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老人摸著下巴上蒼白的胡須,蹙起眉,低頭沉思著。
身旁的人望著他,都等著他吩咐要他們怎么做。
趴在毯子上的男人俊顏像煮熟的蝦子般紅透了,恨不得挖個洞把整顆頭埋起來。
雷元羞憤得想咬舌自盡!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老人身旁的小跟班捺不住性子道出大伙兒心里頭的疑問。
「醫(yī)管事,你倒是說說話,咱們好依令行事呀!」他們已在這兒站那么久了,久到腳底都發(fā)麻,醫(yī)管事仍是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吭。
醫(yī)管事的腦袋有節(jié)奏地頻點(diǎn)著,像是決定好要怎么幫雷元診治,卻又一句話也不說,簡直要急死眾人了。
「醫(yī)管事�!挂慌缘氖膛嘀∧�,將手探進(jìn)銅盆里。「水……快涼了。」
眾人望向侍女,又望向醫(yī)管事,等著他吩咐。
「醫(yī)管事,這鉗子要、要在火里烤多久啊?」站在火盆前將鉗子放進(jìn)火里烤的侍衛(wèi),因為不耐鉗子的熱度,雙手不停地互搓,燙得跳腳。
一群人再度將頭轉(zhuǎn)向醫(yī)管事。
雷元趴在毯子上咬牙切齒、怒氣沖天地瞪著醫(yī)管事,屁股已痛得快沒知覺,眼前更是掠過一道白霧。
修長的十指揪緊毯子,昂貴的皮毯被他緊緊抓在掌心里,他牙咬得更緊。
「喂,我快沒血可以流了!」他的怒咆聲震耳欲聾,差點(diǎn)將半圓形的帳幕給掀翻。
醫(yī)管事的身子劇烈一震,這才有了反應(yīng),抬起頭來環(huán)視眾人。
瞧他雙目無神、嘴巴微張的呆滯樣,聚在毯子邊的眾人差點(diǎn)昏倒,一旁的小跟更是無力地翻翻白眼,頻頻深呼吸。
「醫(yī)管事,你又睡著了�。俊�
醫(yī)管事瞇起眼,「�。渴前�,我又睡著了;呵——我睡著了�!顾爝叺目谒�
雷元雙手抽搐。
誰、誰能給他把刀,他想殺了醫(yī)管事……不,他想自裁!
「請……快點(diǎn)……把箭拔出來!」這句話終于從齒縫間迸出,雷元渴望殺了眼前這位老人。
「讓我考慮考慮�!�
「你還要考慮?」雷元破口大罵,隨即意識到自己無禮的舉止,于是放低音量:「你還要考慮什么啊?」
他快死于流血過多了,醫(yī)管事究竟還要考慮什么?
醫(yī)管事摸摸胡子,眉毛挑了下,腦子里似乎真有什么偉大的計劃在形成。
「嗯——我在想……是先脫褲子還是先拔箭好?」
所有人忍不住哀號。
一旁忽然傳來一道巨響,拿著鉗子的侍衛(wèi)再也受不了鉗子的高溫而將它扔在地上,跳腳往外沖。
雷元?dú)獾脤⒛樎襁M(jìn)毯子里。
他真的打算一拳讓這位老人家一睡不起。
「將褲子脫掉,再來商量要怎么將公主的箭拔出來�!箍紤]許久,醫(yī)管事終于吩咐一旁的小跟班。
這小跟班是他新收的徒弟,因為他年事已高,每每在重要時刻老是昏睡過去,于是得開始培養(yǎng)接班人了。
雷元迅速抬頭。
「先清場!要脫我的褲子前先清場!」這房里至少有五名以上的年輕侍女,他可不想在這些女人面前被剝光褲子,裸著屁股見人。
「哪需要這么大費(fèi)周章�!�
一道嬌柔的聲音頓時在門口響起,眾人連忙轉(zhuǎn)頭,只見耶律薔薇站在那兒,露出無害、善良的微笑。
一股冷意迅速竄過每個人的背脊。
「薔薇公主�!�
耶律薔薇踩著蓮足朝雷元走來。
她小巧的臉蛋教人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來她身上流有游牧民族的血統(tǒng),尤其她五官精致,除了那對深黑的眼睛外,其余的倒是和這些侍女們大相逕庭。
耶律薔薇在毯子旁蹲下,小手撐著下巴朝他眨眨純凈的雙眼,桃紅色的小嘴兒始終彎成弦月狀。
「痛不痛?」她故作關(guān)心問道。
睨著她臉上的微笑,雷元只覺得刺眼,而且有種不好的感覺。
「你讓我插把箭在你可愛、細(xì)嫩的臀兒上看看。」他咬牙道。
「呵,看你的樣子似乎有許多不滿嘛。」睇著他插著箭的臀兒,她覺得那兒現(xiàn)在倒還真像插了香的爐子。
她的小手緩緩?fù)莾夯小?br />
他冷冷瞄眼一她的動作。「你最好別碰我!」
她巧笑著。
「怎么,怕我呀?」粲笑瞬間歛去,清澄的雙眸轉(zhuǎn)而變得混濁,她活像尊女羅剎靠在他耳邊低語:「你害我今天丟足面子,你覺得我會讓你好過嗎?」
他話才說完,一道冷不防的劇痛如驚濤駭浪般朝他襲來。
耶律薔薇發(fā)狠地徒手將雷元屁股上的箭拔起。
「啊——」他拉長脖子痛呼,緊握拳頭的手臂上青筋浮現(xiàn);他一手撫著汩汩流出鮮血的屁股,一手伸長想揪住她。「該死!」
反應(yīng)靈敏的耶律薔薇動作敏捷地往后跳,立刻讓自己遠(yuǎn)離魔掌。
而雷元伸手撲個空,整個人就這么趴在地上痛得不能動。
一伙兒人早在看見耶律薔薇臉上那抹只有在捉弄人時才會出現(xiàn)的甜蜜笑容時,便已迅速逃到角落。
「我可是幫助你早些脫離苦海,你怎么罵我該死呢?」她噘起小嘴故作萬般委屈,其實心里愉悅得想跳舞。
「該死,你這個羅剎女!」雷元發(fā)紅的雙眼、張大的嘴巴、氣到快豎起來的發(fā)絲,讓他像極發(fā)狂的魔頭,耶律薔薇若在這時被他逮住,身上的骨頭恐怕會一根根被折斷。
耶律薔薇站起身,雙手抱胸睨視著他。
「別像個娘們似的鬼吼鬼叫,這樣有損你大男人的尊嚴(yán)。」她送給他一抹挑釁的笑容,隨即轉(zhuǎn)身,將箭塞進(jìn)醫(yī)管事的手里�!附唤o你了�!�
「你別走,有膽你別走!」
站在門邊的小跟班扯扯醫(yī)管事的衣袖�!羔t(yī)、醫(yī)管事,現(xiàn)、現(xiàn)在怎、怎么辦?」他的聲音抖得厲害。
望著趴在地上,下半身痛到不能動,只能耍耍嘴皮子不停詛咒人的雷元,醫(yī)管事皺一下八字眉,愣了好一會兒才鎮(zhèn)定開口道:「咳——嗯,我想還是先脫褲子吧!」
偌大的廳內(nèi)氣氛非常嚴(yán)肅。
這個廳正開著族長會議,目的在于協(xié)助北漠國內(nèi)各民族的和平安定,是場不對外公開的秘密會議。
耶律尉坐在矮凳上,矮凳腳只有兩個拳頭相疊那么高;他很輕松地盤坐而起,手肘撐在膝上聆聽著各族長的報告。
「我已經(jīng)受不了了!」隨族族長手舞足蹈,激動地道出心中的不滿。「那個熊旦不斷地侵占我族的土地,態(tài)度囂張至極,害我們損失不少牛羊;他倒好,坐享其成,當(dāng)牛羊長大到能換取利益的時候,他就跑來硬搶!」隨族族長氣到必須不停深呼吸才能把話說完。
坐在他身旁的諾族族長也附和:「一開始他還只敢在夜晚來偷,現(xiàn)在大白天的,他就敢率領(lǐng)一隊人馬大剌剌地闖進(jìn)咱們的國界,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搶奪牲畜,我們怎么防守都抵擋不了他的人馬襲擊,他的人馬太精壯了。」
「串聯(lián)各族守在國界呢?」耶律尉早聽說察哈族的現(xiàn)任族長熊旦身強(qiáng)體壯,擁有一隊精良的人馬保護(hù)他,而各族都居于弱勢拿他沒辦法。
「王子殿下,這樣是沒用的,我們的國界太長,各族最精良的隊伍無法拉那么長的防守線,熊旦的人馬只要專攻一處,就能輕易沖破防守進(jìn)入�!�
耶律尉撫著太陽穴,沉默地思考該怎么解決這難題;他若不解決這頭痛的難題,北漠絕對沒有安定的一天。
耶律尉的隨身侍衛(wèi)司瓦納這時走進(jìn)氈包,手里拿著一卷麻卷,筆直走到他身旁俯身低語。
「王子殿下,察哈族熊旦捎來的書信。」
耶律尉驚訝地看看司瓦納,再低首瞧瞧司瓦納手中的麻卷。
耶律尉接過麻卷,拉開以牛皮制成的繩索,攤開它。
麻卷上頭有著以北漠文字書寫的字句,但只有短短幾行,末了還有察哈族族長的封印。
兩道英氣十足的劍眉此刻擰得緊緊地,耶律尉合上麻卷沉默不語。
「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發(fā)生什么事了?」
耶律尉的煩躁令其他人感到不安。
望向眾人,他欲言又止;他想告訴大家熊旦來信的內(nèi)容,卻又不敢沖動行事,決定還是先讓他父王知道此事再想辦法解決。
「各位族長,熊旦的事我會和父王商討看要用什么辦法解決,請各位再多忍耐些日子�!�
燭光搖曳將人影倒映在帳幕上,撐著額頭,影子的主人就這么坐著半天沒動過,讓人很容易感受得到他憂郁的心情。
站在門邊守夜的司瓦納回頭往里面望,交疊在胸前的手緩緩放下,看見主子如此煩惱,他感到不舍,猶豫許久后才大膽地走進(jìn)氈包里。「王子殿下。」
耶律尉被司瓦納的聲音驚擾到而抬起頭�!赣惺聠�?」
「王子殿下,屬下見您似乎很煩惱熊旦今日送來書信的事�!�
經(jīng)司瓦納提及,耶律尉的視線自然地移到一旁被攤開擱在矮桌上的麻卷;在燭火的映照之下,麻卷看來是如此晦暗、如此燙手。
耶律尉揉揉額際,「面對熊旦的要求,我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王子殿下,可否告訴屬下信的內(nèi)容,說不定屬下能分擔(dān)您的煩惱,」
耶律尉抬手阻止司瓦納繼續(xù)說下去�!笡]有用,為了給予各族安定的生活,熊旦的要求或許是唯一能解決這個難題的途徑�!�
「熊旦在信里獅子大開口要求什么嗎?」
耶律尉抬頭看著司瓦納,俊美的五官布滿憂慮。
「熊旦想娶薔薇�!挂晌咀詈筮€是說出熊旦的要求了。
雷元趴在床毯上,伸長雙臂想拿到小桌子上冒著熱氣的肉湯。
試了幾次,手臂一往前伸,連帶就會拉扯到屁股上未痊愈的傷口,教他總是痛得縮回手,大口、大口地吸氣再吐氣,試圖緩和那難以承受的疼痛。
該死的耶律薔薇!
咕�!�
他閉上眼,清楚聽到肚子饑餓的咕嚕咕嚕聲,鼻前的香氣越濃郁,他的肚子就更餓了。
嘴饞地舔舔唇,望著肉湯的雙瞳冒火,說時遲那時快,不管由屁股傳來的痛楚,他快速地往前移動,也不在乎銅碗有多燙人,端來肉湯后立刻縮回床毯上。
「好燙!」他受不了銅碗的熱度,將其擱在床毯上,抓著耳垂呼喊。
耶律薔薇,這筆帳等我傷好了,我會慢慢和你算!
不等指腹上的熱度降低,他連忙拿起湯匙舀肉湯喝;那肉湯是由羊肉加上紅蘿卜以文火熬煮多時,羊肉嫩得不像話,湯面上再綴以碧綠香菜,整碗羊肉湯清爽可口,一點(diǎn)兒也沒有羊騷味。
雷元三兩下就將整碗肉湯吃光見底,然后滿足地擱著空碗,以手臂擦拭嘴角邊湯汁,還不忘打了個飽嗝。
他不經(jīng)意地抬頭瞧見銅鏡中的自己,蓄著胡子、頭發(fā)散亂、一身衣裳被剝個精光,再加上剛才狼吞虎咽的吃相,他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初只身前來北漠的路途上遇到沙塵暴時,也沒這么狼狽。
要不是急著到喀喀拉山去瞧瞧他的「東西」,他怎會誤闖人家的狩獵圈,還被那個瞎眼的耶律薔薇射中……
她居然敢用那種方式拔下她的箭,害他現(xiàn)在只要稍微一動,傷口就抽痛!
「嘖——」該死,又痛了!雷元忍不住撫著屁股。
「有這么疼嗎?」耶律薔薇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雷元憤怒地扭過頭瞪她,「你來做什么?」
「來瞧瞧你死了沒�!�
她在離他有段距離的地方盤腿坐下。
保持這段距離是她藉以防身的策略,以防他氣極后會像瘋狗一樣抓住她亂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