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在吃了，達克注意到。一盒麥片及一罐牛奶擺在他們面前的桌上。
凱爾自他的麥片粥中抬頭。他刻意營造的悠閑態(tài)度或厚重的鏡片，都藏不住他焦慮的表情�！霸纾_克。”
“早�！边_克走到櫥臺專心煮咖啡。這個工作令他想起昨晚替夢娜煮咖啡的情形。
“早。”杰生輕聲咕噥。
達克點個頭，專心忙著調(diào)理咖啡壺�；蛟S經(jīng)過一個晚上，愛麗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幸運的話，她甚至已經(jīng)在駛往西雅圖的路上，來接她的兒子了。
他的同父異母弟弟。
他和這兩個男孩真的有親戚關(guān)系的事實給了他出其不意的沖擊。
“抱歉昨晚觸動了警鈴。”凱爾說。
“在波特蘭的家，我們忘記帶鑰匙時，總是開窗戶進去。”杰生說。“我們以為這一招對你的房子也管用�！�
“顯然不行�！边_克伸手去拿馬克杯。
餐桌氣氛突然僵硬起來。
“你很氣我們？”凱爾問。
“沒有�！边_克自壁架拿出一只碗，倒了些麥片進去�！爸皇俏覜]料到你們會來�！�
“我告訴過凱爾你會生氣�！苯苌滔乱淮罂陂僮又！拔腋嬖V他你今早就會把我們送上巴士回去�！�
達克想了一下，那也是個辦法。甚至，他可以送他們搭飛機回去，飛到波特蘭花不了多少時間。若是他在早餐后就開車送他們?nèi)C場，十點多他們就可到家了。
“你們想在西雅圖待多久？”他問。
凱爾和杰生互看一眼。
“就只住一下子。”凱爾說，慌忙地把臉埋進麥片粥。
“凱爾說過我們可以在你這里過暑假。”杰生脫口而出。
“暑假�！边_克瞄視他的異母弟弟�！澳銈兇蛩阍谶@里住上整個夏天？”
凱爾無言地點點頭。
“為什——”達克猝然住口。他在碗中加上牛奶，靠著櫥臺吃起來。
他絕不可能讓兩個男孩住在他這里整個夏天。待上一、兩天應(yīng)該沒問題，但絕對不可以住上三個月。他甚至不認(rèn)識這兩個小鬼，他們是陌生人，只是剛好和他是同父所生的陌生人。
“媽和爸離婚后，家里的狀況就不一樣了�！眲P爾低聲說。
“爸說他和媽媽越走越遠。”杰生的聲調(diào)明顯反映出他并不懂這句成人說詞的涵義。“他說他們和結(jié)婚時不一樣了。”
“嗯�！边_克咀嚼麥片。他十歲時，也聽過同樣的解釋。
“我不認(rèn)為他們有什么不一樣，”杰生氣嘟嘟地說。“看起來還是象以前一樣嘛。”
凱爾的嘴抿成一條線。“媽說爸爸討厭了我們。她說他沒有責(zé)任感，她說他泡上了他的大胸脯秘書�！�
杰生氣憤地抬頭�！澳怯衷趺礃�？媽媽泡上了我們的心理醫(yī)生。”
凱爾聳聳肩。“陶醫(yī)生說他不是她的心理醫(yī)生，所以沒關(guān)系。她看的是藍醫(yī)生。”
杰生瞄視達克�！疤蔗t(yī)生說離婚是爸和媽的問題，和我們無關(guān)。但這種說法實在好呆。它怎么可能只是他們的問題？好象我和凱爾根本不存在似的。但是他們離婚，我們的一切也跟著改變，所以那不只是爸和媽的問題�！�
達克無法反駁這種論點，他再吃—口麥片粥。
“陶醫(yī)生說他們離婚或許對全家都有益處，”凱爾說得象是背誦課文。“他說全家人都可藉此成長、獨立�！�
杰生眉頭一皺�！八f兩個成天爭吵的人分開反而比較好，他說這樣家里的氣氛會輕松些。”
“我就不懂爸和媽為什么要爭吵，”凱爾咕噥�！叭绻麄儾怀常覀兙褪裁磫栴}都沒有了。”
達克咀嚼麥片。“許多小孩的父母都離婚了。”
“爸也是這么告訴我們的，”凱爾說�！八f這是很普通的事�！�
“陶醫(yī)生說我們班上大約有一半的孩子的父母親都離婚了，”杰生說。他瞪著沒動的麥片粥。“那個我早知道，只是沒想到爸和媽也會這么做�！�
“嗯，他們就是離了，”凱爾出人意料地厲聲說道�！疤蔗t(yī)生說你必須接受它。他說你一直不肯面對事實�！�
“告我好了。”杰生跳起來�！拔乙��！�
達克看到杰生沖出廚房時的眼睛閃著一層淚光。
凱爾等到杰生消失在走道后，才繼續(xù)說下去。“我們的心理醫(yī)生說杰生還不能接受媽和爸的離婚。”
“需要一點時間。”達克說。
“嗯，我想也是�！�
達克將空碗放回櫥臺�！澳銈冊趺磿䴖Q定來找我的？”
“很難說。自從爸回家拿他最后剩下的東西，我們就有這個念頭了�！�
“那是什么時候？”
“兩個月前�！眲P爾降低音量直到幾不可聞�！八嶙邥r說每隔兩或三個星期他會回來看我和杰生。他也那么做了一陣子，但是后來大概是太忙了�！�
達克想起他十歲時也聽過同樣空洞的保證。德森盡責(zé)地回家探望了兩個月左右，之后借口就開始了。達克，我需要去出差。下星期有生意要談。兒子，釣魚的事要延期了。你長大以后就會懂。
杰生慢慢地踱回廚房。他的臉頰緋紅，沒看達克一眼地在桌旁坐下。
凱爾改變話題�！鞍终f你曾替政府工作，他說你發(fā)明了一些防止恐怖分子侵入電腦的東西�！�
“現(xiàn)在我不服公職，”達克說。“我自已開公司。”
“哦�！眲P爾一時顯得有點失望�！叭匀桓忝孛苜Y料�！�
“嗯�！�
凱爾眼睛一亮�！敖苌臀矣信_電腦�！�
“哦？”達克禮貌地表示。
“一年前爸買給我們的，”杰生說。“我們學(xué)校有教電腦，但爸教了我們一些真正棒的東西，別的同學(xué)都不會�！�
達克并不覺得奇怪。石家的人都有技術(shù)上的天賦。德森是電子工程師，曾參與最先進的航空導(dǎo)向系統(tǒng)的研發(fā)工作�，F(xiàn)在他是一家生意興旺的工程顧問公司的副總裁。
“你不會讓我們留下來，嗯？”凱爾終于出口。
“我懷疑你們母親會讓你們在這里過整個夏天�！边_克逃避現(xiàn)實地回答。
“她會，”杰生熱切地表示。“她會很高興擺脫我們一個暑假。她說我們使她的日子不好過�！�
“我敢打賭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說服媽媽，”凱爾說�！疤蔗t(yī)生說她有很大的壓力。把我們送走或許可以減輕壓力。”
墻上的電話響了。達克瞄一眼來電號碼顯示器。是個陌生的區(qū)域號碼。他希望是波特蘭打來的。
他拿起話筒。“石達克。”
“是達克嗎？是我，你老爸。從我上次過生日你打電話給我后，我們就沒通過話。”德森響亮的聲音自電話線轟了過來。“喲，那是七個月前的事了？時間過得真快。兒子，你這一向可好？”
達克塵封多年的心事被掀開一角，時間短暫得足夠讓他看出壓抑在內(nèi)心中的無底混亂。
飽經(jīng)訓(xùn)練的他迅速將封條還原。
“凱爾和杰生在這兒�！边_克不具任何意思地表示。
“呃，我知道，”德森不耐地說。“這里是清晨四點。我們才住進來，愛麗已經(jīng)打電話到旅館三次了。她可逼得兇，好象孩子溜到西雅圖是我的錯似的。她指望我做些什么事�！�
“你會嗎？”達克看到凱爾和杰生已停止進食。他們靜靜地坐著，徒勞無功地試圖露出不在乎的模樣。
“我會什么？”德森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
“做些什么事�！�
“我無能為力�！钡律鲁鲆淮罂跉�，或許是想表達某種悔恨�！拔胰嗽诿�。珍妮和我昨天才到，我們都需要休假。”
“當(dāng)然�！�
“你知道的。每天接受十六個鐘頭的壓力，全年無休�！�
“全年無休，竟日和珍妮為伍。”
“真不知道沒有了她，致該怎么辦，”德森說。“她實在太棒了。上個星期才幫我達成生平最大一筆生意，我真的欠她這趟夏威夷假期�！�
“凱爾和杰生怎么辦？”
“他們怎么了？沒事吧？”
達克希望他是在書房接的電話。他那兩個異母弟弟一定把話全聽進去了。又一個做出影響他們未來的決定的成人�！班�，他們沒事�！�
“我猜就是。愛麗說他們自己坐巴士到西雅圖，甚至摸黑找到你家。這兩個孩子可真精，他們使我想起你在那個年紀(jì)的時候。”
“爸——”
“什么事？”德森突然分了心�！斑_克，你稍等一下，珍妮似乎要告訴我什么事�！�
達克捏緊話筒，聽著電話那頭依稀的女聲，說什么時間不早，該上床睡覺之類的。
“當(dāng)然。”德森對她的回應(yīng)聽來有些模糊�！坝H愛的，我就要講完了。一分鐘就來。哎，你穿的那片小紅布可真好看。好了，達克，我好了。你剛才說什么？”
“我們談到凱爾和杰生跑到西雅圖來的事�！�
“哦，是啦。我不知道該怎么說，達克。我一告訴愛麗我要離婚，她就把他們兩個塞給心理醫(yī)生。那種事最能毀掉孩子�！钡律呛且恍Α！皭埯惡退麄兊男睦磲t(yī)生睡覺或許也于事無補。但是杰生和凱爾不會有問題的。”
“你這么想？”
“相信我，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見鬼了，你媽和我離婚時，你才幾歲？十還是十一？”
“十歲�！�
“管他！重點是，你長得很好，嗯？”
“當(dāng)然�！边_克想到多年來一直和家人無緣，兩次失敗的婚約，和一輩子的孤獨�！拔议L得可以�！�
“就是嘛。要知道，愛麗宣稱凱爾和杰生的問題，并不是我和她離婚造成的�！�
“不是嗎？”
“絕對不是。兩個男孩分別才十歲和十二歲，他們的問題只是進入青春期時常有的現(xiàn)象。”
“你這么想？”
“就是，都是那個心理醫(yī)生灌輸愛麗那些傻念頭，她應(yīng)該開除他的。嘿，我得走了，珍妮在等我。那種女人是不等人的。告訴凱爾和杰生，我向他們問好，嗯？”
“他們就在這里，你何不自已告訴他們？”
“我想，可是沒時間。我說過的，珍妮在等。再見，達克。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等一下，我差點忘了，兩個月前收到你的結(jié)婚請柬，沒時間替你挑樣禮物，不過還是恭喜你了。下一次我去西雅圖時你再介紹新娘子給我�！�
“婚禮沒舉行，新娘爽約了�！�
“什么？別告訴我這個未婚妻也臨陣脫逃？”
“就是那樣�！边_克說。
“天啊！達克。你需要一點如何應(yīng)付女人的秘訣。你做了什么把她嚇跑的？”
“要她簽婚前協(xié)議書。”
“這個嘛，就這樣想好了，”德森略顯同情地表示�！叭∠榧s比離婚便宜多了。相信我，這是經(jīng)驗之談�！�
“嗯，我想是�！�
“要照顧自己�；蛟S哪天我們聚聚�！钡律瓛焐想娫挘�路霎時中斷。
達克緩緩掛回話筒。他看看杰生和凱爾，他們以全然的沉默看著他。
達克雙手抱胸�！叭绻銈兡赣H同意，”他謹(jǐn)慎地說�！澳銈儌z可以在此過暑假�！�
�。� ＊ ＊
愛麗同意了。
一小時后達克坐在書房中，撥電話給他想到唯一可能幫他的人。
“‘正點’。”夢娜接了電話。她溫暖而具活力的聲音，洋溢著積極進取的企業(yè)家企盼生意上門的熱切。
“是我，石達克�！�
“老天，才早上八點，你在這種時候打電話給我做什么？”
“我有個難題�！�
“什么難題？”
“我的兩個異母弟弟來我家過暑假了�！�
“我不知道你有弟弟。”
“呃，我有。他們的父母在六個月前離婚了，杰生和凱爾似乎很不能適應(yīng)�！�
“那當(dāng)然，”夢娜同情地說�！安蝗贿�會怎么樣？”
“總之，他們的母親愛麗疲于同時應(yīng)付他們和她自己的問題。德森又和他的新女朋友跑到夏威夷度假去了。”
“德森？這位是……”
“我父親�！�
“哦。那么兩個孩子要和你住一整個夏天？”
“看起來是。我才和愛麗通過電話，她很愿意讓他們留在西雅圖，她說這樣對他們有好處。我想她是把他們倆當(dāng)作送去夏令營了�！�
“石達克夏令營�！�
“差不多啦。至少我有空閑的臥室。愛麗說她會寄些他們的衣服過來�！�
“很難想象你當(dāng)夏令營輔導(dǎo)員的樣子�！�
“我不是輔導(dǎo)員，”達克嚴(yán)肅地說�！拔覍⒆右桓[不通。言歸正傳，凱爾今年十二歲，杰生十歲，他們第一次來西雅圖。我上班的時候，沒有朋友或特定的活動打發(fā)時間�！�
“歡迎成為鑰匙兒俱樂部的成員�！�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認(rèn)為他們可以整天單獨在家。他們?nèi)圆贿m應(yīng)父母的離婚，現(xiàn)在最需要友誼及關(guān)愛�！�
“而你想知道到哪里去找可靠的奶媽�！眽裟茸龀鼋Y(jié)論。
“他們不是嬰兒，不需要奶媽。他們只需要有人看著點，帶他們四處走動，不要閑下來�！边_克郁卒地望著窗個。“見鬼了！我不知道他們需要什么。我一定是瘋了才打這通電話。”
“別緊張，你找對人了�！�
“是嗎？”
“算你運氣好。”夢娜帶笑的聲音溫暖了達克手中的話筒�！安固酶绮艁磉@兒過夏天，并且想找一份白天的工作。我原打算派他去塞香菇的，但是直覺告訴我，他寧愿照看孩子�！�
“伯斯堂哥是誰？”
“你要他是誰他就是誰，”夢娜簡短地說�！八莻�好演員。事實上，是家族中最好的一個。在戴家，這可是很高的推崇。”
“夢娜，我無意冒犯，但是我不想要某個怪異的演員照顧凱爾和杰生。我需要信得過的人，某個能協(xié)助兩個小家伙走出困局的人�！�
“沒問題，伯斯對孩子很有一套，而且非常值得信賴。我現(xiàn)在就叫他過去�！�
達克眉頭一皺�！拔也淮_定。凱爾和杰生不是嬰兒，他們不需要奶媽�！�
“伯斯可做年輕人的精神導(dǎo)師�！�
“或許我們該多討論一下。”
“抱歉，現(xiàn)在沒時間談，”夢娜說。“我得去準(zhǔn)備今天的募款午餐會了。哦，我差點忘了，下星期五你要不要參加我的生日會？”
達克開始覺得錯亂�！澳愕纳諘俊�
“信不信由你，我就要滿二十九歲了�！�
“哦。好，我會去�！�
“太棒了。七點在‘正點’轉(zhuǎn)角的餡餅店�！眽裟饶畛霾蛷d名稱�！爸恢朗悄囊患�？”
“我找得到。但是夢娜，關(guān)于伯斯……”
“放心。你的問題全解決了。”
夢娜在達克想出下一句前掛上電話。
＊ ＊ ＊
“但是我們白天不需要任何人看顧，”凱爾抱怨。“每天放學(xué)回家我們也是一個人。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現(xiàn)在是暑假，”達克靠著椅背，堅定地看著凱爾和杰生。“不用上學(xué)，空閑時間很多，但你們還摸不熟西雅圖的環(huán)境。白天我不能陪你們，我有生意要顧�！�
“我們找得到路，”杰生迅速接口。“我們已經(jīng)大到不該有奶媽跟著的時候了。”
達克揚起眉梢。自從愛麗同意兩個男孩留在西雅圖，凱爾和杰生在兩小時內(nèi)已從焦慮地尋求庇護的小可伶變成潛藏型暴君。
“只要住在我家，”達克柔聲說。“你們就得照我的規(guī)矩，而我的規(guī)矩是你們不能單獨過日子�！�
“噢，達克，我們是你弟弟，不是你的孩子�！眲P爾眼晴一亮�！拔覀兛梢匀ツ愕墓��！�
“我不能工作同時招呼你們。”
“問題就在，我們不需要你招呼。”杰生咧嘴一笑�！拔宜南驴戳艘晦D(zhuǎn)。這屋子里有許多好東西，電腦、音響、電視、錄影機和鐳射唱機�！�
“嗯，這個地方設(shè)備可真齊全，”凱爾說。“我們只需要幾個電動玩具卡帶就成了。”
“而且不用你替我們買，”杰生補充說明�！拔覀兛梢杂秒娫挷静槌龈浇碾娡娴甑刂贰！�
“甭想！”達克突然厲聲說�！澳銈儾豢梢园颜麄�夏天泡在電玩里�！�
“但是電玩可以教導(dǎo)人邏輯推理，”凱爾狡詐地表示。“同時訓(xùn)練眼手協(xié)調(diào)�！�
達克瞄他一眼�！罢l說的？”
“陶醫(yī)生，我們的心理醫(yī)生，”凱爾說�！八嬖V媽媽電玩沒有壞處，他說它比電視對我們來得好，因為電玩有啟……啟……”
“啟迪作用？”達克揣測。
“對了，啟迪作用�！眲P爾顯然很滿意達克的理解能力�！岸以奖普娴脑胶�。玩者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孤獨的世界，達克想�！拔抑溃彼o靜地說。“但是我認(rèn)為這個暑假，你們還是待在這個世界最好�！�
門外依稀傳來的引擎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達克聽到一輛車駛上他家的車道。
“那是什么？”凱爾說。“聽起來像是卡車怪獸�！�
門鈴響了。達克站起來。“我去看看是誰�！�
他走出書房。凱爾和杰生跟在后面。三人步下樓梯，達克打開玄關(guān)大門。
一個高大而色厲的人站在階前。他戴著黑色太陽眼鏡，粗壯的手腕上掛著不銹鋼手銬，寬闊的胸膛前斜披著彈導(dǎo)帶；帶上并沒有子彈，但那并無損于它所造成的氣勢；他的皮靴是淡灰色蛇皮。一輛亮晶晶的吉普車停在車道上。
“我想你找錯地方了。”達克說。
“你是石達克？”
“正是�！�
“夢娜要我來的。”那人說話的聲音和他的吉普車非常相似。“我是伯斯。”
“是嗎？”達克笑得尷尬。他瞄一眼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敖苌瑒P爾，來見你們的奶媽�！�
凱爾咽下一口大氣，眼鏡后面的眼睛睜得好大�！拔业奶煅�！”
杰生只是目瞪口呆，完全嚇呆了。
伯斯看著杰生和凱爾。男孩張口結(jié)舌的表情映照在他太陽眼鏡的鏡面上。
“聽說這個暑假我們有得玩了，”伯斯說�！吧宪嚒！�
＊ ＊ ＊
夢娜走進冰柜打量唐威龍最新的冰雕。除非絕對必要，她從不進入冰柜，而她也絕不在冰柜里待上超過必要的時間。這座冰柜的尺寸大約和電梯廂相同。
威龍的最新作品是一只天鵝碗器。它的造形優(yōu)雅，甚至稱得上高貴。冰瑩的結(jié)晶像顆閃亮的水晶。
“非常好，威龍，”夢娜感激地說道�！拔掖蛩阍谏厦娑研┕麅觯鰹辄c心區(qū)的主要飾品。”
威龍顯得松一口氣并略帶尷尬。每次夢娜贊美他的作品，他就會露出這種表情�！昂芨吲d你喜歡。我還在雕你為石先生的下一次接待會所指定的海豚。”
“慢慢來，好了就拿來給我看。你真的不愿意把它們放在‘正點’？”
威龍面色一紅。“沒弄好前我不想拿出來見人。”
“我懂，我不是要催你。藝術(shù)家在某些地方和演員類似，他們都不喜歡旁人看到不成熟的作品。”
“大概吧！”威龍微微一笑�！澳阒绬幔餍〗�？直到替你工作，我從沒想過自己是藝術(shù)家。它使我有種特別的感覺。”
“你是很特別。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么辦�！眽裟让橐谎凼直怼！拔易詈萌タ纯窜锬莺拓惤z伯母弄好那些乳酪簽沒。得開始上貨了。”
“我去料理杯子。”威龍跟著她走出冰柜，他轉(zhuǎn)身關(guān)上冰柜門。
“謝謝，威龍�！眽裟妊刂鴥膳挪讳P鋼櫥臺往外走。櫥臺下方是金屬儲藏柜。
一如往昔，夢娜驕傲地打量她的小小王國。每樣?xùn)|西都整齊清潔，一塵不染�！罢c”是她的舞臺，而她是領(lǐng)銜主角。那種感覺很好。
白網(wǎng)帽兜住銀發(fā)的貝絲自手頭的乳酪簽抬起頭�！熬涂炫昧恕＼锬莶艔目緺t搬出最后一盤�！�
“太棒了，時間正好。”夢娜望著忙碌的廚房那頭，亨利和威龍正將一箱箱玻璃杯搬到手推車上�！皠e忘了小點心碟�！彼械馈�
“不會，”亨利回答。“我有清點單。”
“我去換衣服了，”夢娜說�！榜R上就回來�！�
她急急返回辦公室，拉下遮擋工作區(qū)窗戶的百葉簾。接著她去拿工作時固定穿著的黑白禮服。
她母親設(shè)計了這件禮服，還有所有“正點”員工出勤時所穿的制服。高雅的服飾是“正點”的注冊商標(biāo)。
夢娜正要解開襯衫鈕扣時，辦公室門突然開了。她猛地旋身，看到是繼兄時，綻開了笑容。“東尼，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有話告訴你，小妹。”東尼向后瞄一眼，接著邁進辦公室，順手關(guān)上門。
“現(xiàn)在不行，東尼。一點有午餐會，我們正要裝貨。等我回來后，我們坐下來喝杯咖啡，好好聊聊你在好萊塢的生活�！�
“你可不可以再用我？”
夢娜的心一沉�！芭叮瑬|尼，好萊塢怎么了？”
東尼靠著門，心神不寧地看著她�！袄瞎适隆３鲥X的老板變卦，混蛋制作人宣布放棄。全結(jié)束了，夢娜�！�
“我怕的就是這個。我很難過，東尼�！�
他的嘴扭出一抹苦澀的笑。“是�。∥疫@一輩子總是這樣，嗯？”
“你是個好演員，只是機運沒到�！�
“我知道，我知道。機運�！彼涞孛幌履槨！靶∶茫袝r我會想我永遠不會有機運。”
“它會來的�！�
“知道你仍對我有信心真好。”
“全家的人都對你有信心�！彼f。
“像奧古叔叔常說的，戴家的人唯一能靠的就是另一位戴家人�！睎|尼的肩優(yōu)雅地聳動�！奥犞�，我不會永遠賴在這里討生活。在洛杉磯等候的時候，我完成了一個劇本�！�
“劇本？”
“名稱暫定為‘決心’。我打算和依安商量在‘聚光燈’演出�！�
“‘聚光燈’有問題，東尼�！眽裟群卣f道。
“那么我們必須找個守護天使來支持這出戲�！睎|尼開始踱步�！拔覀冃械猛ǖ摹Ｒ腊残枰脛”菊葎≡�，而我正巧有這么一出。問題是，直到‘決心’能登臺演出，我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你說呢？”
夢娜微微一笑。“好。你被錄用了�！�
“謝謝�！睎|尼不再踱步，轉(zhuǎn)身看她。“昨晚很抱歉，當(dāng)著你的朋友使你難堪�！�
“別擔(dān)心�！�
“我怎么知道你會帶個男人回家？尤其是那種家伙。那些羽毛皮件都是他弄來的？”
“別傻了。那些是蔻丹幾天前送給我的感謝禮，有點開玩笑的成分。她的‘狂野情趣’店很快就要開張了�！�
“對啊！我都忘了她的女性情趣專賣店�！睎|尼緊盯著她�！澳愫瓦@位科技笨蛋有多認(rèn)真？”
“別叫他笨蛋。”
“對不起。你和石先生之間有多認(rèn)真？”東尼諷刺地問。
夢娜臉色一紅。“我還不知道，但我抱著希望。東尼，我必須換衣服了。如果你要在這里領(lǐng)薪水，去套件制服。亨利和威龍需要人手幫忙。”
“他不是你這一型的人，”東尼柔聲說。“他甚至不像我們之中的任何人。”
“大伙都這么說。”夢娜說。
“你給了你繼兄一份工作？”達克在舞池中央停下腳步，氣唬唬地瞪著夢娜�！澳闶窃趺戳耍糠堑锰婷總�失業(yè)的親戚找工作不成？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能維系住一份真正的工作嗎？”
“噓，大家都在看你了�！眽裟炔话驳厮南乱活�。“‘正點’所提供的就是真正的工作。”
時值星期三晚上十時，“未來藝術(shù)家”贊助舞會正如火如荼地舉行。位于城中區(qū)的飯店宴客廳擠滿了一群高雅的社會名流及藝術(shù)家、演員、音樂家、作家的奇妙組合，燕尾禮服及真絲長裙中混雜著牛仔褲及鋼釘皮背心。
達克似乎絲毫不覺在舞池中停步有什么不妥，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東尼身上�！拔抑肋@家伙是你的繼兄，但那也沒理由給他工作�！�
“得了，達克，他是我家人。東尼只是需要一個白天的工作，直到他和依安找到一個肯為東尼的新戲投資的幕后老板�！�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親戚，那又和事情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還說？你不也才答應(yīng)接納兩個弟弟一整個夏天？”夢娜用力推達克肩膀，催促他開始移動。她仿佛在推一輛載貨卡車。
“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夢娜希望她沒告訴他，她給了東尼工作。直到那一刻，今晚一直進行得很順利。
“凱爾和杰生無處可去�！边_克咕噥。
“東尼也是。”
“他都——三十二歲了？該是學(xué)習(xí)靠自己的時候了�！�
“戴家的人相互倚靠�！�
“他們都在靠你�！�
“我們都覺得很好�！彼f。
“你知道你的問題嗎？”
“不知道。我有什么問題？”
“事關(guān)家人時，你簡直是冤大頭。面對現(xiàn)實吧，夢娜，家人并沒有那么神圣。每個騙子、小偷、殺人犯都曾是某些人的家人。”
夢娜心底閃過一絲不妥。她焦慮地搜尋達克的臉，安慰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十年前東尼被控剽竊劇院公款的事。
“哦，說得有理，”她反駁。“但完全無意義。你知道自已的問題嗎？你在電子分析及電腦保全的領(lǐng)域投入太久，你已經(jīng)永久地麻痹了�！�
“我沒有麻痹，只是用邏輯、非情緒化的分析技巧看這件事。那是你似乎沒有的�！�
她緊盯著他�！澳阏娴牟幌矚g我哥哥，嗯？”
“他是你繼兄，不是真哥哥。而你說的對，我并不很喜歡他�！�
“你甚至不了解他就做此結(jié)論�！彼龤鈶嵉厝碌�。
“安靜，你的情緒起來了。”
“我姓戴，天生就是情緒化動物�！�
“你出生時并不姓戴�！彼嵝阉�
“我如何成為戴家人的過程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現(xiàn)在我姓戴�！�
“那么你最好在因為雇用所有失業(yè)親戚而輸?shù)眠B襯衫都沒有前，找個人替你看著�！�
“是嗎？”夢娜不再管是否有人聽到他們的爭論。“如果你不喜歡我運作的方式，或許你該另請高明。某個做事合乎邏輯分析的人。”
達克的眼眸變成冰冷的翡翠色。“小聲一點�！彼圩∷氖直�，拉著她離開舞池。
“告訴你，石達克，”夢娜氣勢洶洶地說。“你逼人太甚了。我已經(jīng)不再擔(dān)心是否難堪�！�
“那么，我這就送你回家。”
“不必。”她投給他一個比水晶吊燈還燦爛的微笑。“我們不是真正的約會，我們來這里是為了做生意，記得嗎？今晚到現(xiàn)在，我們還沒能替石民保全顧問公司或‘正點’拉到任何新生意�！�
“你想做生意？”他在餐點桌附近猛地停住。“那就表現(xiàn)得像個生意人�！�
“虧你來給我建議，這些事還是你引起的。”
“那么，我鄭重宣布剛才的議題暫時結(jié)束�！边_克拿起一小片起司餅干。
“誰給你權(quán)利結(jié)束——嗯。”夢娜的話被達克塞進她嘴里的小圓餅干打斷。她吃下餅干，一面無聲地瞪著他。
怒火蒸騰的她過了好幾秒，才發(fā)現(xiàn)達克已不再看著她，他正凝視著某個自她身后走來的人。
“嗨，蜜拉，”達克鎮(zhèn)靜地說�！皼]想到你今晚會來�！�
“你好，達克�！泵劾p聲招呼。
夢娜幾乎被那片餅干嗆到。
“夢娜，”蜜拉露出真正驚訝的表情扯她一眼�！拔也恢澜裢淼氖彩琴F公司承辦的�！�
“不是�！眽裟冉K于設(shè)法咽下最后的餅干屑。她轉(zhuǎn)向達克的前未婚妻。“這個餐宴不是我承辦的。”
“夢娜是我的女伴。”達克說。
“哦。”蜜拉抖著唇笑笑。她的嘴角四周泛著細紋，藍眸透出錯不了的焦慮。
她穿著一件剪裁精致的寶藍色禮服，襯托出她淡金色頭發(fā)閃閃發(fā)亮。一串鉆石項鏈圈著她修長的脖子，與她搖曳的耳環(huán)相得益彰。蜜拉似乎用了金絲、銀光與珍珠打扮自己。
穿著一身禮服，只有一條黑緞帶系在喉頭做為唯一裝飾的夢娜，覺得自己像西方來的壞脾氣巫婆。
她敏感地察覺空氣中的壓力。達克的表情絲毫沒有透露出他的心思。
蜜拉意有所指地朝達克愧疚地笑笑。“我想遲早我們總得見面，畢竟現(xiàn)在我們都在同一個社交圈活動，不是嗎？”
達克拿起另一片起司餅干�！拔覜]打算避著你�！�
“那就好�！泵劾逼硥裟纫谎��！拔抑阑槎Y那天我使你難堪了。”
“什么婚禮？”達克問。
蜜拉臉色一紅。“我一直怕這一幕，我早知道事情不會順利的�！彼D(zhuǎn)向夢娜。“能不能失陪一會兒，我想達克和我應(yīng)該私下談?wù)劇！?br />
“我和夢娜正準(zhǔn)備走了。”達克說。
“胡說，”夢娜咕噥�！澳銈儌z盡管聊，我要去洗手間補妝�！�
“夢娜�！边_克的聲音透著警告。
“我馬上回來�！眽裟扔淇斓負]揮手，轉(zhuǎn)身擠進人群中。
夢娜走向最近的出口。距離目標(biāo)不到三尺時，麥卡倫擋住了她。
“想逃？”他問，雙眸泛著興味。
夢娜扮個鬼臉。“我是膽小鬼，受不了血腥場面。”
“我不覺得奇怪�！笨▊愵┮谎蹮狒[的大廳�！安贿^，這情形遲早會發(fā)生，他們不能一輩子躲開對方�！�
“潘小姐也是這么說的。”夢娜順著他的視線，但是她不夠高，看不到人頭后面。
“我猜，這是蜜拉策劃的�！�
“你是說蜜拉策劃他們今晚的會面？我想是吧。”夢娜同意。
“達克才不會為這種事分神，他看事情就像電腦，連線，不連一；事情結(jié)束了就是結(jié)束了。尤其是男女關(guān)系。”
夢娜若有所思地打量卡倫。她在達克中途取消的婚禮上見過他，也曾在‘正點’為石氏保全顧問公司承辦的雞尾酒會中與他有過短暫的交談，但是她并不很認(rèn)識他。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是達克心目中少數(shù)幾個朋友之一。
他比石達克高，大約和東尼相仿。高貴優(yōu)雅的體型，貴族化的五官也像戴家男性的特征。以傳統(tǒng)標(biāo)準(zhǔn)看，他絕對比達克英俊，但是夢娜不為所動。她發(fā)現(xiàn)自己顯然對粗壯結(jié)實的中古武士型男人有偏好。
“今晚的巧遇一定讓他們倆都覺尷尬�！眽裟日f。
卡倫微微一笑。“我相信蜜拉是，但我懷疑達克會有什么問題，至少不會比他通常在社交場合所遭遇的狀況更尷尬�！�
“我相信他也不好受�！眽裟仍噲D隔著人墻打量點心桌附近的情況�！拔抑幌Ｍ灰鲷艽蟮膱雒妗！�
卡倫呵呵大笑。“別擔(dān)心，他不會出糗。他不是當(dāng)眾爆發(fā)的人。事實上，我也從沒看過他私下爆發(fā)。他從不動氣，那不是他的行事風(fēng)格�！�
夢娜眉毛蹙攏�！八墒窃诙Y壇前拋棄了他�！�
“相信我，從那一刻起，他已將她當(dāng)做一個錯誤劃掉了。依他看，她已成為他的電腦上另一個消失掉的光點。”
“你說得仿佛他是個電腦什么的。”
“很多人都這么想。”卡倫簡單地表示。
“太荒唐了。達克像任何人一樣有情緒，他只是把它們隱藏得很好。”
“我認(rèn)識他比你認(rèn)識他久得多，他人冷漠是真的。告訴你一個秘密，夢娜，有時候找?guī)缀鯐w慕他�！�
“胡說八道。我失陪了�！眽裟绒D(zhuǎn)身朝敞開的門走去。
能夠逃開大廳中嘈雜的人群讓她松一口氣。夢娜急急走過走道，進入化妝室。她不知道該給達克和蜜拉多久的時間，她才能回去找她的客戶。
接著她又想到，如果達克不想讓她找他又該當(dāng)如何？
或許潘蜜拉對于中斷他們的關(guān)系有了悔意。
夢娜推開化妝室跨了進去，里面空無一人。她嘆口大氣，在鏡子前面的絨布椅上坐下。
她盯著鏡中的反影沉思良久，戴氏直覺在她碩大幽暗的雙眸中燃燒。
“該死，我愛上他了。”
七個字在空蕩蕩的化妝室低回。
以眼前的狀況來看，這句話說得不夠有力。
夢娜站起來，雙手撐在洗手臺上。她俯近鏡子。
“我愛上他了。”
五個字清脆響亮，沿著空蕩的隔間在墻壁上跳躍。
好多了。有點像理查三世試圖抓住他絕望的命運。
“不可能，”夢娜對著鏡中的女人否認(rèn)�！熬退阄冶凰豢赡軔凵纤�。他和我完全相反。麥卡倫或許是對的，或許除了邏輯電路，石達克什么都不愛。老天爺，他甚至和劇院無關(guān)。戴家人永遠嫁給劇院中人。”
她身后的門開了，蜜拉走進化妝室。夢娜在鏡中迎視她。
“我來的不是時候？”蜜拉輕聲問。
“沒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語�！眽裟嚷亟q布椅上。
“我是來找你的�！泵劾呱锨埃劬σ恢倍⒅R中的夢娜�！斑_克在找你�！�
夢娜深吸一口氣。“你們倆說完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說完了�！泵劾嘈Α！八袷菃畏矫娴莫毎祝蚴呛碗娔X喃喃自語。”
“別那樣說�！眽裟鹊袜�
“為什么不？事實就是這樣的。我道歉，達克說甭提了；我告訴他，我覺得我們從沒學(xué)到如何溝通，達克說甭提了；我表明我希望事情不是這樣的，達克說甭提了。我試圖告訴他……呃，你想象的出來的。
“甭提了。”
“就是�！泵劾诟糇慕q布椅坐下，寶藍色長裙發(fā)出悉社聲�！暗辽偎呀�(jīng)過去了，自從婚禮那天多留紙條出走，我就在怕各他見面的時候。遲早我們總會碰到的。”
“嗯。”
“今晚我領(lǐng)悟到緊張的人只有我一個�！泵劾鐐�鬼臉�！拔蚁嘈胚_克差點想不起我的名字，更別說我們曾訂過婚的過往。”
“他當(dāng)然記得你的。”
“我可不確定。我想他已經(jīng)把我列為過時檔案，存在某個偏僻的電腦儲存槽了。他是個怪人�！�
“他只是不擅表達他的情緒�！�
“原先我也那么想。但婚禮前一個月左右，我終于斷定他不撤表達情緒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情緒。”蜜拉猶豫一下。“我無權(quán)過問，但你可介意告訴我，你倆是怎么湊在一起的？”
“為了做生意。”
蜜拉姣美的眉梢稍蹙攏。“我不懂。”
“是生意把我們湊在一起的。你把婚宴的賬單塞給了他，記得嗎？我不得不跑去告訴他，就算婚禮沒舉行，婚宴的賬單還是要付�！�
“對哦�！泵劾樕患t�！氨�，我把那檔子事全忘了�！�
“沒有人會掛記餐宴承包人。你或許有太多的事要煩。”
“沒必要諷刺。那時我的情緒很亂，還要應(yīng)付我的雙親。你根本無法想象我的窘境�！�
“嗯，這個嘛，日子總是過下去了，不是嗎？”夢娜站起來�！皩Σ黄�！我該去找達克了，他一定在納悶我在哪里�！�
“或許。他提過什么要走的事。你知道的，他不喜歡社交生活。”
“我知道�！�
“我認(rèn)為這是他決定娶我的原因之一�！泵劾氈碌南掳鸵痪o�！八胍粋�固定的社交秘書及女主人。”
“愛說笑。”
“不，我不是開玩笑�！泵劾闷鹈婕垉�(yōu)雅地擤了鼻子�！拔乙矝]什么好抱怨的。我會和他扯上關(guān)系也是因為爹地堅持我對他好�！�
夢娜全身一僵�！拔也欢！�
蜜拉掉下眉來�！暗卣f達克混得不錯，再過幾年他一定會飛黃騰達，而近來爹地的財務(wù)有困難。股市不振，你知道的。還有，噢，天啊，我不應(yīng)該說出來的。”
“或許你是不該�！�
蜜拉仰起一張驚慌的臉�！按饝�(yīng)我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爹地會窘死的�！�
“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說的�！眽裟葻o意告訴達克他幾乎娶了一個視他為賺錢機器的女人。
或許他也察覺出那個可能性，她想。畢竟，他提出了婚前協(xié)議書以資預(yù)防。
“不只是錢的問題，”蜜拉繼續(xù)坦白�！暗卣f家里需要新血，該是我們家的基因庫添些新鮮而有才華的成分的時候了。他說潘家多代以來一直和同一社交圈的人通婚，導(dǎo)致族脈不興。”
“我想，令尊是達爾文婚姻進化論的信徒？”
“可以這么說，”蜜拉嘆口氣�！皨寢尣毁澇伤闹饕�，但同意那么做，她也愿意恢復(fù)家中的財富。不論如何，我覺得達克很有趣�！�
“有趣？”
“身體方面�！泵劾忉�。
“哦，身體方面�！�
“你懂我的意思的�！泵劾瓕⒖U巴巴的面紙扔進垃圾筒�！斑@個人完全不具社交技巧，卻有某種性感。”
“我想我懂了。你受他的身體吸引，因此認(rèn)為你能忍受嫁給他�！�
“我錯了。身體的吸引力很快地就消褪了，他使我緊張。”
“緊張？”
“他好……”蜜拉搜尋字眼�！皩Ｗⅰ！彼樕患t�！凹毠�(jié)不便詳述�！�
“拜托，不要�！�
“就說他有點太過原始，不合我的口味。”蜜拉優(yōu)雅地聳聳肩。“總之，我終于明白我不能嫁給他�！�
“你可曾愛過他？”夢娜忍不住問道�！熬退阋稽c點？”
蜜拉眉頭一皺。“這個問題我自問過好幾次，仍不能確定答案。你如何界定愛？”
“我想誰都不能，那種事只有一頭栽進去時才知道。我該走了。”夢娜打開門。
“你知道嗎？”蜜拉看著鏡中自己姣好的臉蛋�！拔蚁虢裢砦蚁蛩狼钢皇顾X得無聊�！�
夢娜不耐地瞧鏡中的公主一眼�！拔蚁氩皇�。我認(rèn)為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蜜拉若有所悟地想了想。“我應(yīng)該想到的。除非談?wù)摰闹黝}是電腦，達克從來很少說話。”
“呃，電腦是他的本行嘛�！�
蜜拉顯然沒聽到�！拔蚁�，最令我不安的是，做完愛后他從來無話可說。完事后他只是下床，道聲晚安后就走。你不會因此難過嗎？”
“甭提了。”夢娜說，逃出了化妝室。
�。� ＊ ＊
由飯店去夢娜寓所的路上，幾乎完全在沉默中度過。達克顯然不覺得有說話的義務(wù)，夢娜則想不出合適的話講。
她雖然氣達克對東尼的惡評，卻仍忍不住深深地同情他。與蜜拉的碰面一定令他非常痛苦。
車外飄著雨，飛霧般的雨絲浸濕了街道，也使得交通信號閃爍浮動。達克沉默地駕車穿過城區(qū)，顯示了他強烈的自制力。
“你還好吧？”夢娜在達克將車駛進車庫時問。
“我很好�！边_克眉頭一蹙�！霸趺戳�？”
“我只是在納悶�！眽裟日f。
“我看起來不對勁嗎？”
“沒有，你看起來很好�！辈恢皇呛芎�，她想，這個人穿起禮服來可真帥。
“那你為什么問？”達克關(guān)掉引擎。
“只是閑聊。你弟弟們喜不喜歡伯斯？”
硬生生地轉(zhuǎn)變話題令達克眉頭一皺，但是接著他聳聳肩。“他們似乎迷上他了。我想，他們相信他是電玩英雄的化身�！�
“伯斯對孩子就有這個能耐。他在西雅圖時就替‘寄宿兒童組織’演出戲劇，他們都愛死他了�！�
“他替凱爾和杰生在一個叫‘漫步者’的團體弄到義工的工作�！�
“那就是支持孩子們演戲的公司，”夢娜解釋。“是伯斯發(fā)起的。從燈光指導(dǎo)到服裝設(shè)計，每個人都是義務(wù)幫忙�！�
“哦�！�
“我們戴家人在‘漫步者’非常活躍，甚到‘正點’都和它有關(guān)聯(lián)。孩子們上戲之前的舞會由我承辦。”
達克點點頭，不做評論。他打開車門下車，繞過來替夢娜開車門。“他們要我星期六去看一場日戲，名叫‘床下的怪物’什么的。戲上演前我就會到，替觀眾席的孩子做被薩�！眽裟认萝嚒！柏惤z伯母有參加演出，她演的是其中的一個怪物，奧古伯父掌燈�！�
“希望它比‘墻上的蒼蠅’容易懂些。”達克挽著她的手臂，陪她走向電梯。
門開了，夢娜跨進去，兩眼緊盯著電梯指示燈。“有沒有時間進來喝杯咖啡？”
“有�！边_克瞟一眼手表�！安古阒鴥蓚�男孩。我告訴過他我大約在一點左右回去。”他凝視她，接著展臂擁住她的肩。
夢娜部分的緊張倏地消散。
電梯門滑開，夢娜迅速步出去，帶頭走向她的寓所。
達克接過鎖匙插進鎖孔，自然得仿佛他已這么做了好多年�！坝屑挛乙恢毕雴柲�。”
“什么事？”夢娜撳亮燈，走進她的寓所。她彎下腰脫鞋。
“你可記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就是你替我講習(xí)會的客戶舉辦雞尾酒會之后。”
一腳已空的夢娜迅速抬眼瞧他�！拔耶�(dāng)然記得，它怎么了？”
達克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面向她。他的眼神強烈而專注�！澳菚r你說我們需要時間彼此了解后，才能上床�！�
夢娜咽一口大氣�！班�，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從蜜拉那一段恢復(fù)過來。那種拒絕對一個感性的人來說是很難承受的。”
“暫且別管我的感性。我是在想你能不能說得更精確一點？”
“精確？””夢娜的聲音粗嗄。“你指的是什么？”
達克瞟一眼手中的鎖匙，等他再抬起頭時，他的眼睛像兩泓無底的深潭。“我應(yīng)該等多久？”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是嗎？”
“這種事不能計算的。”她踏出另一只鞋。“我是說，等候期沒有固定的長度�！�
“告訴我，我怎么會知道什么時候可以請你和我上床？”達克靜靜地說。
夢娜靠著磚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想，這種事全靠感覺。時間到了，我們都會知道�！�
“我不會�！边_克說。
“你說什么？”
“我不擅感覺男女之事，尤其規(guī)矩全由你定的時候�！�
夢娜睜開眼睛瞪他。“你說得那像是我個人的發(fā)明�！�
“不是嗎？”
“當(dāng)然不是。老天爺！石達克，不到一小時前你才和前未婚妻碰了面。”
“那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我確信現(xiàn)在你的情緒一定很激動，”夢娜離開墻，走向?qū)γ娴拇皯簟！澳阋欢ú缓檬堋！?br />
“這就是你在車庫時問我好不好的原因？你以為我受不了和蜜拉碰面？”
“你不是嗎？”
“不是�！边_克向她走去，在她身后停下后按住她的肩。“我才不在乎蜜拉。我是在問你，估計我應(yīng)該等你多久。我覺得這是個相當(dāng)合理的問題�！�
“你這么想？”
達克撫摩她的頸項�！氨匾獣r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夢娜打個哆嗦。“你會嗎？”
“會。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吻她的肩窩�！暗悄壳埃以敢獬鲑u靈魂換取你要我等多久的答案。”
“達克，你真是不可救藥。”夢娜猝然在他的臂彎中轉(zhuǎn)身。她展開雙臂圈住他的腰，熱燙的臉頰貼著他寬闊的胸膛。
“六星期？三個月？明年夏天？”他對著她的頭發(fā)呢喃�！鞍萃�，夢娜，給我一個大概的數(shù)字。我受得了�！�
她吃笑一聲�！澳阍敢獾鹊矫髂晗奶欤俊�
“我沒說我不會設(shè)法篡改時間表，”他有所保留�！笆牵绻嫘枰�，我會等。”
夢娜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上臺演出。“今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