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qiáng)健的長指握住油紙傘柄,雨滴沿著傘緣不住的墜落,闕暝一手穩(wěn)穩(wěn)扶住冰焰的腰,往“璇璣湖”而去。
愈走近“璇璣湖”中的水榭,冰焰的心揪得愈緊。
佇立在水榭里的頎長身影是那么的熟悉,風(fēng)挾著雨絲染濕了他墨黑的長發(fā)。
“看到他了么?”闕暝的聲音平靜,不帶一丁點(diǎn)的情緒。
冰焰咬緊了下唇,雙拳緊握。
“在我眼中,他是障!标I暝淡淡的說:“可他卻是——慕容陽。”
原本靜止的身影動了動,像是察覺他們的到來。
身影的主人回過臉來,赫然是已昏迷許久的慕容陽,他原本俊雅溫和的臉容變得冷漠,時(shí)常帶著笑意的唇緊抿成一線。
“你們來了?”
“陽弟盛意拳拳,闕某怎敢不赴約。”闕暝若無事然的撩袍而坐,一旁的冰焰卻弄不清眼前的情況。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她已經(jīng)被搞糊涂了,為什么陽哥哥沒事?他的表情為何如此冷漠,令她感到陌生?
“你這女人還真蠢,闕暝,你確定自己受得了她么?”慕容陽諷嘲道。
“不勞您費(fèi)心,我非常滿意她!彼麪孔∷男∈,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冰冷得可怕。
“陽哥哥,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冰焰掙開闕暝的手,哽咽著:“你是怎么了,為何會變成這樣?”
“少跟我稱兄道弟的!蹦饺蓐柨∶赖哪樔輲鹨荒ù棠康男!拔乙幌蚨际沁@樣,只是在你面前做做樣子罷了,誰叫你這么好騙,這三年來倒解了我不少寂寞,”
“你騙人!”她忍不住哭喊,不愿相信自己所信任的,竟是這么不堪的人。
“我本來就在騙人,騙的是你這無知的女人!
風(fēng)帶起他的鬢發(fā),看起來仍是那么的溫文儒雅,可柔和的語調(diào)卻掩飾不了他殘忍的話語。“當(dāng)初買下你,不過是因?yàn)樯罘ξ丁O衲氵@樣一個(gè)尤物,我想知道,若沒墮入風(fēng)塵之中,你的生命會是什么樣子!薄皼]想到你竟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唉,多無聊!”
對她盈滿眼淚的臉容視若無睹,他繼續(xù)殘酷的說下去:“孰料突然又飛來一個(gè)大哥,這下可好了,我不趁此機(jī)會耍弄耍弄你們,豈不浪費(fèi)?大哥你說是吧?”闕暝沉著張臉,不發(fā)一語。
慕容陽見他沒反應(yīng),皺起劍眉怨道:“做兄弟的也算對你仁至義盡,特地留這等尤物給你,竟然換不到你的一句感謝,真是枉作小人。”
“這一切事都是你做的?”冰焰寒著臉,淚痕交錯(cuò)在她的頰上!按阂乜棥∈Щ穑m若的死、沈雋、還有夜襲慕容府那兩人……”
“你變聰明了!蹦饺蓐柨鋸埖墓恼疲D(zhuǎn)身望向闕暝。
“恭禧你大哥,至少你的女人還沒笨得死脫!
闕暝冷冷看他一眼。
“廢話少說,你想炫耀就盡管炫耀吧。”
“大哥說這話真?zhèn)!蹦饺蓐柾犷^一笑。“像大哥這么冷靜又機(jī)敏的人,當(dāng)我的對手可是—大挑戰(zhàn),所以我假意來個(gè)月下吟詩會,買通了蘭若,叫她如此這般,大哥你果然受不住引誘,和冰焰……”
“別說了!”冰焰捂住臉喊道,心痛得像是要流出血來。
“至于沈雋那個(gè)傻子,我不過給他點(diǎn)好處,他就急著找殺手來殺你!蹦饺蓐柭柤纾骸澳强刹桓晌业氖,純粹是你和他的私人恩怨。”
“借刀殺人,挺毒的啊!标I暝仍是不動聲色。
“好說。他收起折扇,勾眼一瞟全身顫抖不已的冰焰!悻F(xiàn)在可找到如意郎君了,還不快感謝我?’‘你為什么要?dú)⑻m若?想到蘭若死前的心情,她心里跟著難過。相信蘭若絕不是為錢而幫助慕容陽。
“那女人太煩,一直纏著我,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既然我不可能愛她,所以干脆給她一個(gè)痛快。”慕容陽然笑出來,臉容邪艷得駭人。
“你不是這樣子的,你不是這樣子的……”冰焰喃喃說,太多的刺激使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我就是這樣!蹦饺蓐柶鹧,一臉無聊。“連你到廟里燒香遇劫那次,也是我安排的。本想看看女人被凌辱后,那種痛不欲生的模樣,可是——嘖!那幾個(gè)沒用的……”
“啪!”一聲響亮的脆響回蕩在亭中,瞬間被雨聲掩沒。
慕容陽凈的臉上倏地浮出五道淡紅指印,他停住口,靜靜地看著冰焰。
“無——恥——”她眼淚直流,咬牙從齒縫里迸出這句話,接著轉(zhuǎn)身沖入偌大的雨幕中。
風(fēng)吹動檐外的青紗,而仍淅瀝瀝的下得兇猛。
時(shí)間仿佛靜止了,過了許久、許久,慕容陽聲音干澀的開口:“你不去追她?”
“不!标I暝搖搖頭,一臉平靜!拔抑幌肼犇氵有什么話說!
靜默丁好一會兒,慕容陽柔和的嗓音才響起:“我……早就知道自己還有一個(gè)同胞弟弟,大家都以為娘生產(chǎn)時(shí)痛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其實(shí)她心里,比誰都還清楚!
闕暝聞言,鷹眉雖驚愕的挑起,卻不答話。
“爹在成親前有孩子的事,自然也不乏人來告訴她,”慕容陽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很小的時(shí)候,我就知道了金錢與權(quán)勢的好處,所以我怕——怕爹流落在外的孩子會回來爭產(chǎn),所以我……”
“夠了!”闕暝厲喝一聲,頸上筋脈隱然浮現(xiàn)。
深吸口氣,慕容陽繼續(xù)平靜的說下去:“我告訴娘,我很怕很怕那未曾謀而的大哥,因?yàn),我夢到他會在二十四歲那年殺了我!
闕暝緊握住拳頭,平穩(wěn)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我看過爹保存在瓷枕里的信,知道當(dāng)年他與闕氏的淵源,因此我把信交給了娘,讓娘去找殺——”手腕驀然傳來一陣劇痛,慕容陽驚愕的望著眼前放大的怒容。
闕暝一掌將慕容陽的雙腕鎖在頭頂?shù)耐ぶ希笫謩t扣住他的下巴,惡狠狠道:“說完了沒?你這拙劣的說謊者!”
雙腕脈門受制,慕容陽渾身頓時(shí)失了氣力,他倔強(qiáng)的別過臉。
“我說的都是實(shí)活!”
“實(shí)話?”闕暝將慕容陽的臉硬扳日來,加重左手的力道,他痛得鎖起劍眉。
“你說了這么多、這樣傷害冰焰,無非就是要維護(hù)‘他’!”闕暝沉痛的說。
“我沒維護(hù)誰!一切的一切,無論十二年前或最近的事,都是我做的?”“你這又是何必?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就是你恨的人,你要就殺我,沒有別人,”
他突然抬起腳疾掃闕暝下盤,闕暝往后縱跳,避了開去,慕容陽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撲上去將它握在闕暝手中。
“拿!你若恨我就殺了我,我就是害死我們共同弟弟的兇手,不關(guān)任何人的事!”
他將刀尖指著自己的胸膛,眼神悲傷。
“殺了我,一切的仇恨割1可以丁結(jié),伯;父母和弟弟的死,只緣于我的不安全感;玩弄你冰焰,只因我為乏味的人生找樂子,這還不足以構(gòu)成你殺我的理由么?”
“當(dāng)然不夠,因?yàn)檫@一切都不是你做的!标I暝冷冷的說!岸悄愕挠H生父親——焦瓚!”
雷聲忽然大作,“轟”地一聲巨響,慕容府整個(gè)微微撼動,落雷不知劈在府內(nèi)哪一處?
“你……你怎么會知道?!”慕容陽的臉色變得慘白,唇上血色盡褪。
“蘭若臨死前告訴我的。她……其實(shí)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吧?”’闕暝眼神里充滿同情 !?yàn)閻勰闾,又不愿接受現(xiàn)實(shí),所以才選擇死……那天,你是要救她,不是要?dú)⑺m若很小很小時(shí),就是娘房里的丫頭,服侍著她一直到去世。我心里,是很感謝她的!饺蓐柾纯嗟拈]上雙眼,長睫不停地顫動。
‘若非半年前,她在整理娘遺物時(shí)發(fā)現(xiàn)這個(gè)秘密,只怕我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阅銓⒁磺凶锬跞珨?jiān)谧约荷砩,為的就是要維護(hù)你那認(rèn)不得的親爹!I暝冷冷的敘述:‘可蘭若卻因?yàn)閻凵夏悖桓覍⑹聦?shí)真相告訴焦瓚,因此他始終不知道你和障是他的孩子!嬷S刺,慕容晉和闕氏生下了你,而焦瓚卻和娘生下我和了弟。我們都是頂別人姓氏而活下來的孩子,多可笑?!’他突然仰天長嘯,嘯聲里滿是痛苦和無奈。
‘當(dāng)殺手來回報(bào),說他殺了一個(gè)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時(shí),娘就知道了。她不明白,為什么派去殺你的人會殺死別人?而那別人——竟是當(dāng)年遺落的孩子。
所以當(dāng)晚她就自盡了……’慕容陽竭力使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卻還是讓淚光泄漏了情緒。
‘煽動沈金環(huán)殺我、給她買兇門路的,就是焦瓚。
吧?’闕暝冷厲的說,雙眸紅芒閃動,幾要噴出火來。
‘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怎么還不明白?’慕容陽臉上忽然露出輕忽的微笑,闕暝心里一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的匕首仍抵在他的胸膛。
想抽回匕首,卻還是慢了一步。闕暝只覺手掌被他向前大力一帶,匕首‘滋’地,已沒人慕容踢心口。
‘不——’往日的惡夢突然又卷住他的心頭,他聲嘶力竭的喊出聲,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
慕容陽的身子輕輕往下落,他連忙伸手抱住他。
‘大哥,’他的氣息微弱,柔柔拂過闕暝的耳鬢。
‘如果我們真的是兄弟,那該有多好!f什么?!’闕暝雙眼通紅,熱淚沖上眼眶。
‘我們本來就是兄弟,你、了和我!’‘我們是兄弟?’慕容陽微微的笑,溫?zé)岬孽r血從唇角滑下,流人闕暝的頸中。‘天下無敵的好兄弟?’‘天下無敵的好兄弟!’闕暝忍著淚,堅(jiān)定說道。
‘大哥,’慕容陽輕輕喚道,聲音里有無限滿足。
‘背負(fù)著眾人的期望……活下去,好……累……’話聲未落,他懷中一輕,慕容喝的身子突然滑得抓不住,一下子溜出他的懷抱里,摔落湖中。
‘陽弟!’他嘶喊著,心如被扯裂一般。不!不要再這樣了!
正欲跳入湖里,身后一聲輕響使他猛然回過頭來,‘冰焰?’冰焰臉色蒼白如雪,全身瑟瑟而抖,不可置信的顫道:‘你……殺了……殺了他?’‘我——’沖口想否認(rèn)。但,匕首確實(shí)是由他手中送人的。
他沒來得及阻止他,這樣和親手殺他有什么兩樣?
‘你不否認(rèn)?你為什么不否認(rèn)?’”她捂住頭,尖聲哭喊。
“你說什么我都會相信!你說你喜歡我、你說會饒過陽哥哥,這些我都相信,現(xiàn)在我要你說,你沒有殺他!”心仿佛被絲線絞緊,然后慢慢的扯開,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疼痛。他的額端冒出汗珠,想要否認(rèn),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口。他——的的確確是殺死慕容陽的兇手!
看著他臉上慘痛的表情,她明白了。
腿一軟,她不受控制的坐下,她已經(jīng)受夠了。
直信任的蘭若背叛她,然后是陽哥哥,接著是他———自己這輩子最心愛的人。
她想逃離開這個(gè)殘酷的紅塵俗世。
她還記得,初次落湖時(shí),眼前這個(gè)男人帶她看過的極樂世界。
水里的世界很寧靜,冰藍(lán)色的波流緩緩在四周搖動,不需承載沉重的軀殼、不需沾惹太多塵埃,那里有永遠(yuǎn)的靜謐、永遠(yuǎn)的無知無覺。
陽哥哥也在水底呢,她要去找他,方才他—定是逗她玩的。一個(gè)邪惡冷酷的人,是不會有那種澄澈無瑕的眼神;一個(gè)罪孽墮落的人,是不會發(fā)出那么痛苦懊悔的聲音。
所以她選擇相信他,她要去問一問,為什么要開這么惡劣的玩笑!
她提起裙擺,輕輕一笑,然后落入水中。
“冰焰——不——”闕暝胸口一陣劇痛,內(nèi)息猛地在體內(nèi)亂竄互撞。
他悶哼一聲,嘔出一口鮮血,四肢不聽使喚的軟倒在地。
“哈哈哈哈——”拔高的笑聲刺耳的響起,肥腫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焦瓚一掃過去怯懦而恭敬的表情,臉上盡是得意陰冷的笑。
“想不到慕容府竟有這一天,慕容晉啊慕容晉!你在墳?zāi)估镞待得穩(wěn)么?”
闕暝冷冷的注視著他,眼里滿是怨憤。
“你這是什么眼神?!”
焦瓚一腳踩住他的手,使勁的轉(zhuǎn)著,直到青石板上出現(xiàn)血痕才滿意的停止。“不過是只垂死的喪家之犬、慕容晉的野種!”
他恨恨的啤道:“慕容晉,天殺的你竟死得這么早,沒眼?茨闳齻(gè)兒子被我摧殘殺掉的模樣!”
“你確定么?”闕暝躺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廢話!待會兒就有你受的,你還怕死不了么!”
“既然要死,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恨慕容晉,非要讓他痛苦絕嗣?”撐著最后一口氣,他強(qiáng)問道。
“因?yàn)槲乙I家和慕容家的財(cái)富,這就是我最終的目的!”焦瓚滿臉狠毒之色!爱(dāng)年我們?nèi)值芙Y(jié)拜,可闕、慕容兩人卻處處刻意排擠我、惡意苛刻我,哼!
既然他們無情,我也不需要有義!”
“當(dāng)年你唆使沈金環(huán)殺我、借機(jī)滅我闕氏一家,爾后又在慕容陽找我日來后生出這么多事,就為了錢財(cái)與你那口氣?”
“不錯(cuò)!洛冰焰那小娘兒們遇襲、春邑織失火、沈雋兩人的死,還有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劃的。
可恨那蘭丫頭竟然這么傻,寧愿為慕容陽這野種也不愿幫我!這種女兒,死了也罷!苯弓懞蘼暤。
“野種?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闕暝忽然狂笑起來,血絲不斷滲出唇角。
他瞇上眼,任雨水打在身上。
“你笑什么?”焦瓚被他笑得惱怒起來,伸腳欲踹他!八赖脚R頭還得意!”
笑聲陡停,他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看著焦瓚,“再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偷走沈金環(huán)的另一個(gè)兒子?”
“因?yàn)樗彩悄饺輹x的兒子,只要他痛苦,我就快樂!”焦瓚厲聲說道,伸臂捂住雙眼,闕暝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想把這十多年的郁結(jié)之氣吐盡。
抬臉對著灰暝的天空,他輕聲說:“偉,這種結(jié)局對你來說可能比較好,你的父、你的母,都要致你于死地,這樣的人生,不要也罷!
“賊小子,你胡說什么,”焦瓚莫名其妙的喝道。
“什么父母致你于死的?!”
“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沈金環(huán)曾在你茶里下過藥?”
他的手仍沒移開。
“茶?”焦瓚一愕。“哪有什么……”
“當(dāng)年你在酒中下藥,使我爹和慕容兩兄弟失和,卻沒料到受丈夫冷落的沈金環(huán)為了賭氣,竟也如法炮制在你的茶中下藥。”闕暝嘲諷地勾起滲血的唇角。
“不記得了么?參蜜福圓茶,和你倒挺有緣的……”
猛地靈光一閃,焦瓚仿佛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夜,也是如同今天般不著雷雨,他到慕容晉房里卻沒見到人。
然后沈金環(huán)出現(xiàn),端了一杯茶……對了,就是參蜜福圓茶!
他喝下去后立刻神智不清,接著,他做了一個(gè)夢,一個(gè)他和沈金環(huán)的綺夢……
“你……你究竟想說什么……”焦瓚的聲音顫抖起來,臉上的肥肉瑟瑟而動。
“不錯(cuò),就如你在我和冰焰身上所做的一樣。”他咧開嘴微笑!岸畟(gè)月后,沈金環(huán)產(chǎn)下一對雙生子——”
“騙子,你這騙子!”焦瓚股陡然脹得通紅,抬起腳死命踹著闕暝。“騙子,你說慌!我要?dú)⒘四!?br />
“你以為蘭若為什么會死,你以為慕容陽又為何而死?”
闕暝并不伸手格擋,只是嘲諷的望著他。
“都是因?yàn)槟阋粋(gè)眼中只有貪婪和怨憤的‘爹’!
“你這野種胡說什么!我什么時(shí)候和沈金環(huán)生過孩子了!我要?dú)⒘四悖 苯弓懶燃t著眼,雙爪似鐵鉗般扼住闕暝的頸子。
“承認(rèn)……吧。”闕暝被他扼得喘不過氣,卻仍然掙扎的說:“你其實(shí)……心里已經(jīng)……明白……”
“住口!我要?dú)⑺滥,殺死你這造謠者!”他的面孔變得猙獰,肥肉混著汗水顫抖著。
“水榭樓閣的……案上,有一本札記……是沈金環(huán)……”他的頸部劇痛,幾乎快被扼碎。
雷聲隆隆作響,倏地一道閃電落下,擊中亭上的飛檐,“迸”地一聲巨響,碎石木屑噴射四散、焦瓚突然悶哼一聲,捂住額頭,鮮血從指縫中迫迫流下、他站起來,轉(zhuǎn)身便跑。
闕暝頸部突然松開了,他翻過身、劇烈的咳嗽著,大口喘息,四肢仿佛恢復(fù)一點(diǎn)活動的能力,他勉力站起身,蹣跚的向前走去,焦瓚已經(jīng)不見了,地上留下一攤血漬。
他并不同情他,也不恨他。為了私欲和貪念而親手結(jié)束三個(gè)兒女的性命,世界上還會有比他更悲哀的人么?
神思轉(zhuǎn)念間.前方樓閣突然冒起火苗,陣陣黑煙從紗窗冒出;饎萜鸬脙疵停词箖A盆大雨也無法阻止它的肆虐! £I暝搶住胸口,一步步艱難的向前走去。他看見樓閣中,有一個(gè)高胖的人影,手持火炬,另一只手抓著燈油瓶,正呵呵呵的狂笑著。
“我沒有兒子!我沒有兒子!哈哈哈……”焦瓚的額角有個(gè)茶碗大的傷口,正汨淚留著血。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只一味大呼小叫著,“呼!兒子,爹爹帶你們?nèi)シ棚L(fēng)箏,呼——”
他邊叫邊將燈油灑向各處,接著舉起火炬,高聲呼叫著。
“住……手!”闕暝喳啞的低叫!敖弓,住手!你會死的,快出來啊——”
焦瓚恍若未聞,燈油倒盡了,他隨手一摔,拿起桌上酒瓶繼續(xù)傾灑。“好溫暖,兒子、蘭兒快來取暖!
“別……咳咳咳……”受傷的頸部吸入嗆鼻的濃煙,闕暝只覺得喉嚨似火燒。
身子忽然一緊,他轉(zhuǎn)過身,焦瓚瘋狂的臉赫然在眼。
“兒子,兒子啊!你渾身都濕透了,快跟爹爹來取暖!
發(fā)瘋后的焦瓚氣力大的驚人,闕暝一個(gè)顛簸,竟被他扯人火場之中。熱氣倏地迎面而來,火舌四處飛竄,高熾的溫度瞬間燃起兩人身上的衣裳。
闕暝奮力推開焦瓚,踉蹌的往外走,可焦瓚竟又撲上來,死命的抓住他。
“兒子——”
著火的梁柱“轟”地巨響,落在兩人身后,火苗噴飛,熱浪撲卷而至。
闕暝呼吸一窒,漫天漫地的腥紅映人他瞳眸中。
柴火嘩剝的發(fā)出聲響,室內(nèi)暖融融的,闕暝陡然睜開眼。
他沒死?!
遲來半刻的認(rèn)知讓他閉上雙眼,心里一陣絞痛,不知是喜是悲,抬眼望向四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安置在慕容府的大廳里。
大廳已被煙薰黑,陣陣燒灼的味道自遠(yuǎn)處飄來,闕暝憶起子水榭閣里的大火。他摸摸身上的錦被,衣裳已經(jīng)被換下,燒傷的地方也被妥善的處理過。
會是誰救了他?又是訛將他移到此處照顧?
闕暝勉強(qiáng)移動身體,想取幾上的茶水來喝,傷腕上的絹布突然傳來一股熟悉的馨香,他全身陡然劇震!
是冰焰的味道!冰焰沒死?!
他振奮的坐起身來,干啞的叫道:“冰焰、冰———”
他的聲音?
闕暝握住自己的喉嚨,急促的喘息著!他的聲音——為何變得如此哈。
“冰——呃……”一股氣哽在喉頭,他劇烈的咳起來。
窗外的雨仍舊淌答的下著,一聲聲落在枝極上,仿似在哭。透過窗欞上的花框望出窗外,園中那株蕊花繁茂的梨花樹已枯萎焦黑,是那聲雷打壞了它。
那時(shí)候,慕容陽還活得好好兒的,冰焰也是……
他呆呆的注視著綿綿不絕的雨滴,天色漸漸黑暗窗外忽然閃過—個(gè)纖細(xì)的人影,他坐了起來。
是冰焰?!
他不會看錯(cuò)的,那身影一定是地!她沒死,她回來了。
闕暝拖著重傷的身體蹣跚的往前走,每走半步,四肢百骸便傳來陣陣劇痛。他額上冒出令汗,腦子里一片昏眩,可想見冰焰的熱切渴望,足以讓他忘卻所有的不暢快。
“冰焰——”他打開門,期盼的喚道。
梨樹下,有一娉婷裊娜的身影,孤伶伶,青絲垂肩,長睫微顫,蒼白的臉容是愁苦的。
“冰焰,我就知道你沒死!标I暝心緒激蕩,猛力將她攬入懷中:“為什么這么傻?”
他緊緊抱住她,像是深怕自己放手,她就會從懷中飛去,再也不會日來。
冰焰軟軟的靠在他肩上,杏眸中沒有神采,只喃喃的說:“我找不到他,找不到陽哥哥,他究竟到哪兒去了?你可不可以把他帶回來?”
闕暝的指節(jié)逐漸收緊,熱辣的感覺沖上鼻頭。
“……對不起……”
“我在水里一直找、一直找,始終找不到他,本想就這么死了。”
淚霧浮上眼眶,濕潤了她的雙眸。
“可是我卻想著你,想著你對我笑,想著你像孩子般的哭泣,想你像一個(gè)男人似的愛著我,我走不掉!
她將臉埋在他的臂膀中,讓淚水滲入他的衣衫里,忍不住嗚咽:“如果我們能這樣一直下去,該有多好?”
“我們可以的!”闕暝抱住她,激動的說:“我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有你和我,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
“我們可以這么好么?”她忽然推開他,全身不自主的顫抖起來!拔覀冇H手將匕首刺人陽哥哥胸膛,你認(rèn)為我們還能夠在一起么?”
“冰焰——”如果能夠,他寧愿殺死自己,也要換回慕容陽的命。
然而,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告訴我,他是一個(gè)好人,他還是我們初次相遇時(shí),那個(gè)仁慈、善良、溫柔的慕容陽!彼煅实膯枺骸八蛱熘皇窃隍_我的,對不對?”
闕暝看著她,內(nèi)心痛苦的掙扎,他可以騙她,告訴她慕容陽就是這么可惡的人,讓她不再傷心,跟他遠(yuǎn)走高飛。
他可以瞞她,讓她的記憶停止在慕容陽傷人的時(shí)候,至少,她不會再為他流淚。
“冰焰,你聽我說,”他握住她的雙肩,很溫柔、很溫柔的說:“陽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他和了一樣,都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他和暗一樣,永遠(yuǎn)都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
明知道說慌可以留住她,可以挽救她脆弱垂危的心,可是,他還是做不到!
冰焰的臉頓時(shí)變得蒼白,爾后,又露出一個(gè)安慰的微笑。
“我知道,他一直是這樣的……”她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向外走去.“冰焰,你去哪兒?”闕暝焦急的喊。
“離開,離開這兒!彼男,笑里已不帶哀愁。
“冰焰,別走,請你留下來!”他暗啞的聲音里帶著懇求。
“陽哥哥已經(jīng)死了,”她還是笑著,淚水卻從眼角一直落下!岸λ浪奈覀儯瑧{什么能幸福的笑著活下去?”
“我們……是否永遠(yuǎn)不能在一起?”他閉上眼,沉痛的問。
抹干眼淚,她抬頭,看著身旁焦黑干裂的梨樹,那繁花似錦的過往仿若一場夢,既歡樂卻又殘酷得短暫。
“梨樹若能再次開花,我們或許——”
輕輕哼起小調(diào)兒,冰焰恍惚的向前走去。漫漫長路、天地寬廣,她卻覺得無所適從……
滴滴滴滴——雨下得愈發(fā)急了,淋濕他錯(cuò)落在鬢邊的發(fā),高大的身影在雨中,看起來卻有一種落寞的孤單。
闕暝仰頭望向昏暝的天空,臉上交雜的不知是淚是雨,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個(gè)錯(cuò)。為了這虛幻的仇恨,他自愿墜人地獄的深淵,成為復(fù)仇的修羅。
他以為自己是為仇恨而活著,所以在這條路上,即使有過猶豫、困惑,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可他卻沒想到,這條路,竟會是這么一條痛苦難行的不歸路!
他——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
內(nèi)傷已逐漸沉重,外傷也開始在身上肆虐,闕暝再度倒下去了。
他呈大字形的仰躺在地,雨水打在肌膚上微微生疼。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甚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
焦瓚死了、慕容陽也死了,還有爹娘、臉……前半生里的人都離他而去,連后半生想要與之共度的人也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些什么、擁有些什么,他只覺得累了,他想好好的睡一覺,一個(gè)很長、很長的覺,如果能夠,他希望永遠(yuǎn)不要醒來。
闕暝安詳?shù)拈]上雙眼,任雨水吞沒他逐漸模糊的身影。
六個(gè)月后,戰(zhàn)爭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