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孔大。跟頭骨、頸項和軀體比較,臉部占的比例很大。
二、前額窄。
三、耳朵特別大或特別小。
四、眉毛亂,兩眉之間距離狹窄。
五、顎骨突出。
六、鼻子向上翹起,可以看到鼻孔。
七、胡須少。
八、頭發(fā)凌亂,多「發(fā)轉(zhuǎn)」。
擁有以上幾種面相的人,是天生犯罪者。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屬于這類人。八個特征里頭,他擁有六個特征,只有兩個特征不符合。他的眉毛不亂,兩眉之間的距離不算狹窄,顎骨也不算突出。他年輕時也算是個美男子,今年五十三歲,不知道為什么越老越猥瑣。非常不幸,我長得象他,是他年輕時候的女裝版本,與他稍有不同的地方是我的臉不算大,鼻子沒有向上翹,看不見鼻孔。我們的一雙大耳朵最相似。
凌晨二時,我接到警署打來的電話,請我去保釋邱國--我的爸爸。
我在二時二十二分到達(dá)灣仔警署。我告訴當(dāng)值警員我來保釋邱國,他領(lǐng)我到報案室后面的房間。我爸爸垂頭喪氣坐在一旁,一個庸脂俗粉,披頭散發(fā)的中年女人坐在他對面,左邊臉腫起,嘴角有血絲。
「你是他什么人?」那個便裝探員問我。
「我是他的女兒。」
那個便裝探員抬頭望我的目光,是我見過的最鄙視的目光。
「他毆打這個女人!固絾T說。
我狠狠地望著我爸爸,這個五十三歲的天生愛情罪犯的頭垂得更低,不敢望我。
那個披頭散發(fā)的中年女人要求警察送她到醫(yī)院驗傷。我付了保釋金,手續(xù)辦了三十分鐘,終于可以離開警署。離開警署時,一輛救護(hù)車剛剛駛進(jìn)來。
爸爸踏出警署大門,整個人立即輕佻起來,用腳把地上一個活乳酸菌飲品的膠瓶踢到對面馬路。
「那個女人--」他試圖向我解釋。
「我不要聽!」我雙手掩著耳朵。
「剛才吵醒你?」
「我還沒有睡呢!學(xué)校正在考試,你以為每個人都象你那樣風(fēng)流快活的嗎?」
「你的成績向來很好!顾懞梦。
這時,救護(hù)車從警署駛出來,送那個女人去醫(yī)院,我伸手截停救護(hù)車。
「我們跟傷者認(rèn)識的,可不可以陪她去?」我問司機。
司機回頭望了望車上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瞄了我爸爸一眼,沒有反對。
「好吧!」司機說。
我和爸爸上車,那個女人就坐在我們對面。不用我爸爸解釋,我已知道這是一宗羞家的男女糾紛。爸爸經(jīng)常有不同女伴,年輕時如是,老了也如是。以前試過有女人闖上我家,今次鬧上警署,我并不感到意外。他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白金戒指,那不是他的結(jié)婚戒指,大概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盟約吧。他老來一事無成,因為他天生是來戀愛的。
救護(hù)車很快到達(dá)醫(yī)院,下車后,我拉著爸爸離開。
「不是要陪她到醫(yī)院嗎?」他問我。
「誰說的?我只是想坐順風(fēng)車!
我家就在這家公立醫(yī)院附近,可以省回一筆的士費。
「虧你想得到!我還是頭一次坐救護(hù)車回家。我一向贊你聰明!顾衷谟懞梦。
我爸爸最擅長便是說甜言蜜語,我媽大概是這樣被他騙回來的。后來,甜言蜜語不管用了,他們在我十四歲那一年離婚。他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常常以為明天會更好,所以沒有儲蓄的習(xí)慣,經(jīng)常不名一文。他為我起名歡兒,是希望我也能感染一點歡樂的氣氛,可惜我姓邱。
我整夜沒有睡,那些筆記好象讀不進(jìn)去。我決定先放下筆記,睡兩小時恢復(fù)元氣。臨睡前,我叫醒妹妹樂兒上學(xué),她今年讀中二,她對讀書好象興趣不大,其實應(yīng)該說,她好象對什么也沒有興趣。
中午回去考試,考試結(jié)束之后,我在走廊碰到胡鐵漢。
「別忘了這個周末見面。」他說。
胡鐵漢、朱夢夢、余得人、區(qū)曉覺和我,從小學(xué)四年級開始,直至中學(xué),都是同班,感情十分要好。
胡鐵漢長得很帥,他爸爸是警察,他為人也很有正義感。他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在電視節(jié)目中擔(dān)任小主持,成為童星。
中四那一年,朱夢夢去了加拿大念書。
三年前她回來了,我們又經(jīng)常見面。
周末的聚會在朱夢夢干得道二千八百尺的家舉行。夢夢家里在南北行擁有數(shù)間海味店。她媽媽是南北行最時髦的女人。
「歡兒?你來了?你是第一個來到的!怪靿魤粼陂T口迎接我。
「這是你媽媽和你要的東西!刮野褍纱蟠o(hù)膚品放在地上點數(shù),「有六瓶洗面奶、三瓶收縮水……」
「好了!好了!一共多少錢?」
「一千六百零二塊錢。」
「這么便宜?你的傳銷生意怎么樣?」
「還不錯。」
「我真佩服你,這份工作我就做不來,我最怕叫人買東西!
「生活逼人嘛!」我笑著說。
我是在兩年前開始當(dāng)上一只美國護(hù)膚品和健康食品的傳銷商的。此外,我還有三份補習(xí)的工作,加起來每個月可以賺到八千元。這八千元,是替區(qū)曉覺還債的。為了他,負(fù)債也是一種快樂。
中二那一年,我們同級十個同學(xué)一起到大浪西灣露營。早上出發(fā)時,天氣已經(jīng)不太好。我們一行人到達(dá)大浪西灣時,天氣突然變得很惡劣,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很多地方水浸,樹木倒塌,我們被困在一個沙灘上,扎的營不消五分鐘便遭狂風(fēng)卷走。
我們走到附近一條村,那時已是晚上八時多,四周漆黑一片,有好幾間村屋荒蕪了,無人居住,很可怕。我們來到一間有燈光的村屋拍門,一個男人來開門。
那個男人帶我們到附近一間村屋過夜,而且要向我們收取兩百元度宿費。
那是一間沒人住的破落村屋,我們走進(jìn)去,抬頭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屋頂上有十具棺材。
「這幾具棺材是我們村中的老人家的,他們習(xí)慣預(yù)先訂造棺材。這十具棺材,只有一具有尸體!
「尸體?」我們嚇得尖叫。
「村中一位老人家今天晚上剛剛過身,尸體運不出去,所以放在這里!鼓莻男人說。
「有沒有另外一個地方?」有人問他。
「只有這個地方。」那個男人說。
我們幾個嚇得縮成一團(tuán)。我從來沒有見過真實的棺材,況且其中一具棺材還躺著尸體。
「你們不喜歡的話,可以到外面去。」那個男人冷冷地說。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就留在這里吧!购F漢說。
村屋只有閣樓和地面兩層,面積加起來不夠二百尺。下層最多只可以讓六個人躺下,其余四個人要睡在閣樓,但閣樓最接近屋頂,屋頂上便是棺材,棺材就放在木架上。睡要是睡在閣樓,和棺材就只有四尺的距離。
「哪一具棺材有尸體?」余得人問那個男人。
「最左邊的那一具。」男人說完便離開村屋。
「我們來抽簽決定睡覺的位置。抽中骷髏骨頭的要睡在閣樓,如果抽中兩個骷髏骨頭的,便要睡在有尸體的棺材下面,有沒有人反對?」胡鐵漢說。
這個時候,虧他還提議畫骷髏骨頭。
我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有更好的提議。抽簽開始,我祈禱千萬不要抽中。結(jié)果,我抽中。
我坐在躺著尸體的棺材下面,雙手抱著膝蓋,掩著面啜泣。
「我跟你交換!箙^(qū)曉覺說。
「你不害怕嗎?」我問他。
「你是女孩子嘛!顾肋^來跟我交換位置。
「曉覺,謝謝你!
「睡吧,不要怕,很快便會天亮!顾参课。
我睡在曉覺旁邊,閉上眼睛不敢向上望,其實這一天晚上,不可能有一個人會睡得著。我從九歲認(rèn)識曉覺,他從來不是隊中最突出的一個人,也好象沒有什么主見。胡鐵漢可不同,他長得高大好看,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人物,我一直暗戀著胡鐵漢,但那天晚上,他竟然躲在下層,完全沒有想過跟我換個位置。
我看看睡在我旁邊的曉覺,他用衣服把頭蓋著,整個人蜷曲起來,在被窩里發(fā)抖。
「曉覺,你是不是很害怕?」我拍拍他的背,「我睡不著,我們談天好不好?」
他從被窩鉆出頭來,裝著很鎮(zhèn)定。
「你為什么要跟我交換位置?」我問他。
「除了胡鐵漢,還有別的男孩子的,你知道嗎?」曉覺望著我說。
原來我一直忽略了他。
因為喜歡我,所以雖然害怕得要命,曉覺也愿意跟我交換位置,睡在有尸體的棺材下面,我轉(zhuǎn)臉望著曉覺,他望著我,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原來那么接近。
曉覺聰明而任性,如果有一種人,要很遲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是什么的,曉覺便是這種人。他聯(lián)考的成績不好,考不上大學(xué),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突然發(fā)奮圖強,在倫敦大學(xué)入學(xué)試,拿了三個A。英國布里斯托大學(xué)取錄他讀會計學(xué)。每年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加起來差不多要十五萬。曉覺的家境不太好,父母已退休,三個姊姊已出嫁,只有三姊的生活比較好。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不忍心看著他的希望落空,而且我相信只要有機會,他一定可以學(xué)成回來。曉覺的三姊答應(yīng)替他負(fù)擔(dān)每年半數(shù)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余下的一半,我向夢夢的媽媽借,然后按月攤還。還有一年,曉覺便回來。我們付不起錢買機票,長途電話費昂貴,如果沒有必要,也不會通電話,平時只靠書信來往,他每兩個星期會寄一封信給我。今年畢業(yè),找到工作后,也許可以買一張機票去探望他。
胡鐵漢和余得人來到,余得人手上捧著兩個四尺高的美少女戰(zhàn)士。
「送給你們的,美少女戰(zhàn)士!每人一個,最新到貨品!
「這么幼稚的玩具,我才沒有興趣!刮艺f。
余得人的會考成績不好,考不上預(yù)科,進(jìn)入一間貿(mào)易公司當(dāng)玩具買手。他這個人童心未泯,心智未成熟,做人又沒有什么目標(biāo),這份工作很適合他。
「開始找工作沒有?」余得人問我。
「在寫應(yīng)征信了!刮艺f,「你呢,胡鐵漢,你會做什么?」
「不用問了,他一定跑去當(dāng)警察!箟魤粽f。
「我已經(jīng)報考了警務(wù)督察!购F漢說。
「你就沒想過做其他工作嗎?」我問他。
「我小學(xué)四年級已經(jīng)立志當(dāng)警察!购F漢說,「我要除暴安良,儆惡懲奸。」
我?guī)缀跞滩蛔“芽诶锏牟柰鲁鰜。胡鐵漢的說話好象電視上招募警察廣告的宣傳句子。
「歡兒,你打算做什么工作?你念心理學(xué)會做心理學(xué)家嗎?」余得人問我。
「心理學(xué)家?每天對著心理有問題的人?我受不了。我想做公關(guān)和市場推廣的工作,已經(jīng)寄出了很多封求職信。」
「我媽好象有一位朋友在公關(guān)公司工作,是香港其中一間最大規(guī)模的公關(guān)公司。要不要我媽介紹你去?」夢夢問我。
三天之后,我接到這間公司的電話,叫我去面試。負(fù)責(zé)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從前參加過選美。
這個叫麥露絲的女人是公關(guān)公司的經(jīng)理。我記得她參加過第五屆香港小姐選美,參選號碼是二號,三甲不入。
「你是二號麥露絲?」我說。
她很驚訝我認(rèn)得她,而且還記得她的參選號碼。
「你的記性真好!顾f。
我記得麥露絲的原因是我爸爸當(dāng)時喜歡她,并且用她的參選號碼買了一場馬,贏了數(shù)千元,我們就用那數(shù)千元添置了一部新的電視機、雪柜、洗衣機和電飯煲。我家的四個現(xiàn)代化全靠麥露絲,我怎會忘記她?
「你為什么不去參加選美,你條件很好!」她說。
「我?我條件不好嘛!我又沒有勇氣!
「現(xiàn)在的選美參不參加也罷了,其實是選丑。我們那時參加選美,真是每一個女孩子都很有水準(zhǔn)的!顾院赖卣f。
「是。∥矣浀媚愕钠炫凼囚浯渚G色的,有牡丹花圖案,胸前有一層喱士,很迷人!
「你的記性真厲害,都十幾年前的事了。」她笑得花枝亂墜。
「你什么時候可以上班?」她問我。
「你決定聘請我?」我問麥露絲。
「你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果溌督z說。
「我可不可以考慮一下?」
「考慮?」她很意外。
「我想回家跟我爸爸商量一下。」我說。
我到另一間公關(guān)公司面試,這一間的規(guī)模比不上麥露絲那一間,接見我的是一個接近五十歲,個子不高,臉上掛著笑容的男人,他的辦公室一片混亂,雜志報紙和黑膠唱片推積如山,還有幾張老香港的照片、幾幅油畫、幾對名廠男裝皮鞋、幾個名廠公事包、幾把名廠雨傘。辦公桌上亂七八糟,放著幾十多枝古董墨水筆,還有一瓶大話梅。
「要吃話梅嗎?」他問我。
「不用了,謝謝你!
「你是讀心理學(xué)的?」他翻看我的履歷。
「是的!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你可以替我解釋一下?」他咬著話梅問我。
這個小老頭面試的題目竟然是請我替他解夢!
「放心,我做的絕對不是綺夢。」他把話梅核吐在煙灰碟里,然后說,「我夢見自己不停地做菜,我做了很多菜,有鼓油雞、咕嚕肉、椒鹽蝦,呀,不是,是蒜茸蝦、辣椒蟹,總之很多很多小菜,事實上我是不會做菜的,所以一覺醒來之后肚子餓到不得了。這個夢有什么寓意呢?」
「這個夢通常是女人才會做的。」
他吃了一驚:「是嗎?但我在夢中是男人!
「如果夢中的自己不斷地做各種各樣的菜,就表示夢中人希望能夠把過去一段難以忘懷的戀情忘掉!
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說錯了?」我問他。
「想不到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說,「我剛好在上星期跟我女朋友分手。其實是她要跟我分手!
沒想到這個接近五十歲的男人還沒有結(jié)婚。
「我很喜歡她的,她才二十五歲。單身老男人常常給年輕女孩子拒絕!顾嘈。
「你的外表看來很年輕!刮夜ЬS他。
「因為我經(jīng)常戀愛!顾笱蟮靡獾卣f。
「你什么時候可以上班?」他問我。
想不到我憑著解夢而得到第一份工作。
我起來向他告別,看到門后有四瓶紅酒,都是播都名酒。
「我喜歡喝酒,有些是早幾年買的,現(xiàn)在升值了,賣給朋友可以賺錢。我很后悔上次沒有買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TRUS,這瓶酒會升值的。現(xiàn)在到處也找不到了。」
「你很愛搜集東西!刮艺f。
「不是搜集,是投資。日后賣不出去的東西,我絕對不會買!顾詺獾卣f,「你來上班之后,我再慢慢教你投資。」
「我沒有錢投資!刮倚φf。
「女人最好的投資便是投資在一個好男人身上!顾f。
我打電話推了麥露絲,告訴她我答應(yīng)了到韻生公關(guān)公司上班。
夢夢對于我的選擇也很奇怪。
「麥露絲很喜歡你呢。她跟我媽稱贊你,她以為你會到她那里工作的!
「韻生的薪水比麥露絲那邊高出一千五百元,以后我可以多匯一點生活費給曉覺!
「原來是這樣,真是令人感動啊。要是曉覺變心怎么辦?」夢夢說。
「他不會的。」我說。
「酒行里有沒有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我問爸爸。
「八二年的PETRUS?很貴!現(xiàn)在要賣一萬塊錢,而且沒有貨!
第二天,爸爸打電話給我,說他在貨倉找到一瓶八二年的PETRUS。本來是一個客人要的,但他一直沒有去付錢。
「拿給我!」我跟他說。
到韻生上班的第一天,我?guī)е黄恳痪虐硕甑腜ETRUS去。
韻生的辦公室設(shè)在銅鑼灣,公司連接待員在內(nèi),共有十二位職員。每一個公關(guān)其實都是獨立工作的,計劃龐大,才需要找同事協(xié)助。坐在我附近的兩個人,一個叫香玲玲,一個叫王真。香玲玲是如假包換的師奶,我聽到她每隔十五分鐘便打電話回家問家里的菲律賓女傭,兒子今天有沒有大便。如果她的兒子每十五分鐘大便一次,早就瀉到脫水了。王真身軀嬌小,看來弱不禁風(fēng),人倒是十分友善。
「我的兒子已經(jīng)兩天沒有大便了!瓜懔崃岚欀碱^跟我說。
「他有多大?」
「四歲,已經(jīng)有這么高了!瓜懔崃嵊檬直葎澚艘粋高度給我看。
「一定很可愛!刮艺f,反正每一個媽媽都覺得自己的兒子最可愛。
「可愛得不得了,這個就是他!」香玲玲拿起書臺上的照片給我看。她的小兒子胖得肥腫難分,一定是天生癡肥的。
「真的很可愛!刮屹潎@。
方元請大家吃午飯,當(dāng)作歡迎我。他是一個不錯的老板。
回到公司,我走進(jìn)他的辦公室,問他:「方先生,你是不是想找一瓶一九八二年的PETRUS?」
「你知道哪里有嗎?」
「我有一瓶!
他喜出望外:「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爸爸在酒行工作的,就只剩下這一瓶,我?guī)Я嘶貋恚恢滥阆氩幌胍!刮野涯瞧烤平唤o他。
「當(dāng)然要啦!這瓶酒還會升值的。要多少塊錢?」
「一萬塊錢,我這里有單據(jù),已經(jīng)打了折!
「我立即開支票給你!
「有一件工作要交給你做!顾f。
「你資歷太淺,其實不應(yīng)該派你去做,但我認(rèn)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你學(xué)習(xí)。『蜂舒適』衛(wèi)生巾被傳有蟲,更有人言之鑿鑿說有一個女人用了這只牌子的衛(wèi)生巾,導(dǎo)致子宮生蟲,結(jié)果要將整個子宮切除。這件事根本是惡意中傷,總代理方面已經(jīng)報警,但衛(wèi)生巾的銷量大跌?偞砥刚埼覀兲幚磉@件事。危機處理是公關(guān)公司一個很重要的課題,正好讓你學(xué)習(xí)一下!
為了跟進(jìn)衛(wèi)生巾有蟲的事,我第二天便到「蜂舒適」的總代理樂濤集團(tuán)開會。樂濤是全港規(guī)模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代理商,代理的貨品有幾百種,單單是衛(wèi)生巾,便有五種牌子,其余還有紙尿片、衛(wèi)生紙、洗發(fā)水等等!阜涫孢m」的銷量是全香港第一的,市場占有率達(dá)五成,成為眾矢之的,是很容易理解的。我自己也是「蜂舒適」的擁躉。
接見我的,是樂濤的總裁,這個衛(wèi)生巾大王,是個男人。
衛(wèi)生巾大王比我想象中年輕,他看來不超過三十歲。我走進(jìn)他辦公室時,他正聚精會神地砌一架模型戰(zhàn)機。
他正在做一個很微細(xì)的動作,把一粒小得象米的零件黏在飛機上,我站在一旁,免得打擾他,可是,這個時候我偏偏不爭氣,打了一個噴嚏。我用手掩著嘴巴,但這個噴嚏仍然驚動了他,我看到他的右手陡地顫了一下,那一粒零件黏錯了地方。
「對不起!刮覍擂蔚氐狼。
他好象不太高興,仍然禮貌地說:「不要緊,請坐!
「我是韻生公關(guān)公司的代表邱歡兒。」我把名片遞給他。
「我是高海明!顾f。
這個高海明,長得并不高大,大概有五尺六寸吧,身材瘦削,有一頭天生卷曲濃密的頭發(fā),皮膚很白。一雙眼睛不象那些事業(yè)有成的人,炯炯有神,反而隱藏著一份悲涼和無奈。
「關(guān)于『蜂舒適』有蟲的謠傳,我已經(jīng)擬好了一份澄清啟事,跟進(jìn)的工作,也寫在計劃書里!刮野延媱潟唤o他。
他在我面前默默把整份計劃書看完,一言不發(fā)。
「就這樣吧。」他說。
「高先生,你有沒有意見?」我慎重地再問他一次。
他搖頭,跟我說:「你可以走了!
我唯有站起來告辭,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
「邱小姐--」
「什么事?」
我回頭問高海明,他終于有意見了。
高海明指指我左邊的衣袖,原來我的衣袖勾到了他的戰(zhàn)機模型的一小塊零件。
「噢,對不起!刮野蚜慵旁谒氖中纳稀
「謝謝你!顾秩褙炞⑵鏊哪P汀K氖謩菁兪,接口非常完美,他該是經(jīng)常砌模型的。他砌模型的時候,嚴(yán)謹(jǐn)?shù)孟笳谶M(jìn)行一宗外科手術(shù),飛機是他的病人,辦公室就是他的手術(shù)臺,好象只要接合完成,噴上顏色,那架戰(zhàn)機就會直飛天際作戰(zhàn)。
我為「蜂舒適」搞了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記者招待會,聘請了兩位婦科專家發(fā)表專業(yè)意見,指出衛(wèi)生巾有蟲,蟲經(jīng)陰道爬入子宮,導(dǎo)致子宮生蟲的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這個招待會,高海明并沒有出席,由樂濤的總經(jīng)理代表。接著,我在報刊登了多天廣告再澄清「蜂舒適」有蟲的謠傳,「蜂舒適」的銷量回升,事情終于告一段落,但警方仍然未能查出是誰惡意中傷「蜂舒適」,案件已交由商業(yè)罪案調(diào)查科處理,不過據(jù)行內(nèi)人說,同行中傷「蜂舒適」的機會很微,因為「蜂舒適」的幾個主要競爭對手的總代理都是大公司,不會冒險做這件事,所以很大可能是樂濤里一些被辭退的員工深心不忿而散播「蜂舒適」有蟲的謠言。
「你做得不錯。」方元在辦公室里跟我說。
「高海明不象我想象中的衛(wèi)生巾大王!刮艺f。
「他是子承父業(yè)!狗皆f,「但不要小覷他,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看來很內(nèi)向!
「所以到現(xiàn)在好象還沒有女朋友!狗皆φf。
周末,我們在夢夢家吃飯。
「鐵漢,你考督察的事有結(jié)果沒有?」我問鐵漢。
「我被取錄了!
「什么時候開始受訓(xùn)?」
「下個星期便開始為期三十六周的訓(xùn)練!
「三十六周后,就是男子漢了!刮艺f。
「你不怕死嗎?」夢夢語帶嘲諷問他。
「我--不--會--死--的!购F漢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那么認(rèn)真干嗎?我知道你不會死,你至少有一百歲命,我們這里幾個人都死光了,你還在生,成為人瑞,拿去展覽啦!」夢夢沖著胡鐵漢說。
「總好過你游手好閑!购F漢故意氣她。
「夢夢根本用不著工作,如果我是她,我才不會去找工作做,大不了就學(xué)那些名嬡,搞什么籌款派對、時裝表演,或者拿數(shù)十萬出來跟最紅的男歌星拍一輯音樂錄影帶,出出風(fēng)頭!褂嗟萌苏f。
「如果要拍,我就拍自己的音樂錄影帶!箟魤粽f。
「自己的音樂錄影帶?」我說。
「我想做歌星!箟魤粽f。
「你?」胡鐵漢冷笑。
「我打算參加電視臺舉辦的歌唱比賽。我已經(jīng)拿了報名表格!箟魤粽f。
夢夢很有唱歌的天份,她的歌聲很動聽。
果然,夢夢順利進(jìn)入決賽。
比賽當(dāng)晚,我們?nèi)ヅ鯃觥?br />
到夢夢出場了,她那一身打扮真的嚇了我一跳,她穿一件黑色的膠衣和一條膠褲,活象一個垃圾袋,她自己的表情也有點兒尷尬。但夢夢的確有大將之風(fēng),她的歌聲低沉而特別,其他的參賽者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如果她不是被打扮成一個垃圾膠袋,表現(xiàn)將會更好。結(jié)果她得到冠軍。
唱片公司聲言要力捧夢夢,跟她淺了五年合約。
她開展得很順利。
高海明真不夠運,「蜂舒適」的事件平息不久,又輪到他代理的一只紙尿片出事。
樂濤代理的「愛寶寶紙尿片」被傳有蟲,更傳出有一個三個月大的男嬰用了「愛寶寶」之后,被蟲咬爛了半邊屁股!笎蹖殞毤埬蚱故侨垆N量第二的,市場占有率約三成。紙尿片有蟲和衛(wèi)生巾有蟲是不同的,因為紙尿片用的物料的確會生蟲,如果包裝得不好的話,便有機會讓蟲滋生,好幾年前試過一宗某牌子紙尿片有蟲的事發(fā)生,結(jié)果代理商收回市面上所有紙尿片。但今次「愛寶寶」有蟲的事件至今仍是傳言,沒有人投訴,這種惡意中傷的手法就和中傷「蜂舒適」的手法一樣,很可能是同一個人或一幫人做的。
為了「愛寶寶」的事,我再次上樂濤跟高海明見面。如我所料,我進(jìn)入他辦公室的時候,他正聚精會神地砌另一架戰(zhàn)機模型,模型已經(jīng)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本來旗下產(chǎn)品接連被惡意中傷,應(yīng)該很煩惱才對,但高海明看來很平靜。跟上次一樣,他默默地看完我的計劃書,沒有任何意見。
「就這樣吧!顾貜(fù)同一句說話。
「那我就這樣去辦了!刮移饋砀孓o。
「邱小姐--」他叫住我。
「什么事?」我連忙看看自己兩邊衣袖,是不是又不小心勾到他的模型零件。
「可以讓我看看你雙手嗎?」他說。
我莫名其妙,放下手上的公文袋,伸出雙手。
高海明把手放在身后,好象研究一件工具似的用目光研究我雙手。
「你的手指很纖幼!顾f。
「謝謝你!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他問我。
「當(dāng)然可以,你要怎樣幫忙?」
他指住一粒精細(xì)的零件說:「請你替我把這個零件黏在駕駛艙里,我的手指不夠幼,工具又不知放在哪里!
原來如此。
「我不懂砌模型的,我怕弄得不好破壞你的模型。」我說。
「不要緊。」他沒有表情地說。
我唯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用指尾撿起那一片不知是哪一部分的零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黏在駕駛艙內(nèi)高海明指定的位置上。高海明一直嚴(yán)謹(jǐn)?shù)赝,生怕我會出錯,我的手緊張得微微顫抖,幸而終于完成任務(wù)。
「是不是這樣?」我問他。
「對。謝謝你!垢吆C鳚M足地看著自己的模型。
「這輛戰(zhàn)機是什么型號?」我大膽地問高海明。
也許是因為念心理學(xué)的緣故,我對于這類好象患了自閉癥的人很有興趣。
「F十六!垢吆C鞒銎嫫鹜,我不知道他是奇怪有一個人竟然逗他說話,還是奇怪有一個人竟然不知道那是一架F十六戰(zhàn)機。
「你砌得很漂亮!刮曳Q贊他。
「謝謝你!顾麤]有望我。他好象比我更害羞。
這個時候,他的秘書走進(jìn)來跟他說:「高先生,有兩位商業(yè)罪案調(diào)查科的探員想跟你談?wù)劇!?br />
「請他們進(jìn)來!垢吆C魉坪醪惶敢庖娺@兩名探員。
「高先生,我告辭了。」我跟他說。
「你知道『蜂舒適』和『愛寶寶』為什么會被傳有蟲嗎?」高海明突然主動跟我說話。
「可能是對手傳出來的,也可能是被你們辭退而深心不忿的員工,也可能是你們家族的仇人吧。」我說。
他搖搖頭。
「那會是誰?」
「你沒想過會是我嗎?」高海明問我。
高海明說這句話時,神色既得意又曖昧,好象一個頑童做了一件令大人很頭痛的事,而又逍遙法外似的。
我很震撼。
兩名商業(yè)罪案調(diào)查科的探員進(jìn)來,我離開高海明的辦公室。在路上,我一直反覆思量高海明的說話,難道他說的是真話?根本沒有什么商業(yè)戰(zhàn)爭或深心不忿的員工,散播謠言中傷「蜂舒適」和「愛寶寶」的,是高海明自己。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第一種解釋,是他不滿現(xiàn)實。雖然他擁有人人羨慕的條件--年輕、出眾、出身富裕家庭、畢業(yè)于外國名校,而且還是單身,但這一切對他而言,是一個囚牢,他并不想接掌父親的生意,然而,他又無法抗拒父命,于是他眼看旗下產(chǎn)品銷量不斷上升之際,他偏偏要散播謠言,說這些產(chǎn)品有蟲,令產(chǎn)品銷量大跌。產(chǎn)品銷量大跌不獨不會增加他的壓力,反而可以令他減壓。情況就象一個備受寵愛的孩子偏偏要做一件壞事來令父母傷心。
第二種解釋,是他喜歡控制大局。高海明活得太寂寞,太無聊了,于是他想出一個衛(wèi)生巾和紙尿片有蟲的游戲,看著其他人,包括公司高層、警方、傳媒和我,四處奔走來解決這件事情。我們就象他手上的棋子或模型,任他擺布、指揮,竟然不知道這是他的惡作劇。在觀看這出惡作劇的時候,他便仿佛升上上帝的寶座,在俯視世人,并嘲笑他們的愚昧。他控制了全局,他是最聰明的人。
還有第三種解釋,是他在戲弄我。散播衛(wèi)生巾和紙尿片有蟲的謠言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應(yīng)。但他為什么要戲弄我呢?
「愛寶寶」有蟲的謠言終于也平息了,樂濤度過了兩個危機。我第三次見到高海明,不是因為工作--
星期天,我和夢夢到旺角看電影,我們經(jīng)過一間模型店,那里擠滿年輕男女,女孩子們乖乖地陪男朋友選購模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看著櫥窗內(nèi)一輛鮮紅色的法拉利跑車模型,雙眼發(fā)光,好象他已經(jīng)快要擁有這一輛跑車似的。
「不要看了,我累得要死!」夢夢催促我。
我們在模型店附近等候計程車,這個時候,我看到高海明拿著一只大箱子走進(jìn)模型店。
這天,他沒有穿西裝,只穿恤衫和牛仔褲,樣子看來更年輕,他可能是來買模型的。
他把箱子打開,拿出一架戰(zhàn)機模型,正是那天我看見他砌的那架戰(zhàn)機,店主看過之后,付錢給他,為什么店主會反過來付錢給他?
店主把戰(zhàn)機模型收好,放在柜臺下面。高海明收到一疊鈔票,放在口袋里,便離開模型店。我連忙拉著夢夢走開,不讓高海明看見我。
「你認(rèn)識他嗎?」夢夢問我。
「他就是那個衛(wèi)生巾大王!刮艺f。
「我還以為衛(wèi)生巾大王會是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呢!箟魤粜φf。
我目睹高海明開日本小房車離開。以他的身家,即使要開法拉利,也是絕對開得起的。看來他是個頗低調(diào)的人,跟他的自閉性格一樣。
我拉著夢夢走入店里,店主是個年輕小伙子。
「老板,剛才那個把模型交給你的,是什么人?」我問他。
「我只知道他姓高。」
「他為什么會把模型交給你?」
「他是代人砌模型的,這個模型是別人買下的,他砌好了,當(dāng)然要交給我!
我很震驚,衛(wèi)生巾大王竟然代人砌模型?
「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嗎?」我問老板。
「我不知道,也許是個普通白領(lǐng)吧,砌模型可以賺外快!估习逭f。
我覺得好笑,高海明還需要賺這種外快?
「他砌的模型是我見過砌得最好的!估习逭f。
「他沒有買模型自己砌嗎?」
老板搖搖頭。
這個高海明的行徑真是怪異。
我忽發(fā)奇想,問老板:「我買一盒模型,可以指定由他砌嗎?」
「可以!
我選了一艘戰(zhàn)艦。
「這個不行!估习逭f。
「為什么?你說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他只砌戰(zhàn)機模型!估习逭f。
「只砌戰(zhàn)機模型?為什么?」
「不知道,就是只砌戰(zhàn)機!
「那就選一架戰(zhàn)機吧!箟魤粽f。
「哪一架戰(zhàn)機最復(fù)雜?」我問老板。
老板在架上拿起一盒戰(zhàn)機模型說:「這個吧!這是F十五,很復(fù)雜的!
「就要這個吧!刮艺f。
「我付一半錢!箟魤粽f,「他每個月也做我?guī)滋焐,該為我服?wù)一下!
「好呀!」我笑說。
「什么時候可以砌好?」我問他。
「你們留下電話,他砌好了,我便通知你們來取,時間沒有一定的,不過,他通常很快交貨!
「你可不要告訴那個姓高的,這盒模型是有人指定他砌的啊!刮姨嵝牙习。
老板雖然一臉狐疑,還是點頭答應(yīng)。
這個高海明上次戲弄我,說「蜂舒適」和「愛寶寶」有蟲的傳言是由他散播出去的,這一次輪到我戲弄他。
那天到樂濤開會,我故意經(jīng)過高海明的辦公室,他果然聚精會神的砌著那架F十五戰(zhàn)機。
「高先生。」我跟他打招呼。
他輕輕點頭。
「這一架戰(zhàn)機很復(fù)雜呀。」我說。
他點頭。
我心里不知多涼快。
「再見。」我輕輕地跟他說。
三個星期后,模型店老板通知我,戰(zhàn)機模型已經(jīng)砌好了。
「他砌得很好。」模型店老板以贊嘆的口吻跟我說,「這個人的確有點天分!
戰(zhàn)機模型的確很漂亮,我看著戰(zhàn)機,想起我花了高海明三個星期時間和心血,心里暗暗歡喜。
我把戰(zhàn)機模型捧回公司,放在辦公桌上。王真走過來問我:「是誰砌的?是你男朋友?」
「不,我男朋友在英國念書!刮腋嬖V她。
「是嗎?」她好奇地問我。
「還有八個月便畢業(yè)!
「你提到他時,樣子甜絲絲的!雇跽嫒⌒ξ摇
原來幸福是很難隱瞞的。
王真突然咳起來,咳得很厲害。
「你沒事吧?」我拍拍她的背。
「沒事,我身體一向都很差!顾f。
「你該調(diào)理一下身體。」
「我中西醫(yī)都看過了!
「你該去做一些運動,這是最好的藥!刮艺f。
方元看到戰(zhàn)機,也來問我:「是誰砌的?很漂亮。」
「不能告訴你。」我故作神秘。
方元這個人好奇心重,硬要問我是誰砌的,我只得撒謊,說是朋友砌的。方元若知道我這么斗膽戲弄高海明,可能會把我辭退。
我萬萬料不到,有一天,高海明竟然在我的辦公室出現(xiàn)。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埋頭工作,一個男人站在我跟前,很久也不走開,我好奇抬頭看看,竟然是高海明,他看著我的戰(zhàn)機模型,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高先生。」我故作鎮(zhèn)定地稱呼他。
高海明跟我點頭招呼之后,便走進(jìn)方元的辦公室。從方元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又站在我面前,他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問我:
「這個模型是你的嗎?」
「對,是我的!
我的心卜卜地跳,害怕他會發(fā)現(xiàn)真相,如果他知道我戲弄他,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高海明端視戰(zhàn)機良久,似乎是要記憶一下這一架戰(zhàn)機是不是他的作品。
方元也走過來問:「什么事?」
「沒什么!垢吆C髡f罷便跟方元道別。
「他為什么會上來?」我問方元。
「他很滿意我們?yōu)樗幚怼悍涫孢m』和『愛寶寶』的工作,打算長期合作,你的功勞很大!狗皆f。
沒想到高海明在方元面前稱贊我,我覺得很內(nèi)疚,要他用三個星期為我砌一架戰(zhàn)機。但這種內(nèi)疚感很快就消失了,他不為我砌模型,也會為其他人砌模型。再想一想,我的擔(dān)心也是多余的,即使他認(rèn)出我的模型的確是他砌的,那又怎樣?這可能只是一個巧合,我到那間模型店買模型,并且找人代砌模型,而店主剛好就把這個模型交由他去砌。
我在高海明離開韻生之后兩小時,大概是晚上七時吧,也離開公司,走出大廈,我發(fā)現(xiàn)高海明正在大廈對面的便利店內(nèi)看雜志。他看到我,匆匆付錢買了一本雜志便從便利店走出來。
「高先生,你還在這兒附近嗎?」我問他。
「你的戰(zhàn)機模型在什么地方買的?」
「你為什么對我的模型那么有興趣?」
「那剛才去了那間模型店。」
他好象東西一切似的望著我。難道那個老板告訴他是有人指定要他砌的?那個可惡的家伙。
我裝著不太明白高海明說話的意思。
「你就是買模型的兩位女孩子的其中之一吧?」
高海明臉上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這個計劃瞞不住他。
我完全無力招架,不知道怎樣辯護(hù)。
「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面,你有時間嗎?」高海明問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有時間談?wù)劊是有時間做些什么呢?
他好象也說不出來。我和他在銅鑼灣鬧市中靜默了三分鐘,他終于再次開口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嗎?」
坐下來干什么呢?他也沒有說清楚,但他的表情完全沒有惡意,我于是答應(yīng)他。
高海明開的是那輛我在模型店外見過的日本小房車,開車的時候,他沒有說話,我看出他并沒有為被我戲弄的事不悅,這一點使我稍為寬心。
他把車停在灣仔一條小巷,帶我進(jìn)去一間意大利餐廳。
「你喜歡吃什么?」高海明問我。
「我還是頭一次吃意大利菜!
「那吃天使頭發(fā)并吧。」他推薦。
他也要了一客。
所謂天使頭發(fā)其實是一種很幼的意大利粉條伴以少量龍蝦和醬汁。
「你喜歡吃這個嗎?」我問他。
「我喜歡它的名字,味道卻不怎樣。」他說。
「能夠單單為了一個名字而吃一味菜,也挺浪漫!刮艺f。
「你為什么要指定由我替你砌模型?」他盤問我。
「我沒有!
「那天你看到我砌模型,露出很得意的神色!顾芟嘈抛约旱呐袛唷
「是嗎?你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我反問他,「你實在用不著替人砌模型啊!
「你知道那些人為什么要找人砌模型嗎?」高海明反問我。
「當(dāng)然是他們自己不會砌模型,所以要找人砌啦。」
「找人砌模型的,通常是女孩子。她們買模型送給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并且欺騙這些男孩子,模型是她們花了很多時間和心思砌的!
「這些男孩子會相信嗎?」
高海明的模型砌得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那些女孩子砌的。
「說也奇怪,那些收到模型的男孩子都會相信是女孩子親手砌的。」高海明說,「因為那些男孩子收到模型戰(zhàn)機時,太感動了,不會去仔細(xì)研究,他們并且相信,女人會因為愛情的緣故,辦到一件她原本辦不到的事情。」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即使喜歡砌模型,也不用替人砌呀。」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jīng)透過這間模型店,替人砌了三十三架戰(zhàn)機!垢吆C魃癫娠w揚地告訴我。
「那又怎樣?」
「那就是說,在這一刻,在三十三個不同的角落里,都放著一架我砌的戰(zhàn)機!
高海明說這句話時,眼睛閃爍著光采,仿佛那三十三架戰(zhàn)機是他所生的孩子,而那三十三個不知名的角落,便是他給孩子的封邑。
「你的占有欲真強!刮艺f,「你覺得自己好象一位駕駛戰(zhàn)機的機師,占據(jù)了三十三個地方,對不對?」
至少我認(rèn)為他有這一種心態(tài)。
「我沒有占有欲。」高海明說。
我認(rèn)為他在否認(rèn)他的占有欲,不好意思承認(rèn)愛侵占別人的生活和空間。
「不是占有欲又是什么?」我問他,「如果只想自己砌的戰(zhàn)機能夠放在別人家中,那跟設(shè)計電話的人有什么分別?同一種款式的電話,可能在二千多個,甚至二萬多個角落出現(xiàn)呢!
「電話機是集體生產(chǎn),但每一輛戰(zhàn)機都是我親手砌的。」高海明并不滿意我將他的戰(zhàn)機比喻作電話機。
「那你就是承認(rèn)你替人砌戰(zhàn)機是因為你的占有欲啦。」我反駁他。
「不是。我甚至連那些人的名字和面貌都不知道,那些戰(zhàn)機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除了一架--」他補充說,「有一架在你那里!
「那是為什么?」
「我說過,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買來送給男孩子的,那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有三十二架戰(zhàn)機,你的那一架不算在內(nèi),三十二架戰(zhàn)機就是三十二段愛情,雖然我沒有成就了這三十二段愛情,但,我砌的戰(zhàn)機,必然在這三十二段愛情里起了一定作用,在某一個時刻,感動了一方!垢吆C餍腋5卣f。
「那你就更壞了,你占有別人的愛情!
高海明被我氣得臉都漲紅了說:「我沒有占有別人的愛情!
「你說過,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買來送給男孩子的,而那些男孩子都以為模型是這些女孩子砌的!
高海明點頭。
「那就是說,那些女孩子說謊,你就是幫助她們說謊的人,每一架戰(zhàn)機,都是一個謊言,那個男孩子將會被騙一輩子,那個女孩子也會不時覺得內(nèi)疚,只有你,是唯一的勝利者!
高海明的臉漲得更紅。
「不過,任何一段愛情,都會有謊言,只是有些謊言是為了令對方快樂,有些謊言是為了欺騙對方,而送模型這一個謊言,是一個令對方快樂的謊言。」我希望這種解釋能令高海明臉上的紅霞稍稍褪去。
這幾句話仿佛有點效用,他臉上的紅霞漸漸褪到耳朵后面。
「對,就是這么簡單。」高海明說,「我?guī)椭⒆油瓿闪钅泻⒆涌鞓返男脑!?br />
我點頭同意,雖然實際上我并不同意。我仍然認(rèn)為高海明是一個占有欲很強的人,去霸占更多空間和愛情。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出于占有欲,他浪漫地以為自己擔(dān)演著別人的愛情里的一個小角色,他是個充滿幻想的人!感l(wèi)生巾大王」這個名銜令他很尷尬,卻無法擺脫,于是他用砌戰(zhàn)機這個方法,使自己變得優(yōu)雅一點。他制造的,不再是用完即棄的東西,而是天長地久的。他顯然沒有想到,一旦男孩跟女孩分手,那架戰(zhàn)機早晚會被遺忘或棄置。
「你為什么只砌戰(zhàn)機模型?」我問他。
「你不認(rèn)為戰(zhàn)機的外型是最優(yōu)美的嗎?」高海明反問我。
「喜歡戰(zhàn)機的人,心里都有一股狂風(fēng)暴雨!刮夜室庋b著看穿他的心事。
「是嗎?」他沒有承認(rèn)。
「戰(zhàn)機是用來進(jìn)攻的!刮艺f。
「你念的是心理學(xué)嗎?你好象很會分析人。」
「不錯,我是念心理學(xué),不過學(xué)的都是皮毛,從人身上去觀察反而實際得多。你念哪一科?」
高海明用叉卷起一撮天使頭發(fā)說:「我念化學(xué)!
「又是整天躲在實驗室的那一種工作!刮艺f。
「不,念化學(xué)是很浪漫的!顾f。
「是嗎?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解釋!
「在實驗室里,顏色的變化是很奇妙的,紅色和黃色混在一起,在調(diào)色碟里,可能是橙色,但在實驗室的試管里,黃色加紅色可能變成藍(lán)色,而這一種明亮的藍(lán)色只存在于實驗室,在外面世界是找不到的。」
「試管里的藍(lán)色難道會比天的藍(lán)色和海的藍(lán)色美麗嗎?」
「我說是不同的,因為實驗室的藍(lán)色在現(xiàn)世里是找不到的。正如香水,也是從實驗室調(diào)校出來的,每一只香水的香味都不同!
「那么,化學(xué)最浪漫的事,便是可以制造香水。」
「不,化學(xué)最浪漫的事是所有物質(zhì)都不會消失,而只會轉(zhuǎn)化!
「人死了也不會消失?」我問他。
「對,尸體埋在泥土里,可以化成養(yǎng)分,滋潤泥土,泥土又孕育生物。我和你,是永遠(yuǎn)不會消失的,只會轉(zhuǎn)化成另一種物質(zhì)!
「那可能會變成一片炭。」我失笑。
「對,或者是一;覊m!
「那不是浪漫,是凄涼,我來生只是一片炭,而你是灰塵!
「但我們不會消失!顾f。
「既然你那么喜歡化學(xué),為什么會做現(xiàn)在的工作?」我問他。
「反正我念哪一科,都是繼承父業(yè)的!垢吆C鞯恼f。
「你爸爸只有你一個兒子嗎?」
「我還有一個姐姐,她嫁人了,丈夫是會計師,她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我聽到是會計師,很有興趣。
「是哪一間會計師樓?」
「馬曹!
「你有砌戰(zhàn)機送給他們嗎?」
「我家人不知道我做這種事,他們知道了,一定認(rèn)為我是怪人!
「你倒也是個怪人!
飯后,高海明開車送我回家。
「謝謝你今天晚上陪我吃飯!顾f。
「在今天以前,我還以為你有自閉癥呢!你今天說了很多話,我學(xué)了很多化學(xué)知識,希望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他的臉又漲紅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指定由我砌戰(zhàn)機!垢吆C鲉栁。
「我沒有說過那輛戰(zhàn)機是你砌的!刮艺f。
他不服氣:「你為什么要戲弄我?」
「我沒有戲弄你,是你戲弄我!
「我戲弄你?」他愕然。
「你說『蜂舒適』和『愛寶寶』有蟲的謠言是你傳出去的!
「好,我們現(xiàn)在打成平手!顾f。
「你為什么會看得出我的戰(zhàn)機是你砌的?」我問高海明。
「裁縫不會認(rèn)不出自己親手做的衣服,衣服上的一點兒瑕疵,只有他知道。」
「我的戰(zhàn)機有瑕疵?在哪里?」
他沒有回答我。
「再見!垢吆C鏖_車離開。
我在公司里仔細(xì)研究高海明砌的F十五,一點瑕疵也找不到,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那一點瑕疵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去拿了戰(zhàn)機沒有?」夢夢問我。
「拿了?不過那天高海明上來公司,讓他發(fā)現(xiàn)了。」
「那怎么辦?」
「他請我吃飯,他這個人不錯的!
「你已經(jīng)有區(qū)曉覺了,你不是想一腳踏兩船吧。」
「當(dāng)然不是,你喜歡高海明嗎?我可以做中間人。」
「我不需要免費衛(wèi)生巾!箟魤粜φf。
「你需要男人吧?」
「男人我有呀。」
「可惜你變心也變得很快!
「因為從沒有遇上一個值得我為他改變的人!
「鐵漢呢?」
「他?」夢夢眼里閃著光芒,「算了吧,他哪里懂!
「為什么不向他說?」
「難道要我追求他?他早晚會在學(xué)堂找個女警,組成一個警察世家的!
我失笑。
但夢夢對鐵漢是有幻想的,她騙不了我。
這天下班前,我接到高海明的電話。
「你今天晚上有空嗎?」他問我,「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刮艺f。
「什么事?」他問我。
「見面再說!
高海明帶我到灣仔一間開在閣樓的酒家吃飯。
「這里的咸魚煲雞飯是全香港最好吃的!垢吆C髡f。
「是嗎?」我看到他的樣子很期待似的。
「這里是老字號,小時候我爸爸常帶我來吃,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
「關(guān)于那架模型戰(zhàn)機的瑕疵,我找到了!顾駳獾卣f。
他有點愕然。
「就在左邊的引擎里!刮艺f。
高海明微笑:「你怎樣發(fā)現(xiàn)的?」
「我用放大鏡找的!
「說謊。」他說,「那架戰(zhàn)機根本沒有瑕疵!
我笑著說:「對。那架戰(zhàn)機根本沒有瑕疵,我說找到瑕疵只是要你承認(rèn)你說謊。」
「你很聰明--」高海明說。
「謝謝!刮业靡庋笱蟮馗吆C髡f,「我和你不相伯仲罷了!
「既然戰(zhàn)機沒有瑕疵,你怎會認(rèn)得那架戰(zhàn)機是你砌的?這一次別再想騙我。」我警告他。
「感覺,就是憑感覺,當(dāng)然,我看到你的雙眼在逃避,我更加肯定戰(zhàn)機是我砌的,還有,那天你在我辦公室看到我砌戰(zhàn)機,露出很得意神色,你平常是不會的!
原來我露出了馬腳。
那一煲咸魚煲雞飯最后才上桌,侍應(yīng)老遠(yuǎn)從廚房捧出來時,已經(jīng)香氣四溢。
「好香啊。」我說。
「味道更好呢!
我吃了一口,我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咸魚煲雞飯。
我連續(xù)吃了三碗飯。
「你很能吃!垢吆C鲊@為觀止。
「謝謝你請我吃這么美味的咸魚煲雞飯!
「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時常請你來,我的朋友不多!
「好呀,如果時常有好東西吃,我不介意做你的朋友。」
高海明送我回家,目送他開車離去,我突然想做一件事--曉覺最喜歡吃咸魚,如果他能夠吃到這個咸魚煲雞飯就好了。為什么不可以呢?我從家里拿了一個暖飯壺,坐計程車回到酒家,請他們替我再煲一煲咸魚煲雞飯。
「你不是剛剛吃了嗎?」侍應(yīng)覺得奇怪。
二十五分鐘后,飯煲好了,香得不得了,我把飯倒在暖壺里,再坐計程車到士瓜灣的一間二十四小時速遞服務(wù)中心。
「我想速遞去英國布里斯托!刮腋俏蛔蠖髦h(huán)的男職員說。
「這是什么?」他問我,他好象嗅到香味。
「吃的!刮艺f。
「小姐,吃的東西不能速遞!顾f,「況且你要速遞到布里斯托,那是兩個工作天之后的事,送到去已經(jīng)不能吃了!刮揖谷徊恢莱缘臇|西不能速遞。
「你們應(yīng)該有這種服務(wù)。」我跟戴耳環(huán)的男人說。
「你是指速遞食物服務(wù)?」他問我。
「對,萬一有人吃到好東西,就可以立即速遞到另一個國家給他想念的人吃,這種服務(wù)不是很好嗎?」我抱著暖飯壺跟他說。
「我向公司反映一下。」戴耳環(huán)的男職員說。
圣誕節(jié)到了,我在百貨公司挑選圣誕禮物給曉覺。
離開百貨公司的時候,一輛簇新的淺藍(lán)色平治房車在百貨公司外面停下來,走下車的正是高海明,
他扶著一位女士下車,那位女士年約五十歲,身材瘦削,穿著整齊保守的套裝,臉上有一份很獨特的貴氣。
「邱小姐。是你?」高海明跟我打招呼。
「想不到會在這里碰到你!刮艺f。
「我陪我媽媽來買東西!顾f,「媽媽,我跟你介紹,這是邱小姐,是我們雇用的公關(guān)公司的職員,她非常能干!埂父卟福愫!刮腋吆C鞯膵寢屛帐。她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她的手雪白而纖幼。
「你好!顾蜌獾卣f。
「改天再見。」我跟她和高海明說。
高海明小心翼翼扶著他媽媽進(jìn)入百貨公司,看來他們母子的感情不錯。
下班的時候,我又看見那輛淺藍(lán)色的平治房車停在大廈門外,高海明從車上走下來。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愕然。
「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埂改銒寢屇?」我問高海明。
「她回家了!埂肝易约耗遣寇囎幽昧巳バ蘩恚敢阕@部車!顾f。
「一點也不抱歉呢!刮倚φf。
高海明的司機把車駛到灣仔那家意大利餐廳。
「我們在這里吃飯好嗎?」高海明問我。
他又叫了一客天使頭發(fā),我上次吃過了,覺得味道很淡,今次叫了云吞。
「你媽媽很年輕!刮艺f。
「她今年六十一歲了!埂甘菃?真的看不出來!埂杆任野职帜贻p三十年!埂改悄惆职重M不是九十一歲?他差不多六十歲才生你?」「是六十三歲,我今年二十八歲!埂改敲茨愕臉幼颖日鎸嵞挲g老得多了!刮胰⌒λ。
「我媽媽是我爸爸第三任太太。她二十八歲嫁給我爸爸。」「你爸爸是不是很有吸引力?」「他年輕時長得很帥,我見過他跟我媽媽結(jié)婚時的照片,他仍然很帥,風(fēng)度翩翩!埂改銒寢屖墙o你爸爸的風(fēng)度吸引著的吧?」「她是為了錢才嫁給他。我媽媽是長女,家里有十個兄弟姐妹!埂讣藿o自己不喜歡的人,是很痛苦的。」我說。
「不。我媽媽后來愛上了我爸爸!埂笧槭裁磿@樣?」「我媽媽以為我爸爸當(dāng)時都六十歲了,頂多只有七十多歲的壽命,他死后,她就可以拿到遺產(chǎn),然后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誰知我爸爸一直活到八十五歲,健康還是很好,我媽媽自己都五十三歲了,不可能再那么容易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埂傅銊偛耪f你媽媽愛上你爸爸!埂妇驮谖野职职耸鍤q那一年,有一天,他突然中風(fēng),在醫(yī)院昏迷了兩天。我媽媽本來是一直渴望他死的,在那一刻,她竟然不想他死,她祈求上天不要奪去他的性命,原來在二十五年朝夕相對的日子里,她已經(jīng)愛上我爸爸!埂改悄惆职值牟∏樵鯓?」「他后來好轉(zhuǎn)了。」「那不是很好嗎?」「去年開始,我爸爸的身體越來越差,我媽媽很后悔沒有早點愛我爸爸,現(xiàn)在她想他活下去,他卻隨時會死。我媽媽經(jīng)常說,這個故事是教訓(xùn)我們?nèi)绻阋恢辈粣垡粋人,就不要突然愛上他,因為當(dāng)你愛上他,你就會失去他,這是上天對人的懲罰!雇盹埡螅吆C魉臀一丶。
我突然想通了,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頭問我。
「我明白了!埂该靼资裁?」他不明白。
「明白你為什么愛替別人砌模型飛機。」「為什么?」他自己倒是好象不明白。
「因為你媽媽生你的時候是不愛你爸爸的,你不是父母的愛情結(jié)晶品,所以你替那些女孩子砌模型給她們的情人,霸占別人的愛情,來填補自己的遺憾!垢吆C髦皇且恍Α
平安夜這一天早上,我們在公司里開聯(lián)歡派對。
高海明打電話來。
「你好嗎?」他問我。
「不錯。」我說。
「只是想問候一下你!顾t腆的說,「下次再談,再見!埂冈僖姟!刮矣X得他的語氣好象怪怪的,欲言又止。
十五分鐘后,電話響起,又是高海明打來的。
「我忘了告訴你,我現(xiàn)在在日本。」他說。
「日本?」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竟然打長途電話回來給我。
「是日本哪一個地方?」「富士山,我到東京公干,辦完后來了這兒!埂柑鞖夂脝?」我問他。
「天氣很冷,山頂積了很厚的雪,我現(xiàn)在就坐在酒店房間的窗前!埂刚媸橇钊肆w慕!刮艺f。
「明天是圣誕節(jié)。」他說。
「是的。」我說。
「圣誕快樂。」他說。
「圣誕快樂!顾螂娫捇貋砭褪且艺f圣誕快樂嗎?「回來見。」他說。
除夕那一天,我接到高海明的電話。
「你回來啦?」我問他。
「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埂附裉焓浅ρ!刮艺f。
「你約了人嗎?」「沒有!箟魤艉丸F漢都沒有空。
「日本好玩嗎?」「不是去玩的,是去談一些產(chǎn)品的代理權(quán)!埂赋晒α藳]有?」他點頭。
「恭喜你!垢吆C饔秩ツ羌乙獯罄蛷d,同樣叫一客天使頭發(fā)。
「除夕晚,你不用陪女朋友嗎?」我問他。
他搖搖頭。
「你不可能沒有女朋友的!刮艺f。
「化學(xué)的目的主要是研究反應(yīng)。反應(yīng)一定要兩種物質(zhì)相撞才會發(fā)生。不是任何物質(zhì)都可以相撞而產(chǎn)生反應(yīng)的。這兩種物質(zhì)必須配合,例如大家的位置、溫度、能量都配合,那才可以產(chǎn)生反應(yīng)。」「那只是你還未遇到這一種物質(zhì)。」他苦笑,從口袋拿出一份用花紙包裹著的小禮物來。
「我有一份禮物給你,是從日本帶回來的!刮也痖_花紙,是一罐小罐頭,輕飄飄的,罐里裝著的不知是什么東西。罐面有拉環(huán),我想打開它,
高海明立即制止我:「不要!」「只要拉開了,里面的空氣就會飄走!埂咐锩嫜b的是什么東西?」我奇怪。
「是富士山的空氣,我?guī)Я烁皇可降目諝饨o你!埂腹植坏媚敲摧p,但,要是不準(zhǔn)打開,我又怎可以嗅到富士山的空氣呢?」「這里人太多了,空氣很快就會飄走,你回到家里才打開吧!埂钢x謝你!刮野压揞^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算是圣誕禮物!顾f,「補祝你圣誕快樂。」「謝謝,你有沒有收過最難忘的圣誕禮物?」我問他。
「是十歲那一天,爸媽帶我坐郵輪,在太平洋上過了一個圣誕。你呢?」「小時候每年圣誕我都放一只圣誕襪在床尾,我以為圣誕老人晚上真的會悄悄地把圣誕禮物放在我的圣誕襪里!埂附Y(jié)果呢?」「那些禮物是爸爸放進(jìn)去的!刮沂Α
「我從沒試過把圣誕襪放在床尾!埂肝液孟矚g的,懷著一個希望睡覺,多么美好!第二天,又可以懷著一個希望醒來。」「懷著一個希望醒來?」「嗯!刮尹c頭。
高海明駕車載我離開,到了我家門外,高海明下車為我開門。
「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他說,「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快樂!埂感履昕鞓。」我說。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份用花紙包著的東西:「給你的。」我拆開來看,又是一罐富士山的空氣。
「怎么會又是空氣?」我問他。
「我打算每天送一罐給你,我總共買了三十三罐。三十三罐一齊打開,才可以充滿一個房間!顾,是那樣情深,我不知怎么辦好。他突然抱著我,吻在我的唇上,我推開他。
「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他在英國念書,他還有幾個月就回來了!刮覍擂蔚卣f。
他臉上露出驚訝而又失望的表情。
「我沒有告訴你,是我不對--」「不,是我不對,冒犯了你,真的對不起!顾蛭业狼。
「謝謝你的空氣,真的謝謝,再見!刮艺f。
他尷尬地離開。
我把兩罐富士山的空氣扔在書桌掉在抽屜里。
一點多鐘,我打長途電話給曉覺。
「新年快樂。」我說。
「新年快樂。」他正在睡覺。
我想告訴他高海明的事,我的心很亂,可是開不了口。
他聽見我沉默,問我:「什么事?」「沒事,跟你說聲新年快樂罷了。」我依依不舍地掛線。
如果他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很天真,我以為高海明想跟我做朋友,他也許只是一個喜歡追求女孩子的花心大少罷了。
一月二日的早上,一名速遞員把第三罐富士山空氣送來公司。高海明仍然不肯放棄,他有時候很固執(zhí)。
「這是什么東西?」香玲玲和王真問我。
「不重要的!刮野压揞^掉在抽屜里。
高海明仍然不間斷地每天找人送來一罐空氣。當(dāng)收到第十五罐空氣,我終于忍不住打電話給他說:「不要再送來了!顾麤]有理我,第十六罐空氣在第二天又送來,我將那些罐頭統(tǒng)統(tǒng)扔在抽屜里。
每天接收他的空氣,在這一個月來,已經(jīng)成為我的習(xí)慣。
到第三十三天,我終于按捺不住打電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