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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綺羅 第三章

  三綱五常,是理學(xué)的基礎(chǔ),也是封建制度的終極表現(xiàn)。

  所謂三綱,指的是“君為臣之綱,父為子之綱,夫?yàn)槠拗V!奔(xì)分則為仁、義、理、智、信五項(xiàng)教義,是為五常。

  理是綱的關(guān)鍵所在,理與綱的關(guān)系就如同君臣、父子、夫妻。前者居于統(tǒng)治地位,后者服從,進(jìn)而形成一種封建綱紀(jì)的關(guān)系。

  封建綱紀(jì)是天理,是宇宙萬物遵從的指標(biāo),不能變也不宜變,所以父權(quán)才能鞏固。至于父權(quán)以外的另一種性別,只配在家里等待關(guān)愛的眼神,要不就待在閨房里自艾自憐,怎好出外拋頭露面?

  捧起熱茶低頭啜了一口,桑綺羅完全能理解隔壁桌男人腦子里想的事,當(dāng)然也不可能誤解章旭曦意有所指的言辭。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條腌脆瓜放進(jìn)嘴里細(xì)嚼,越嚼越嚼出風(fēng)味,這瓜真是腌得不錯。

  接著她又夾了些許鹵肉末,同樣覺得味道不錯。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把隔壁桌男人的叫囂當(dāng)一回事。哦,還有章旭曦那些有關(guān)三綱五常的諷刺,也一概當(dāng)做沒聽見,虧她還這么好心送了一碗酸梅湯給他,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沒好報(bào)。

  世風(fēng)日下,人心叵測,以后還是少做好人為妙。

  桑綺羅繼續(xù)吃她的東西、喝她的茶,恰然自得的態(tài)度,當(dāng)場氣壞了那些想找她碴的男人,尤其是一心想報(bào)復(fù)的章旭曦最為不爽。

  “喜歡拋頭露面的女人臉皮果然非同凡響!”見她文風(fēng)不動,章旭曦索性耍狠招。“想必其他那三位姑娘的臉皮也差不多厚,才敢如此招蜂引蝶!  

  章旭曦這記聲東擊西,果然收到了立即的效果。

  只見前一刻還悠悠哉哉的桑綺羅,下一刻已經(jīng)沉下了眼神,露出一個微笑。

  “萍兒,你曉得朱子嗎?”輕輕用手絹兒抹嘴后,桑綺羅突來這么一問,害萍兒小愣一下,差點(diǎn)接不上話。

  “回小姐的話,知道。”到底主仆的默契夠,萍兒一下就回過神來!拔視m然念得不多,可我還曉得這個人,這人好像是個有名的理學(xué)家,不是嗎?”這些人慘了,小姐最很別人污蔑她的好友,她一定會想辦法報(bào)復(fù)。

  “沒錯,他是南宋的大儒!鄙>_羅又倒了一杯茶,不著痕跡地跟萍兒使眼色!斑@人特別崇拜孔子,認(rèn)為‘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天不生……小姐,這話什么意思。俊逼純杭傺b不懂地請教桑綺羅。

  “意思就是,老天沒生孔子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昏天晴日,看不見絲毫光明!彼齼(yōu)雅地把茶喝完。

  “哇,這么偉大!”萍兒猛點(diǎn)頭!澳强鬃記]誕生以前,人們一定不分晝夜點(diǎn)著蠟燭走路,真是浪費(fèi)!”

  主仆兩人一起笑開,若無其事地喝著茶,差點(diǎn)沒氣壞了那群幾乎把朱熹當(dāng)神拜的臭男人。

  要知道,他們大明朝可是一個以理學(xué)為首、男人為大的朝代,區(qū)區(qū)兩個小女子,居然也敢明目張膽地侮辱一代宗師,簡直欠揍。

  所有男人都握緊拳頭,恨不得痛捶她們兩拳以做效尤,可偏又找不出什么語病。

  “怎么了,各位?”桑綺羅適巧抬頭,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澳銈兏陕镆恢笨粗,我說朱子是南宋大儒有什么不對嗎?”

  是沒什么不對,朱熹的確是南宋大儒,集天下理學(xué)之大成?蛇@話出自她的嘴里,聽起來就是特別諷刺。

  身為挑起議題的人,章旭曦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里去。他生氣地拉過圓椅,換張桌子坐,其余的男人也跟著坐下,擺明了同一陣線。

  好啊,兩張桌子并成一張,看來這些臭男人是打算跟她對上了。

  桑綺羅在心里冷笑,隨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就口,等著這些男人出招。她相信章旭曦必定不會讓她這么好過,定又會再找些別的議題攻擊她。

  果然她的茶還來不及送進(jìn)嘴里,章旭曦便又出招了。

  “不曉得諸位對‘妒婦’有什么看法?”他假裝隨意聊天地同那群男人問道!按蠡飪憾贾婪?yàn)槠蘧V的道理。夫是妻的天,夫說要納妾,做妻子的按理本當(dāng)說是,一味嫉妒只會惹人嫌,各位說是不是!”

  “這位公子說的是,就是這個道理!痹谧哪腥酥酗@然有幾個也念過書,深表認(rèn)同!氨緛砥拮泳驮撀犝煞虻脑,可現(xiàn)實(shí)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兒。劉宋虞通寫的‘妒婦記’就記載了些妒婦的故事,里頭各式各樣的妒婦都有,真是愚不可及!”

  此人的話一落,整桌子的男人都笑了起來,眼光不約而同地瞥向隔壁桌,看桑綺羅有什么反應(yīng)。

  只見桑綺羅不慌不忙地又拿起筷子,對著萍兒說道:“萍兒,要是能選擇的話,你會想出生在貴族之家,還是寧愿做一個平民小百姓?”

  桑綺羅的臉上掛著柔美的笑容,嘴里卻問些不搭軋的事,搞得隔壁桌的男人一頭霧水。

  “當(dāng)然是貴族之家,一般人不都這么希望?”萍兒也摸不清她家小姐的想法,只得照實(shí)回答。

  “要我可不會這么希望!鄙>_羅的微笑更為燦爛。

  “為什么?”萍兒問。她不懂,隔壁那一桌子的男人也不懂,紛紛站起來探頭。

  “因?yàn)椤彼戳四切┠腥艘谎,他們立刻又假裝聊天地坐回去。

  “呵,這樣好了,我來說一個故事,你就能明白我為什么寧愿當(dāng)一個普通老百姓,也不想成為貴族!闭f這話的同時(shí),桑綺羅隨手招呼小二換另一壺茶,隔壁桌男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茶也沒了。

  “換茶、換茶!

  小小的一座茶樓,到處是嚷著要換茶的聲音,一時(shí)之間好不熱鬧。

  “小姐,您可以開始說故事了嗎?萍兒想聽。”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萍兒就忙開口要求道,深怕桑綺羅忘了她答應(yīng)說故事的事兒。

  其實(shí)桑綺羅哪會忘?她還等著用這個故事修理這群男人哩。

  于是她開始說道:“萍兒,你知道我最愛讀歷史了!

  萍兒忙點(diǎn)頭。

  “根據(jù)‘魏書’記載,在北魏宣武帝統(tǒng)治的時(shí)候,他最小的叔叔元詳,因地位和身份都極高,所以備受禮遇,久而久之,便開始強(qiáng)取豪奪,縱情聲色,甚至和叔母通奸,最后終于在一場政治斗爭中被牽連謀反道亂,最后被殺!

  桑綺羅出人意表地說了一個沉重的故事,害萍兒失望,隔壁桌的男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小姐,這故事一點(diǎn)都不好聽!逼純嚎棺h,她還以為她要說什么天下奇聞呢,原來是這么悲慘的故事。

  “我本來就沒說故事好聽啊,瞧你臉垮成那樣,真難看!边有隔壁桌的男人。

  “那您干嘛說這個故事啊!”萍兒不解,隔壁桌的男人也是。

  “我只是感慨!鄙>_羅嘆氣。“因?yàn)檫@個故事還有后續(xù)!

  “還有?!”萍兒的眼睛頓時(shí)亮起來。

  “嗯!鄙>_羅頷首。“后頭的故事是這樣的。元詳?shù)哪赣H劉高氏,得知兒子不檢點(diǎn)的行為后,痛打兒子,說他‘妻妾侍婢,少盛如花’。意思是說他身邊都已經(jīng)有這么多女人了,還跟他叔母通奸。聽說她打了元詳兩百多下棍子,打得元詳全身瘡膿,十幾天都站不起來。  “好耶,活該!”桑綺羅的話還沒落下,萍兒就忙著發(fā)表高論!跋襁@種花心的男人,打死一個算一個,明明都已經(jīng)妻妾成群了,居然還不知足的和自個兒的叔母搞上,簡直天理難容!”  萍兒罵得很爽快,一點(diǎn)也沒發(fā)現(xiàn)隔壁桌的男人個個臉色糟透了,各自在心中為那死去的男性同胞默默哀悼,仍是興致勃勃地往下說。

  “那元詳?shù)钠拮幽兀〗?”萍兒好奇得緊!霸?shù)钠拮与y道一點(diǎn)都不生氣?一點(diǎn)都不氣自己丈夫的所做所為嗎?”她突然想到他那可憐的糟糠之妻,她一定傷心死了。

  “她生氣也沒用。”桑綺羅重重嘆了口氣。“元詳?shù)钠拮幽耸撬瓮鮿㈥频呐畠,出生富貴之家,所以才會嫁給元詳,因?yàn)殚T當(dāng)戶對。在元詳和他叔母通奸的事爆發(fā)后,她非但沒有得到同情,她的婆婆還打了她幾十杖,對她說:‘你也是名門閨秀,和我家門當(dāng)戶對,你怕什么?為什么不管著丈夫?所有的女人都知道要妒忌,惟有你不懂!’之后就挨打了!

  “她就這樣平白挨打?”萍兒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這茶都涼了!八敲T之后,自然不好大方表現(xiàn)出妒忌,可她的婆婆不這么想,責(zé)怪她沒有盡到‘以妒防奸’的責(zé)任,只好白白挨打羅!

  “可……可是……”萍兒難以置信,這實(shí)在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才說不想生在富貴之家嘛,多累!”桑綺羅揮手招來小二換茶,順帶瞄了那些男人幾眼。“你想想看,稍稍表現(xiàn)出嫉妒,人家就說愚不可及。不妒忌,又被人指責(zé)不盡責(zé)任。追根究柢,這一切明明都是男人花心的錯,可罪名卻由女人來擔(dān),還不累嗎?”

  桑綺羅這一席話表面說得輕描淡寫,可實(shí)際上卻是在暗罵天下男性守不住節(jié)操,當(dāng)場氣壞了一屋子沒品的男人。

  “小姐說的是,真的是很累!笨吹剿心腥艘а狼旋X的表情,萍兒這會兒總算會意付來。

  “幸好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萍兒萬分慶幸。”她一邊答腔,一邊忍住笑。虧小姐想得出這種反駁的方法,實(shí)在高招。

  主仆兩人心照不宜地交換一個笑容,你幫我、我?guī)湍愕幕ハ嗾宀。所有男人都(xì)獠贿^,希望全寄托在章旭曦身上,期待他想方法為他們扳回一城。

  好,就跟你拼了。

  章旭曦暗暗決定,妒婦說不過她,換貞節(jié)總行吧!他就不信她又能拿這議題掰出什么高論來。

  “諸位,我說朱子真是了不起啊,居然能說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這句話來!闭滦耜卦俳釉賲柕溃車腥肆⒖檀鹎。

  “沒錯,是了不起!贝蠹业难劬τ置橄蚋舯谧。“女人的貞潔最重要,朱子這番話,真?zhèn)是千古名言!”

  哈哈哈!

  這是一屋子男人第二次大笑,目標(biāo)一樣對準(zhǔn)隔壁。

  聞聲,桑綺羅立刻又揮手招來小二要萊,跟一大群男人對抗,得先補(bǔ)充體力才行。

  等她吃得滿意,喝得愉快之后,她才笑吟吟地對著萍兒道:“老實(shí)說,我最恨那些說是一套,做是一套的人!编,今兒個用餐氣氛真令人偷快,老有一大堆男人瞪著她。

  “小姐您指的是?”這回萍兒不需要暗示,就能明白桑績羅的想法,連忙接口。

  “朱子!

  桑綺羅毫不客氣地直指朱熹,教當(dāng)場所有男人倒吸一口氣。

  “萍兒不懂,朱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讓您這么生氣?”

  萍兒這疑問,也是大伙兒的疑問,只見桑綺羅笑著回答。

  “因?yàn)樗妹谜煞蛩赖臅r(shí)候,他曾寫信勸他妹妹守寡?伤约簠s不尊重女性貞節(jié),納了兩個尼姑為妾!

  “什么?他納了兩個尼姑?!”萍兒這話故意喊得又亮又響,就算是路過茶館外的行人,也都知道朱熹納尼姑為妾的事。

  “所以我才說我討厭表里不一的人嘛!鄙>_羅甜美地微笑聳肩!靶目诓灰,難怪朱子在世的時(shí)候沒有受到重用,學(xué)問還被稱為偽學(xué),果真是其來有自!

  打完最后一仗,桑綺羅決定打道回府,而且一點(diǎn)也不意外在站起來的時(shí)候,被一群男人大軍壓境。

  喲,她的頭頂上什么時(shí)候飛來一團(tuán)烏云,而且各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她拉拉裙擺,撫平縐褶,然后愉快地對著頭上的烏云說道:“對不起,請讓讓!钡谝坏辣灰瞥臑踉凭褪钦滦耜。

  “我要回家了!彼Φ煤芴,看得出心情很好,輕盈的步伐可比仙子。

  “輸了。”

  看著她和萍兒離去的身影,其他烏云一臉慘兮兮地叫道。

  “怎么說都輸,這個娘兒們的嘴真是厲害,歪理一堆……”

  身后傳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內(nèi)容不外乎是桑綺羅有多行之類的話,氣壞了章旭曦。

  她能有多行?

  他不自覺地拔腿狂追。

  說穿了,她不過是一個女流之輩,能有多厲害?

  他終于追上桑綺羅。

  他章旭曦才是“金陵第一論師”,他才是!

  “桑綺羅!”

  他終于趕在她離去前叫住她。

  “我警告你,呼呼……別……別得意!彼返么跤。“你不過是舌尖嘴利,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沒想到他的努力只換來輕藐的一瞥。

  “我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了不起,是章公子您自個兒誤解了。”她才沒那么無聊!暗彝瑫r(shí)也想奉勸你,別老玩這些幼稚的游戲,多花一點(diǎn)心思在工作上才是上策!

  所謂的“幼稚的游戲”,指的顯然就是他跟蹤她,和妄想在茶館公開侮辱她這兩件事。

  章旭曦當(dāng)場氣得臉紅,人最怕被扯下臉皮,偏偏她用的力道又毫不留情,一點(diǎn)面子也不給。

  “多謝賜教,在下定會在工作上盡力而為,不教綺羅姑娘失望!

  章旭曦鐵青著臉答道,桑綺羅則是傲慢地點(diǎn)頭離去,激得章旭曦更是氣憤不已。

  看著好了,桑綺羅,看我如何打敗你,我會讓你輸?shù)眯姆诜?br />
  他握緊拳頭發(fā)誓。

  桑綺羅和章旭曦兩人之間的戰(zhàn)爭,在茶館事件后的第四天如火如荼地展開。

  話說那日自茶館鍛羽而歸之后,章旭曦便每日待在家里,參酌先人留下來的遺稿,苦讀各類訴訟案件,立志非把桑綺羅那抹得意的微笑,自臉上撕下來不可。

  而另一方面,桑綺羅卻是在家中悠悠哉哉地?fù)崴那,讀她最愛的歷史故事,完全不把章旭曦那日撂下的狠話當(dāng)一回事兒。

  原本兩人倒也相安無事,哪知這天外頭天氣晴朗,太陽大到隨時(shí)會將人曬下一層皮,日頭烈得可怕。

  抱著案犢猛記的章旭曦,胸口正巧和外頭的烈日一般,燃著一股熊熊的烈火,恨不得馬上發(fā)生什么事讓他有一雪前恥的機(jī)會。

  臭娘們,你給我記住,看我怎么扳倒你!

  章旭曦在心中默默咒罵桑綺羅,隨口跟老天要案件。殺人案也好、偷竊案也好,甚至是哪個倒霉的隔壁鄰居,吐了口痰在某位大爺?shù)男由习じ嬉残小?br />
  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有案件找上門他統(tǒng)統(tǒng)接,就算是雞毛蒜皮點(diǎn)兒大的事,他也不挑。

  他原本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才剛這么請求,章福便匆匆忙忙地跑進(jìn)來請示。

  “少爺,有人上門說是有事想請教。”

  不會吧,這么靈?他只不過隨便抱怨兩句,老天就賞瞼了。

  “快請對方進(jìn)來!鄙咸旃皇蔷祛櫵,教他想不得意都不行。

  “是!闭赂O沧巫蔚鼗卮穑劬腿缢髯右粯恿,一副憋了很久的鳥氣終于得到紓解的模樣。

  唉,主人不長進(jìn),做下人的面子也掛不住,難怪章福要眉開眼笑。

  章旭曦打開折扇輕搖,嘴角凈是笑意。自從桑綺羅假借其兄之名將他連續(xù)打敗之后,生意就清淡了不少,這回該是他揚(yáng)眉吐氣的時(shí)候。

  他極有自信地微笑.只見來人一進(jìn)門就嚷著。

  “章兄,這回你得要幫幫我,我要挨告了!”

  把這話喊得又響又亮的人,正是住在章旭曦對面的鄰居——李大年。

  “大年見,你先不要急,有話慢說!闭滦耜夭坏貌慌宸约旱臑貘f嘴,居然詛咒得這么神準(zhǔn),倒霉了鄰居。

  “沒辦法慢說呀,章兄!崩畲竽隄M頭大汗!拔覄倓偛恍⌒耐屏宋揖司艘话,現(xiàn)在他說要上衙門告我,還說要去向那個叫桑!J裁词裁吹恼埥。我一聽不得了,所以趕緊找上門來,還望章兄想法子救我,我不想進(jìn)牢房!

  李大年叫得跟天塌下來一樣,而事實(shí)上也差不多。在大明律法里,以下犯上,晚輩打傷長輩,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如果這個長輩肯私下和解還好,偏偏對方一口咬定告上官府,若沒個正當(dāng)?shù)睦碛砷_脫,鐵定受罰。

  “大年兄何以跟令舅爭吵?”章旭曦決定先問清事情的緣由,也好尋找解決之道。

  “這……我……”李大年吞吞吐吐。“我……我不過是想跟他借一筆錢周轉(zhuǎn),哪知他不肯借,還把我臭罵了一頓!

  李大年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極得父母寵愛。從小吃好的穿好的,要什么有什么,老早就養(yǎng)成了奢侈浪費(fèi)的習(xí)慣。

  “所以你就出手推他?”章旭曦猜。李大年不只奢華成性,脾氣也相當(dāng)不好,這事兒街坊鄰居全都知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shí)控制不住自己嘛!”李大年聳肩,一點(diǎn)也不認(rèn)為自個兒有錯。

  章旭曦見狀猶豫了一下,像他這般沒心少肺的人,自個兒究竟該不該幫他?

  “你該不是怕了那個姓桑的吧,章兄?”

  就在章旭曦猶豫的時(shí)候,李大年忽然如此問道。

  “聽說你接連敗在他的手下,現(xiàn)在外面議論紛紛,都說你不行了。我看,你這個‘金陵第一訟師’的地位要不保嘍!”

  李大年不只是問,還兼消遣,立即激起章旭曦胸口那把怒火。

  “誰說我不行了?簡直胡扯!”他死也不會讓出“金陵第一訟師”這個位置!靶⌒〉囊粋桑綺羅——不,是桑致中,我還不放在眼里,我會很快將他打!”

  可惡,他真想親手捏死桑綺羅。誰要他捉不到證據(jù),證明她才是桑致中成名背后的那只黑手,光靠揣測,根本無法將她治罪。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yīng)該幫我,證明你一點(diǎn)都不把桑致中放在眼里!崩畲竽瓿脛萃撇ㄖ鸀,說服章旭曦幫他。

  “等事成之后,我會派人送來一箱銀子,就當(dāng)是謝謝章兄幫忙,幫我逃過這一劫!背ゼ⒎ㄖ猓畲竽旮越疱X引誘章旭曦,章旭曦果然立刻上鉤。

  “好,就答應(yīng)幫你!眴螢榱藸幰豢跉,他就該接下這個案子,更何況還有白花花的銀子進(jìn)帳,不賺白不賺。

  “附耳過來!闭滦耜匾畲竽臧讯淇窟^去,李大年照做,沒想到卻——

  “哎喲!”

  李大年一聲慘叫,章旭曦這個兔崽子居然咬他耳朵!

  “松……松口!”李大年的耳朵幾乎被章旭曦咬下來!敖o我松口、松口呀!”

  可憐的李大年忍不住痛,硬是推了章旭曦一把,差點(diǎn)把他給甩到地上去,卻也甩出他的用意來。

  “我、我懂了!”李大年恍然大悟。

  “章兄你的意思是……萬一我到了公堂,青天大老爺若問起為何推我舅舅,我就說因?yàn)樗叶,對不對?”他撫撫滿是齒痕的耳廓,痛得幾乎要哭出來。

  “正是這個用意!闭滦耜攸c(diǎn)頭。幫人之余順道修理人,倒也不失樂趣!疤热羯颂,府尹問起滋事的緣由,你就說因?yàn)槟憔司艘У媚阃吹绞懿涣,才不小心推了他一把,如此一來,便可平安無事。”雖說制造假證據(jù)有些缺德,但為了扳倒桑綺羅那臭娘們也沒辦法,只好硬干了。

  “謝謝章兄,在下這就告辭,準(zhǔn)備上衙門去!崩畲竽旮屑さ氐乐x。不愧是見錢眼開的訟棍,連這么狠毒的辦法都想得出來。

  李大年喜孜孜地離去,章旭曦笑吟吟地手搖折扇,兩個人都以為這次一定贏。哪料得到在同一個時(shí)間內(nèi),中承街桑家那邊也有人大動腦筋——

  “老丈人,您說您這身的瘀傷是您的外甥打的?”

  桑綺羅此刻正在花廳接見前來求助的老漢,只見他一臉茫然地答道:“正是那畜生打的。”

  前來求助的人正是李大年的舅舅,他因?yàn)槁犝f桑致中接連打贏好幾場官司,所以才上桑家來求助,可沒想到一來沒能見得著桑致中,反倒見著他妹妹,并問了他一大堆奇怪的問題。

  “您的外甥為什么打您呢?”桑綺羅觀察老漢的傷勢,判定那是被用力推,后又撞上柱子,再跌到地上的結(jié)果。

  “說來丟臉。”老漢嘆道!拔夷峭馍,名叫李大年,平日不學(xué)無術(shù),只懂得上青樓喝酒花錢。前些日子,他把這個月的零花錢都花光了,無計(jì)可施之下這才想到上我那兒借錢周轉(zhuǎn)。我不借,并把他罵了一頓,他一氣之下就把我推去撞柱子,害得我又跌到地上去,惹來這一身傷!钡降姿昙o(jì)一大把,體力不如年輕人,自然抵擋不了李大年那強(qiáng)力的推擠。

  李大年的舅舅怨聲連連,基于家里也出產(chǎn)了個同樣不學(xué)無術(shù)的敗家子,桑綺羅不免同情起他來。

  “對了,桑姑娘!闭f了這么多,老漢這才想起來!吧9邮裁磿r(shí)候才會回來?我已經(jīng)等了好久了!币餐f了很久。

  “不好意思,老丈人。家兄出城去了,恐怕好一陣子都不會回來。”事實(shí)上他回來也沒有用,只會壞事罷了。

  “那我這官司……”老漢一聽桑致中趕不回來臉都綠了,難道他就這么平白挨揍?

  “您別擔(dān)心,老丈人。您有什么委屈同我說也是一樣,我會為您想辦法。”反正過去那些辦法都是她想的,她哥哥在不在,根本沒有關(guān)系。

  “可是……”老漢滿臉狐疑地盯著桑綺羅看。雖說她長得很美,看起來又一副很聰明的樣子,可訴訟這么困難的事……她去嗎?

  “老丈人,不打緊的。有什么話,您就同我家小姐說吧!她會想法子幫您的。”萍兒見老漢猶豫不決,連忙推了桑綺羅一把,這才解除老漢的疑慮。

  “好吧!”既然人都已來到這里,只好試試看了。

  “老夫的意思是要告上官府,給我那不肖外甥一點(diǎn)教訓(xùn)!笨此院筮敢不敢隨便打人。

  “我贊成,是該給他一點(diǎn)教訓(xùn)!鄙>_羅點(diǎn)頭,也贊成他告。

  “說是這么說,可我又擔(dān)心告不過那畜生。”老漢嘆氣。“桑姑娘可知,我才說要來找令兄告官,那育生馬上就說要找章旭曦應(yīng)戰(zhàn)。說真格兒的,我還真怕會告輸呢!”章旭曦畢竟是金陵城中最知名的訟師,雖然最近連輸了兩場官司,但實(shí)力猶在,難免教人不安。

  老漢此話才出,就見萍兒發(fā)出不平之鳴。

  “誰會告輸那個卑鄙小人!”那個家伙連說話都斗不過!拔覀兗倚〗悴挪粫

  “萍兒,你的話太多了。”眼見萍兒差點(diǎn)走漏風(fēng)聲,桑綺羅連忙阻止。

  “老文人,您說您的外甥去找章旭曦想辦法了是不是?”桑綺羅沉下眼問老漢。自他倆在茶館交手以來已過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他一定按捺不住怒火,極力想把她扳倒。

  “是的。”老漢嘆道!澳切笊f要去找章旭曦幫忙,他家就住在章旭曦家的正對面,方便得很!

  原來如此。所謂蛇鼠一窩,為人卑鄙,鄰居自然也高尚不到哪里去,看來古人的說法還真是有幾分道理。

  桑綺羅在心底暗暗為章旭曦的人際關(guān)系下注腳,腦子里想的盡是章旭曦可能會使出何種卑鄙的手段,幫李大年擺平這樁官司。

  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想著想著,終于讓她想著——

  “老丈人,麻煩您把耳朵靠過來,我要告訴您打贏官司的方法!

  桑綺羅也和章旭曦一樣.跟委托人借耳朵。不同的是,她不咬老漢,而是傳授他致勝的關(guān)鍵。

  “桑姑娘,這……”老漢被桑綺羅大膽的計(jì)劃嚇著,面露猶豫之色。

  “我明白您的苦衷。”桑綺羅點(diǎn)頭微笑。“這只是我的提議,您若覺得不妥,咱們再另想辦法……”

  “不,就照你說的這么辦。”老漢搖頭!澳切笊呀(jīng)放肆太久了,我要教訓(xùn)他!奔幢阌兴鶢奚苍谒幌。

  “委屈您了,老丈人!鄙>_羅嘆氣!暗蚁嘈拍灰线@么做,一定會贏得官司!

  兩天后

  “少爺,不好了,李大年這場官司您又打輸了!”

  鳳劉公路的章家大宅內(nèi),照例又傳來仆人的驚呼聲。這回章旭曦沒能悠閑地叱責(zé)下人.而是驚慌地跳起來。

  “怎么可能會輸?”他可是經(jīng)過詳密的考慮!澳愦_定嗎?”

  “確定,少爺,確定得不得了.我還偷偷跑去問師爺呢!”章福也不敢相信。

  “那李大年沒照著我說的做嗎?否則怎么會輸了官司?”按理說,只要他照著原先的計(jì)劃去做,就能無罪開釋。

  “做了,少爺!闭赂>退蚵牭降南⒒卣f!袄畲竽甏_實(shí)有按照少爺交代的,給縣太爺看了齒印,可縣太爺還是治了他罪。”

  都已經(jīng)給看了齒印,還治他的罪,這到底是……

  “問題出在那李大年的舅舅沒有牙齒哪!”

  章福給了章旭曦想要的答案。

  “您那天費(fèi)心幫他留下的齒印,一點(diǎn)用也沒有。升堂當(dāng)天,李大年的舅舅露出一口殘牙,證明他確實(shí)無牙咬他外甥,李大年當(dāng)場被收了押,此刻還關(guān)在牢房里喊冤。”

  章福老早打探清楚.李大年舅舅兩天前從桑家走出來的時(shí)候,牙齒還好好的,可兩天后前排的牙齒卻全沒了。

  他將這個消息通報(bào)給他家少爺知道,換來章旭曦一臉慘白。

  他輸了,他又輸了……

  他眨眨眼,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shí)。

  連續(xù)交戰(zhàn)好幾回,他居然沒一回贏過。天是要滅他嗎?還是要教他別再做人?桑綺羅竟連他會咬李大年耳朵幫他脫罪的事,都能料想得到,并且使出相反的手段,讓他相形見絀?

  “少爺,您還好吧!要不要小的請個大夫回來給您看看?”章旭曦瞼上一陣青、一陣白,著實(shí)嚇壞了章福,連忙提出請大夫的建議。

  “不必了!鄙裣梢簿炔涣怂,他需要的是痛宰桑綺羅,才能救得回他那受傷的自尊。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币欢ㄓ惺裁床粚诺牡胤剑艜B番失利,他要獨(dú)自一人好好檢討檢討。

  烈日下,章旭曦就這么關(guān)緊房門獨(dú)自閉門思過。

  留下的,只有夏風(fēng)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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