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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 第八章

  心馨剛邁出大門就看見前面的秦愷,坐公路局車有伴是很開心的事,她想也沒想揚(yáng)聲招呼,展開滿臉笑容奔著向前。

  “秦愷,秦愷,等等我!”她抱著書包嚷著。

  秦愷停步,轉(zhuǎn)身,他永遠(yuǎn)是平靜的、是淡漠的,只是眸中有絲特別光亮——是朝陽的影子吧!心馨奔到他身邊,他才牽扯一下嘴角,笑容未現(xiàn)已迅速斂去。

  “早!”他說,“你今天比較早!

  “是。 毙能吧岛艉舻孛^發(fā),“不早也遇不到你,我今天五點(diǎn)多就醒了,再也睡不著!

  “今天有測驗(yàn)?”他問。一邊往前走。

  “沒有,甚至沒有英文要背,”心馨搖著頭!拔乙财婀,平常四姐叫幾次我都醒不來,今天特別。”

  秦愷看她一眼,清澈澄透的眸子,白里透紅的皮膚,一臉的無憂無慮,她單純得不可能有心事,那么,她特別早醒來不能來算失眠了,像哥哥秦康一樣?

  “你是——有心事?”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心事,怎么可能?”心馨站定在公路局車站上!拔冶緛磉擔(dān)心媽媽,可是現(xiàn)在不擔(dān)心了,我發(fā)現(xiàn)——根本不需要我瞎擔(dān)心,有爸爸呢!”

  “我看見這兩晚都有人送你回來!弊鄲饐。他是平和的,任何問題都不會使人不安。

  “是。∵\(yùn)氣真好,認(rèn)識一個見習(xí)醫(yī)生叫戴克文,每天搭他便車方便多了!彼翢o心機(jī)。

  秦愷望一望公路一端,還沒有汽車的影子,他的視線收回來落在心馨臉上。

  “哥哥——這兩天很特別、很怪。”他突然說。他神情——竟像想暗示些什么。

  “我也發(fā)覺了,”心馨不在意,“可能是要訂婚、結(jié)婚的人心神不定吧!”

  “我看不像,”秦愷微微皺眉,“劉心馨,你可曾——責(zé)備過他嗎?”

  “責(zé)備,為什么?”心馨睜大了驚奇的眸子,“他又沒有得罪我,他比我大,我怎能責(zé)備他?”

  “那——”秦愷說不下去,心馨的思想和他的不在同一條路上。“可能是我多疑,我覺得他在避開你!”

  “怎么可能呢?”她哇哇大叫,“昨夜他還在門外遇見我,我們還談得很好嘛!我又不是怪獸,為什么要避開我?完全沒有道理!”

  “他看來很矛盾,昨夜三個鐘頭他把自己困在房里,直到你回來!鼻貝鹨院鹾軗(dān)心!八摵芸鞓凡艑,我不明白他矛盾什么!

  “我們當(dāng)然不能明白他啦!”心馨說得理直氣壯,“他是要結(jié)婚的大人哦!”

  “我們——也不能算是小孩子!鼻貝鹪偻煌,車終于搖搖晃晃來了。

  “我們是自以為不小,”心馨故作成熟腔調(diào),“秦康卻從來沒把我們當(dāng)過大人!”

  “或者吧!”公路局車停在站上,秦愷讓心馨先上,他跟在后面,兩人并肩坐在一張卡位上。

  “他們定了訂好的時間嗎?”心馨問得全無芥蒂似的,她曾傷心流淚過,她真能毫不介意了?

  “不知道。”秦愷淡漠地說,“我的責(zé)任只是到了日子去參加宴會而已。”

  “是請吃飯,或是開舞會?”心馨興致勃勃。

  “不知道,”秦愷又看她,“你想——跳舞?”

  “想開開眼界,觀光一下,”心馨伸伸舌頭,笑了,“我們學(xué)校不許參加舞會,更不許去娛樂場所,我又要考大學(xué),甚至都沒見過!

  “很遺憾嗎?”秦愷問。

  “好奇!”心馨皺皺鼻子,“我一直懷疑——嘿!我有很好的舞蹈天才!

  “是嗎?”秦愷被她的真稚惹笑了,“考上大學(xué)你會有時間一展所長!”

  “考不上大學(xué)呢?”心馨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她的個性就是這么說起風(fēng)就是雨的!扒貝,你說我萬一考不上怎么辦?簡直就沒有臉見人了!”

  “你不能總這么想,”他搖搖頭,眼光柔和而堅(jiān)定!斑沒考就嚇壞自己對你沒有好處!

  “唉!誰能有你‘考上臺大是意料中事’的把握,”心馨嘆一口氣,那嘆息和她的人完全不配合!拔译m然很少說,每次想起大學(xué)也真害怕!

  “那就更用功些,少玩一些!鼻貝鹫f,“昨夜你沒來補(bǔ)習(xí)數(shù)學(xué)!

  “對不起,回來晚了,”心馨伸伸舌頭,好俏皮!拔疫有一大堆別的功課要做,沒法子!

  秦愷猶豫一下,他在考慮該不該說。

  “我的意見是——數(shù)學(xué)這東西要持之以恒,每天去接觸它會有很大的幫助,停一天,隔一天,會使數(shù)學(xué)鏈子脫節(jié),想再連起來就事倍功半了。”

  “真對不起,我以后一定不缺課,”心馨漲紅了臉,“昨天——我也不是去玩,我陪媽媽!

  秦愷不語,望著車窗外的中山北踢,好久好久都沒有轉(zhuǎn)回頭的意思。

  “秦愷,是不是——生我氣了?”心馨小心翼翼地,她一直就有些怕秦愷。

  “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說話了?我今晚補(bǔ)加倍的時間,好不好?”

  秦愷搖搖頭終于慢慢轉(zhuǎn)回視線。他的神情看來似乎平有些為難,為難?為什么?

  “你不想替我補(bǔ)習(xí)了,是不是?”心馨著急了,她是個敏感的小家伙。

  “不,”秦愷靦腆地說,像個秘密被人識穿的孩子!拔以谙搿以撊タ纯茨銒寢。”

  “!今天,好不好?”心無城府的心馨立刻高興起來,“放了學(xué)我們一起去,你等我?”

  秦愷臉上泛起罕見的淺笑,他還有些臉紅——這孩子,怎么和秦康全然不同呢?

  “好!你幾點(diǎn)鐘放學(xué)?”他問。

  “五點(diǎn)半!”心馨說,“你來我學(xué)校門口等我?”

  “好!”秦愷毫不思索就答應(yīng)了。雖然他下午只有一節(jié)課,兩點(diǎn)鐘就放學(xué)了,他能等,不是嗎?只不過是三個半鐘頭,就算一輩子——心馨要他等,他也心甘情愿,只是——心馨知道嗎?心馨會要他等嗎?“我五點(diǎn)半在校門口等你!

  心馨心情十分好,下意識哼起歌來,她是個快樂的女孩子,即使有煩惱也是短暫的,她是上帝親手放在人間的一顆最可愛的小星星。

  他們在火車站分手,時間還早,心馨決定走去不遠(yuǎn)的學(xué)校,秦愷卻上了零南公共汽車,汽車要開時,她還在下面哇啦、哇啦地叫:

  “別忘了五點(diǎn)半!”

  秦愷不習(xí)慣在公共場合大聲叫嚷,他漲紅了臉,只是點(diǎn)頭,拼命點(diǎn)頭,他怎會忘了呢?這是他和心馨的第一個約會——是約會嗎?

  心馨輕松愉快地走回學(xué)校,北一女的學(xué)生有早讀的習(xí)慣,尤其是操場上,許多女孩子拿著書本繞著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走,一遍又一遍地看書。心馨很少到得這么早,她也興致奇好地加入了早讀的行列。

  今天是特別的,她想。她起得特別早,又遇見秦愷,特別的是他肯陪她去看媽媽,她更發(fā)覺早讀是那樣美好的一件事,空氣清新,記憶力、理解力都特別好,今天又沒有考試,怎么不是特別的一天呢?

  很快的“朝會”、升旗,開始上第一節(jié)課,原是她最怕、最頭痛的數(shù)學(xué),她竟也開始有了興趣——秦愷說得對,數(shù)學(xué)是一條鏈子,每天接觸它,那鏈子一旦被摸熟了,立刻融會貫通了,她現(xiàn)在就有這感覺,數(shù)學(xué)原來并不難!

  下課的時候,她心情好得出奇,今天是什么黃道吉日呢?她覺得什么都不同,甚至那位斗雞眼的數(shù)學(xué)老師都變得親切可愛。

  校門口傳達(dá)室的工友匆匆走到教室門外,他那江西國語一向使人似懂非懂,這一次卻也例外。

  “劉心馨,到訓(xùn)導(dǎo)處!”他叫。

  心馨一震,到訓(xùn)導(dǎo)處?又是什么事?她迅速著一著身上的制服,領(lǐng)章、胸章全有,鞋襪也合格,再摸摸短發(fā)——又是這天然微鬈的頭發(fā)惹麻煩嗎?她已解釋了無數(shù)次,教宮、訓(xùn)導(dǎo)主任也試驗(yàn)過了,證明她是天然鬈發(fā),甚至浣思也來作過證,又發(fā)生了麻煩?

  心馨大步走出教室,奔向訓(xùn)導(dǎo)處,難道這就是心情特別好、今天一切特別的結(jié)果?

  訓(xùn)導(dǎo)處門外站著一個不該在此地的人,她呆了一下,秦康?他怎么會在這兒?

  “秦康——”她困惑地叫。

  教官已聞聲走出來,端詳了心馨一陣,說:“你家里有事,秦先生已經(jīng)替你請了假,去吧!”

  “我家里有事?”心馨莫名其妙地叫,“我家里有什么事?誰叫你來的?秦康。”

  “哎——”秦康臉色很壞,話也說不清楚,“四姐打電話通知我,叫我來接你——哎!”

  “你快去拿書包走吧!”教官似乎已知道什么事,一向嚴(yán)肅的她竟催心馨走。

  “心馨,要快!”秦康焦急不安。

  心馨奇異地不安起來,看秦康神色——哎!她可不愿隨便亂想,走就走吧!秦康總不會騙她!她匆忙又奔回教堂,五分鐘后又抱著書包跑回來,已是滿頭大汗。

  “走吧!”秦康催促著。

  心馨看一眼訓(xùn)導(dǎo)處,教宮已和另一位先生預(yù)備去巡堂了,她也不多說,跟著秦康走出校門。

  “到底是什么事?”出了學(xué)校,別了教官,心馨可不同了。“你不說清楚我不走!”

  “這——心馨,難道我會騙你?”秦康似有為難處!暗纫粫䞍耗憔椭懒!”

  “我才不信,”心馨故作輕松地倚著墻。“你真有本事,居然能哄得有女閻羅之稱的教官準(zhǔn)我假,我服了!”

  “心馨,”秦康看來生氣了,他板著臉,正色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是四姐教我來接你的,你再不聽話——你別后悔!”

  “我才離開家,四姐有什么理由叫你來接我?”心馨不為所動,仍是輕松地笑,“天又沒有塌,何況——四姐怎么會找到你?”

  “聽著!”秦康幾乎咆哮了,他漂亮的臉漲得通紅。“麥正倫打電話通知四姐,叫四姐找你,四姐急得去找我媽媽,媽媽打電話給我,四姐在電話里說,叫我無論如何要立刻接你去醫(yī)院

  “醫(yī)院?”心馨全身巨震,笑容也沒有了!盀槭裁?為什么要去醫(yī)院?”

  秦康長長透一口氣,攔往一輛計(jì)程車,不由分說把心馨塞進(jìn)去,然后吩咐了地址。

  “你告訴我,秦康,”心馨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剛才的頑皮已沒有了影兒。“到底醫(yī)院——發(fā)生了什么事?”

  秦康緊捉著嘴,賭氣似的一言不發(fā)。二十六歲的秦康竟也孩子氣呢!

  “秦康,求求你告訴我,”心馨可憐兮兮一把抓住他!拔业狼福愀嬖V我,好嗎?好嗎?”

  “我只會哄人!”秦康還在賭氣。

  “秦康——”小心馨的嘴唇一噘,眼圈兒也紅了!澳恪

  秦康心中一陣無法抑止的波浪,他在做什么,他怎能這樣折磨心馨?他竟把心馨給惹哭了,他——哎!他真是不明白在做什么,一定著了魔。

  “心馨,”他不忍地?cái)堊∷募!皠e擔(dān)心,不會有什么事的,麥正倫告訴四姐,浣思突然病發(fā),要立刻動手術(shù),她已注射了麻藥,不能簽同意書,你是她在臺北惟一的親人,要你簽字。”

  “要我——簽字?”小心馨臉都嚇白了!安弧也荒,為什么不叫爸爸簽?”

  “我也不知道,”秦康看得心都痛起來!八麄冸x了婚,法律上大慨不許可。”

  “但是——但是——”心馨整個人都僵了。

  “別擔(dān)心,我會陪你,別擔(dān)心,”秦康不停地安慰著,“我會一直陪著你!

  心馨怔一怔神,神情恍懈地轉(zhuǎn)頭看他,他又說陪她,一直陪著她,但——他不是立刻要和韋夢妮訂婚了嗎?他怎能一直陪她?他又在說謊、又在騙她——

  “你說謊,你騙我,”她掙扎一下,“你不會陪我,不會一直陪我,你就要訂婚了!”

  “心馨——”秦康一震,亂七八糟,似喜、似甜、似憂、似愧的情緒充滿心胸!靶能,你——”

  心馨一手揮開了他,正好計(jì)程車停在醫(yī)院門口,她徑自推開門跳下去,也不理秦康,一口氣奔了進(jìn)去。秦康著急地付了錢追進(jìn)去,已不見了她的影子,醫(yī)院這么大,叫他到哪里去找?迎面一個醫(yī)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過來,他也顧不得禮貌,攔著路就問。

  “請問吳浣思女士在哪兒開刀?就是劉哲凡醫(yī)生的太太,”他胡亂地說,“她的女兒剛到——”

  “劉心馨剛上四樓,”年輕醫(yī)生溫文一笑,“你一定就是她口中的秦康了!

  秦康呆了半晌,這年輕醫(yī)生怎么知道他?心馨口中的秦康——心馨常常提起他?心中又是一陣模糊的喜悅,年輕醫(yī)生點(diǎn)點(diǎn)頭,越過他而去。

  “醫(yī)生——”秦康下意識山,“你——”

  “戴克文!笨宋膹娜蓦x開。

  秦康失魂落愧地看著克文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戴克文——怎么這么巧?沒有他細(xì)想的時間,他匆忙奔進(jìn)電梯,心馨在四樓,那么浣思他們也一定在四樓了?他得趕去幫忙。

  四樓也好大,找了半天才看見麥正倫、心馨和一個陌生的醫(yī)生站在那兒,抬起頭,秦康看見手術(shù)室三個字和那一盞令人心悸的紅燈。

  “心馨——”奏康趕著過去。

  心馨看他一眼,正倫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那陌生醫(yī)生卻說:

  “我要你來并不只為簽字,”停一停,又說,“剛才麥先生去接哲凡,哲凡不見他,而浣思一定要哲凡在旁邊她才肯動手術(shù),這——很為難,我要你去接哲凡來!

  “是爸爸替媽媽開刀?”心馨問。

  “不——是我,我是曾沛文醫(yī)生,你還記得我吧?”沛文正色說,“我們要爭取時間,不能拖太久!”

  “若是爸爸——不肯來呢?”心馨說。

  “你一定要他來,”沛文嚴(yán)肅地說,“他來——可以鼓起更多生存和奮斗的意志!”

  麥正倫皺皺眉,他似平在這一剎那間明白了一些事,然而是什么事,他又無法確切說出來。

  “媽媽——危險嗎?”心馨嚇壞了,“不是說良性瘤,一定沒事的嗎?”

  “腦部——畢竟是大手術(shù),”沛文苦笑,“浣思和哲凡都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不想有萬一的差錯!”

  “心馨,快去吧!”正倫認(rèn)真地說,“我已盡了一切力量,哲凡就是不肯見我。你去告訴他,浣思——需要他!”

  心馨和秦康、沛文都意外得一怔,正倫的話——很特別、很怪,浣思需要哲凡,那他呢?他忘了自己是浣思的未婚夫嗎?

  “我——”心馨還是猶豫,她完全沒有把握。

  “我陪你去!”秦康走上前一步!拔覀円欢ㄏ氡M辦法讓他來,心馨,要有信心,我們快去!”

  “但是媽媽——”心馨不放心。

  “她在手術(shù)室里,已經(jīng)麻醉,沒有痛苦!迸嫖慕忉屩,“我會先動手術(shù),你們一定要哲凡來,這很重要,尤其對哲凡本身!”

  心馨看秦康一眼,轉(zhuǎn)身大步奔出去。

  “他——會來嗎?”正倫等他們走遠(yuǎn)了,才喃喃說。

  “我不知道,”沛文嘆一口氣,“我只是盡力,浣思希望開刀時他在一邊,這是信心問題,所以——我要浣思睜開眼睛時能看見哲凡,對她的復(fù)元很有幫助!

  正倫再皺皺眉,他覺察了在這整個事件里,他竟扮演了一個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角色,怎么會是這樣的呢?他是浣思的未婚夫啊!

  他是個開朗又頗有新思想的人,雖然覺得無趣,卻——也不能說什么,何況他愛浣思,他也是哲凡的朋友。這一切只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小段,總要過去的,是嗎?當(dāng)浣思病愈離開醫(yī)院時,一切——又會不同了。

  他祈求著、他盼望著。

  “我得進(jìn)手術(shù)室預(yù)備了,”沛文看看表,“哲凡若是來了,你讓他立刻進(jìn)手術(shù)室,他的手術(shù)袍在里面。”

  “好!我會做!闭齻慄c(diǎn)頭。

  “你隨便坐一下吧,麥先生!迸嫖倪M(jìn)去了。

  正倫卻沒有坐,他所發(fā)現(xiàn)的事正困擾著他,他開始思索一件他幾乎從沒想過的事,他全心全意地狂熱地愛著浣思,然而——他在浣思的心中占了多少地位?可有地位?

  為什么他從來沒考慮過呢?為什么?

  心馨氣急敗壞地趕到中山北路哲凡的家中,那也曾是她的家,她熟悉地按響門鈴。

  開門的福伯一看是心馨,立刻歡迎地開了大門,他似乎被吩附過,有拒絕客人的模樣。

  “。《〗,你不上學(xué)嗎?”福伯一個勁兒笑,“你從來沒有這么早來過啊!”

  “爸爸呢?”心馨沒心情敷衍。

  “劉大夫在小客廳!备2朴兴櫦傻赝锿,“溫太太在里面,你最好問她!

  心馨也不回答,徑自奔了進(jìn)去。

  溫太太卻攔住了她的去路,溫太太是禮貌的、溫和的,她看來也有苦衷。

  “二小姐,你——”溫太太為難地瞄一眼小客廳!澳阆茸幌,我去通報。”

  “不必你通報,我見爸爸!毙能按舐曊f,“你去做你的事,別管我!”

  “二小姐——”溫太太腦色變得好難看,“請你原諒,劉大夫吩咐——任何人不見!”

  “什么V心馨瞪起眼睛,她誤會了溫太九“什么人不見,難道我是他女兒也不見?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資格攔阻我見爸爸于

  “二小姐——”溫太太尷尬地退后一步,心馨的話太重,重得她無法承受!拔也桓覕r阻你,只是——劉大夫發(fā)起暉氣來——我們都害怕!

  “心馨,”秦康輕輕拉拉她,示意她冷靜!皠e沖動,不關(guān)溫太太事,你要明白!

  “我一定要見爸爸1”心馨的堅(jiān)定毋庸置疑。

  “溫太太,讓她去,”秦康對溫太不微笑點(diǎn)頭,“所有的后果由我來負(fù)責(zé),你放心!

  溫太太自然不想管這件為難事,她只是職責(zé)所在而已。有人替她負(fù)責(zé),他當(dāng)然樂得走開,她也知道自己必然阻止不了心馨的。

  “是,秦少爺。”溫太太終于退出去。

  心馨感激地看秦康一眼,還是秦康好,有他的陪伴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沒有不順利的事,她信心大路,立刻走到小客廳門外。

  “爸爸,我是心馨,”她用力敲門,“我能進(jìn)來嗎?”

  小客廳里沒有回答,連一絲聲音也沒有。

  “爸爸,”她提高了聲啻,“我能進(jìn)來嗎?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爸爸——”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心馨轉(zhuǎn)頭冒秦康,困惑地輕扭門柄,然后緩緩?fù)崎_房門。

  小客廳里是昏暗一片,大白天了,雙重窗簾仍然深垂,把陽光摒棄在窗外,里面彌漫著一種令人欲嘔的隔宿酒氣,空氣混濁得無法忍耐,隱約見到家具凌亂,怎么——哲凡在里面嗎?

  “爸爸——”心馨掩著鼻子走進(jìn)去,一面和秦康迅速拉窗簾\開窗,新鮮空氣和光亮一涌而入,他們也喜見縮在安樂椅中、凌亂又骯臟的哲凡。

  “爸爸——”心馨不能置信地驚呼一聲,奔過去抱住哲凡的雙臂,“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醒醒,爸爸——”

  哲凡胡亂地應(yīng)了兩聲,又再沉睡過去。著來他宿醉未醒,整個人幾乎都脫了形,心馨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來,哲凡幾時這么亂、這么臟.這么憔悴、這么蒼白、這么懶散過?心馨印象中的爸爸是整潔、嚴(yán)肅、一絲不茍、健康又堅(jiān)強(qiáng)的,面前這個醉漢——真是他?

  “爸爸——”心馨傷心地哭起來,“爸爸——”

  秦康皺眉,迅速出去,很快拿了一些冰水回來,用毛巾替他敷在額頭,又替他洗了把臉——臉上的油垢雖去,那亂胡須、那蒼白——是哲凡嗎?

  “劉大夫,醒醒,醒醒,”秦康輕拍哲凡的臉,“劉大夫,心馨來了!

  心馨也用力搖著哲凡的雙手,又大聲哭叫著:“爸爸,爸爸——”

  哲凡又咿唔了一陣,終于勉強(qiáng)睜開惺忪醉眼,他像不認(rèn)得心馨,望了她好半天,望得她都害怕起采。

  “心馨——你來做什么?”他滿臉不高興,“誰讓你進(jìn)來的?我不見任何人!”

  “爸爸,是我,心馨,你女兒,”她哭得好傷心,“我不是任何人,爸爸,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你快走,”哲凡不耐煩,”別來煩我!”

  “劉大夫,我們想接你到醫(yī)院去一趟。”秦康說。

  “去醫(yī)院做什么?我在放大假,”哲凡神色好壞,“你們別項(xiàng)我,行嗎?溫太太——送客!”

  溫太太為難又困窘地出現(xiàn)門邊,主人的命令不能不應(yīng),然而——又怎能送客?心馨是客嗎?

  “我不走!”心馨怪叫起來。平日她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女孩,一旦生氣,甚是嚇人!澳阙s我也不走,除非你立刻跟我們?nèi)メt(yī)院!”

  “我不去!”哲凡不耐煩極了,“還不走?我討厭看到你們?nèi)魏我粋,快走!”

  “不走!”心馨固執(zhí)得像條小牛,“要走和你一起走!你知道嗎?媽媽——正在手術(shù)室里,等著你去開刀!”

  “等我開刀?”哲凡說。然后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是主世界最好笑的一件事了,他笑得眼淚也流了出來。“等我開刀?天下——有這種荒謬的事嗎?哈——等我!”

  “一點(diǎn)也不好笑,”心馨收拾了眼淚!霸嫖氖迨逄嫠_刀,她只要你在旁邊!

  哲凡呆怔一下,帶淚的笑聲消失了,他又不耐煩。

  “為什么要我在一邊?多此一舉!”他說。

  “她對你有信心,你能幫助她和病魔奮斗、掙扎,曾叔叔這么說的!毙能罢f。

  “荒謬!”哲凡拍桌子,酒杯跌落在地毯上!八_刀——關(guān)我什么事?”

  “怎么不關(guān)你事?”心馨驚天動地地尖叫起來,“你是爸爸,她是媽媽,怎么不關(guān)你事?”

  哲凡把臉傳開一邊,聲音也變冷。

  “以前是——現(xiàn)在你為什么不找正倫?”他說,“他該最有資格激起她的掙扎、奮斗心和求生欲望!”

  “不是麥正倫,媽媽要你!”心馨又哭了,“媽媽生命在危險中,在生死邊緣,你是爸爸,你連這點(diǎn)忙——也不愿意幫,你還是人嗎?你——你——”

  “心馨——”秦康焦急地一把抓住她,“別亂說,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

  “我當(dāng)然知道我在跟誰說話,我大名鼎鼎、漂亮又出色的醫(yī)生爸爸,”心馨哭得眼淚、鼻涕齊流!暗恰难抢涞、他的心是黑的,他竟不肯幫自己太太一個小忙,只是去看一看也不肯,你說——你說——”

  “心馨,”秦康理智得多,他擁住心馨,努力穩(wěn)定往她。“聽話,別再說了!

  “她說得對,我冷血、我黑心、我冷酷無情,”哲凡一點(diǎn)也不生氣,“這是五年前就定了的罪狀!”

  “劉大夫,求你跟我們?nèi)ヒ惶酸t(yī)院,不會——很為難的,”秦康說得很婉轉(zhuǎn),“浣思的確很危險,她接受麻醉之前惟一的要求是你在場——”

  “我在場?哈!”哲凡又笑起來,笑得——令人心都發(fā)抖!拔以趫鲇衷鯓樱棵\(yùn)的安排誰也逃不過,五年前我在場了十五年,又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幫助?她——分明為難我,要我出丑!”

  “劉大夫——”秦康也皺眉了。哲凡真是這么冷酷絕情的一個人嗎?以前浣思生病他也肯去診治的,為什么這次變得這么離譜?可有什么原因?

  “你們走吧!”哲凡不給他再說的機(jī)會,下逐客令地?fù)]一揮手,“我很累,我要休息了!”

  “你——”剛剛才平靜的心馨又激動起采,“你冷血、你沒良心、你殘酷、你絕情,你——你——根本不是人,你不配做爸爸,我以后——永遠(yuǎn)不要再看到你,我恨你!我永遠(yuǎn)不要再看到你!”

  她哭罵著,然后用力掙脫了秦康,轉(zhuǎn)身狂奔而去。

  “心馨——”秦康大吃一驚,顧不得哲凡,也追了出去,他怎能放心激動的心馨胡亂撞呢?

  然而哲凡——當(dāng)心馨和秦康的腳步消失在門外時,他整個人都癱瘓下采,就像一個吹足氣的氣球突然被放了氣,他再也無法挺立。他把臉深深埋在雙手中,良久、良久,久得——整個世紀(jì)都過去了,他才慢慢抬起頭,哦——滿面淚痕的是他嗎?他不是冷血、絕情嗎?他怎會流淚?那張成熟、漂亮的男人臉,那些憔悴、那些蒼白、那些淚,交織成怎樣動人心弦的畫面。

  再過一陣,他終于站起來——

  心馨呢?秦康在巷口追上了她,在許多路人詫異的視線下把她塞進(jìn)計(jì)程車,風(fēng)馳電掣回醫(yī)院。

  四樓手術(shù)室的紅燈亮得甚是刺眼,甚是——驚心動魄,正倫獨(dú)自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長椅上。他的神色看來有些落寞、失意。卻是絕對平靜的,一見心馨哭著回來,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肯來?”正倫沉下臉。

  秦康搖搖頭,心馨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她認(rèn)為哲凡不肯來是丟臉的事,哲凡是她的父親啊!

  “那小子!”正倫狠狠罵著,“混蛋!”

  心馨還是不出聲,她自己罵哲凡沒關(guān)系,讓正倫來罵,她心里還是有些不愿。

  “不來就算了,希罕,”她小聲說,“曾叔叔的手術(shù)成功就行了!

  “你懂什么?”正倫狠狠瞪她一眼,“哲凡一定要來,這是重要的!比沛文手術(shù)更重要!”

  心馨噘噘嘴,不以為然地不出聲。秦康看著正倫,突然之間有些明白,莫非——

  “你們等著,我去!”正倫大聲說。

  一轉(zhuǎn)身,他大步向走廊一端走開。他去?他去找哲凡?他不是去過一次嗎?他甚至見不到哲凡,他有什么本事把哲凡抓來?

  “哼!多余!”心馨對正倫絕無好感。

  “未必,”秦康眼中有奇異的光芒!盎蛘摺修k法令劉大夫來。”

  “我才不信!”心馨坐下來!皠⒄芊病溲 

  “你會后悔這么罵爸爸的!”秦康望著她笑,“我有個感覺,但不知道對不對。”

  “什么感覺?”心馨好奇地問。

  “不能講,至少現(xiàn)在不能講,”秦康故作神秘,“以后你會知道。”

  心馨白他一眼,把視線放在那紅燈上。她全心全意開始祈禱,只要浣思能痊愈,她寧愿放棄自己的一切,甚至寧愿考不上大學(xué),寧愿接受麥正倫——只要浣思痊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shù)室門上的紅燈沒熄,正倫也沒回來,將近一個鐘頭了,他可以來往走兩遍,他怎么還不回來?就算哲凡不來,他也該回來啊!難道哲凡不來,他也不回來了?

  “秦康——”心馨愈來愈擔(dān)心了,“怎么這么久?”

  “放心!不會有問題的!”秦康握住她的手,很自然。陪伴著心馨,他心中全無煩躁不安的感覺。

  “手術(shù)——要多久呢?”心馨焦急地問,“那個——麥正倫也不回來!

  “有我陪著還不夠嗎?”他故作輕松,“你不如靠著我睡一覺,等你醒來時,一切都沒問題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呢?”心馨寂然搖頭,“睡一覺醒來一切都是好好的,那只有在孩子時代才發(fā)生過的事!

  “現(xiàn)在——你不仍是孩子?”他說。奇怪,這句話竟是說得生硬又不自然。

  “我希望仍是孩子,”她嘆一口氣,“只有孩子才有真正的快樂,而現(xiàn)在——快樂短暫,而且只是表面的,內(nèi)心總有很多煩惱!”

  “你也有煩惱?”他很感意外地望著她。那溫純稚嫩的小臉兒、那清澈漆黑如星辰的眸子、那頑皮天真的笑靨、那多得只屬于她的小動作,她也有煩惱?

  “怎會沒有呢?”她再搖搖頭。

  “心馨,”他真真誠誠地說,“除了我是你的大哥哥,我還是你的好朋友,你有什么心事、什么煩惱,相信我,我會替你分擔(dān)!

  “我的煩惱——沒有人能分擔(dān)的!”她有絲莫名的臉紅,“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包括戴克文?”他問。半開玩笑。

  “戴克文,為什么提他?”她詫異地問。

  “他——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嗎?”他笑。

  “如果認(rèn)識男孩子,較合得來就算男朋友的話,他可以說是!彼裏o端端又嘆口氣。

  “你怎么從不考慮秦愷?”他盯著她看,很仔細(xì)地問,“你不覺得他很優(yōu)秀,而且很喜歡你?”

  她搖頭,又搖頭,卻不表示任何意見。

  “搖頭是什么意思?”他不放松地追問。

  “我自己也說不出來,”她無奈地笑了,“秦愷的確是最好、最優(yōu)秀、最出色的孩子,但——絕不會是他!”

  “這么肯定?”他眨眨眼。

  “是!絕不可能是他!”她把視線投向遠(yuǎn)處。

  他們之間有一段小小的沉默,直到心馨突然叫起來。

  “看,麥正倫回來了!彼f。

  秦康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果然看見正倫獨(dú)自走回采,他終于還是不能令哲凡來。

  正倫走近了,秦康和心馨都覺得有些什么不對,正倫身上——仿佛有些什么改變。心馨注視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秦康也是。只是——那感覺是真實(shí)而強(qiáng)烈的,正倫身上、臉上是有些改變。

  “他媽的!”正倫走近就罵,他激動得漲紅了臉!皠⒄芊膊皇侨耍∥野捉涣怂@個朋友!”

  心馨皺眉,不便問,秦康卻接口。

  “他還是不肯來?”

  “簡直是野獸,”正倫還在罵,“半絲人味也設(shè)有,浣思至少是他以前的太太,他竟像不認(rèn)得她似的,可恨,心寧、心馨姐妹都這么大了!”

  “他說了什么嗎?”秦康阻止他扯上心馨。

  “他什么都不說,就是不肯來,”正倫吸吸鼻子,用拳頭打一下手掌!昂髞砦摇ァ

  “后來你怎樣?”秦康聽出了蹊蹺。

  “我——哎,”正倫拍拍衣服,“我氣不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跟他打了一架!”

  “打架?”心馨不能置信地叫起來,“他醉成那樣怎能打架?”

  “哎——我打他,”正倫訕訕,原來他身上衣衫不再整齊,頭發(fā)也凌亂了,怪不得看來不同!安淮蛩页霾涣诉@口氣,他——真窩囊,竟不還手!”

  “你就一直打他?”心馨還是心痛父親,這是親情。

  “當(dāng)然——我是有點(diǎn)沖動,他不該不顧浣思死活,”正倫替自己解釋,“不過——他比我想象中虛弱,一打就倒,還流鼻血,老半天都站不起來!

  心馨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去不著他。正倫打得哲凡倒地不起,又流鼻血,這——哲凡可會受傷?

  “我要打醒他,”正倫說得正氣凜然,“那樣冷酷無情的人,哪配做醫(yī)生?醫(yī)生最重要的是愛心,是不是?”

  “哎——”秦康看得出心馨在不高興,他設(shè)法轉(zhuǎn)變話題,“已經(jīng)兩個多鐘頭,大概快好了吧?”

  “腦部——很麻煩,”正倫望著紅燈!安恢冷剿嫉念^上會不會有疤?”

  “當(dāng)然會,有幾條大疤!”心馨故意說,“有疤的地方連頭發(fā)也不生!”

  “是嗎?”正倫睜大眼睛,“真是這樣?”

  “別聽她胡扯——”秦康說了一半,手術(shù)室的紅燈突然熄了,手術(shù)完成了。

  三個人都停止說話,眼睜睜地望著手術(shù)室的門,好一陣子,才看見沛文疲乏地、滿身汗地從里面出來。

  “曾叔叔,媽媽——”心馨第一個沖上去。

  沛文四下望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

  “哲凡——沒有來嗎?”他問。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正倫說:“哲凡已失去了人性,我打得他半死他也不來!”

  “打他?”沛文皺眉。

  “到底媽媽怎么樣?”心馨再問,這才是她惟一最關(guān)心的事。

  “手術(shù)徹順利、很成功,只是——浣思很弱,而且這種手術(shù)麻醉過了會很痛苦,我怕她——難挨!”沛文終于說,“哲凡不肯來——天意吧!”

  “會怎么痛苦?”心馨嚇壞了,“不能忍受嗎?”

  “比較難忍,要有旁邊的鼓勵,要——”沛文搖頭,“說也沒有用,他不肯來!”

  “一定——要他?”正倫問得十分困難、十分尷尬!八碑(dāng)然是指哲凡。

  沛文盯著他看了半晌,點(diǎn)點(diǎn)頭,歉然點(diǎn)點(diǎn)頭。

  “我可以陪她!毙能巴蝗徽f。

  “到時候醒來再說。”沛文看著手術(shù)至,兩個護(hù)士正將仍昏迷的浣思推出來,她頭上全扎著紗布,密密的一層又一層,她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青,緊閉雙唇給人一種凄涼的病態(tài)美感。正倫上前一步,立刻被沛文阻止了。

  “不能接近她,”沛文正色說,“她剛開刀,要住防菌的特別病房,你們也不能跟她講話,免得令她麻煩!

  “那——什么時候才能接近她呢?”正倫問。

  “我會通知你!迸嫖恼f,“防菌特別病房是玻璃墻,你們可以看見她,或者——三天之后她能講話肘,我就可以讓她換回普通病房。”

  兩個護(hù)士一路推著浣思,他們?nèi)齻和沛文就一直跟著。防菌病房果然是玻璃墻,可以看見病房里的一切設(shè)備、儀器,只是絕對隔離的,玻璃墻之內(nèi)三英尺處又有另一道玻璃墻。

  意外又意外,不能置信又不能相信的情景——玻璃病房里已有一個人,一個穿著白抱、戴著口罩、包著頭發(fā)的男人,口罩和頭套遮去了他大部分面部,那露在外面的一對眼睛,那充滿血絲卻深邃動人的眼睛,那疲乏了、跌倒了又爬起來、又挺立的人竟是——竟是——那寧愿挨女兒罵.挨朋友打也不肯來的哲凡!

  哲凡!是哲凡!是嗎?是嗎?

  沛文蹙結(jié)的眉心一下了舒展了。他好像看見了一天的陽光,好像看見漫天的希望,哲凡——終于來了!

  心馨先是呆怔著,漸漸,臉上浮現(xiàn)了笑容,眼中浮現(xiàn)了淚水,她咬著唇,緊緊注視著哲凡,她的父親,謝謝天!他終于來了,他不是她罵的那個冷血動物,他不是!

  浣思被推了進(jìn)去,哲凡忘我地直行到她床邊,就那樣目不轉(zhuǎn)睛、全心全意地注視著她,那注視——世界還有任何事物、任何力量能移開他凝定了的視線?

  心馨轉(zhuǎn)身大叫一聲,攔腰抱住了神色凝肅、感動得淚眼模糊卻又苦有所悟的秦康。

  “秦康,太好了,不好了,你說是不是太好了?”心馨又哭又笑,也不管好不好看,有沒有人會笑她,一個勁兒地哭笑、跳躍。“你說是不是太好了?你說是不是?”

  秦康什么話也說不出,卻用力點(diǎn)頭,拼命點(diǎn)頭。哲凡的來到,使他心中那模糊的想法更具體些,但——他不敢說,哲凡只是來陪伴浣思,如此而且!

  狂喜中,誰都沒有注意,正倫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終于無聲無息地沿著走廊離開了。他這樣離開是表示什么?

  無論如何,正倫離開了。

  無論如何,玻璃病房中只有浣思和哲凡,這會是什么呢?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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