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開口,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怎樣,就這樣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雪雨一小口一小口的,親自喂著容飛羽喝下那一碗能解疼的血酒。
排排站在角落,一直乖乖不敢出聲的燕子晨、燕子薰看得睜大了眼。
"姊,容嫂嫂在做什么?"燕子薰不懂,小小聲的問著馬首是瞻的二姊,"她怎么這樣給容哥哥喂藥藥?"
"這個……"燕子晨也不懂,顯得支吾其詞。
燕子薰見胞姊答不出來,目標轉向,壓著聲量,細聲的喚起無所不能的大哥,"子京哥哥?"
這一喚,讓燕子京從雪雨"大膽"、"豪放"的行為中回神,也是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兩個同胞小妹也在現(xiàn)場。
"你們兩個小丫頭怎么會在這兒?"挺拔的身子稍稍移動了一下,試著不著形跡的用身子擋住那違俗的大膽畫面,省得兩個小妹受影響,跟著學壞了。
"我們一直就在這里!"燕子薰乖乖回答。
"這邊忙著,你們兩個別待在這兒胡鬧,出去吧!"燕子京要她們離開。
兩個小丫頭正想抗議,卻教一道碎裂聲給引去了注意力……
"雪姑娘?"延壽接應不及,沒料到她喂完最后一口血酒后會失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酒碗從雪雨手中落了地。
"沒事。"雪雨扶著床沿,強忍下一波教她極感不適的暈眩感。
真的沒事嗎?
見她雪一般的蒼白,大家很懷疑她的說法。
"雪姑娘……"不想拿問題煩她,可是豐年慶不問又不行,"我二師兄身上的毒怎這么快就發(fā)作了?上回您不是說可以撐上兩個月的嗎?"
"沒問題的話,原本是可以撐兩個月。"只可惜情況比她預計的還要槽,嬌顏冷凝,"他連番吐血使得元氣大傷,已經(jīng)鎮(zhèn)壓不住他體內的毒,即使再喝下我的血,也只能暫時減去他的痛,濟不了事,得趕緊設法為他解毒,要不,只怕沒幾日可活了。"
豐年慶的臉色大變,直覺看向站在最邊外,那個長相平凡又很沒存在感的青年。
"如果……"那青年開口,"如果說找不到烏絲蟲呢?"
烏絲蟲,正是影響全局,眼前所欠缺的一味藥引。
聽得藥引的名稱,雪雨分神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再仔細的看了一眼……雖然是她從沒見過這張平凡的面孔,可是那種心虛的表情,讓她有點熟悉……
"老馮?"她猜。
"你不能怪我!"青年正是擅長易容的馮寧兒,頂著新造型的臉孔,他無奈的表示,"我領著綠柳山莊的人馬守在你說的千烏山上,雖然沒人聽聞過你所說的烏絲蟲,也從沒人見識過你所說的,烏絲蟲專食的百日媚蘭,可是,我們按著你的指示,每個人都很盡力在找百日媚蘭,想靠百日媚蘭來抓烏絲蟲,哪知道十多日前,地煞門的人殺上山來,放了把火,把千烏山燒個精光、寸草不留……"
雪雨閉了閉眼,馮寧兒見狀噤聲,摸摸鼻子,真是無辜極了。
房中再次陷入了靜默,沒人敢開口驚擾雪雨,只見她閉目,似是思考,卻是暗暗勻息,一會兒,美眸睜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我知道了。"
然后呢?
每個人等著她的答案,但雪雨倦極,也不管其他人會有什么反應,又會是怎么想,她只是順應心中所想,逕自躺下,就偎在容飛羽的身側,閉上了眼,不想再開口。
此舉,差點讓房內一干的大男人掉下了下巴。
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怎樣了?
"雪姑娘……"
雪雨閉著眼,對發(fā)聲的豐年慶重申,"我知道了。"
所以呢?
"你們可以出去了。"
就、就這樣?
再也沒別的嗎?真的就一句"我知道了"?那然后哩?
豐年慶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硬著頭皮代表追問:"那現(xiàn)在怎么辦?還有沒其他的地方有這樣的奇花與蟲子?"
方才,他們借燕子京的議堂,商討的就是這件事,但就算是借重燕家堡的智囊團,也沒人聽聞過什么烏絲蟲或是百日媚蘭,實在沒法找到第二個地點去讓人去抓蟲,最終還是只能問她了。
所有人的希望全放在雪雨的身上,但只見她閉著眼,微聲喃道:"不用找了。"
"這怎么可以!"豐年慶可不容許什么都不做,就讓二師兄等死。
"就算有第二個地方長著百日媚蘭,也來不及了。"雪雨意識快散去,卻依然實際。
"那二師兄……二師兄他……"豐年慶心急如焚,卻怎么也說不出那觸霉頭的話來。
雪雨知他所想,卻也只給他一句,"放心,他死不了。"
"可是……"
"沒有可是。"氣若游絲,卻相當?shù)膱猿郑?quot;我沒允,誰也不能要他的命,誰也不能……"
撐不住,她的意識散盡,留下一屋子無話可說的沉默。
什么叫作她沒允?
最重要的藥引沒了,時間也來不及了,但她一副沒什么大不了,講得好像只要她一句話,毒就能解,人就不會死的樣子,那到底是怎樣。
***
意識昏昏沉沉,像是睡著,又像是醒著……
容飛羽一度以為自己已上了黃泉路,但迷迷蒙蒙的,教他什么也無法確定。
再加上偶有的痛覺是那么樣的真實與明顯,那是跟了他十多年,讓他所熟悉的毒發(fā)之痛,因此他沒敢奢想,真有那樣的好運,讓他真的就此解脫了,更遑論……
他放不下啊!
無法確定,這樣的心情是何時開始產(chǎn)生的,至少,在一個月前,他肯定這樣的感覺絕不存在于他的意識之中。
可現(xiàn)今,只要他出現(xiàn)放棄的心態(tài),想就這么一死百了的時候,那抹清麗的身影就會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清冷、孤傲、像是拒絕著全世界,實際上卻是什么也不懂,不懂得怎么與這世界相處、純真如稚子一般的麗人。
只要一想到,他還有許多事未能教會她,想到他還沒證明她就是七師妹,讓她認祖歸宗、還師父、師娘一個女兒……想到這些,他放不下、走不開,更何況除卻這些,還有著一股他厘不清的感覺,是一種教他難以割舍、無法撇下她不管的情感。
真的不明白,這些的感覺究竟是何時產(chǎn)生的,更加的不懂,何以在短時日內,這些太過復雜的感覺便在他的意識中扎了深根,讓他失去了一個月前的清心寡欲,那種無欲無求、隨時能放手舍棄一切的灑脫。
一種他不熟悉的執(zhí)念就這樣盤據(jù)在他的心中,甚至在他迷迷蒙蒙,也下知是死是活的當頭,他總感覺到她,感覺她就在他的身邊,甚至……甚至那香軟軟的身子就偎著他……
"雪雨。"他掙扎著起身。
為了她的閨譽著想,他們兩人是不應該同床共枕的睡在一張床上,就算是虛幻也一樣,他得阻止這樣的幻象出現(xiàn)。
"我們不能這樣。"實在沒力爬起,他只得軟言勸她。
"為什么?"
見她清冷的神情未變,毫無所覺當中的嚴重性,容飛羽只覺無力。
"這事違禮,事關你女孩兒家的名節(jié),所以,你不能跟我躺在一起。"
"名節(jié)?"她可不在乎,更何況……"反正我們要成親了。"
整個人縹縹緲緲的,似是懸浮在虛空當中,他努力斂神,好能凝視著幻象中的她。
"成親嗎?"看著她,想著她所說的成親的畫面,沒有欣喜,最終只能幽幽一嘆,"若是不能呢?"
"不能?"她瞇起了眼。"不能成親?為什么不能?"
他沒立即回答她,當他發(fā)現(xiàn)時,虛幻中的自己竟伸手觸碰上她欺霜賽雪的嫩頰,也不知是何時伸的手,他只感受到那軟嫩得不可思議的觸感。
在這似假還真的虛空當中,雪雨就像只暹羅貓兒般,清冷孤傲的樣兒依舊,可在那冷傲的模樣下卻有一股教人心憐的柔順,軟嫩嫩的頰兒偎著他的掌心,就好似高貴的貓公主正恩賜主人的寵撫一般。
只手捧著她的粉頰,容飛羽忍不住又是幽幽一嘆,"我這身子毫無將來可言,又怎可能與你成親,誤了你一生?"
矜貴的貓公主反手握住頰邊的大掌,用自己軟軟的掌心裹覆住他,有些的不以為然,"就為這理由?"
她輕哼,不以為然的樣子很平常,好似他講的問題并不是問題,可偏生她這不以為然的反問句真是問住他了。
就為這個?
他所顧忌的,就只有這個嗎?
意思是,只要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么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這念頭嚇到了容飛羽,完全不明白,他怎會、又怎能有這樣的念頭跟想法?
在這之前,面對雪雨,他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因為她的想法、她的行事,在長年的離群索居又無人教導下,大大的有異于世俗常情,他自覺有責任該導正她一些觀念,因此,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上。
就因為他是這樣的定位自己,所以,當現(xiàn)實人生中的她異想天開,沒頭沒腦的說要成親的時候,他一直就想要導正她的想法,想要趕緊的澄清,讓她知道,他不會、也不可能順從她的異想,與她拜堂成親。
他一直就想這樣的明確表態(tài),只是機緣巧合不好,一直沒讓他有好好說明的機會,甚至后來接連發(fā)生了幾個陰錯陽差的天大誤會……這下子可好,別說是讓他把誤會解釋開來,相反的,倒是益加堅定了她認定。
他該要苦惱的,但沒想到,他競沒有心思去想到苦惱之類的事,反而……反而是被她影響,想起了一些他不該想的事……
要是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么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或許是處身虛幻,讓容飛羽松了心防,明知不該,但他竟真的開始想這個他從不敢奢想的問題。
捫心自問,就算有點的兒戲,就算是完全的違理悖俗,就算、就算他壓根不明白,她何以會作下成親的決定,但他呢?他的想法,真正的想法呢?
撇開理智、撇開該遵行的世俗常情,在他的心里,當真的是全然的抗拒,一丁點也不樂意成這個親嗎?
誠實一點,他并不排斥,真的!
如果他能、他可以坦誠的面對自己的心意,那么他會承認,就算不明白她執(zhí)念的起因,他也極樂意與她成親,用他的人生來彌補她,彌補她過去被欠缺的關愛與呵護。
這并非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是師父、師娘的親生愛女……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影響了他,教他暗暗的興起了期待之心,忍不住密切的注意著她、觀察著她,可真正讓他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惜的,是在注意之中,觀察之下的她,是她這個人,是因為她!
這般的冷然、這般的孤傲,又是這般的狂放與目中無人、毫不知合宜的應對進退,可是在這些不討喜、教人疏離的表象下,她也是這般的純、這般的真,這般的……這般的教人心生憐惜。
憐惜,是的!他憐惜著她,憐惜她被錯待的人生,憐惜她什么也不懂,憐惜那被隱藏在冷然表象下的稚子純真。
面對這樣的她,他如何能不動心?
無奈……
"嘆什么氣?"高貴的貓公主在虛幻中仍是一逕的直接。
"若是能許你個未來,我必不會錯過你。"他輕嘆,也是承認了,他無法同她成親,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身子,一個沒辦法許諾任何未來的破敗病體。
"說來說去,你在意還是這個,一個強健的身子。"她輕哼,"這還不簡單,再給我兩日的時間,你的愿望我會幫你達成,但在這之前,我不許,絕不許你放棄,斷了這口氣,聽到了沒有?"
容飛羽輕笑,或者沒力真笑出聲,可是他打心底覺得輕松,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即便是虛幻的夢境之中,她,依然是她啊!
想什么便說什么,絲毫不改本色,可以如此霸氣的講著如夢一般的天真話語……不讓他斷了這口氣?
他倒不知道,原來他有掌控權,對于自己的生死,他竟有那掌控權呢!
不都說了生死有命?
要是他真能有那選擇的權利,他也希望自己從沒見過赤血魔尊,從沒被種下赤蝎熾這樣歹毒的奇毒,能像一般正常人一樣,有著強健的身子,而不用處處煩擾他人,累著所有的人,就為了顧全他的命。
多希望……他多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