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站在山腰上佇立良久，直至殘余的一抹斜陽滑落地平線的那一端。在光線暗淡到幾乎無法辨識下山的小徑時，他才意識到該回位于清邁的住處。
恍然撞頭眺望，遠(yuǎn)處霧氣已經(jīng)很濃，而且逐漸在增強當(dāng)中。
他不禁喟嘆，晚霞籠上白霧，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竟使他忘了寒天野地，酷冷自每一處縫隙透進衣衫。古藤老樹上的烏鴉紛紛展翅回巢，濃霧驟增，以驚人的速度吃掉他眼前的能見度。
他走向母親送他的吉普車，忽然有個「東西」疾奔而來，將他撞倒在地，「砰!」地一聲連人帶相機一起跌落草叢。那可是他存了整整半年的零用錢買來的，可惜挽救不及，相機已然滾落山腰，三萬塊港幣付諸流水。
一陣忙亂后，他沮喪地回到車旁，才發(fā)現(xiàn)草地上躺了一名染滿血跡，昏厥垂死的女孩。
不好了，他的衣服上也全是血，不明就里的人會誤以為是他殺了她。巡看一遍，發(fā)現(xiàn)她正是飛機上的美麗女子，肩胛上血肉模糊，顯然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血仍不停地流。
「你怎么啦，莫妮卡?」他巴望搖醒她，可惜她已垂軟無力。
莫妮卡是唐蓉的英文名字，組織還幫她「搞」了一個新的身分——東方企業(yè)集團總裁機要秘書。
杰瑞扯下襯衫上的一塊布料為她止血，匆匆包扎完畢，立即將她載往山下的醫(yī)院。
美斯樂距離清邁市區(qū)街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其間絕大部分是人煙稀少的荒郊僻野，上哪兒去找醫(yī)院?
車子開至中途，杰瑞才想起隨身帶有急救藥包，以備不時之需。他把車子停在茶園旁，取出消毒藥水和消炎粉幫她處理傷口，還好傷口不深，血也止了，用繃帶仔細(xì)包好，應(yīng)該已沒有大礙。
回住處的路上她一直沒醒過來，這樣的沉沉昏睡，令杰瑞猶豫不知該不該送她就醫(yī)。屆時他要怎么跟院方解釋?
為了不愿惹禍上身，和一點點難以言宣的私念——不想暴露他是大毒販高坡的私生子。于是將車子直接開進位于地下室的停車場。
晚間八點多了，他卻了無饑餓之感，用了差不多一個鐘頭的時間，呆呆凝望牀上的她的秀麗容顏。
銀色月光灑進窗子，明滅虛幻的霧色里，使她飛瀑般的長發(fā)像折翅失落人間的精靈，幽光瀲濫，脫穎出塵。
照映著半邊臉龐的柔和光影，令她巴掌大的俏臉襯出絕美的線條。他忍不住懷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置身夢境?
情不自禁地，他伏在她身旁，朝她光滑無瑕的前額吻了一下，又一下……
�。� www.fmx.cn轉(zhuǎn)載制作 ＊＊＊ 請支持鳳鳴軒 ＊＊＊
唐蓉在夢境里和難堪往事做了一場艱辛的搏斗，方得以掙脫樊籠，用力撐開眼睛。
但昨日黃昏，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旋即憬然赴目。她殺了他，在高建成垂涎動她歪腦筋時，當(dāng)機立斷以一枚九厘米的子彈貫穿他頭顱正中央，讓他臨死猶不敢置信，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真的。
事實證明，她還真是當(dāng)殺手的料。
逃出他為掩人耳目，暗藏于美斯樂山巔與緬甸交界處，外形簡樸，內(nèi)里富麗堂皇的住宅時，一把揮自保鑣手中的開山刀險些卸下她的右臂。
好在她身手矯捷，功夫底子深厚，否則這條小命早已葬在亂草堆內(nèi)。
「這是什么地方?」她霍然而起，肩上的傷因激烈扯動，又滲出血水。
唐蓉并不怕死，要緊的是不能死得太難看，或被「目標(biāo)」擒擄，那會讓她顏面盡失，沒臉見九泉之下的父親。
「我的住所�！菇苋鸲酥S盛早餐，置於小圓桌上，催促她：「過來吃早點，慢慢的，不要走太快，小心傷口�！�
他的語氣好像媽媽，很羅唆卻也很溫馨。
「是你救了我?」唐蓉戒備地張起芒刺。
泰北雖然已成了觀光重鎮(zhèn)，但日暮時分仍逗留在美斯樂，可不是一個觀光客該有的行為。
早期在那地方的居民，幾乎人人栽種罌粟、大麻草，他不會剛好是某個毒販的兒子吧?
「唔，我剛好準(zhǔn)備下山，就被你撞倒了，晚個兩分鐘，你就沒這么走運了�！褂龅轿沂悄阕嫔戏e德，竟然露出那種質(zhì)疑的眼神，太過分了。
杰瑞負(fù)氣地坐到椅子上，繃著臉不理她。
「是嗎?」他的樣子的確不像在說謊，「那……謝謝你了。」
「不客氣。」誰教他的心是豆腐做的，瞧唐蓉楚楚可憐的無辜相，他立刻自動融化原本預(yù)備結(jié)成一塊大冰棍的心，上前攙扶她�！高�很痛吧?」
「好多了，幸虧你大力相勸�！惯@種包扎技術(shù)，九成九不可能出自醫(yī)師或護士之手。
杰瑞尷尬一笑，「需不需要我喂你?」需要最好了，如蒙恩準(zhǔn)，他愿意服侍她一輩子。
「不用了，我的左手跟右手一樣靈敏�！惯@也是訓(xùn)練之一，她被要求需有鋼鐵般的強健體魄，和應(yīng)變力。「我可以吃兩個蛋嗎?」惡斗之后，她總會變得異常饑餓。
「沒問題，我的也給你，不夠的話，我可以再做。」他興致勃勃地看她狼吞虎咽。呵!她連吃東西的樣子也如此魅惑人心。
風(fēng)卷殘云完兩大盤早點，她才稍稍滿意地啜了口清邁出產(chǎn)的綠茶，低頭審視身上穿著的他的寬大襯衫。
「你幫我換上的?」既然什么都被人家看光了，她索性肆無忌憚地盤起雙腿，讓光滑潔潤的肌膚露出衣擺，透透氣。
杰瑞心神一蕩，險險把持不住。
「你不是到普吉島去了嗎?怎么你的同伴沒跟你一起?」他有權(quán)利做點必要的盤查。
「我臨時脫隊，想單獨到金三角找些刺激的玩意兒，沒想到運氣差，讓我碰上一群——」
「乞丐�！顾拥煤喢鞫笠�。
在這偏遠(yuǎn)地帶，只有乞丐是劫財不劫色。依她的長相，那些毒梟、惡棍、地痞、流氓統(tǒng)統(tǒng)不可能輕易放過。
金三角是泰國、寮國、緬甸三地毒販的交易所，他們每月一次在湄公河上的小島聚集交易，那時整個小島上燈火輝煌，恍如白晝，確實熱鬧非凡；但除開那個交易日，河岸兩旁僅稀稀落落幾戶船家，販賣些許紀(jì)念品，連賭場都尚在興建當(dāng)中，有什么刺激好找的?
「你怎么知道?那些呃……『乞丐』也盯上你了?」唐蓉對他依舊存疑。殺手的準(zhǔn)則，除了自己和組織，誰都不信。
「猜的。我昨兒到過緬甸邊界，那里的乞丐多不勝數(shù)�！乖谔崞鹛﹪穆浜蟋F(xiàn)象時，他的臉不自覺現(xiàn)出莫名且不該有的自卑。
人家窮關(guān)你什么事?嘿!他的確有些可疑之處。
唐蓉不露痕跡地，細(xì)細(xì)打量他。他略嫌削瘦的臉，比起印象中的中西混血兒要黑了一點，談吐也不會流露出歐美人的狂妄倨傲，且他的口音……他的口音……
赫!他的口音不是來自香港的廣東腔，而是源自泰北少數(shù)華人的……
唐蓉到達清邁時發(fā)現(xiàn)，這兒的人，尤其是自認(rèn)上流階層的政要、巨賈，口操英語時，泰半會不經(jīng)意流露出那種特殊的腔調(diào)。
此一發(fā)現(xiàn)，令她稍稍平復(fù)的心緒，重新掀起一陣漣漪。
「一個人到處跑，不擔(dān)心遇上壞人?」她眼角一瞥，「哇!你挺有錢的，住這么豪華的地方�！�
剛才忙著祭五臟廟，她還來不及瀏覽這間大而雅致得不近情理的屋子。
清一色大理石建筑，墻上貼著乳白色浮雕壁紙，歐美進口的桌椅、燈飾，波斯地毯……嗯，處處透著蹊蹺，可疑!
「我媽媽留給我的�！顾挥X得有掩飾的必要，「她來自美國西雅圖，在香港結(jié)識我父親，愛上清邁這塊原始末被胡亂開發(fā)的土地，用掉半生積蓄，買下這棟屋子。一年前她罹患重病，我是唯一的繼承人。」
原來如此。饒是她多慮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guān)系。」他眼神一閃，在如此妖嬈的女人面前，他連掩飾些許隱私，都顯得笨拙。
「有沒報紙?中文或英文的�！固迫丶庇谙胫溃娜蝿�(wù)是否順利達成，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噢，附近雜貨店應(yīng)該有賣�！菇苋鹪Ｍ粋�人安安靜靜回來住幾天，什么都不管，也不在乎。等后天他母親的忌日過后，他就準(zhǔn)備返回香港，繼續(xù)未完成的學(xué)業(yè)。
所以這些日子，他不看報紙，不看電視，只是一個人拿著相機，循著童年踏過的足跡，尋找遺忘已久的回憶。
唐蓉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回轉(zhuǎn)，無聊地在屋子里四處瀏覽。
房子是兩層樓的小型別墅，共三個房間：一間書房、一間儲藏室、一間臥房，嚇!只有一間臥房，那昨晚杰瑞睡哪?
唐蓉不自覺臉面一紅，陡然瞥見沙發(fā)旁放了一只睡袋，不禁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怎么還沒回來呢?雜貨店應(yīng)該就在前面轉(zhuǎn)角呀，他沒道理走那么久還沒到。
唐蓉推開紗門，觸目所及是滿園姹紫嫣紅、落英繽紛，呵!這么美的庭院，杰瑞怎舍得離開，負(fù)笈到香港求學(xué)?
咦?!前廊石階上坐著的不正是他，他在那里做什么?
唐蓉好奇趨前，調(diào)皮地想嚇?biāo)惶室夥泡p腳步，躡足而行。
赫然發(fā)現(xiàn)他已慘白灰敗著一張臉，握著報紙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唐蓉瞄了一眼頭版：
大毒裊高建成遭擊斃于自宅內(nèi)，身后遺留數(shù)億財產(chǎn)……
她抿嘴微微一笑，可以想見泰國警方現(xiàn)在一定疲于奔命，期望找出兇手。
「嗨，你還好吧?」怪了，人家死掉關(guān)你什么事?犯得著難過成那樣。
「短期內(nèi)恐怕好不起來了�！菇苋鸸钠鹩職庀蛩拱祝骸肝冶仨氃俚矫浪箻芬惶�，然后兼程趕回香港，辦理休學(xué)�！�
「為什么?」
「因為我唯一的兄長死了，他無子無女，在道義上我有責(zé)任去幫他料理后事。但我不愿讓旁人以為我是為了他的財產(chǎn)才留下來，所以希望在盡可能的最短時間內(nèi)，返回香港結(jié)束學(xué)業(yè)，從此與高家不再有任何瓜葛�！�
唐蓉像被當(dāng)胸?fù)袅艘蝗�，驚愕不已�！改闶钦f高建成是你的哥哥?」
杰瑞黯然點點頭，「同父異母�！挂活w晶瑩的淚珠滾燙地由眼角滑落。
唐蓉看著他，霎時百味雜陳，心中無比紊亂。
老天爺又再次開她一個大玩笑。該死!如果杰瑞知道他唯一的兄長就是喪命在她手里，將會作何反應(yīng)?
才干完第一票，她已經(jīng)深深厭惡起這種刀口上舔血的勾當(dāng)。
「我陪你回去，也許……能幫點什么。」
身為殺手，她又犯下兩大禁忌：其一，婦人之仁，多管閑事；其二，重返做案現(xiàn)場，易露馬腳。
就因為杰瑞善良純真的心，籠罩她周身的冰霜一寸寸被融化了。
「謝謝你。」他意味深長地望住她，雙手不自覺地搭上她的臂膀，登時觸電似地把手縮回，這種舉動，對她天使般的雍容是罪無可逭的褻瀆。
換上杰瑞的媽媽遺留下來，略為寬大的衣褲，唐蓉素凈的臉蛋，仿佛又回到五年多前，那個可愛清純的少女。
突然，有一種尖銳幽微的聲響驚擾了她。唐蓉很自然地看看手上的表，那是一個制作精密的傳呼器，午夜十一點，張冀傳來的。
「什么聲音?」杰瑞從房間探出頭。
「沒有啊�！顾齻窝b功夫一流。
�。� www.fmx.cn轉(zhuǎn)載制作 ＊＊＊ 請支持鳳鳴軒 ＊＊＊
高建成的喪禮并不如預(yù)期中的隆重?zé)狒[，雖然他生前結(jié)交無數(shù)黑白兩道的朋友，但那些交情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益互換上，沒有了這層利益，就什么都完了。
唐蓉站在二樓陽臺，一眼瞟見庭院中斜坡上，戴著墨鏡，身穿黑色風(fēng)衣，身材高大的伊藤。
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這里，唐蓉盡管并不清楚他的真實身分，但約略可嗅出他來路絕不單純。
依目前情況，還是不要見他為妙。她急于逃開他的視線，杰瑞卻好巧不巧從落地窗走了出來，將她攔在陽臺上。
「累了吧?」他總是體貼入微，遞上一杯溫?zé)岬穆貙�，順手拂去下知何時飄落于她發(fā)楷的黃葉。
這親昵的一幕，盡收伊藤眼底。
「怎么會，我根本沒幫上什么忙�！固迫鼗琶ν肆藥撞剑骞蔬h(yuǎn)眺山景，乘機望向山坡上的他，希望他別誤會才好。
人呢?剛剛明明還在的呀。她如同挨了一記悶棍似的，不知怎地忐忑不已。
杰瑞在一旁冷眼細(xì)察，他的心總是懸在她身上，注意她的每個喘息，每次呼吸，以及她眼中的悵然若失。
「他叫吉野正彥，日本的植物學(xué)家。你認(rèn)得?」
「不，不認(rèn)得，只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固迫叵嘈牛撂俚纳矸挚赡懿幌率畮追N，如果需要，他說不定下次出現(xiàn)時，會是一名阿拉伯王子。
「真的?」和風(fēng)掠過一樣不經(jīng)意的回答，卻是杰瑞的心抽痛之后，勉強維持的風(fēng)度。
他感覺得出，唐蓉不再是他專屬的天使了。
�。� www.fmx.cn轉(zhuǎn)載制作 ＊＊＊ 請支持鳳鳴軒 ＊＊＊
差五分九點，屋外寒風(fēng)習(xí)習(xí)，仿佛蒼涼的低吟。
唐蓉駕著杰瑞的吉普車，來到市區(qū)一家窗明幾凈的小餐館，點了一碗熱騰騰的面當(dāng)消夜。
把整碗面吃得涓滴下剩后，她轉(zhuǎn)進餐館的盥洗室，出來時宛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盛裝的金發(fā)女郎，萬千風(fēng)情，像只性感小貓。
剛回到座位，張冀就從玻璃門外和一名男子并肩迎面走來。
唐蓉的視線緊緊盯住他身旁的男子，一瞬也不瞬。
「這就是我侄女，莫妮卡�！箯埣桨阉恼懂�(dāng)作是面對英俊男子，理所當(dāng)然的反應(yīng)�！溉毡镜闹参飳W(xué)家吉野正彥，目前是清邁大學(xué)的客座教授，我跟你提過的，記得吧?」
「你好。」唐蓉禮貌地欠了欠身，手心微微冒出冷汗�！妇褪悄鸭颂﹪a(chǎn)的花木名目共一千零三十二種?」唐蓉只聽說泰北來了位莫測高深、不可捉摸的人物，年紀(jì)輕輕，卻成天埋首在植物叢里，既不參加學(xué)術(shù)界的聚會，也不肯結(jié)交女友，是個道地特立獨行的極端分子。
偽裝得真好。
伊藤粲然一笑，剛硬的線條霎時柔軟許多，較之先前的肅冶更添幾分迷人豐采。
「漂亮女孩很少對植物感興趣的，你這些資料是從哪里得來的?」他蓄著笑意，眸中凈是撲朔迷離的星芒。
雖然他一逕地故作輕松，但唐蓉卻從他眼里讀出虎視眈眈的企圖。
「您最近在刊物上發(fā)表了兩篇文章，詳載從東南亞各個小國采集來的熱帶高山植物標(biāo)本……」她一臉的敬仰和肅穆。那兩篇文章都是杰瑞不知打哪弄來的，逼她非看不可，還一再重復(fù)他最欣賞認(rèn)真又有才華的教授。
眼前的兩個大男人同時愣了一下，不得不對她的涉獵廣泛給予由衷的贊美。
「看來我遇上知音了�！挂撂贉匚囊恍Α�
「好極了。趁我不在這一個小時，你們可以盡量交換心得，但是，最精采的必須等我回來之后再說。OK?」張冀托辭店里頭忙，匆匆告別兩人。
現(xiàn)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凝。
天殺的張冀，電話中只告訴她要盛裝赴約，又沒講清楚所謂「食古不化」的教授，原來才三十多歲，害她以為……
糗大了，他一定認(rèn)為她仍操舊業(yè)，只是轉(zhuǎn)移陣地，從上海遠(yuǎn)渡重洋到清邁。
欵!能不能說句話，不要雙目灼灼，陰郁地望著人家?人家臉上又沒寫字。
良久以后，他終于打破沈默：
「你不該解釋點什么嗎?」對于五年前的爽約，以及鬼祟的行動。
「你是指……」唐蓉下意識地捏扯肘際的白金鏈子，思忖如何啟齒，才能自圓其說。
「一件一件來，我要最完整的�！顾o迫盯人的眼神，沒打算讓她敷衍了事。
「沒有。在我身上再沒有完整的東西了。」家庭、父母、學(xué)業(yè)、事業(yè)，甚至心理、生理……驀地，一陣臊熱涌上她的臉——她憶起了五年前那一夜。
她的突然羞赧，被伊藤解讀為放浪形骸后的省悟，不由得妒火中燒。
「你知道，我在上海多留了三天，卻始終不見你的人影。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爽約。」伊藤眉宇間，淡淡掃過一抹陰霾，不留意的話，很難注意到他埋藏在兩道濃黑劍眉后的滄桑。
「很抱歉，答案是肯定的�！箿I水蒙朧了她明媚的眸子。
唐蓉咽了咽唾沫，連同洶涌的淚水一并咽進肚子里。她不需要同情，這么多年，她不是也已經(jīng)熬過來了嗎?
「那個人就是高坡的私生子?」胸口急劇起伏，為蓄勢待發(fā)的怒火發(fā)出危險訊息。
唐蓉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她不愿意浪費彼此的時間，去周旋一份不會有結(jié)局的戀情。這一生，她注定了永遠(yuǎn)要與孤獨長相廝守。
「你撒謊的技巧很不高明�！顾I誚地?fù)P了揚眉�！噶_杰瑞從來沒去過上海，你大概不知道吧?」
「喔，那想必另有其人�！固迫匾性谝伪成�，支撐著自己不被他狠烈的眼逼得和盤托出。
初次下海的大陸妹或許天真可人，但手染血腥的殺人犯，鐵定會令人退避三舍。她希望留給他的是最美好的印象，即使一切來去太匆匆。
「不準(zhǔn)閃爍其詞�！顾蛔プ∷氖郑瑥姲丛谧郎�，「如果愛情對你而言太過沉重，我絕不勉強�！故持篙p輕挑起手鏈，若有所思地，「它還算數(shù)嗎?」
唐蓉眼中的淚液再也圍留下住，汩汩滾落兩頰。
「我不配，我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清純少女，我……」
「別說�！挂撂倥跗鹚哪�，輕拭她眼角的淚水，「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許多不得已，我們需要的是互相疼惜，而非相互鄙視�！挂种茝娏业目释氯ノ撬�，簡直比做掉十個毒梟還要困難。
伊藤使盡全部的力氣，才足以命令自己將手從她臉上移開。這折騰人的小美人!
是什么時候的事了?他冬眠的心逐漸蘇醒，開始知覺愛情這玩意兒原來仍是甜蜜的。
老以為自己是打不死、戰(zhàn)不敗的鐵金剛，豈料一個郭美亨，就將他擊得潰不成軍。蠢!
「所以，你還要我這個妹妹?」唐蓉的心莫名其妙雀躍起來。
「可以嗎?」媽的!他又做蠢事了。
唐蓉嫣然一笑，權(quán)充應(yīng)允。
「笑得再嫵媚性感一點�！挂撂賲栱鴴咭姴蛷d外的黑影。
「嗯?」唐蓉下解。
「你那個假叔叔正貼在窗外，監(jiān)視你有沒有使出渾身解數(shù)勾引我。不要轉(zhuǎn)頭!」
唐蓉倒抽一口冷氣，駭然于他的無所不知。
「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拂掠一下微卷的假發(fā)，拋出一個迷死人的笑靨，她又恢復(fù)妖艷的殺手本色。
「五年前那個使你忽然消失的意外�！谷绻皇堑K于身分，以及雷恩急如星火的催促，他保證會問遍大街小巷，找到她的住處，將一切查得水落石出。
「不知道也好�！古f日的傷痕尚未結(jié)痂呢，切切不可重提。
假使上帝允許，她很愿意坐在這里跟他拋一輩子媚眼，腦海里滿滿充塞著他倆情意深濃的纏綿畫面……朝迎旭日，暮送夕陽，擁有每個平凡女人都該擁有的幸福。
「嘿!」伊藤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實在很不專業(yè)，殺手規(guī)章第一條：為我再斟一杯酒�！�
「什么?」根本胡扯。
「你叔叔進來了�！瓜麓卧賻退龕貉a全部二十一條戒律，千萬不能讓她在執(zhí)勤的當(dāng)口隨意閃神，那是危險至極的舉動。
「這樣夠不夠?」唐蓉「執(zhí)壺」的嬌俏模樣的確頗有魅惑眾生的效果。
「夠了夠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容易誤事。」一眨眼，伊藤又成了食古不化的老學(xué)究�！负韧赀@杯，也該走了，我習(xí)慣十一點以前上床�！�
「那怎么可以，咱們還沒喝一杯呢�！箯埣綗峤j(luò)地招來waiter，準(zhǔn)備加點幾樣小菜。
「不了，不了……」
兩個大男人虛偽酬酢一番，才假意難舍地話別。
唐蓉雙臂抱胸，看得猛嘔胃酸。
「這是什么意思?」她沉下臉，表達內(nèi)心的不滿。
張冀僅是組織派駐泰北的連絡(luò)人，并非握有生殺大權(quán)的上司，他沒資格要求她到這兒來犧牲色相。
「意思很簡單�！箯埣絹G給她一臺火柴盒大小的相機，「去勾引他上床，拍下他淫穢委靡的畫面，然后殺掉他�！�
「為什么?」唐蓉脫口而出，立刻察覺失言，驚恐地閉上朱唇。
上級交代的任務(wù)，絕不容許質(zhì)疑或否決，違著殺無赦。
她作夢也想不到，這是張冀自己下的格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