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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萬歲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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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城外翠竹茅廬。

  小小茅廬有些嫌窄,因為此時坐在里頭的人,有點多。

  一個面有愁容的洛伯虎,一個嘿嘿詭笑的月老,一個鼻青臉腫兼瘸了腿的喬東風(fēng),一個陰沉著神色的官至寶。

  噢,還有一個季雅。

  不過她和眾人隔了段距離,她一個人縮著身子,窩在角落的竹椅里,不出聲,只是用雙紅腫的大眼睛,靜瞅著窗外,神魂彷佛遺失不見。

  在方才官至寶說明了來意后,屋里就已經(jīng)安靜了許久,直至此時他開口打破沉默,說話的對像不是洛伯虎,也不是月老,而是喬東風(fēng)。

  「你還沒說你那一臉的傷……」關(guān)懷好友,此乃天經(jīng)地義�!甘窃趺磥淼模俊�

  「原來……」喬東風(fēng)一開口便牽動臉上大小傷口,疼得他直齜牙�!腹偈龠€記得有我這個人,還記得要關(guān)心��?」

  「當(dāng)然關(guān)心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千萬別這么抬舉我!」

  喬東風(fēng)趕緊搖手,刻意佯裝出的驚惶里帶著輕蔑。

  「這個世界上最笨的人,就叫做『官十二的好朋友』,一封急函,就把我從關(guān)外召來化老妝幫忙演戲,戲落幕,拍拍屁股走人,連累我還得幫他收拾善后,現(xiàn)在又需要幫忙了,飛鴿傳書,限一個時辰之內(nèi)要趕到?」

  可惡!

  愈想愈痛,愈痛愈嘔,怪來怪去只能怪自己太重義氣,他傳他的屁,自己只要將鴿子烤了吃下肚去,誰又知道他曾經(jīng)收過信啦?

  怪他自己太老實,當(dāng)真傻傻奔來,幸好老洛這兒離寶應(yīng)不遠(yuǎn),總算沒趕斷他的兩條傷腿,再添為友壯烈犧牲事跡一樁。

  「你這傷……」洛伯虎卸下愁容,瞇眸審視,目光帶著玩味,「是女人搞出來的?」

  喬東風(fēng)瞪眼,「你怎么知道的?」

  「很好猜的,既有牙印又有指甲血痕,還有你的腿,一看就知道是被蠻力給踹到骨折的,根據(jù)種種跡象研判,兇手不但是個女人,且還是個千金驕女�!�

  喬東風(fēng)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想讓我說什么?說甘拜下風(fēng)嗎?」

  月老哼了聲,沒好氣的開口。

  「甭拜他,他是人不是神,之所以會如此了如指掌,是因為他時常遭到女人的『摧殘揉躪』,而且還是讓不同的女人來嘗試,所以只要一眼,就能分辨出施暴者的身分了,老實說,這小子不去掛牌看相,或是去當(dāng)啥『家庭和諧促進(jìn)會』的領(lǐng)導(dǎo)人物,實在是有些糟蹋了天分……」

  洛伯虎單手支頤,冷冷吭氣,「老頭,你的話太多了。」

  「好,我不說、我不說�!�

  月老豎直老掌,作狀噤口,因為知曉小霸拳的厲害,只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忍不住了。

  「但我要勸你當(dāng)心了,喬老弟,根據(jù)小龜虎往日的傷口跡象及我的專業(yè)研判,我覺得……嗯,這個女人你一定要當(dāng)心點�!�

  「當(dāng)心什么?當(dāng)心她恨我?恨我?guī)腿蓑_她?所以將來可能會挾怨報復(fù)?」

  「不不不!如果只是挾怨報復(fù)倒還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纏上了你!」

  「胡說八道!」喬東風(fēng)雖是立刻罵了回去,臉龐卻出現(xiàn)些許暗紅�!杆龥]事纏著我干嘛?」

  「纏著你干嘛?纏著你干嘛?」月老嘿嘿詭笑,朝著洛伯虎邪氣地眨了眨老眼,「小龜虎,這小子是個生手,不像你經(jīng)驗豐富,你來告訴他,當(dāng)一個女人想盡辦法要纏上一個男人時,是想要干什么了?」

  洛伯虎舉手投降,一臉沒好氣,「夠了,老頭,我自己的煩惱已經(jīng)夠多了,不管你又興起了什么壞念頭,別算上我。」

  「呿!什么壞念頭嘛……」月老咕噥,瞟了眼角落邊上眼神無神的季雅,「牽來拐去,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想要幫你�!�

  官至寶開口將話題扯回,睇著喬東風(fēng)問:「是郭虹珠?」

  喬東風(fēng)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齜牙咧嘴低低抱怨,「莫怪孔老夫子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了�!�

  乍然聽見「夫子」兩字,官至寶緊張地將視線轉(zhuǎn)向季雅,幸好喬東風(fēng)說這話時聲量不大,她又始終魂不守舍的沒有聽到,否則他真擔(dān)心她的病又要發(fā)作了。

  是的,病發(fā)作,就像那天她在馬車?yán)飼r一樣,拚了命地怒罵自己、責(zé)怪自己、捶打自己,說自己是個壞東西,是個惡賊。

  見她自懲,他心疼痛苦,所以只能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她開口要他帶她來這里找月老,設(shè)法解了兩人之間的偷心蠱。

  她始終認(rèn)為他是因為蠱咒才會想跟她在一起的。

  她的想法很筒單,只要解了蠱,他就不會再喜歡她,然后就會乖乖回家,去接受家人的任何安排了。

  雖然不情愿,也覺得沒有什么好解的,但為了能讓她釋懷,他還是帶著她來了。

  至于何以會連喬東風(fēng)都叫了過來?這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或許是想可以多個出主意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心底有個念頭,一個或許可以彌補郭虹珠,并減少季雅自譴難過的念頭。

  「所以……」洛伯虎將目光投向季雅,眸里寫滿心疼�!改泓c頭同意了她的要求?」

  官至寶點點頭。

  「其實我真的不介意什么蠱咒,也不認(rèn)為自己是受了什么邪物影響而愛上了她的,但既然她那么在乎,那么我就愿意,愿意為她去做任何事情�!�

  「邪物?!什么邪物?這叫做神物!呿,枉費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得到這個寶貝的,這丫頭竟然如此不領(lǐng)情?迂腐、迂腐……」月老搖頭咕噥,卻無人搭理。

  「是我的錯,沒經(jīng)過你們的同意,光憑自己的想法,就將你們的未來給綁在一起……」

  洛伯虎眼里有遺憾,覷著官至寶。

  「還有,她的個性和曉楓不一樣,曉楓知道中蠱會認(rèn)命,但她不同,即便我用的是讓她自己在無意間親手完成的法術(shù),她依舊是難以釋懷的……」

  說到這里,洛伯虎睇著縮在角落里,幽魂似的女子,輕輕嘆息。

  「她的道德感太強,使命感太重,又太在意別人的目光及感受,但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我知道!」官至寶點頭,「所以我很慶幸……」即便強捺,仍是無法掩蓋住語氣中的微酸,「你將她讓給了我�!�

  「不是我讓,是天命!」洛伯虎搖搖頭,「還好我沒為她選錯人,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她的,其實她也是,要不她就不會受到這么大的刺激了……」他將眸光轉(zhuǎn)到一旁的月老身上,「好了,老頭,該輪到你上場了�!�

  「上場?上什么場?」

  「告訴大家該怎么做才能解了『偷心手札』的咒�!�

  「問我?!」白須老兒瞠眸指著自己,「我怎么會知道?那玩意兒又不是我做出來的。」

  「那么……」官至寶聞言頓時傻眼,「又該去問誰才會知道?」

  月老沒作聲,翻翻白眼,垂下十指吐出長舌,再用手指了指天,手勢比大。

  喬東風(fēng)看得瞠目,「這么慘?又要問鬼又要問天的,那不就是沒得解的意思?」

  「你才沒得解呢!都解釋得這么清楚了還看不懂!」

  月老順手撈起桌上一支抓背用的「不求人」去敲喬東風(fēng)的頭,正中傷口,疼得他哇哇直叫。

  「喂喂喂!別以為你年紀(jì)大我就不會回手……你打到我的傷口了啦!清楚個屁,我就不相信光這么比呀比的,就會有人能看得懂?」喬東風(fēng)邊護(hù)著傷口邊大吼,卻聽見官至寶和洛伯虎同時啟口。

  「鬼城酆都,鬼王!」

  月老聞言停手,滿意地笑著,至于喬東風(fēng),則是齜牙瞇瞳恨恨咬牙。

  啊怎樣?我就是比他們都笨了點嘛!難道不可以?

  當(dāng)然可以,既然比較笨,那就麻煩多犧牲一點。

  官至寶婉拒洛伯虎同行協(xié)助的要求,決定明日起程帶季雅到酆都找人,會議結(jié)束后,喬東風(fēng)離去,官至寶則是拉著月老到一旁暗暗嘀咕。

  邊嘀咕邊笑,嘀咕的是官至寶,笑的是月老,反正他向來就最愛幫人牽紅線了,這個活兒他喜歡。

  「要我出手,成功不難,只是你不怕讓他知道了后要怪你?」

  「怪什么怪?」官至寶沒好氣,「管他有意無意,愛了就是愛了嘛,還能夠反悔的嗎?還有一點……」他壓低嗓音,瞄了一眼坐在后頭的心上人,才繼續(xù)往下說:「郭虹珠不是我那夫子,容易對付�!�

  「那倒是!」月老嘿嘿笑地點點頭,「你就放心地去酆都吧,這里的事,有我?guī)湍闾幚�。�?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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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酆都位于長江三峽,由蘇州到酆都自是以走水路最為便捷,于是官至寶買了艘雙層舫舟,里頭布置得淡雅卻又不失精致溫馨,十個船工,十個丫鬟仆役,上頭吃的、喝的、玩的、樂的,一應(yīng)俱全,不像是要拿來趕路,倒像是要在此落戶似地。

  「干嘛搞得這么大排場?」

  這是季雅上船后,讓官至寶領(lǐng)著到處瞧了一圈后,所說的第一句話。

  雖然語氣冷淡,但官至寶見她肯出聲,頓時心情開朗。

  這兩天她已較先前進(jìn)步了一些,雖然精神仍是恍惚,但至少肯看著人并說點話了。

  他強忍狂喜,就怕又嚇到了她,只在陪她站在船首欣賞風(fēng)景時,輕描淡寫地開口,「既然要住,就該住得舒服點�!�

  季雅沒再作聲,用手按壓著讓江風(fēng)給拂亂的發(fā)絲,心頭有些不自在。兩人生長環(huán)境不同,價值觀自然回異,今兒個若是換成郭虹珠在這里,想來就不會說這種掃興的話了吧?

  她的決定沒有錯,她跟他根本就不合適的。

  她伸出小手握緊欄桿,閉上眼睛往后微仰,難得放松心情,享受著撲面的江風(fēng)。

  官至寶隔了幾步站在她身旁,沒敢出聲,只敢用眼神依戀地欣賞她此刻的模樣。

  他看得目光微癡,若非強抑住,他險些要伸臂將她摟進(jìn)懷里了。

  他真的不懂,不懂她為什么對自己那么沒有信心,難道她從來都不照鏡子的嗎?

  她其實是很迷人的,無關(guān)美艷、不是嬌嬈,更非可愛型的,她自有風(fēng)格,有股恬美柔靜的神采,而他,非常非常的喜歡,在她身邊他莫名心安,總會想到天長地久的字眼。

  「妳為什么又肯跟我說話了?」好半天后,他終于忍不住問了。

  季雅偏過螓首,認(rèn)真地看著他,「因為你乖乖聽了我的話,答應(yīng)要去解咒了�!�

  乖乖?!

  她還是老愛在他面前用這兩個字,就好像還當(dāng)他只是個頑劣徒兒。

  他淺淺勾唇,「如果當(dāng)初我不答應(yīng)呢?」

  她依舊看著他,只是眸光轉(zhuǎn)冷,「那我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再理你了�!�

  他想象著那種情況,語帶調(diào)侃的問:「用『不語癥』來懲罰我?」

  「不語癥?」她微愣,「這又是你編出來的病名嗎?」

  他點點頭,對著她笑,「妳自己說像不像?」

  季雅被逗笑了,美眸微嗔,沒好氣的說:「你小時候一定是個很調(diào)皮搗蛋的學(xué)生。」

  「其實我不是的……」他長聲一嘆,「我向來都很守規(guī)矩,就連想干點壞事都還得偷偷摸摸的……」

  他想起了那幾年打著準(zhǔn)備考試的名義,四處云游學(xué)藝的往事。

  「『蠻童癥』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明目張膽的使壞,『大堂會審』是第二次,知道嗎?」

  說到這里,他又想嘆氣了。

  「我認(rèn)識郭虹珠三年,在面對著她時,從來沒有過一刻想要使壞,但怪的是,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我就很想很想要欺負(fù)妳了�!�

  季雅微笑,因為想起了那時候的被欺負(fù)。

  用毛筆畫臉、騙她從樹上跳下來,還有以親親當(dāng)作獎勵等,怪的是,當(dāng)時覺得辛苦,此時回想起卻只覺得有趣。

  「那是因為你在詐病,所以想要借著欺負(fù)夫子,好突顯出自己的蠻橫。」

  「不是那種欺負(fù)的……」他邪氣一笑,「還記得騎馬那一回嗎?我要的,是那一種欺負(fù)�!�

  她不安地將臉轉(zhuǎn)向前,冷汗涔涔,不敢再出聲了。

  這個話題不安全,她不想繼續(xù)。

  官至寶沒強迫她,只是跟著將眸光調(diào)轉(zhuǎn)向前,「是的,我是乖乖地順了妳的意去解蠱術(shù),但我也要讓妳知道,就算解蠱后妳不要我了……」他故意說得可憐,「我也已經(jīng)不可能再跟郭虹珠在一起了�!�

  「為什么?」她一臉訝然。

  「感覺不對,我一點都不想欺負(fù)她。」

  「感覺可以培養(yǎng)的�!�

  「那為什么我培養(yǎng)了三年還是一點也沒有?」

  「那是因為……」她輕咬唇瓣,有些接不下去了,「你沒有認(rèn)真地在培養(yǎng),好了,不要再說那些了……」她故作輕松一聳肩,既然兩人可以共處的時日不多了,她不想再讓場面變僵,他們不是夫子學(xué)生,也不是愛侶情人,他們要和平共處,當(dāng)一對普通朋友。

  「這樣吧�!顾ㄗh,「讓我們來展望遠(yuǎn)景,你說,解完法術(shù)后你最想要做的是什么呢?」

  「那么妳呢?」他不答反問。

  「我想去絲路一趟……」她雙掌合十,美目生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塞外的大漠風(fēng)光,駝鈴羌笛,都是我向往已久的美景�!�

  他輕哼口氣。

  「想當(dāng)王昭君嗎?『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幌嘈盼遥竽﹃柭�,絲路駝鈴響,雖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但這種美景偶爾瞧瞧可以,讓妳在那兒待下去,保證什么美感都沒了。」

  他深深睇著她,目有玩味。

  「世事是這樣子的,現(xiàn)實與夢想之間,永遠(yuǎn)有一段距離�!�

  季雅沒作聲,在心頭反復(fù)咀嚼他的話,然后抬頭看著他。

  「你還沒說解咒了之后你想要做什么?」她換過話題,想用無所謂的神情來和他相處。

  「我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在答應(yīng)妳之后就已經(jīng)決定了……」官至寶目光轉(zhuǎn)熾,熱熱地盯視著她,「解咒之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追求妳!讓妳再愛我一次!讓我可以證明,即使沒有蠱咒法術(shù)我也一樣會愛上妳的,此事無關(guān)他人,非關(guān)法術(shù),單純地,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感覺……」

  他的話讓她無措了。

  她不安地收回視線,告訴自己千萬別被他嚇到,他這會兒會這么說只是因為蠱咒尚未解除,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再這么說了。

  他會看清楚了她的平凡、她的懦弱、她的一無是處,看清楚了她根本就不值得他這樣費神的……根本不值得的……

  雖然不斷安慰自己,但讓他的眸光熨炙得渾身不自在的季雅,還是很怯懦地逃進(jìn)船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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