣氛。

  「這組音響的效果還過得去吧?來點音樂好嗎?」

  展翼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個屋中所有的一切都屬于她,還能說不好嗎?

  賀千羽開了音響,唱盤里已經(jīng)放了一張唱片,想必是他喜歡的曲子。她隨手按了播放鍵。

  柴可夫斯基的「第六號交響曲」。

  猶豫了三秒鐘之后,幾乎是不情愿的大提琴伴隨著低音管沉重地響起,連進行曲都有些強顏歡笑的味道……

  顯示屏標示的時間只是三刻鐘,它沒有提的是,最后一個音符停止時樂曲并沒有結束,它緊跟著一連串無窮盡的休止符,像一個悲劇永不落幕。它只是再無話可說,或者是無聲地說得更多……

  這不是她陌生的曲子。以前從來不會用這種心情去聆聽。身邊人的靜默深深感染了她,此刻方知為什么會題名為「悲愴」。

  是不是,一個受到冤屈的無辜者,除非冤情有得到昭雪的一天,否則他就永遠沒有真正出獄的日子?

  她忠實地回答自己,是的。

  事情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當初,她以為……

  「別再聽這張唱片了,它不適合你聽!顾蜷_唱盤,把唱片放回盒中。「給我吧。」她輕聲說道。

  展翼淡淡看她一眼,反正她也不需要他的同意。

  架上所有她準備的唱片,只有這張第六號拆封過。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老是聽悲愴,是不是出于一種自虐的情緒。

  或許是一個不幸的作曲家所寫的不幸的曲子,讓他覺得同病相憐吧!

  以前他的理想是世界大同,人人快樂,F(xiàn)在他的理想仍是世界大同,人人一起不快樂。

  他惡意地想著,既然他離快樂那么遙遠,其它人憑什么得到快樂?

  他們用手指控他,在報紙上用文字攻擊他,在街上用鄙夷的眼神瞪他,在辦公室聯(lián)合起來驅逐他。

  為了一件他沒做的事。他們憑什么得到快樂?

  「別這樣!顾崧曊f道,彷佛已看穿他的心思。「這不是你的個性。」她一點也不喜歡凝在他唇邊那個憤世嫉俗的笑容。「是有很多人對不起你,如果你一直讓自己陷溺在這種自虐的情緒當中,對不起你的人也會包括你自己!

  展翼轉頭看見她憂心忡忡的神情,好一會兒沒有回答。

  她是真的為他擔心。

  這個女人關心他,信任他。他想著她在停車場說過的話。是她把他從公園救了回來,給了他一個庇護之所。

  「為什么?妳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像一個幸運女神憑空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這是一個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你自己也知道,公司沒有你是要倒的!顾_玩笑地閃躲!改闶俏业呢斏駹,我當然要好好把你供著!

  「妳知道嗎?妳實在不是個聰明的老板,老板絕對不可以讓他的伙計知道他是不可或缺的。尤其不可以亮出妳所有的底牌!

  她并沒有亮出所有的底牌。賀千羽在心中嘆氣。她手中有一張鬼牌是永遠也不想讓他看到的。

  「老板不夠聰明,伙計夠聰明就好了!顾⑿Υ鸬。

  「我該多謝妳的賞識,還是埋怨自己遇人不淑?」他回她一笑,雖然仍是淡淡的,卻不再是自嘲或是譏誚,而是發(fā)自內心的。

  他以前定是常常這樣笑的。

  其實就算他不笑,也不見得會減少一分殺傷力。辦公室那些小女生,都覺得他又酷又帥,簡直就是她們夢中的白馬王子。她有些不快地想著。

  「什么過人不淑?胡說八道,亂用成語。千里馬也需要怕樂來賞識啊。我不只賞識你做生意的能力,也很賞識你的駕駛技術。周末一起出去走走吧!去哪里由你決定,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沒意見!

  后面這段話一出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展翼也有點訝異!干系渡较掠湾?妳是打算來個地獄一日游嗎?那我得先去拜訪旅行社,打聽看看是不是有這種行程?」

  「我相信你的本事,沒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顾膭畹卣f。當然不光為了出游的事。

  展翼沒有她的信心,沒有她,他是辦不到的,F(xiàn)在他不再覺得自己勢單力孤,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謝謝妳。」他真心誠意的說。

  賀千羽有些心虛,她覺得自己不配接受他的道謝。「那明天見。你準備好了就來按我的門鈴,我等你!

  我等你。

  那簡單的三個字撼動他的心。終于,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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