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樂居!
頂著個這樣歡樂的名兒,實際上只要賭局一散,人去樓空,竟是蕭索寂寥至此!除了蟲唧,是的,只除了那聲嘶吶喊著的蟲鳴。齊奼奼環(huán)著臂,瑟縮在那屋里惟一一張尚有些完整模樣的床榻之上,她硬要留下,香兒怎么勸都不聽,未了,拗不過她,原先香兒也想留下的,但那始終不曾對她的去留表示過意見的聶云飛卻出了聲音!皩W(xué)賭還帶書僮?”聶云飛由鼻中哼出不屑,“逸樂居供不起!”就為了這句話,齊奼奼只得趕走了香兒。
“宮兄弟別擔(dān)心!”笑呵呵的傅驤拍了胸膛,“你就好好留在這兒學(xué)斗蛐蛐兒吧,這位小兄弟我會幫你照應(yīng)著的,別的不敢說,絕不會讓他餓著就是。”
“少爺!”香兒環(huán)顧著老屋,“您既然執(zhí)意要留下,明兒一早我?guī)湍托┯闷愤^來!
“怕住得不舒服大可別留!甭櫾骑w冷著嗓,“小兄弟別愁,我賭你家少爺捱不過十日就會自動的!
“我和你賭!”齊奼奼硬著嗓,“香兒,你不許送東西也不許來看我,我要留在這里認(rèn)真學(xué)本事!
“香兒?”傅驤瞪大眼,“小兄弟怎么用個娘兒們似的名?”
“什么叫娘兒們?!”香兒給了他一個肘拐子,疼得他哇哇亂叫,“襄陽的襄!杜襄兒!哪邊娘兒氣了?”
“十天?”聽到賭,聶云飛眸子總算有了點興味,“賭贏了便怎么地?”
“一個要求!”齊奼奼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聶云飛聞言朗笑,“你倒學(xué)得快,”他瞇眼冷哼,“不過,光捱個十日就想向我索個要求也太簡單了吧?除非,還得要你的蛐蛐兒奪冠才成。”
“奪冠才成”齊奼奼傻愣了下,“可我連怎么捉蛐蛐兒都還不會,怎么可能……”
“還沒開始便先說不成,此乃敗軍之相,”聶云飛冷冷一笑,“我看你還是放棄了吧!”
“不!”齊奼奼咬唇,兩只小手扯緊聶云飛的袖子,“我成的,你給我個機會吧!”
聶云飛不作聲,與她對視片刻,未了,他甩脫了她,漫不經(jīng)心的笑道:“成!就給你個機會,若輸了,你不許再來煩我!
齊奼奼點頭,繼之送走了一臉不放心的香兒和霍惕世、傅驤。屋里僅余她和聶云飛后,他帶她穿過幾進(jìn)院落來到大宅深處,接著砰地一聲,一腳踹開了木門。
“就這兒,此屋乃整座毛第氣流最盛之處,最適合有心學(xué)本事的小徒兒了!甭櫾骑w那一腳不單踹開了門,還踹掉了門的栓子,整個門板嘎呀”聲落地,這下可好,沒了門一進(jìn)出可方便了。
“什么氣流?”齊嫵嫵被門板落地?fù)P起的灰塵惹得咳嗽了幾聲,她梭巡著眼前蛛網(wǎng)糾結(jié)的破房子,里頭黑抹抹的,借著聶云飛手上那盞油燈,她瞧見里頭有瘸了腿的爛桌椅和厚厚的一層灰塵,角落還有個看來還算正常的木板床。“陰氣廠聶云飛答得陰惻側(cè)地,踱至窗欞旁打開了會嘎嘎作響的窗子。
“這間房視野好,正對著弱水湖,集眾陰……”
“別說了,”齊奼奼隨著他娣向遠(yuǎn)處的弱水湖,幽幽嘆道:“你嚇不走我的!彼剡^首寒寒的臉著她。
“你叫什么名字?”
“宮齊,聶大哥可以叫我小齊!”她用了方才編的假名。
“別當(dāng)我是傅驤!”他冷著嗓,踱近她,眸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潭,“我不習(xí)慣喊人假名,小姑娘!”
齊奼奼紅了臉,她早該知道眼前這男人是瞞不過的,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被他揭穿!褒R奼奼!彼p輕吐語。
“奼奼?美麗的少女?”
他用手背撫了撫她柔嫩的紅腮,不屑的哼了哼,“該當(dāng)如此,一個美麗的姑娘是該配個美麗的名字。”他嘴里雖說著贊美的話,語氣中卻不含任何度,更無視于他的碰觸帶給了她戰(zhàn)栗。
“別想多了,我會讓你留下,純粹是為著好奇你究竟想從我這兒得到些什么?而這答案,我想看看你能撐到什么時候才愿意乖乖說出來。”
齊奼奼漲紅臉,對這男人毫無反擊的能力。
“我睡得晚,起得也晚,明日午后到‘落云齋’找我!”聶云飛冷冷的再出聲。
“找你?”她傻著聲,還未從與他接觸后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我得帶你去找蛐蛐兒,這是你跟別人說執(zhí)意要留在我這里的原因,不是嗎?”他不再出聲踱出房,沒了門,進(jìn)出倒也便捷。她好半天才自覷著他背影的恍神中清醒。
“若讓你知道學(xué)賭并不是我要留在這里的原因,而是……”她環(huán)顧周遭,嘆口氣擠不出下面的話,前途茫茫,連她都有點兒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么而執(zhí)意要留下了。
齊奼奼就著昏暗不明的油燈打量著粗陋的房。
“明兒一早趁他還沒醒先收拾這屋子吧,既住之則安之,只要目的能達(dá)成,什么都不用怕的!彼撓铝送馀,幸好出城前,香兒怕夜涼多幫她帶了件袍,這會兒剛好就權(quán)充被子蓋吧。攀上床板,她松了束著長發(fā)的冠巾,明兒個還扮不扮男人呢?她嘆口氣,他都已經(jīng)知道她是個女孩兒了,這樣的偽裝似乎已失了意義。
吹熄了油燈,她暗忖,若那聶云飛是明擺著想趕她走,那么,還是謹(jǐn)慎點好些。燈一滅,這會兒齊奼奼才知道夜有多黑,她將身子全縮進(jìn)袍子里朦著頭,不去理會四周的黑暗及風(fēng)中似有若無的嗚咽低嚎,更不去理會腦海中盤旋的那些曾聽說過的山魑野魅傳聞。睡吧、睡吧!明兒還有蛐蛐兒要捉,以及那叫聶云飛的男人要應(yīng)付呢!就在這樣自我催眠之下,她即將人眠,睡神近了,卻突然被一聲大過一聲的嗚咽給徹底喚醒是風(fēng)鳴?還是鬼嚎?齊奼奼躲在袍子下打顫,半天無法動彈。別理它,不管是鬼是風(fēng),久了它自會散遠(yuǎn),沒人理會自會離去。她抱著這樣的信念,卻在嗚咽聲持續(xù)了段時間后再也忍不住了,她將頭探出,如果不是風(fēng)鳴鬼嚎而是聶云飛想嚇走她的小伎倆,她可不能讓他給嚇住了。她側(cè)耳聽了聽,聲音不遠(yuǎn),似乎只在窗外,如果她不去探個分明,這一夜怕是別再想睡了。
齊奼奼攀上了窗臺跳下,甫一躍她就后悔了,夜里黑沉沉的她沒看清楚,不知道窗外長滿了生著刺的矮樹叢,雙臂因而掛了彩,所幸臉蛋兒沒事。幸好她是由窗往下跳,這才找得著嗚咽聲的來源。
不是厲鬼,也不是哪個人的惡作劇,只是只小小的好似還未斷奶的小黑貓罷了。許是同母貓走散了,才會獨自來到這幢荒蕪的逸樂居,燈火引來了它,夜一沉它便不小心闖入刺叢里。
那一聲聲嗚咽正是由于小黑貓被困在里頭無法動彈,也幸好她發(fā)現(xiàn)得早,否則這樣一只幼貓,身上扎了傷口流著血,還不知撐不撐得到天明。齊嫵嫵自刺叢中抱出小黑貓護(hù)在懷里,一人一貓脫了困,看著小黑貓有氣無力帶著感激的嗚咽,她心底著慌,小家伙又傷又餓,又弱又小,若不快救,怕是會沒命的。
不及再作思索,她抱著小黑貓在迷宮似的大宅里,借著微弱月光四處尋找聶云飛的蹤影。幸好,繞了半天,她總算在個干凈點的院落外見著了光影,三步并作兩步走丟,果真在院匾上見著了落云齋三字。
她輕叩了門扉。
“聶大哥,我……她略微結(jié)巴,“我可以進(jìn)去嗎?”
里頭半天沒回應(yīng),繼之才傳出聶云飛清冷的嗓音。
“住不慣想回城里,大門在左邊,門后有燈籠,你徑自離去,不用來告訴我!
“我不是想走……”她溫吞著,“我只是想向你討些刀傷藥還有……還有吃的東西!遍T呀地一聲敞開,聶云飛冷淡的俊顏登時在齊奼奼眼前出現(xiàn),她猛吃了一驚,尚不及回過神,臉頰再度通紅。
他不作聲的覷了覷她懷中衰弱的小黑貓,和她殘破的衣袖以及還在滲血的手臂。
“你倒有本事,這兒沒住滿一宿就交了新朋友?”齊奼奼紅著臉不理他的諷刺,“你有沒有刀傷藥?它受傷了,又那么小,我擔(dān)心它捱不過去的!
“捱不過去也不干我的事,”他臉上沒有表情,“我沒有請它上門,也沒打算斗貓,救它做什么?”
她伸出手哀懇地攀緊他的衣袖,“你不救它,它會死的!”
“很容易,”聶云飛冷著嗓,“走個幾里就人城了,那里多得是刀傷藥和醫(yī)館!
“可……”她咬咬唇,想起賭約,“你明知道我不能走出這里的!
“既然你還記得賭約就更不該來求我了,”他甩開她的手踱回躺椅,兩腳交疊,“你不會看不出來我有多渴望能找著機會將你攆出我這兒吧?”
“就算我這會兒真進(jìn)得了城,夜這么深,我又不知道醫(yī)館在哪里……”
“你也知道夜深了,怕吵別人,就不怕吵了我?”
“別這樣,聶大哥,最多……”齊奼奼抱著小黑貓可憐兮兮的踱至他椅旁,雙腿一彎跪在他身邊,“最多算我求你吧!”聶云飛不出聲,偏首睇視在燭火掩映下,披散長發(fā),愁著小臉蛋的她。
“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孩兒就沒了?這么容易向人下跪,難不成少了根骨頭?”
他嘖嘖作聲。
“難怪你要幫鴉鴿說話了,不過是只小野貓嘛,有必要為了它向人下跪嗎?帶著貓兒離開吧!姑且不論旁的,光你這過軟的心腸就已經(jīng)不適合當(dāng)個賭徒了。”
齊奼奼跪著不出聲,聶云飛也懶得睬她,在躺椅上繼續(xù)看書,他夜里向來少眠,既然她不死心,反正他也閑著,就由著她跪吧。燭火燃著,臘油熔落像是不斷在蛻皮的蛇似的,他不說話她不出聲,除了窗外蟲唧,除了她懷中低嗚的貓兒,除了他偶爾翻書時的輕微聲響,一切安靜。
“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果然沒錯……”他突然隔了層書皮覷著她微慍出聲,“我就知道你是來找麻的,起來吧!“我不起來!”她搖搖頭,“你不救它,我不起來!”
“那就跪著吧!”他再度將視線投回書中。
“跪到貓死,跪到你也死,我還是無動于衷的,你這蠢方法對沒心沒肝沒腸沒肺的人是沒用的,過!”他淡然不帶感情的說,“你后方有個紫壇柜,左側(cè)自上數(shù)來第三個抽屜里有個東西,許能救這頭死貓的命……”
齊奼奼沒等他說完話已抱起小黑貓,奔至柜前拉開抽屜,卻猛然傻眼。
“一個……”她破碎著字句,“大碗?”
聶云飛輕點一下頭。
“是的,那是一個大碗,這只是配備之一,通常這時候,我們還需要用到下面抽屜里的東西。,,是了,該是這樣的,大碗只是拿來調(diào)配草藥用。她開心地拉開下層抽屜,卻再度傻眼。
“四!彼猿閷现腥〕鰱|西,瞠大美眸轉(zhuǎn)身睇他,“骰子?”
“不是骰子你還以為是啥?”
聶云飛哼了哼,扔開書起身踱向她,在他高大的身影移近下,她再度手足無措的紅了臉。燭光下的她美艷不可方物,可在他眼里卻只看得見那只大碗和四粒骰子,他取過大碗。
“那只貓……”他瞥了她懷里的小黑貓一眼,“有沒有給它取名字?”
“就叫卷卷兒吧。”她擠出聲音。
“成!”他將骰子塞人她沒抱貓的手掌里!熬炔痪染砭韮旱每茨阕约骸!
“什么意思?”她不懂。
“擲骰子!”提起賭,他眼中有了光彩。
“和你比?”她傻傻的再問。
“和我比?”卷卷兒這會兒可以直接埋進(jìn)土里!
云飛總算勾起了若有似無的笑紋,他,似乎只有在與賭有關(guān)時可以添點人味兒。
“我六歲起開始摸骰子,這些骰子都是我養(yǎng)的,你要多大多小我都可以辦到,你放心,我向來是不同生手玩骰子的,毫無刺激!
“那我……”齊嫵嫵拿著骰子,手心里全是汗。
“你是第一次摸骰子?”
她乖乖點頭。他不屑的輕哼!澳蔷屯孀詈唵蔚,比大小,四只骰子兩只相同時,另兩個數(shù)字相加,六以下算小七以上算大,你先決定要大或要小,然后,自個兒丟,有本事喊大開大,喊小開小,我就幫你救卷卷兒。”
“那如果……”她遲疑著,“錯了呢?”
“錯了就是貓命當(dāng)絕,怨不得人,”他眼中有著惡笑,“這會兒決定它生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霎時,她覺得手中骰子像有千斤重,讓她險些舉不起來,她哀怨地控訴,“你很殘忍!
“我不殘忍,”他不承認(rèn),“我只是賭性堅強罷了,而你……”地哼了哼,“不就是想來向我學(xué)這本事的嗎!”
“成,我不求你!”齊妃嫵惱了,“如果輸了,我自會帶著卷卷兒回城里求醫(yī),自動離去不再煩你,寧可對那十日承諾認(rèn)輸,也不會再來求你!”
“有骨氣!”聶云飛一笑,眼眸瞇了瞇。
“那么,這會兒你已決定要大或要小了嗎?”睇了眼懷中小黑貓,齊嫵嫵咬咬唇。“!”
他懶洋洋的托高碗,“夠爽快,扔了吧!”骰子在她掌心滑了滑,一個接一個竄出,眼見四個骰于還在碗里溜溜直轉(zhuǎn),卷卷兒嗚咽幾聲,她心口狂跳不已。
這賭局不只關(guān)系著卷卷兒的生死,更關(guān)系著她和他的未來。
“我改大!”骰子還未停,她就急急喊出了聲音。
“不!不!還是別改,小吧!”
“不!不!不!”她一迭連聲,眼看那搪瓷似的菱唇都快讓她給咬破,“還是大吧!”
聶云飛不語的冷睇她,一手托碗,一手蓋在碗上,片刻后兩人同時聽到骰子停下的聲音。
“到底決定了沒?”他懶洋洋的語氣里帶著寒意,“人人都像你這個樣,賭場里一天是做不到幾宗生意的!
“人家是第一次玩……”齊奼奼一臉幽怨,“好歹,你得給人家點時間適應(yīng)。”
“就因為你是第一次”……”他突然有些想笑,這單純的丫頭知道這樣的對話有多噯昧嗎?“我已經(jīng)給了你夠多時間了!”她鎖著眉頭,將下巴擱在卷卷兒毛絨絨的身上,半天不出聲。
“大或?”他不耐的挑高眉,二次作決定,不許再改!
“那就……”她索性閉緊眼,一副赴死樣,“小吧!”
“天命注定……”他嘆口長氣,半晌后才溫吞吞的出了聲音,“這會兒,你和你的卷卷兒該來看看你第一次參賭的結(jié)果了吧?”
她先打開左眼見著兩個五點,再開右眼見著個兩點,繼之雙眼大張見到個一點。
“兩個五不用算,二加一是三……”她不放心的瞧了半天才綻出不可置信的笑容。
“聶大哥,我贏了嗎?”
“是的,齊奼奼姑娘,首戰(zhàn)告捷。”聶云飛用嘲弄的嗓音道:“恭喜你獲得野貓一只!
“我贏了!我贏了呢!”齊嫵嫵抱著小黑貓不住旋轉(zhuǎn),清亮的笑聲蓋過屋外的蟲唧。覷著開心的她,聶云飛悶悶不樂的轉(zhuǎn)身將碗用力扔回抽屜里。
一定是見鬼了,他低低的在心里咒罵,骰子甫停他就聽出里頭是三個五一個六,這個笨丫頭開口決定選小時,她就輸了。
那貓是注定該死的,而她,更是該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卻不知為何,在她睜眼前的剎那,他竟將骰子動了手腳!
為什么?他問著自己。真是為了那只該死的貓?還是為著她在遲疑不決時臉上動人而純真的光芒?該死的,他真的不知道!
冷著眼,聶云飛回過身盯著那笑得既純且美的齊奼奼,心底盡是對自己的賺惡。沒錯,他第一眼的直覺是正確的。
這丫頭,當(dāng)更是來給他找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