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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樹上的女人 三 除夕之歌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屬于他的版權費,是一筆可觀的數(shù)目。

  「你喜歡什么禮物?」他問我。

  「不用送禮物給我!刮矣悬c違心,我當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禮物。

  他凝視著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歡什么禮物,說吧!

  「你喜歡送什么禮物都好!刮艺\懇地對他說。

  我一直熱切期待那份禮物,并且越來越相信,會是一枚指環(huán)?墒,我收到的,卻不是指環(huán),而是一把小提琴。

  「你為什么送小提琴給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樣子會很好看。」他說。

  「但我不會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貴的小提琴,他送給我,卻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我舍不得浪費它。

  「你認識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師嗎?」我問迪之。

  「你想學小提琴?」她很驚訝。

  「是的!

  她在電話那邊笑了很久:「你學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嗎?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琴是最容易走音的?」

  我對著一面鏡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把弓放在琴弦上,象所有蜚聲國際的小提琴家那樣,拉得非常投入。

  我拉小提琴的樣子,真的好看?

  迪之很快便替我找到一位小提琴老師。他有二十年教學經(jīng)驗,曾經(jīng)教出一位年僅八歲的小提琴神童,很多人都慕名拜師。

  小提琴老師姓楊,名韻樂。名字倒轉(zhuǎn)來念,是「樂韻揚」,跟他的職業(yè)很配合。他長得比一個大提琴略為高一些,那也許是他只能拉小提琴的原因。雖然在自己家里上課,他仍然穿著整齊西裝,舉止優(yōu)雅。他可能是一位美男子--二十年前。我敢肯定他戴了假發(fā),我看不到他有明顯的發(fā)線。他收取那么昂貴的學費,也不去造一個質(zhì)素高一些的假發(fā),太吝嗇了。墻上掛滿他與學生的合照,他的學生都是小孩子,我肯定是最老的一個。雖然在迪之面前充滿自信,其實我一點信心都沒有,我天生五音不全,以為自己一生跟音樂絕緣,卻想不到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學起音樂來。

  等待的時候,楊韻樂的另一位學生來到,原來我不是最老的一個,那個男人接近三十歲,他戴著一副鏡片很厚的眼鏡,眼睛小得象兩顆蠶豆,他最少有二千度近視。我們閑聊起來,我問他為什么來學小提琴,他說他跟朋友打賭,要在一年內(nèi)學會一種樂器。

  「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間,我選擇了學小提琴!菇曆鄹艺f。我認為他作了明智的選擇。他那個樣子,如果還拉起二胡來,會象失明人士。

  「那你為什么學小提琴?」他問我。

  「為了愛情!刮姨鹈鄣馗嬖V一個陌生人。

  第一節(jié)小提琴課正式開始,楊韻樂很仔細地審視我的小提琴。

  「初學者用不著這么好的琴!顾浅M锵В孟笪視闾_@個琴。

  「就是因為這個琴,我才來上課。」我說。

  「好!現(xiàn)在我們開始第一課。我要先告訴你,我很嚴格,所謂嚴師出高徒!

  「我什么時候才可以學會拉一首歌?」那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他臉色一沉:「我這個不是速成班。」

  「你應該--」他說。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準備跟著他的說話去做:「我應該怎樣?」

  「你應該先交學費!

  是的,我忘了交學費。楊韻樂倒是一個十分市儈的音樂家。

  「第一節(jié)課,我只教你拉空弦。你試試隨便拉一下!

  我把弓放在琴弦上拉了一下,十分刺耳,我自己也給自己嚇了一跳,楊韻樂卻若無其事。他已經(jīng)見慣這種場面。

  「楊老師,我得先告訴你,我是五音不全的!刮腋孪嚷暶。

  「二十年來,我教過無數(shù)學生,神童也教出幾個,沒有人難倒我。」他高傲地說。

  第一節(jié)課,我學拉小提琴的基本動作。楊家課室的一面墻全鑲上鏡子,我看著自己拉小提琴的樣子,想象有一天,我會和林方文來一個小提琴與口琴的情侶大合奏。

  「你為什么來學小提琴?」他問我。

  「為了愛情!刮艺f。

  「好,這個動力非常好。如果沒有被拋棄的話,你一定學會!顾f。

  「現(xiàn)在年輕人真幸福!」楊韻樂嘆息,「可以為愛情學一件東西。那時,我為生活而學小提琴!

  「那好。生活是更好的動力!刮艺f,「如果沒有死掉的話!

  我沒有把學小提琴的事告訴林方文,我想給他一個意外驚喜。

  第二節(jié)課,我開始學拉一首歌,是小學一年級時唱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我依然走音得很厲害,令人毛骨悚然。

  我天天躲在家里學習。

  「你……你到底是否聽到自己拉的每一個音符?」迪之問我。

  「聽不到!刮艺f,「我是音盲嘛!我只是牢記著手法,有點象操作一部機器!

  「你不應該叫程韻,在你的細胞里,根本沒有韻律。」光蕙說。

  「你的牙醫(yī)怎樣?」我問光蕙。

  「他很好,只是太纏,天天都要跟我見面。我考試溫書,他也要坐在我旁邊!

  「他愛你愛得緊要嘛!刮艺f。

  「你跟他有沒有做那件事?」迪之問她。

  「沒有!」光蕙鄭重地說。

  「你呢?」

  「沒有!」我說。

  「你兩個真是圣女貞德。」迪之說。

  「你是色欲狂徒!刮覀冋f。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交上新男朋友。」迪之說,「他做飛車特技的!

  「是電影里那種浪子?」我駭然。

  「是的!顾v如花,「他隨時會死。第一次見他,是在排戲現(xiàn)場。他從熊熊烈火中走出來,那個場面真是壯麗。」

  「好象拍電影!构廪フf。

  「是啊。事后說起,原來我們在那一刻同時都有感覺。我覺得他好象出生入死來見我一面。」

  「開始了多久?」我問她。

  「一個星期多一天。昨天剛好是我們相識一星期。」

  「今次別沖動,看清楚對方才好!刮抑腋嫠:ε滤殖阅腥颂。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別以為他做特技人便很粗魯,他很細心的,這叫做鐵漢柔情!顾е业恼眍^陶醉得很淫蕩。

  「陶醉歸陶醉,不要把唾液留在我的枕頭上。」我提醒她。

  「他叫什么名字?」光蕙問她。

  「衛(wèi)安!

  「聽起來好象護衛(wèi)員!刮艺f。

  「他的駕駛技術十分好,他曾經(jīng)在電影里飛越十八輛車。他告訴我,他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天能到中國去,飛越長城。」

  「天方夜譚!刮艺f。

  「也不一定沒有可能的!顾秊樗q護。

  「你有沒有想過,他的工作很危險,跟消防員、警察和殺手同列頭號危險職業(yè)?」光蕙問她。

  「最怕沒有死掉,卻殘廢了,要你照顧他。你知道嗎?你絕對不是那種肯照顧殘廢的丈夫一生一世,無尤無怨的女人。你才沒有那么情深義重!刮艺f。

  「我就是喜歡他不能給我安全感,他隨時會死掉,因此我們相處的每一刻都充滿刺激,都害怕下一刻會成為永訣。每次他離開我身邊,我覺得他又回到熊熊烈火里。我從來沒有如此斷腸地牽掛一個人。我喜歡那種隨時會守寡的感覺!

  對于迪之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她是那種走進游樂場,便第一時間查詢:「哪種機動游戲最危險?」然后立即跑去玩那種游戲的人。

  愛上鄧初發(fā),因為他是水上英雄,林正平更不用說,他是天皇巨星。只有那個錄音室技師是一個例外。那段日子,她太苦悶。

  迪之的優(yōu)點是義無反顧,缺點是經(jīng)常失手。

  「什么時候讓我一睹你那位賽車英雄的風采呢?」我問迪之。

  「立即可以,我叫他來接我,我們一起吃飯。」

  衛(wèi)安駕著他的黑色日本跑車準時來到。他給我的感覺是新區(qū)流氓去了尖沙咀。他象個發(fā)跡了的新區(qū)少年,穿了在尖沙咀區(qū)買的衣服,如此而已。

  他似乎迫不及待一顯身手,汽車以時速一百八十公里行駛,我和光蕙緊緊抓著門柄,不敢說話,只有迪之還可以輕輕松松不停跟我說話。

  「下個月一號便是金曲頒獎禮,《明天》已經(jīng)肯定可以成為十大金曲。林放很有機會拿到最佳歌詞獎呢,他有沒有請你陪他出席頒獎禮?」

  「沒有聽他提過!

  「你是他的女朋友,沒理由不找你陪他呀!」迪之說。

  終于到了目的地,我和光蕙松了一口氣。

  「我可不愿意跟你們一起殉情啊!刮覍Φ现f。

  林方文的確沒有跟我提過頒獎禮的事,他不會不打算和我一起出席吧?



  那一年,我們?nèi)齻好朋友同是光明正大談戀愛,決定一起度除夕,地點我自私地選在卡薩布蘭卡,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和林方文都會在那里度過。

  我提醒林方文:「這一次,你別再忘記。假使你忘了,送歌給我,我也不原諒你!

  他乖乖的沒有忘記。迪之和衛(wèi)安都穿了黑色皮夾克,十分相襯。光蕙和孫維棟同來,孫維棟穿西裝,光蕙穿了一條隆重的長裙,把頭發(fā)盤在腦后,看來很成熟。我和林方文便顯得平凡了,不夠新潮也不夠隆重。

  三個男人因為三個女人的緣故走在一起,他們其實并沒有共同的話題。衛(wèi)安不斷說車,他準備參加澳門格蘭披治大賽。孫維棟糾正我們刷牙的方法。他的生活里,原來只有兩件東西--牙齒和光蕙。林方文比較沉默,他的沉默在他們之間顯得特別可愛。

  還有十秒便是一九八八年,臺上的歌星倒數(shù)十下。

  「新年快樂!」我們六個人舉杯祝愿。

  「愛情永固!沟现吆。

  「女人萬歲!」衛(wèi)安喊著。

  「現(xiàn)在是新年,關女人什么事?」迪之笑著罵他。迪之總是愛上智商比她低的男人。

  歌臺上,一個肥胖的菲律賓女人在唱黑人怨曲,我和林方文在舞池中相擁,我卻有難解的心事,還有十多個小時,便是金曲頒獎禮,他仍然沒有邀請我一同出席,他也許不想在那個地方,公開承認我是他的女朋友。

  「明年除夕,我們還會在一起嗎?」我問他。

  「為什么不會?」他說。

  我常常覺得兩個人沒有可能永遠在一起,結合是例外,分開才是必然的。我們都是為終會分開而熱烈相愛。

  肥胖女人離開了舞臺,一個小提琴手上臺表演,琴音凄怨,并不適合那個晚上。

  「這是《愛情萬歲》!沽址轿母嬖V我。

  那一刻,我真想立即告訴他我正在偷偷地學小提琴,而且無數(shù)次想過放棄,我好想抱怨他送了一把小提琴給我,累我受了許多苦,然而,臺上的人在拉奏《愛情萬歲》,當愛情萬歲,還有什么應該抱怨呢?

  離開卡薩布蘭卡,迪之提議去的士高,看見我和光蕙都沒有表示出多大興趣,她才機靈地說:「現(xiàn)在應該是二人世界的時候了,我們分道揚鑣。林方文,明天要拿獎呀!我會來捧場!」迪之對林方文說。

  我們坐在海邊,等待一九八八年的日出,伴著我們的不是《明天》,而是沉默。

  是我首先忍不住開口:「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部隨身聽,把耳筒掛在我的頭上,是一首新歌。

  「如果情意和歲月也能輕輕撕碎,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從此就在海底沉默……

  你的言語,我愛聽,卻不懂得;

  我的沉默,你愿見,卻不明白……」

  「每年今日,我都會送一首歌給你。」他說。

  我凝望著他,眼淚奪眶而出:「我真恨你。」

  「為什么?」

  「因為我再離不開你了!

  「女人真是奇怪!顾f。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刮艺f。

  「也許是八十首。」他說。

  我搖頭:「沒有可能的,我沒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一歲!

  原來窮我一生,頂多只能從他手上得到六十首歌,或許更少。那個數(shù)目,不過是五張雷射唱碟的容量。我們的愛情,只有五張雷射碟,太輕了。

  「不。以后你寫的歌,都要送給我!

  「貪婪!」他取笑我。

  「今天晚上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我問他。

  「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面對失敗!

  「我沒想過你是個害怕失敗的人!刮艺f。

  「我是害怕失敗,所以才努力的人!

  「你會贏的,我在家里等你。」

  整件事情,本來是很好的,偏偏在下午,我接到迪之的電話,她告訴我,她有頒獎禮的門票。

  「你要不要來?」

  「不。我答應了在家等他!

  「怎及得在現(xiàn)場親眼看著他領獎好呢?」

  「他不想我去!

  「你不要讓他看見便行。如果他贏了,你立即就可以給他一個意外驚喜。七時正,我和衛(wèi)安來接你!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去,如果我在現(xiàn)場,可以與他分享勝利,也可以替他分憂,我還是去了。

  我和迪之、衛(wèi)安坐在場館內(nèi)第三十行。為了不讓林方文看到我,我是在節(jié)目開始后才進場的。我在場內(nèi)搜索林方文的背影,他坐在第六行,與幾個填詞人坐在一起。我們的距離是二十四行。

  最佳歌詞獎沒有落在他手上,而是落在他身旁那位填詞人手上。我沒想到,他在跟那個人握手道賀時,會突然回頭,而剛好與我四目交投。那一剎他很愕然,隨即回轉(zhuǎn)頭,沒有再望我。那二十四行的距離,突然好象拉得很遠很遠,把我們分開。他一定恨我看著他落敗。

  頒獎禮結束,他跟大伙兒離開,沒有理我。

  我覺得后悔,但于事無補。我在宿舍等他。他天亮之后才回來。

  「對不起,我不該在那里出現(xiàn)!刮艺f。

  「我們分手吧!顾椭^說。

  「為什么?就因為昨晚的事?」我有些激動。

  「不。」他說,「我沒有介意你在那里出現(xiàn)。這件事不重要。」

  「那是什么原因?」

  「你需要大量愛情,而我也許無法提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戀愛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吃力?」

  我無法接受那個理由,我覺得很可笑,如果我們分手的原因是供不應求。

  那一刻,我很想撲在他懷里,求他收回他的說話,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連最后一點自尊也失去。我突然很恨他。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嘗到被拋棄和拒絕的滋味。原來多少往日的溫柔也無法彌補一次的傷害。

  我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我想堅強一點,但辦不到。

  「不要這樣!顾参课,他有點手足無措。

  「除夕之歌的承諾,不會再實踐了,是嗎?」我問他。

  他默然。

  「我送你回家!顾f。

  「不用,我自己會走!刮揖髲姷仉x開他的房間,也許從此不再回去。除夕之歌不過是偶然兌現(xiàn)的謊言。

  那天晚上,是迪之和光蕙陪著我。

  「幸而你還沒有跟他上床,即使分開,也沒有什么損失!沟现f。

  「不,我后悔沒有跟他上床,如果這段情就這樣結束,而我們從未有過那種關系,是一種遺憾!

  「我也這樣想!构廪フf,「好象當年我想和老文康在離別前發(fā)生關系一樣。我們都是完美主義者!

  「如果在他的生命里,我是一個沒有跟他上過床的女人,我害怕他不會懷念我!刮艺f。

  「男人不一定懷念跟他上過床的女人!沟现f:「難道林正平會懷念我嗎?你們別那么天真!

  「我不了解他。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些什么。」我說。

  「誰叫你愛上才子,才子都是很難觸摸的呀!沟现f!覆挥眠@樣悲觀。也許過兩天,他會找你。很少人可以一次分手成功的!

  有好幾天,我沒有上課,刻意避開他,愿望他會牽掛我,但已經(jīng)五天了,他沒有找我。

  林方文也在回避我。分手后第十四天的黃昏,我們終于在校園遇上。

  「你好嗎?」他關切地問我。

  我望著他,心頭一酸,淚都涌出來。

  他連忙安慰我:「別這樣!

  「你是不是愛上別人?」我問他。

  他搖頭。

  「可不可以不分手。」我哀求他。

  他默然不語。

  我行使被拋棄的女孩的權利,使勁地將手上的書本、錢包、所有東西擲到地上。

  他俯身要替我執(zhí)拾地上的東西。

  「你走!」我叱喝他。

  「你走!」我再說一遍。

  他走了。我蹲下來,收拾地上的東西。我的生命已經(jīng)失去所有希望。

  那天晚上,我繼續(xù)到楊韻樂那兒學小提琴。本來是為了林方文才學小提琴,如今被拋棄了,應該放棄才對,可是,我舍不得放下他送給我的小提琴,它是我們之間僅余的一點聯(lián)系。如果我們之間是一首歌。它便是余韻,是最凄怨的部分。

  在楊韻樂那兒,我碰到近視眼。

  「你學得怎樣?」他問我。

  「很差勁!

  「我也是。」他說,「你不是為了愛情而學的嗎?」

  我苦笑。我想起楊韻樂第一天跟我說的話,他說,愛情是很好的動力,如果沒有被拋棄的話。

  楊韻樂教我拉一首小夜曲,我一向走音,那天心情又差勁,走音更厲害。

  楊韻樂忍無可忍說:「你拉得很難聽!

  我沒有理會他,使勁地拉,發(fā)出非常刺耳的聲音,楊韻樂瞠目結舌,近視眼用雙手掩著耳朵。

  我要虐待他們!我要向男人報復。

  林方文在除夕送給我的歌《片段》已經(jīng)流行起來,我常常在電臺聽到,歌說:

  「如果情感和歲月也能輕輕撕碎,

  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

  從此就在海底沉默--」

  歌在空氣中蕩漾,我們卻從此沉默。

  他常常缺課,我不敢缺課,我望著課室門口,癡癡地希望他會出現(xiàn)。當他出現(xiàn),我們卻無話可說。我們已經(jīng)分手四個星期,我體會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我繼續(xù)學小提琴,用走音來虐待自己和楊韻樂,誰叫他是男人?他收了我的錢,給我虐待也很應該。

  一天晚上,我接到迪之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哭得很厲害,我立即趕去看她。

  迪之一個人在酒吧喝酒。

  「什么事?」我問她。

  「我要和衛(wèi)安分手!

  我有些意外,卻又無恥地有些開心,以后我不會再孤單,有迪之陪我。

  「原來他有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他們同居!沟现f。

  「你怎么知道?」

  「我認識那個女人。她是公司里的同事!

  「這么巧合?衛(wèi)安真斗膽!」

  「她是公關部的,我跟她不熟絡,今天偶然一起吃午飯,她打開錢包拿錢,我無意中在她錢包里看到衛(wèi)安的照片。她告訴我,她的男朋友是特技人。剛才,我質(zhì)問衛(wèi)安,他承認了!

  「你打算怎樣?」

  「我不會放手的!

  「你剛剛不是說是跟他分手嗎?」

  「我不甘心。」

  「我愛衛(wèi)安,衛(wèi)安也愛我。他跟那個女人已經(jīng)沒有感情,不過是責任罷了。」

  「他說的?」

  「嗯!

  「你跟他一起只有三個月,他女朋友跟他青梅竹馬!

  「愛情不能用時間衡量!

  「你總是喜歡向難度挑戰(zhàn)!

  她倔強一笑:

  「你跟林方文有機會復合嗎?」

  「不知道!

  「他是個怪人,愛上那個千年女妖也真夠怪,對他來說,你也許太正常。」

  我正常?我應該是正常的。想不到當一個人被拋棄,正常也是一種罪過。

  迪之對衛(wèi)安比以前更好,她想贏那場戰(zhàn)爭。做第三者和做寡婦都很凄美,她喜歡。那天跟他們喝下午茶,迪之看見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便嚷著要跟衛(wèi)安生一個。

  「好呀,只要你喜歡。」衛(wèi)安說。

  「你說我跟衛(wèi)安生一個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問我。

  「衛(wèi)生巾!刮艺f。我巴不得捏死他倆。

  跟他們分手后,我到楊韻樂那里學小提琴。我沒有想過要虐待他,我用心拉,想為我消逝的愛情盡最后的努力。但,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那種材料。

  楊韻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宣布投降。我教學二十年,從未遇過象你這種無可救藥的學生,你不正常。」

  他說我不正常?迪之說我太正常。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憤怒,我無法再勉強自己,也無力為愛情做些什么。我抱著小提琴,跑回港大,沖入林方文的房間,他剛好躺在床上,我把小提琴使勁地扔向墻上:

  「還給你!」

  林方文很愕然。我意猶未盡,拿起小提琴,在他面前拉了很多下。

  「是不是很難聽?」

  我拉奏楊韻樂教我的《友誼萬歲》,是最淺的一首曲,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我是走音的。

  「《友誼萬歲》?」他問我。

  「真本事,就憑三分之一,你便聽出這首歌!刮移嗳豢嘈,「為什么送一把小提琴給我?我學不成。」

  「這只是一份禮物。」他說。

  「是的。是我自作多情!刮野研√崆贁S在地上,沖出他的房間。

  我突然明白,他為什么說愛我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對他的要求太多。他并不是責怪我在頒獎禮出現(xiàn),而是再一次明白,我不會給他自由。

  把小提琴還給林方文的第二天,我接到韋麗麗的死訊。她在師范學院的運動會上,給一個擲鐵餅女運動員擲出的一個強而有力的鐵餅,擊中后腦,當場腦溢血,送到醫(yī)院,經(jīng)過一小時的搶救,終告不治。

  除了葉青荷和劉欣平在外地不能回來以外,排球隊的隊員都來了。宋小綿實習的那間醫(yī)院,正是麗麗被送進去的一間。她死了,也是小綿裹尸的。小綿說,麗麗后腦整塊凹下去。

  麗麗的母親坐在靈堂上,神情木然,反而那個擲出鐵餅誤殺麗麗的女洪金寶哭得死去活來。

  我沒有想過在我們那種年紀已有人死。在我們追逐美好青春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退出。她可以生病,可以發(fā)生交通意外,為什么竟會是一個鐵餅那么荒謬?聽說她被擊中之前,剛剛在頒獎臺上拿了女子四百米個人冠軍,離開頒獎臺不久便遇害,死得那么突然,她死時的表情一定還是很高興。

  麗麗的遺體下葬在華人永遠墳場,麗麗母親選了麗麗一直保留著的保中女排的球衣和一個排球陪葬,我們在排球上簽名。我看著躺著麗麗尸體的棺木埋在黃土里,第一次覺得與死亡如此接近。麗麗唯一的親人是她的母親,我沒有見過她父親,我想起她家里連一點屬于男人的東西也沒有,也許她從未見過生父,卻已經(jīng)回到塵土里。

  我和迪之、光蕙在一起,我們都很害怕。一個曾經(jīng)和我們很接近的人突然死了,那種感覺很可怕。

  「我不敢回家!沟现f。

  「我想起那個染血的鐵餅便會發(fā)噩夢。」光蕙說。

  「生命很脆弱的!刮艺f,「人那么聰明,卻敵不過一塊鐵!

  「所以要愛便盡情去愛。」迪之說。

  「是的,即使錯了又何妨?」光蕙說。

  麗麗的死,在我們心里造成了一個很大的震撼,整個晚上,我們便只說過幾句話。生命無常,迪之趕去見衛(wèi)安,光蕙要找孫維棟陪她,我突然很想見林方文,很想很想留在最喜歡的人身旁,尋求一點安慰。有一天,死亡會將我們分開。

  我穿過宿舍長廊,輕輕敲他的房門。

  林方文來開門,我望著他,不知怎樣開口,他望著我,目光溫柔,我撲倒在他的懷中,緊緊地擁著他。有一天,死亡會將我們分開。

  「韋麗麗死了!刮覇柩剩杆谶\動會上給一個鐵餅打中后腦。」

  「我從報紙上知道。」他說。

  「我很害怕!

  他把我抱得緊緊,給我溫暖,我突然覺得,他又回到我身邊了。

  「我很掛念你!」我對他說。

  「我也是!顾f。

  我喜出望外,在他懷里痛哭。

  「別哭!顾盐冶У酶o。

  「你不是已經(jīng)不愛我了嗎?」我問他。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你也從來沒有說過愛我。」我說。

  他吻我,我抱著他的頭,不肯讓他的舌頭離開我的口腔。他把我拉到床上,我一直閉著眼,不敢睜開眼睛看他。他脫去我的衣服,我后悔沒有穿上新的胸罩,而且胸罩的款式和內(nèi)褲并不配襯。如果預知那個場面,我會穿得好一點。

  那一刻正是晚上十一時五十五分,電臺剛好播放林方文在一九八六年除夕送給我的《明天》:

  「因為你,我甘愿冒這一次險,即使沒有明天……」

  第一次經(jīng)歷很蹩腳,并沒有成功。迪之說她跟鄧初發(fā)試了很多次才成功。我和林方文看來都是失敗者,我們終于忍不住在床上大笑起來。

  我想起那個小提琴,那天,我把它擲在地上。

  「小提琴呢?」

  「爛了。」他說。

  「能修補嗎?」

  「形狀都變了,無法修補。」

  「爛了也還給我。」

  「不能拉的小提琴有什么用?」

  「紀念。紀念一次分手。」我說。

  「我已經(jīng)把它丟了!

  我很懊悔,我喜歡那一把小提琴。

  我把我和林方文復合的事告訴迪之。

  「唉!」她嘆氣,「你有被同一個人拋棄多一次的危險!

  「才不是呢!我是特意跟他重修舊好,然后再由我向他提出分手。」

  「真的?」

  「我真的有這樣想過。我想,我無論如何要跟他和好,然后主動提出分手。首先提出分手的那一個人,一定會比較好受。」我說。

  「當然啦!我向鄧初發(fā)提出分手的時候,心里只是難過了一陣子。被人拋棄的話,即使不太愛他,還是會很傷心的。所以,我以后要做首先宣布退出的那一個。」迪之說。

  吃過午飯后,我跟迪之去逛公司。我想起昨天所穿的胸罩令我有點尷尬,決定要買一批新的。

  「我想買胸罩!刮艺f。

  迪之不懷好意地望著我。

  「干嗎這樣望著我?」

  「你是不是跟林方文上了床?」

  「還沒有成功!刮艺f。

  「猜中了!」她淫笑:「女人不會無端端買胸罩的,一定是想穿給男朋友看。」

  「沒有男朋友也要用胸罩呀。」

  「沒有男朋友的話,只穿給自己看,不會那么講究的!顾S手拿起一個透視胸罩給我:「這個很性感,一定迷死人!

  「太暴露!

  「不暴露有什么意思?」她又拿起一個白色喱士胸罩,「這個吧!純情中帶點性感。」

  「這個扣子在前面!刮艺f。

  「扣子在前面最好。」她又淫笑:「他要在前面解開扣子,肯定令他心跳加速,衛(wèi)安最喜歡。」

  「既然衛(wèi)安喜歡,你買吧!」我跟迪之說,「我喜歡款式簡單的!

  「女人的內(nèi)衣本來就是穿給男人看的!沟现f。

  我們在試身室一起試胸罩。

  「你打算繼續(xù)做第三者嗎?」我問她。

  「當然不是,他會跟她分手的,他要我給他時間,你以為我喜歡做第三者嗎?每次和我上床之后,他都要回到那個女人身邊,我覺得很痛苦,我曾經(jīng)想死!

  「你別做傻事!

  「我想想罷了,我可沒有這種勇氣。我現(xiàn)在想到更積極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要他每天和我上床,把他弄得筋疲力盡,他回到那個女人身邊,已經(jīng)什么都不能做了!

  我們背對背,笑得蹲在地上。

  我穿了一個白色X  型的胸罩站起來。

  「這個好看嗎?」我問她。

  她用手指在我乳房上按了幾下,說:「很有彈力,不錯,不錯!

  「我是說我的胸罩,不是胸部。」我也用手指在她的乳房上大力按了幾下,「不錯,不錯,彈性很好。」

  我仔細端詳鏡子里的迪之,她的乳房豐滿,尺碼是34C  ,腰肢纖細,臀部渾圓,雙腿修長,果然迷人,我也看得有點心動。

  「你的身材很迷人。」我說。

  她突然有些傷感:「這是男人喜歡我的原因嗎?」

  我憐惜地望著她:「不,你是一個好女孩。」

  「是嗎?連我自己都懷疑,我已經(jīng)跟四個男人上過床!

  「所有為愛而做的事,都不是壞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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