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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如意 第五章

  東方漸白,天蒙蒙地亮了。  

  龍鳳喜燭已經(jīng)燃盡,燭淚也已干了。  

  桑朵那孤獨地坐在喜床上,飄飛的魂兒悠悠的回到了新婚“洞房”來,怔然凝望著繡滿百子圖的紗帳。  

  她難以入寐,撿拾著散落在地上的米粒,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撿了一整夜,滿腦子翻來覆去、左思右想著的都是霽威對她所說的話——  

  我討厭額娘!討厭你!討厭要被迫立你為后!  

  她想得頭都快爆了,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招惹了表哥討厭,自半年前城隍廟那夜以后,她就被安排住在姨母寢宮西廂的樂志軒,整整半年由內(nèi)務(wù)府嬤嬤教導(dǎo)學(xué)習宮內(nèi)禮儀和規(guī)矩,在這半年之中,她連一次也不曾見過霽威,怎么可能有機會得罪他?  

  表哥還說他連姨母都討厭,這實在令她很難諒解,姨母是他的額娘,一個人怎么會討厭自己的親額娘呢?何況姨母那么溫柔又和藹可親,如何能令人討厭?  

  至于討厭被迫立她為后,更讓她百思不解,如果霽威真的討厭立她為后,那么在選后儀典那天,為什么還要把如意給她?  

  憶起選后儀典那天的情形,霽威一開始似乎是準備將如意給馨月格格的,可是后來……是姨母出聲喚住他,他才轉(zhuǎn)而把如意遞給她。  

  這么說起來,霽威心底其實不想立她為后,只是礙于姨母的緣故,才迫于無奈把如意給了她,他是不是并不喜歡她,而比較喜歡馨月格格?  

  桑朵那怔然凝視著燭臺下那一攤燭淚,找到了答案,心口卻仿佛刀絞般疼痛起來。  

  這個皇后……她并不是一定非當不可的,是命運的捉弄,才讓她糊里糊涂進了這個皇宮,她打從心底喜歡霽威,只要能在宮里時時見得到他,偶爾有機會和他談天說笑,也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她不想為了一個皇后之位而惹得霽威討厭她。  

  如果跟馨月格格交換身分,把皇后讓給馨月格格當,她來當妃子,這樣霽威是不是會開心一點呢?  

  桑朵那慨然長嘆,她這一生還沒有遇過什么人是相處不來的,唯獨這位霽威表哥令她傷透了心神,他總是帶著神秘莫測的表情看著她,她永遠猜不出也摸不透他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  

  “皇后娘娘醒了嗎?”殿門輕叩了兩下,傳來略帶稚氣的清脆嗓音。  

  桑朵那連忙收束心神,清了清喉嚨。  

  “醒了,有什么事?”  

  “奴才是來侍候皇后娘娘梳洗的!币粋小宮女提著一壺熱水推門走進來,恭恭敬敬地跪下請安!盎屎蠹。”  

  “噢,起來吧!鄙6淠遣淮罅晳T受人磕頭請安,不自在地不知該繼續(xù)坐著還是站起來好。  

  小宮女起身,提著熱水倒進銀盆架。  

  “請皇后娘娘梳洗更衣!毙m女臉上掛著不甜不淡的笑容。  

  桑朵那雖然不慣讓人侍候,但是皇后的服飾她自己一個人根本穿戴不來,只好起身走到梳妝臺前乖乖坐著,讓小宮女替她穿上蓮花底的鳳履,戴上兩把頭的鳳冠,兩旁綴上珍珠串的絡(luò)子,再披上彩鳳的鳳帔。  

  “奴才替皇后娘娘抹些胭脂。”小宮女接著打開匣子,取出胭脂盒,用小手指蘸了蘸化開的胭脂,在手心抹勻了以后,淡淡敷了一層在桑朵那的兩頰上,看起來仿佛喝了酒之后泛起的紅暈,再一面替她畫眉染唇,一面討好似地說著:“皇后娘娘真是美極了,肯定能把嫦貴妃給比下去!  

  桑朵那呆了呆,小宮女的話帶出了宮闈的現(xiàn)實。  

  在昨天以前,她還從來想過自己必須和另一個女人爭奪皇上的愛,經(jīng)過昨夜獨守空閨的洞房花燭之夜,提早結(jié)束了她對宮廷生活熱切而模糊的夢想,她少女的天真被淡淡的憂傷取代,對未來,她有一種無所適從的迷茫。  

  “皇后娘娘想什么呢?”小宮女轉(zhuǎn)過身想疊榻上的百子被時,愕然看見被褥整整齊齊地折疊在床邊,看樣子絲毫沒有掀動過,她吶吶地低聲問:“皇后娘娘……昨夜一宿沒睡嗎?”  

  “我……睡不著!鄙6淠堑Γ粗m女臉上寫著了解與同情,心口忽地一熱,她是她入宮以來接觸過年紀最相近的一個,在樂志軒那半年里,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老嬤嬤,什么話也說不上來,都快悶死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她主動拉住她的手,渴望找個同伴說說話。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才名叫銀秀,今年十五歲!毙m女有些吃驚地盯著桑朵那的手,進宮當差了那么久,她沒聽過比這位皇后主子還和氣的聲音。  

  “你小我一歲呀,進宮很久了嗎?”桑朵那嘗試著和她閑聊。  

  “奴才進宮快三年了,先前是嘉惠皇后宮里的人,嘉惠皇后薨逝以后,所有原在坤寧宮的奴才們都一并移給皇后娘娘您使喚。”銀秀依舊恭敬地回答。  

  “嘉惠皇后……”桑朵那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嘉惠皇后是怎么死的?生病嗎?”  

  銀秀臉色微變,緊張地四下環(huán)視。  

  “皇后娘娘就別問了,宮里有規(guī)矩,奴才們不能私下亂傳話。”  

  看銀秀謹慎小心的模樣,世故老成得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向來以一片真心示人的桑朵那,可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在嚴格宮規(guī)之下被精心調(diào)教出來的奴才樣子。  

  她想要有個人能說真心話,能彼此傾訴心事,她受不了獨自一人發(fā)呆的感覺。  

  “銀秀,我從草原大漠只身一人來到宮里,很孤單,很寂寞,昨天一夜我煩得睡不著,又不知該怎么辦好,很想要一個說話的伴兒解悶,你能不能……”她轉(zhuǎn)過身,坦誠地看著銀秀目瞪口呆的表情,率真地一笑。  

  “你能不能當我的朋友,別當我的奴才,我想你偶爾陪我說說話,解解悶,在我煩惱的時候開導(dǎo)開導(dǎo)我,當我心情煩悶時能安慰安慰我,別像那些老嬤嬤一樣,張口閉口就是規(guī)范禮制,好嗎?”  

  “娘娘……”銀秀呆若木雞,發(fā)傻了好半晌,突然間淚水顆顆滾落,她“咚”地一聲跪下,激動得哭成了淚人兒。  

  自十三歲進宮,她跟著“姑姑”輩的老宮女學(xué)規(guī)矩,兩年多來連飯都沒有吃飽過,打罵更是家常便飯,宮里就像個冰窖,許打不許罵,剛進宮受苦受累時還會掉眼淚,可是心漸漸冷了以后,眼淚也就漸漸沒了,在宮里,主子是不可能和奴才談心的,她從來沒有聽過如此真情至性的話,因此感動得不得了。  

  又聽見桑朵那說昨夜煩得一夜沒睡,便想起昨夜皇上撇下她一個人獨宿大婚洞房,讓她獨自面對受冷落的難堪境地,這件事已私下在太監(jiān)宮女底下傳遍了,她的自尊不僅被皇上踐踏,也被奴才們踐踏了一回,想到這里,她便萬分同情起這個皇后娘娘了。  

  “娘娘這么看得起奴才,奴才怎能不對娘娘掏心掏肺呢!彼拥乜粗6淠牵叢裂蹨I邊說。  

  桑朵那開心地笑起來,她抓著銀秀的手,緊緊一握。  

  “銀秀,你是我離開草原大漠第一個交的朋友,以后能不能別喊我皇后娘娘,聽著怪別扭的,我叫桑朵那,你就喊我朵兒行了!彼柤缫恍,孩子氣的天真又回到她的臉上。  

  “不行,皇后娘娘的名字怎能隨便亂喊,奴才怕掉了腦袋,不過,奴才以后不喊您皇后娘娘,喊主子行嗎?”銀秀倒也答得爽氣。  

  “好吧,喊主子聽起來也親切些!鄙6淠侨滩蛔⌒α。  

  這兩個本來就還是二八年華的小少女,只消一個誠摯熱情的微笑,就能閃耀出真誠奇妙的友誼來。  

  “既然主子把銀秀當朋友,那銀秀就偷偷告訴主子,嘉惠皇后是自刎死的!便y秀貼在桑朵那耳旁小小聲地說。  

  桑朵那聽了大為驚訝,然而更令她震愕的是銀秀緊接下來的那句話。  

  “她是為了救皇上而自刎的,是當今皇上,不是先帝喔!  

  “真、真的?”她悚然一驚,仿佛偷窺到了霽威冷郁眸光中的秘密。  

  “主子聽過了就好,若在宮里有旁人問起,主子最好假裝什么也不知道,不然循線追查起來,奴才小命就不保了。”銀秀鄭重地叮嚀著。  

  桑朵那愣愣地點了點頭。  

  “銀秀,你見過皇上嗎?”  

  “皇上?當然見過呀!皇上自小是嘉惠皇后撫養(yǎng)大的,當皇上還是貝勒爺?shù)臅r候,常常住在坤寧宮里,奴才侍候嘉惠皇后時常常能見到皇上!  

  “真的!”桑朵那還想知道更多和霽威有關(guān)的事!盎噬线是貝勒爺時,和現(xiàn)在有什么不一樣?”  

  “這……”銀秀蹙眉思忖著!盎噬线是貝勒爺?shù)臅r候比較隨和,常跟九貝勒和六公主玩在一塊兒,不過當了皇上以后脾氣變得有些古怪,好像跟什么人都過不去似的,當了皇上不是應(yīng)該更開心嗎?奴才真不懂。”  

  桑朵那也不懂,可是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懂他的心事。  

  “主子,今天要做的事可多了,一會兒您得和皇上各處磕頭,找到機會就和皇上說說話兒,給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還有啊,在宮里能見到皇上的機會不多,除非皇上召見,否則一天就只能見這么一回,主子可要把握住喔!便y秀這會兒一顆心全倒向了桑朵那,唯恐她這位皇后主子不得寵。  

  “好。”桑朵那提起精神站起來,多了銀秀這個朋友,力氣仿佛多了幾分!耙粋人在這兒哭喪著臉也無濟于事,倒不如積極一點,把握見表哥的機會,咱們走吧!  

  銀秀用力點頭,抬起手攙扶著她,一同走出充滿喜氣的東暖閣。  

  5YYQT5YT5YYQT  

  大婚第二日,皇帝、皇后得拜天、拜地、拜神、拜祖宗,然后再到壽皇殿給先朝帝后畫像行禮,最后才到皇太后跟前遞如意。  

  “皇額娘吉祥!”霽威和桑朵那雙雙向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禮。  

  “都起來吧!辫せ侍蠼酉氯缫猓绽斫右娦孪睉(yīng)是滿臉堆歡才是,但她臉上卻不見半點喜色。  

  霽威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昨夜離開坤寧宮的事已有太監(jiān)稟報過母后了,原來就不想讓母后和桑朵那稱心如意,如果能惹她們生氣動怒更好,但是現(xiàn)在,她們沒有出現(xiàn)他預(yù)期的反應(yīng),母后沒有動怒,而是滿眼哀怨,桑朵那也沒有黯然神傷,反而精神奕奕,方才還幾次偷眼瞧他,似乎想找機會和他說話。  

  他默默轉(zhuǎn)動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通常這么做會分散一些他心中煩躁的情緒。  

  突然一個沒留心,他把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轉(zhuǎn)掉了,咕嚕嚕地滾在地上。  

  “我來撿!”桑朵那一心想找機會和霽威接融,卻忘了她腳上穿著高高厚厚的花盆底鞋,走路都要人攙扶了,遑論蹲下身撿東西,所以當她剛一屈膝時,便驟然失去重心,“咚”地一聲,直接雙膝跪地,險些跌趴在地上。  

  瑜皇太后和銀秀同時驚呼出聲,銀秀急忙沖上去把桑朵那扶起來。  

  “先把扳指撿給我!鄙6淠遣煌嵝雁y秀。  

  銀秀會意,連忙撿起扳指放進她的手心,她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子,深吸口氣,盡可能優(yōu)雅地走到霽威面前。  

  “皇上。”她盈盈一笑,把雙手往前一送。  

  眾人屏氣凝神,都等著看霽威會用什么態(tài)度收下扳指。  

  霽威震動地看著躺在她白皙手心里的白玉扳指,沒有立刻接過來,一逕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的笑靨。  

  為什么?不管他對她冷漠、無情、苛待,她都并未因為遭受挫折而軟弱,一樣能笑得心無城府,滿不在乎?為什么?當她露出這樣甜凈的笑容時,他就一刻也不想移開目光?他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無邪的眼睛,喜歡……  

  他必須承認,他喜歡她!  

  他迅速拿起扳指套進拇指,什么話也沒說,逕自向瑜皇太后請安告退。  

  一走出宮門,他就聽見母后帶著哭音對桑朵那說:“朵兒,都是姨母害了你,霽威如此待你,姨母真不知道該怎么向你的額娘交代才好!”  

  “皇額娘,皇上沒待我不好,等過些日子,皇上會和我更熟悉,我們也會處得更好,皇額娘別太操心了!  

  霽威聽完桑朵那的話,打從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的苦澀滋味,他刻意冷落桑朵那,反倒加深她和母后之間的感情,而他和母后之間卻顯得更加疏離了。  

  他的胸口被憐惜和惱怒的復(fù)雜情緒充塞,緩緩坐進軟轎回養(yǎng)心殿。  

  他無意待桑朵那殘忍,也不是真心想折磨她,只是他自己也是一個極不快樂的十八歲少年,從前曾幻想父皇封他郡王或親王,賜給他一座親王府,這樣他就可以遠遠離開皇宮,在天地間自由展翅了。  

  可是事與愿違,他當上了皇帝,永永遠遠要被禁錮在這個華美的牢籠里了。  

  天子又如何?天子身邊總是圍繞著虛假和沒有感情的奴才,這些奴才們對天子的瑣碎事了若指掌,甚至有權(quán)利將天子的隱私都一一編注記錄檔案,這種被幾百雙眼睛監(jiān)視的生活最令他痛恨厭惡。  

  他是喜歡桑朵那,但他偏偏不要被人逼著愛她,他揮不開盤踞在心底那種叛逆別扭的情緒,也不明白自己固執(zhí)頑強的抵抗究竟對誰有好處,只有讓所有的人都更不快樂?  

  這輩子,他不曾如此不馴過。  

  唯一只有一點能證明,那就是母后將會在桑朵那身上看見,一個皇后是如何忍耐望穿秋水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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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大婚的洞房花燭夜后,霽威一步也不曾踏進桑朵那的寢宮,然而更令桑朵那難堪的事緊接著發(fā)生,馨月格格正式冊妃入宮了。  

  冊封為嫦貴妃的第一夜,霽威在晚膳時就翻了嫦貴妃的牌子,敬事房太監(jiān)在承幸簿上載錄下嫦貴妃的名字后,送到坤寧宮經(jīng)桑朵那鈐印,當夜便抬進了養(yǎng)心殿。  

  桑朵那雖然未經(jīng)人事,但畢竟受嬤嬤調(diào)教過,知道霽威召幸嬪妃是怎么一回事,當她緩緩蓋下印時,指尖微微抖瑟。  

  自此以后,她日日要蓋一次印,每蓋一次印,她的心都揪得好疼。  

  母儀天下的皇后不能嫉妒,嬤嬤已經(jīng)教過她了。  

  對男女之事僅一知半解的桑朵那,目前還不太懂得嫉妒,她只是很難受,難受得想回草原大漠。  

  桑朵那每天照例得到鐘粹宮向瑜皇太后請安,而今天宮里很熱鬧,璃太妃和璘太妃也來了,嫦貴妃正不知說著什么笑話,一屋子笑聲不斷,一見她進來,都很有默契地淺笑不語,端起茶盞啜飲。  

  “朵兒,用過早膳了嗎?”瑜皇太后親親熱熱地喊她。  

  “兒臣用過了。”桑朵那勉強笑了笑,只是在璃太妃和嫦貴妃冷嘲的目光下,她笑得一點也不自然。  

  “過來這兒坐,吃些百果年糕!辫せ侍蟀阉泻舻缴磉厑。  

  霽威日日召幸嫦貴妃,有心冷落桑朵那,讓瑜皇太后對她是既心疼又愧疚,她也深知霽威冷落桑朵那是對她一種無言的報復(fù),可憐了桑朵那要代她受這種活罪。  

  “皇后每天都做些什么消遣?”璃太妃沒好意地笑問,仗著遠房小表妹嫦貴妃受寵,眼中放出的光都囂張銳利了許多。  

  “噢,最近銀秀教我打絡(luò)子,想不到打絡(luò)子還挺好玩的,十只手指頭就能把珠線、鼠線、金線編織出各種漂亮的圖案來,真了不起!鄙6淠前淹嬷w纖十指,很認真地回答。  

  璃太妃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說道:“噯喲,我們皇后娘娘怎么把下人的活兒拿來做了呀,你難道沒別的事好做嗎?”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待在坤寧宮里無聊得很,所以現(xiàn)在愈來愈愛賴在皇額娘這里不走了,在這兒跟皇額娘一道用膳,吃的東西也香多了!鄙6淠峭耆牪怀隽Z中故意的嘲弄,有人愿意跟她閑聊,她高興得一打開話匣子,就嘰嘰咕咕說個沒完。  

  “皇后娘娘可以作作畫、寫寫字呀,像我們家馨月琴棋詩書樣樣行,在江南官宦世家長大就是不同,難怪討人喜歡!绷靡獾卣f。  

  瑜皇太后沉下臉來,她當然聽得出璃太妃故意炫耀的味道,心里又怒又氣,卻礙著皇太后的身分,不好隨便發(fā)作。  

  桑朵那這會兒也聽出些許不懷好意了,她笑得有些僵硬,目光甚至不敢朝嫦貴妃望去,心中對她存著一股莫名的懼意,不明白自己怕她何來?  

  璘太妃忍不住搖頭嘆氣,倒是挺同情這個小小年紀的皇后娘娘。  

  “皇額娘,兒臣在皇上肩膀看見一道傷疤,不知道這道傷疤是如何造成的?”  

  當嫦貴妃一提出這個問題,突然每個人臉色都變了,她本來是想藉此暗示自己和霽威之間的親密,好打擊桑朵那,卻不料誤觸宮中最禁忌的話題。  

  “馨月,不許多問,以后也不許再問起這件事。”璃太妃厲聲喝阻她。  

  嫦貴妃尷尬地低下頭,但她依然成功地影響了單純的桑朵那,一想到霽威和嫦貴妃之間的肌膚之親時,桑朵那的心情就直沉入谷底。  

  “皇上駕到!”  

  太監(jiān)剛進殿稟報,霽威隨后便走了進來。  

  “皇額娘,兩位太妃吉祥!彼フ埩税。  

  “皇上吉祥!鄙6淠呛玩腺F妃分別蹲身行禮。  

  “皇上辛苦了,今日召見哪幾位臣子?”瑜皇太后例行性地關(guān)切。  

  “兒臣召見了肅格中堂,隨后召見兵部艾剎,也接見了暹羅國使臣!彼曇羝椒(wěn),目光略略一抬,下意識地輕瞥一眼桑朵那,卻見她恍若失神地呆望著他。  

  “艾剎?可是讀了不少兵書,文武全才的那個武狀元?”瑜皇太后笑問。  

  “是他沒錯,兒臣有意重用他!痹倏瓷6淠且谎,她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恍若無神,恍若沉思。  

  “好,將才得來不易,皇上目前正是用人之際,一定要好好攏住他的心!  

  霽威聽得出瑜皇太后言中之意,肅格和九門提督都是霽善的人,位高權(quán)大,暫時動不了他們,所以他必須盡快培養(yǎng)一批封他效忠的兵馬,防患于未然。  

  “對了,兒臣帶來暹羅使臣進獻的珍珠,這東西對兒臣沒有用,所以決定借花獻佛,獻給皇額娘用吧!彼疽庑√O(jiān)榮安將一盒錫色大珍珠獻上去。  

  瑜皇太后喜逐顏開,心里萬分高興霽威今天臉色和悅,不像往?偫渲粡埬榿砣ゴ掖。  

  “額娘很高興你有這份孝心,不過額娘戴這些珍珠能給誰瞧呢?倒不如送給皇后,皇上以為好嗎?”她有心替桑朵那制造機會。  

  霽威斜睨一眼桑朵那,見她愕然回神,發(fā)呆了好半晌,才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他有些詫異,沒想到自己短短這陣子對她的冷落,竟把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折騰成現(xiàn)在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  

  “兒臣已將珍珠獻給皇額娘,任憑皇額娘處置!彼蝗炭此  

  “太好了,朵兒,還不快謝恩!”  

  桑朵那在瑜皇太后的催促下,愣愣地上前,正要蹲下身謝恩,突然聽見璃太妃發(fā)話了。  

  “這怎么成,珍珠只賞給皇后一個人,把咱們嫦貴妃擱在哪兒呢?”璃太妃顯然是替不甘心的嫦貴妃抱不平。  

  霽威閑適地環(huán)視眾人,桑朵那凝止不動,殷殷望著他,嫦貴妃一臉幽怨地垂視地面,皇太后和兩位太妃則是靜待他如何處置的態(tài)度。  

  “這盒珍珠只有九顆,即使對分也分不平!彼P起嘴角,懶得介入后妃間的明爭暗斗!盎暑~娘和太妃給兒臣出的這道難題,兒臣實在沒有興趣解,要怎么對分或者干脆磨成粉都行,兒臣先行告退了!  

  “噯,干脆嬙皇后和嫦貴妃各吟一首詩來,誰贏了誰就得這盒珍珠,由皇上來評定輸贏如何呀?”璃太妃興致勃勃地說,她料準了自己的小表妹才情出眾,要贏那盒珍珠絕不成問題。  

  “這……吟詩……我不行……我沒念過漢人的書……”桑朵那嚇慌了,她根本不懂得滿人貴族和漢族文人吟詩作對那一套,要她比賽騎馬還說得過去。  

  “那你可以唱些蒙古歌謠呀,這總會了吧?”嫦貴妃頗為幸災(zāi)樂禍地笑說。  

  “這里沒有草原、沒有駿馬,唱起蒙古歌謠挺奇怪的……”  

  “紅顏輕似葉,薄幸堅如鏡,妾意為君多,君心棄妾耶?”不等桑朵那把話說完,嫦貴妃已率先吟了幾句詩,她幽幽望了霽威一眼,再有意無意地瞥向桑朵那,帶著示威的味道。  

  “嗯,出自元朝蕭氏的菩薩蠻!膘V威淡淡一笑,他當然聽得出嫦貴妃是在埋怨他“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他向來不是個熱情的人,對這種露骨表白的詩句并不喜歡,而他明明日日翻膳牌傳召她,她卻在長輩面前吟這詩,分明有暗諷他的味道,令他有些惱怒。  

  輪到桑朵那了,她為難地看了看瑜皇太后,又瞥了瞥霽威,剛剛嫦貴妃嘰嘰咕咕念了幾句,她聽得一頭霧水,霽威卻能立刻知道出處,兩人如此有默契,想必霽威一定喜歡極了那么有詩意的嫦貴妃,所以才日日都要召幸她。  

  她愈想愈沮喪,像只被趕上架的鴨子,低低地吟出她這一生僅會的一首詩。  

  “云籠月,風弄鐵,兩般兒,助人凄切,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吁氣,一聲吹滅!  

  在聽完桑朵那帶點委屈無奈的低吟時,在座的每個人都大吃了一驚,最受震撼的人是霽威,除了馬致遠正好是他少數(shù)欣賞的詩人之一以外,他完全能了解她詩中那種明明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傾吐的痛苦。  

  “你會吟馬致遠的詩?”他深深瞅著她,聲音柔和了不少,也充滿了感情。  

  “臣妾不敢欺騙皇上,實不相瞞,臣妾實在不知道這是誰的詩,只是我額娘時常念起,我聽著聽著就會了,也慢慢喜歡上這首詩,不過,臣妾真的就只會這首,別的不會了!彼蠈嵉靥钩,就怕要她再吟一首,殺了她她也吟不出來。  

  “好,你贏了,朕把這盒珍珠賞賜給你。”他淺淺一笑,對她的欣賞和好感都在眸中表露無遺。  

  桑朵那喜出望外,飄飄然地跪下領(lǐng)賞。  

  “好朵兒,姨母沒白疼你!辫せ侍笮Φ煤瞄_心。  

  璘太妃也笑容滿面地看著桑朵那,但是坐在一旁的璃太妃和嫦貴妃卻臉色十分難看,本想藉此機會把桑朵那徹底壓倒,萬沒想到被倒呼了一巴掌,難堪、尷尬,卻又不能喊疼,簡直嘔死了。  

  這場后妃之間頭一回的正面交鋒,在霽威心里分出了勝負。  

  還有,他很高興能在桑朵那臉上看到久違了的純真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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