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的了解,任何一個身中赤蝎熾的人,若沒有當(dāng)機(jī)立斷的自我了斷的話,只要稍具那么一丁點的常識或是理智,是絕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醫(yī)治、甚至于是任何有可能的止痛機(jī)會。
所以,她很懷疑,她應(yīng)該是誤會了容飛羽的意思……
"為了止在下身上的痛,反害雪姑娘引刀自戕,忍受皮肉之痛,天下豈有這等的道理?"當(dāng)著她的面,容飛羽只如是說道。
他的身上帶有奇毒,身子一直就不好,但沒糟到連味覺都失去!
當(dāng)他今晨再次醒來時,身上沒有任何教人難忍的疼痛,能察覺的只有嘴里的血腥味,他便知有異,也追問出前因后果。
若為了止他的痛,就需要她揮刀引血,傷害她自己一次,這樣的事,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容飛羽立場堅定,就是那么樣的堅定。
雪雨看著他蒼白的清俊面容,認(rèn)出那上頭極為明顯的內(nèi)疚,她的心里只感到奇怪。
"如果我沒記錯,"她看他,突然問:"赤蝎熾毒發(fā)的時候,渾身像是有萬蟻鉆咬、刺痛難安?"
"姑娘沒記錯。"容飛羽確認(rèn)她的猜想。
"不只刺痛難安。"雪雨進(jìn)一步說明,"那萬螞鉆動的感覺,又像是數(shù)以萬計的小火球在你的體內(nèi)流竄,燙得你無能為力,只恨不得一刀了斷,好終止這種折磨。"
"恐怕沒人能說得比雪姑娘更詳細(xì)了。"俊逸非凡的蒼白面容微微勾起一笑,完全肯定她的詳述。
他那平靜的模樣,好像她口里說的病癥是在別人的身上,而他,并非那個身受此毒害十余年,甚至昨夜才飽受此折磨的可憐人。
愈看他,雪雨愈感到奇怪。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她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倒是沒想過,竟有人愿意獨自忍受赤蝎熾毒發(fā)的痛,也不愿教他人忍受分毫傷害,即使是為了取血解他身上的苦痛也一樣。
"你真的有問題。"她作下結(jié)論,很爽快的允了他的請愿,"既然你這么說,那就這么辦,我的血莫約可以讓你撐上兩個月,到下回毒發(fā)之時,若老馮還不能把藥引找回來,就由得你去痛吧!"
容飛羽接受,延壽可沒想接受!
"爺!"
"嗯?"
抿了抿唇,明知該謹(jǐn)守本身,繼續(xù)忍著不出聲,可這事延壽怎么也忍不住,最終還是開口懇請道:"爺,您不忍見雪姑娘受傷,可延壽卻不忍見您再受毒發(fā)之苦,所以延壽求您,請用延壽的血來止疼吧!"
知他心意,容飛羽也不忍苛責(zé)他,只是淡淡的否決了他的好意,"胡說什么呢!"
"二師兄,這回延壽他可沒胡說。"胖胖的身影出現(xiàn),豐年慶捧著一籠蒸籠,身后跟著三名侍女,各個手中分拎著食籃,看那陣仗,就知他張羅了多豐盛的早餐。
由他領(lǐng)著,三名侍女尾隨步入涼亭之中,在三人自動自發(fā)的布上其他餐食的同時,他將蒸籠往雪雨面前一擱,掀蓋,香氣繚繞……
"二師兄,您受了那么多罪,為這赤蝎熾吃盡了苦頭,今日只要有那么一丁點的機(jī)會,要是能幫您解疼,別說是延壽,或是咱們莊里數(shù)百口的人丁,光是幾個師兄弟的血就夠了,大夥兒的血全都等著給您用!"
慷慨激昂的話話,引來了雪雨原先注視著肉包的目光。
她看著豐年慶,深覺得以這顆"肉包"福泰敦厚的喜感模樣……還真不適合講這種挖心剖腹的話……但畢竟不關(guān)她的事!
她分神,但也僅瞧了一眼,之后,便伸手拿下侍女準(zhǔn)備的濕布巾拭凈雙手,接著也不待人開口相請,默默的抓了一顆燙呼呼的肉包子就開始吃了起來。
她冷冽的存在,是如此的安靜與安然自在,除了肉包子、除了她的早餐,她的眼中沒有其他人;相對的,其他人也直接當(dāng)她不存在,繼續(xù)著師兄弟間極其感人的真情相對。
"八師弟,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但……"
"二師兄,我知道您想拒絕。"胖老八難得不分長幼,截斷師兄的話,逕自道:"平日大夥都聽您的,但這事非同小可,獨獨是這件事,恐怕大夥兒由不得讓您作主了。"
延壽沒說話,但表情已說明太多。
"你們這是何苦呢!"容飛羽見兩人堅持,露出苦笑,"別說我不忍見你們?yōu)槲沂軅退阏孀屇銈円粋個自戕,揮刀引血,可……你們的血有用嗎?"
平淡卻極其重點的一句,問得豐年慶一陣啞然。
"二師兄您怎么這么說?這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有……有用……"嘴上雖這樣講著,可不確定的視線卻忍不住朝雪雨看去。
"八師弟,若真是一般人的血就能減免赤蝎熾毒發(fā)之苦,那雪姑娘何苦揮刀引自己的血,吩咐一聲,這莊園里的人血還不夠多嗎?"容飛羽溫言提醒。
因為這話,雪雨多看了他一眼。
并非她壞心,只是沒人問起,她也沒興趣主動說明,所以原先她還在想,若藥引仍不見下落,那么等兩個月后他毒發(fā)之日,她倒想看看,會有哪些人在他的病榻前揮刀自戕?而他,又是會被灌下多少血酒?
倒沒想到,這弱到不行的病書生,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當(dāng)中的玄機(jī),真是教她意外了。
是偶然的嗎?
她懷疑,忽地又教她想到,就在剛剛不久前,她才脫口叫了一聲肉包,所有的人、包括胖肉包自個兒都弄擰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想吃肉包;就他這人,聽出了她言下之意,還指正她肉包的本名……
愈想愈覺古怪,雖然說不出個名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那讓雪雨忍不住朝容飛羽又多看了兩眼;后者只是對她淡淡一笑,示意要侍女為她斟上清粥。
這當(dāng)頭,兩人可以說是四目交接了,可她一張冷艷的麗容非但沒有女孩兒家該有的羞怯與退卻,反而還大方的跟著他四目對望,直到侍女送上清粥,面無表情的她這才接過粥品,低頭便開始吃了起來。
面對這一小段,只能讓人稱之為無聲勝有聲境界的片刻間,豐年慶自認(rèn)是俗人,實在參不透個中玄機(jī)。
他當(dāng)然也想弄懂!
但一來,身為師弟的他,于禮沒法兒從兩人四目交接的當(dāng)頭插嘴,再者,他也沒膽在雪雨進(jìn)食的時候開口……天啊!想到這個就教他發(fā)抖。
還記得,在他接手招待工作的最初時,那時的他還沒摸清雪雨的進(jìn)食習(xí)慣,不就是在她吃飯的時候多問了一句,真的就那么一句而已,而這個女人行事之果決的,竟連一丁點的機(jī)會也不給他,也不講什么情面,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的彈了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到他的嘴里。
之后,他什么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害他嘴麻了兩個時辰……而且最要命的是,是以張著嘴的表情,僵在那里麻了兩個時辰!
他永遠(yuǎn)都記得,那一天他耗費大半天時間躲在房里等恢復(fù)正常的慘痛心情,更是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當(dāng)他的嘴總算恢復(fù)知覺時,一張臉皮之酸痛的,現(xiàn)在光是回想,都覺得嘴角忍不住要抖了起來。
在這樣的前提不,他哪有膽開口打擾雪雨這會兒用膳的心情?
無視于延壽的眼神示意,擠眉弄眼的催促,豐年壽沉住氣,跟著親親二師兄,兩人一塊兒陪著雪雨用早膳,一直到他確實等到雪雨用餐完畢,取過侍女遞上的布巾擦嘴了,他才敢開口──
"敢問雪姑娘,不知方才我二師兄所說的事,是真的嗎?"
雪雨瞄了他一眼,冷淡高傲、氣勢尊貴的有如一個女王,反問道:"你說呢?"
要他說?
他要真說得出來,還需要問她嗎?
豐年慶苦著一張臉,真不知該怎么回答。
"八師弟,別想那些了,喝你的粥吧!"容飛羽不想他在這問題上打轉(zhuǎn)。
因為他的開口,雪雨又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跟容飛羽作對還是怎地,再次看向豐年慶時,雪雨倒好心的給了明確的答案,"要是你們誰能跟我一樣以身試毒、百毒親嘗,那么誰的血就有用。"
"意思是……"豐年慶垮下了臉,"只有雪姑娘的血才能止二師兄毒發(fā)時的痛了。"
"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延壽已開始憂慮了。
"真是的,白高興一場了。"放下碗,豐年慶胃口全消,只差沒對雪雨來上一句:怎么不早說呢?
雪雨心知他的埋怨,冷哼一聲,"你們又沒人問。"
沒、沒人問?
沒人問,她是不會自動講的嗎?
一口氣梗在胸口,豐年慶懷疑,他總有一天會被她給氣死:
雪雨才不管他氣不氣、惱不惱,這些她一概懶得多作理會。
反正她吃飽了,隨手置下碗筷,也不理人,回房去也。
***
二師兄:
您好嗎?收到小飄兒的家書,有沒有意外?有沒有開心呢?
先前有賴二師兄幫忙說項,讓爹娘安心,我與星風(fēng)才能順利回到"遺世小筑"過隱士般恬靜的生活,對此,小飄兒由衷的感謝。
可如今,小飄兒還有一事相求,那便是雪雨。
雖然星風(fēng)的個性冷漠,平日不愛開口,可經(jīng)由相處,小飄兒也開始能了解他,慢慢的得知他們兩師兄妹的過去。
星風(fēng)那兒當(dāng)然是沒明說,而小飄兒也沒敢細(xì)問,可據(jù)小飄兒的側(cè)面了解,他們兩師兄妹的師父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這會兒二師兄定是想說我胡來,怎可如此不敬,大剌剌的說他人師尊的不是,但因為是二師兄,小飄兒才敢說真話,他們的師父確實是有問題。
按星風(fēng)的說法,經(jīng)由小飄兒的整理與拼湊之后,小飄兒發(fā)現(xiàn),他們的師父根本就不管他們兩師兄妹的死活,是一個鎮(zhèn)日只知叫他們練武的狂人,滿心滿腦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要他們兩師兄妹成為最強(qiáng)的、天下第一的絕世高手。
至今,星風(fēng)的周身還留有許多當(dāng)年他師父所遺留下的"鞭策"之痕,以那傷痕回想當(dāng)初,小飄兒實在很難想像,有哪一個正常人會不這樣的重手,像不要命似的鞭打自個兒的徒弟?
更何況,打人的原因不是因為徒兒犯了什么天大的錯,只是因為練武的進(jìn)度不如預(yù)期,這點,不管小飄兒怎么想,就覺得大大的有問題。
另外,他們的師父不只是用可怕的手段強(qiáng)逼他們練武,他還叫他們吃毒,不只是星風(fēng)吃,授命習(xí)此技藝的雪雨一樣也得吃,吃了之后,再由雪雨設(shè)法配制解藥解救兩人,如果不能成功,那么他們的死活就沒人管了。
師兄,我必須說,當(dāng)我知道這事時,我非常非常的生氣,也覺得萬分的心疼,今日若非雪雨爭氣,又若非她的運氣一向不錯,總能在最后關(guān)頭時找到正確的解藥,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白白的死了。
再說,就算是能活下來,他們每次試毒,就要承受該種毒性的折磨與殘害,直到雪雨能配制出正確的解藥,我很難想像,竟會有人用這樣的乎段對待自己的徒弟,這絕對不是什么"玉不琢、不成器"可以解釋的,這根本就是一種病態(tài)的行為。
就因為有那樣病態(tài)的師父,星風(fēng)跟雪雨才會被塑造出今日古怪的個性,就像是沒有情緒的冰人一樣。
以前我不知緣由,只覺得他們兩人奇怪,可現(xiàn)在,我知道他們會有今日的性格全是身不由己,就為他們所經(jīng)歷過的事感到憂傷,打心底很想為他們做一點什么。
星風(fēng)這邊有我,或許體能上、武藝上我是望塵莫及,連想都沒法兒沾上他的邊;可在心靈上,我會陪著他,好好的照顧他,我相信只要我用心,我定能為他帶來幸福、讓他感受到何謂幸福。
可是雪雨呢?
會這樣想,并不只是因為她定星風(fēng)的師妹,翠就只因為她所經(jīng)歷過的,我同樣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一再的用冰冷的態(tài)度去面對世界,然后不許其他人的接近與關(guān)心。
沒有人應(yīng)該是這樣過活的!不是嗎?
所以,小飄兒寫這封信就是想請求二師兄,在雪雨居留我綠柳山莊的這段時間,還請二師兄留心,設(shè)法為雪雨找尋她的幸福……會這么說,并非想強(qiáng)人所難,請求二師兄一定得為雪雨找到合適的婚配。
當(dāng)然,若是二師兄神通廣大,真能為雪雨覓得一個適合她,能帶給她幸福的如意郎君,這樣自是最好。
只是真沒辦法的話也不勉強(qiáng),畢竟小飄兒提筆修書一封,想請求二師兄設(shè)法的,是教雪雨明白,過去的她受到了錯待,而今事過境遷,害得他們?nèi)绱说膸煾付妓懒藥啄炅耍罂梢圆辉儆眠^去的那一套來繼續(xù)她的人生。
她是一個人,并不是木頭或陶捏的人偶,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該合。有七情六欲,會哭、會笑、會有感覺。
更何況,除了習(xí)武與煉毒,在真實的人生中,該體會的還有更多更多,不是嗎?
小飄兒想請求二師兄的,便是讓雪雨體會這些,幫助她跨出過去被嚴(yán)格設(shè)下的設(shè)限,教她懂得一般常人該有的情緒反應(yīng),真正的活著!
二師兄足智多謀,您一定有辦法的,是不?
其實,就算不用我說明,洞悉人心的您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隱藏在那冰冷無情的自我防衛(wèi)下的,是一顆很真、真純的心,只是它們被迫藏了起來,藏得很深很深。
畢竟,他們兩師兄妹一直深居在不見人煙的世外之境,所接觸的除了一個老仆,就是他們那沒死之前的師父。
這樣的他們,在某一部分來說,真的是形同于一張白紙,單純的很,只定因為他們外表上的絕情冷漠,被人誤會。了他們,以為他們師兄妹是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狂人。渾然不知其實他們走真不懂,不懂所謂的俗世常理,更不懂得該如何與人應(yīng)對進(jìn)退。
要小飄兒來說的話,其實,只要撇開他們外表嚇人的氣勢置之不理,他們的內(nèi)在天真的程度就像個孩子,隨意率性,壓根不管什么人情事理的,甚至有時候還真是滿好騙的……當(dāng)然,這話小飄兒也只敢對著二師兄說了。
總之,因為小飄兒很快樂,覺得很幸福,所以,也希望所認(rèn)識的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與快樂,不只是爹、娘、師兄們與我的夫君星風(fēng),也包括了雪雨。
雪雨的部分是小飄兒覺得最棘手,深覺無從辦起的,思來索去,幾位師兄中,還定只有最教人信賴的二師兄能達(dá)此艱難任務(wù)。
因此,小飄兒厚著臉皮,把這希望托付在二師兄的身上,一切就萬事拜托了!
敬祝
安康喜樂
師妹小飄兒于遺世小筑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