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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親紅顏 第一章

  初春的江南,綠柳垂湖,半個(gè)太湖水面都浮著碧綠的荷葉、菱葉,湖面上籠著輕煙薄霧,極目望去,只見煙波浩淼,遠(yuǎn)水接天。

  在鄰近湖畔的一座雅致的水榭里,高起的觀景樓角度極好,可以視線無礙的遠(yuǎn)眺太湖的風(fēng)景,敞開的窗戶中微現(xiàn)一抹輕綠色的絕美身影,引得湖上過往船只中的游人,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

  那是個(gè)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肌膚勝雪,清雅絕麗。她穿著一襲淡綠的衣衫,陽光照在她白里泛紅的臉蛋上,更映得她皓膚如玉,好似透明一般。

  一般女子有著如此讓人欣羨的美貌,那是要讓男人珍惜寶貝的,深怕那絕色有了一絲一毫的毀損。但她痛恨自己的容貌,無可避免的在攬鏡自照時(shí),總會想到那些惡毒的人言,那些話語所造成的傷痛常在黑夜中,撕扯她的心。

  她斜倚窗臺,一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執(zhí)著團(tuán)扇象牙柄的尾端輕輕的轉(zhuǎn)著,漫不經(jīng)心的望著湖上的畫舫、漁人輕快的扁舟和水鄉(xiāng)姑娘的采菱船交梭的來去,間歇傅來的是悠揚(yáng)的歌聲,輕貼在水面遠(yuǎn)遠(yuǎn)的傅送。湖畔的風(fēng)景歷久如一日,湖面上永遠(yuǎn)有依湖維生的漁家辛勤來去,也永遠(yuǎn)有訪客乘著畫舫自在的游山玩水。

  恍惚間,她突然有種時(shí)間錯置的茫然感,好似回到了八年前,那個(gè)荷葉盈綠的季節(jié)。那一年,疼愛她的父親離開了她……

  ☆☆☆

  八年前

  一個(gè)約莫九歲的小女孩輕巧的跑過正房前的庭院,不時(shí)的躡足回望,靈動的雙眼滴溜溜的轉(zhuǎn)著,一副正要做壞事、又怕被捉到般的心虛表情。

  「爹爹!顾就奖髢狠p輕喊著。她踮著腳尖,小小的臉蛋貼著外敞的窗子,看著房內(nèi)病榻上的司徒昱。

  她知道爹爹生病了,大人都不許她進(jìn)去探視,全家只有娘和幾個(gè)仆婦可以進(jìn)去爹爹的房問?墒堑呀(jīng)臥病許久了,司徒斌兒好懷念以前的時(shí)光,那時(shí)爹爹會帶她去太湖游湖、采紅菱。

  「斌兒?是你嗎?」司徒昱聲音虛弱的問道。

  「對。爹爹,你好些了嗎?」

  女兒稚幼天真的聲音傳來,讓司徒昱一陣淚眼蒙朧,他勉強(qiáng)的半坐起身,看到她小小的黑色頭顱緊貼著對她而言過高的窗臺!负眯┝耍銇砜次覇?」

  「對?墒悄镎f不許來看爹爹,不然我也會生病!

  大夫才剛看過病情,當(dāng)司徒夫人送他出去時(shí),司徒斌兒就乘機(jī)溜了過來。

  「那就聽話不要來,不然你娘會傷心的。」

  「可是我好久沒看到爹爹了嘛……」司徒斌兒小臉一皺,頓感委屈!傅铱刹豢梢赃M(jìn)去?」

  「你不怕生病嗎?」

  「不怕。」她大聲的回答,小小年紀(jì)還不知道纏綿病榻的痛楚。

  司徒昱微笑道:「那就進(jìn)來吧。我不會告訴你娘的。」

  司徒斌兒推開門,走到床前,好奇的打量消瘦的父親。「爹爹,你好瘦喔!」

  「我生病了!」他看著自己向來最寵愛的女兒!改阌惺裁聪牒偷f的?」

  司徒斌兒想了一想,「沒有,只是想看到你而已。」

  「那現(xiàn)在呢?」他揉揉她的黑發(fā)。

  她打了個(gè)哈欠,有些困盹的說:「我想睡了!

  司徒昱笑了笑,掀開棉被。司徒斌兒歡呼一聲,朝被窩里鉆去,不知道驚覺司徒昱高得嚇人的體溫意味著什么。

  司徒斌兒不一會就睡著了,司徒昱疼愛的撫順著她的發(fā),「還這么小孩子性,那將來爹爹走了,誰來照顧你啊?」

  不知過了多久,司徒斌兒迷迷糊糊的知道有人抱起她,她睡眼惺忪的問:「嬤嬤?」

  抱著她的人「嗯」了一聲,道:「睡吧!我抱你回房!

  隔天早上她起床后才知道,當(dāng)嬤嬤找到爹爹房中時(shí),她偎在父親的懷中。她睡著了,而司徒昱……死了。

  ☆☆☆

  司徒昱過世之后,生活迫使司徒斌兒告別不知愁苦的童年,一年多來她成長了不少。由于司徒昱辭官已久,加上病痛纏身,在坐吃山空一段時(shí)間后,實(shí)在是沒有留下多少的錢財(cái)給他妻兒。迫不得已,司徒夫人只好遣走所有的仆人,賣掉原來住的大宅邸,搬到一間臨河的簡樸小屋中。

  司徒家是書香門第,然人丁單薄,在司徒昱死后更形困窘,而家道中落后,平日的好友親戚們走動漸稀,彼此的情誼便日漸疏離,更別指望有人會雪中送炭了。在這段時(shí)問內(nèi),全家人的生計(jì),就靠司徒夫人精巧的手藝做些針黹和刺繡來支撐。雖然遣走了所有的仆人,節(jié)省不少的支出,但微薄的家產(chǎn)也支撐不了多久,日常的吃穿用度都需要錢,眼見手邊所剩的銀兩越來越少,司徒夫人不禁終日憂愁。

  迫于無奈,她不得不下了痛苦的決定。

  「斌兒!

  司徒斌兒聞聲看向娘親那張憔悴的臉。

  自從父親過世后,她有一次在半夜醒轉(zhuǎn),聽到娘親強(qiáng)自壓抑的哭聲,深深體會到一個(gè)婦道人家獨(dú)自撐起家計(jì)的為難與痛苦?粗镉H那樣操勞,體認(rèn)到生活的艱難,早熟的她己懂事的分擔(dān)一些家務(wù),希望能減輕她娘的勞苦。

  「娘,什么事?」她放下手邊的工作,隱約的感到娘親的語氣怪異。

  「你跟我去一個(gè)地方!

  「什么地方?」司徒斌兒困惑的問。

  司徒夫人別過臉去,閃避她的目光。「別問。」

  司徒斌兒靜默下來,任隨她娘牽著她的手坐進(jìn)一頂轎子中,前往不知名的地方。她的心中有些惶恐,雖然娘親待她一向疏遠(yuǎn),卻從不曾像今天這般怪異沉默,轎中安靜得令人不安。

  轎子停了下來,司徒斌兒困惑的望著眼前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她并不知這一帶是蘇州城里最著名的風(fēng)流鄉(xiāng)、金粉之地,秦樓楚館、勾欄瓦舍沿著街道鱗次櫛比,只見華麗的樓房張燈結(jié)彩、絲竹盈耳,高墻繡戶內(nèi)笑語喧嘩,打扮艷麗的女子張狂的在街上與男人打情罵俏。這條花街的奢華景象與她住的翠竹環(huán)繞的簡仆小屋,完全是兩個(gè)不同的世界。

  司徒夫人牽起她的手走向一座大宅院,但見樓臺亭閣相間,說不出的富麗堂皇。她們繞到了宅院側(cè)面的角門,司徒夫人敲敲緊閉的木門。

  門很快的打開了。門房打量著司徒母女一身的布衣荊裙,眼中帶著微微的疑問和好奇。這地方,向來就不是良家婦女會涉足的。

  他問明了來意,進(jìn)去通報(bào)后不久,便有一位艷麗的女子笑著迎向她們。

  「哎呀,是司徒夫人。 

  司徒夫人不安的點(diǎn)頭為禮。

  女子的視線飛快的掃過司徒斌兒,眼睛一亮!高@位就是令千金吧?」她嘖嘖稱奇,「我第一次看到這么漂亮的美人胚子,將來長大了不知道要傷多少男人的心哦!」

  司徒斌兒不習(xí)慣她的審視眼光,低下頭,防衛(wèi)的躲到司徒夫人身后。

  那女子不以為意的笑笑,「進(jìn)來坐吧!

  「不用了。我女兒就交給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好好的待她!

  「這是當(dāng)然!顾D(zhuǎn)身叫喚,不久一個(gè)仆沒打扮的人出來,交給司徒夫人一張銀票!高@是我們上次說好的價(jià)錢,你看一下吧。」

  司徒夫人接過銀票,局促不安的道謝,轉(zhuǎn)身躊躇的看著女兒。

  「斌兒乖。」她摸摸女兒的頰,「娘要過一陣子才能來接你,這段時(shí)間你就住在這里,她不會虧待你的。」

  司徒斌兒恐懼的拉著她娘的手,察覺母親想拋下她離開。

  「娘,帶我一起回去吧!」

  「不行。」司徒夫人輕聲哄著她:「斌兒乖,聽話!」

  「娘,不要丟下我!顾就奖髢洪_始哭泣,不停的懇求母親,最后司徒夫人不得不甩掉她的手,掩面而去。

  「娘!」

  司徒斌兒想掙開那些箝住她的手卻不能如愿,她聲嘶力竭的叫喊母親,小小的身子哭得哆嗦個(gè)不停。厚重的木門砰一聲關(guān)上,隔絕司徒夫人匆忙離去的身影,司徒斌兒的哭叫聲悲哀地回響在華麗的庭院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司徒斌兒日日翹首盼望,等待母親來接她回去的希望終究還是落了空。

  不久,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告訴她,母親已將她賣給了這棟大宅的主人,而她所見到的那個(gè)艷麗的女人,正是擁有她的鴇母,人稱「晴姨」,她后來就改稱她為娘。

  擁月樓,其實(shí)就是家妓院。

  ☆☆☆

  自唐代后,狎妓冶游蔚然成風(fēng),上自朝廷當(dāng)權(quán)的顯貴,下至地方牧守、宦途潦倒的仕紳,以迄行商走販,都喜歡到煙花柳巷尋歡作樂。而秦樓楚館中的娼妓,一般都出身低微,鴇母們?yōu)榱擞鲜看蠓,便教她們從小學(xué)習(xí)彈唱歌舞、琴棋書畫,因此有那么幾個(gè)由于聰明美貌、多才多藝而聲名大噪。

  司徒斌兒年紀(jì)雖幼,但實(shí)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加上出身書香世家,氣質(zhì)出眾,容貌才學(xué)高出尋常佳麗甚多。所以當(dāng)她到了十五歲正式掛牌接客時(shí),早已聲名遠(yuǎn)播、名聞遐爾,慕名而來的人不知凡幾,她輕易的就奪得「花中之魁」的頭銜,艷冠江南。一時(shí)富豪子弟、王孫公子、鄉(xiāng)紳達(dá)官紛紛遣人來說,要出千金娶她為妾,或?yàn)楦杓В急磺缫桃灰换亟^。

  司徒斌兒長大后更見奪目,擁月樓前常見車馬朝夕填門的盛況。司徒斌兒有時(shí)乘興才會見見客人,但她很少好顏相待,誰知她那冷淡的性子卻使男人更加的癡迷和趨之若騖。她的身價(jià)一日高過一日,晴姨樂見其成,并不急著把她的初夜許給任何人,以她的清倌之身,將來還怕沒有人肯出天價(jià)買下她的身子嗎?

  依照慣例,所有的姑娘進(jìn)了青樓就要拋棄自己的本名,另取名字,晴姨就曾問過她:「斌兒,你有沒有屬意的名字?」

  司徒斌兒當(dāng)時(shí)正倚著高幾在看一本詩集,幾上放著一壺香茗。

  她頭也沒抬的道:「就讓姨娘決定吧。我沒有意見!

  反正來這兒的人都是尋歡作樂,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處在風(fēng)塵,迎來送往,十年、二十年之后,紅顏凋零,花謝人亡兩不知,不如就由晴姨隨便取個(gè)名字了事。

  晴姨笑說:「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還是這副冷淡性子,一點(diǎn)都不理人!

  她認(rèn)真的瞧著司徒斌兒,思索了一會后道:「你就像云彩一樣的美麗、易變,就叫你『惜云』吧!希望將來不管是誰得到你,都能珍惜你!

  ☆☆☆

  轉(zhuǎn)眼間,兩年就過去了。

  擁月樓的姑娘都要在梳攏后才能分配一間房間,晴姨卻為了司徒斌兒破例。

  司徒斌兒喜愛幽靜,晴姨就為她在擁月樓近太湖邊上臨水而建映香水榭,三面臨水,有曲廊通往大宅,透過精巧的漏窗,擷取外間景色,引進(jìn)太湖的波光瀲灧。

  聲名大漲后的司徒斌兒擁有另一項(xiàng)特權(quán)——她可以就來訪的客人,選擇見或不見。偶有不能得罪的客人或一擲萬金的富家公子來訪,而司徒斌兒拒見時(shí),晴姨才會施壓。

  這些前來尋歡買笑的客人,大都是貪戀她的姿色而曲意奉承、大量饋贈,不過是為了在她身上得到回報(bào),但在眾多愛慕者中,也有一些談吐不凡的文雅之士或是高貴風(fēng)流的王孫公子,司徒斌兒喜歡和他們相處時(shí)的自在愉快。

  當(dāng)然,不時(shí)也有仗勢欺人之徒,他們往往縱情調(diào)笑,恣意謔辱,那目光總是令司徒斌兒不快。那些人用眼睛剝光她的衣服,用潛在的傲慢表現(xiàn)自己的身分,污蔑她的冷傲不過是自命清高,實(shí)際上骨子里不過是個(gè)妓女。司徒斌兒表面冷漠,但有時(shí)仍會被刺傷心靈,既然晴姨給了她選擇的自由,她就一律藉故推辭,毫不客氣的拒見那些人,因?yàn)樗龥]必要去受他們的氣。

  晴姨常常勸她在所有迷戀她的貴客中,挑一個(gè)多金、老實(shí)、穩(wěn)重的男人,將來好托付終身。妓女靠自己的姿色才藝取悅他人,一旦紅顏衰老,結(jié)局往往十分凄涼,如果不能找到一個(gè)好對象,在青樓終老是最最悲慘的一件事。

  「你不要嫌晴姨羅唆,」晴姨不厭其煩的對她說教,「像我這樣還算是好的,許多人落到病痛纏身,老死在街上也沒人過問。所以你聽晴姨的話,雖然現(xiàn)在還是清倌,趁早打算總是好的。依我看嘛,那位霖園商行的康公子倒是不錯,人雖然花心了一點(diǎn),但家大勢大的,難得他對你有情,你可不要弄砸了。」

  司徒斌兒只覺得好笑。她所允許繼續(xù)來拜訪她的人中,交游最密切的就屬霖園商行的長公子——康廣陵。

  康廣陵今年二十五歲,容貌俊美,風(fēng)度翩翩,但風(fēng)流不羈到了極點(diǎn),向來就是花名在外。聽說霖園商行的大老們對這游戲人間的長公子很是頭痛,但康廣陵狂放隨性慣了,竟是沒人制得住他。而他最近的緋聞就是惹上擁月樓的花魁——惜云姑娘,為她一擲千金、眉頭不皺一下的傳言甚囂塵上。

  蘇州城內(nèi)甚至傳說康廣陵已經(jīng)是司徒斌兒的入幕之賓,為了獨(dú)占花魁,他甚至已經(jīng)打算為她贖身。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確是如膠似漆的一對。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彈琴弈棋、評詩論畫,不然就是泛舟游湖,或是乘車騎馬瀏覽蘇州城郊的山光水影。

  但贖身是真,入幕之賓是假?祻V陵不只一次的提起要幫她贖身,卻為司徒斌兒婉拒。

  康廣陵對她皺眉道:「斌兒,你知道我不求你的回報(bào),為什么還要拒絕?我實(shí)在不忍你墮入風(fēng)塵!

  「別擔(dān)心,我娘會幫我贖身的,何況我自己也存了一筆錢,我自有打算!

  「你娘?」他諷刺的譏嘲,「就憑你目前水漲船高的身價(jià),她根本贖不起。這么多年了,我不懂你為何還不放棄?」康廣陵心中有氣,他根本看不出司徒夫人有贖回女兒的打算。枉費(fèi)司徒斌兒的一雙慧眼冷眼旁觀這世間的悲歡,卻看不透圍繞自身的迷霧。

  「她答應(yīng)過我的……」她低聲呢喃,如水般的明眸轉(zhuǎn)為一片迷蒙。

  年紀(jì)漸長后,她已經(jīng)能原諒母親將她賣入妓院,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母親是不會出此下策的。而母親幾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她也都可以忍受體諒的不去過問,因?yàn)樗就郊译m然已經(jīng)中落,但總還是書香門第的世家,女兒落人青樓,對母親來說一定是件難以啟齒的羞辱。

  但司徒斌兒心里總是存著一線希望,希望當(dāng)她走到絕路時(shí),母親能拉她一把,不要背棄她。她告訴自己,只要母親有心為她贖身,她自會想辦法脫身。

  康廣陵知道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始終存在著一道陰影——一個(gè)無助的孩子倚門哭泣,哀求母親回頭。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富貴牢籠里,囚錮著孤寂的靈魂。

  「傻瓜!如果你娘一天不來贖你,難道你打算在此終老?」

  「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顾J(rèn)命的說,對他的關(guān)心感激的微笑。

  也許有一天她不會再拂逆他的好意,但她實(shí)在無以回報(bào),只因他眸中閃動的光芒是溫馨的友誼,而非熾熱的愛戀,他們是知己,不是情人。正因?yàn)檫@樣,最初司徒斌兒才會容許康廣陵靠近她,進(jìn)而接納他成為好友。

  康廣陵不滿的低咒一聲,「我天殺的為什么要徵求你的同意?!只要我撒下大筆銀子,晴姨大概眼眨都不眨的就會把你賣了。」

  司徒斌兒聞言驚訝的笑了,「姨娘如果知道你對她的看法是如此的淺薄,大概會氣得跳腳吧。而且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沖動,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負(fù)擔(dān),或許你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

  「你是個(gè)傻瓜!」康廣陵瞪著她說。

  「我知道。」她柔聲道。

  ☆☆☆

  往事一幕幕掠過腦海,司徒斌兒不禁要自問!如果她的期盼落了空,最后得到的竟是苦澀的果實(shí),她該怎么辨?

  平兒的聲音打破她思緒的迷霧,司徒斌兒抬起頭來,茫然的望著她的侍女。

  「姑娘?」

  司徒斌兒驚訝自己竟然發(fā)呆這么久了,她強(qiáng)自振奮起精神,飛快地將自己的思緒抽離出回憶中。她向來都以頑強(qiáng)的勇氣去面對生命中的挫折,也只有這樣,她才能阻止自己在過去的夢魘中自艾自憐。

  「什么事?」

  「康公子來了,姨娘要我來問你見或不見?」

  司徒斌兒微微一笑道:「帶他進(jìn)來吧。」

  不一會,康廣陵用手上的摺扇輕敲著木門,先有禮的宣告他的到來,接著閑適自在的走進(jìn)來。

  「斌兒,想什么想得這么出神?」

  康廣陵是唯一知道司徒斌兒真名的客人,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顆敏銳負(fù)責(zé)的心,而且極為守信,他從來不說自己做不到的承諾。

  他毫不客氣的坐下來,自個(gè)斟了杯茶來喝。他的不拘禮節(jié)宣示了他們之間顯而易見的熟稔。

  「才想著你的最新戀情,你就來了。」

  「真的?傳聞中的女主角是誰?」他反而一臉好奇的問道。

  「我!

  「生氣了?」他小心翼翼的。

  她輕輕揚(yáng)眉,「為什么要?」

  「因?yàn)槟愠蔀榱餮灾械暮偩恕!?br />
  「你這人一點(diǎn)都不認(rèn)真,對你的事不要全部相信比較好!

  「如果我家那群老頑固也明白就好了!顾行┎粷M的咕噥著!敢恍╋L(fēng)吹草動都能讓他們風(fēng)聲鶴唳的,老想干涉我的生活,真教人受不了!

  「這不是你刻意營造出來的形象嗎?」司徒斌兒抿嘴微笑,麗容艷若春花。「你還不肯屈服嗎?」

  霖園商行的大老們這么處心積慮的關(guān)照他,無非是想要康廣陵定下心來繼承家業(yè),無奈他放浪慣了,跑得永遠(yuǎn)比追的人還快。

  「我還不想自掘墳?zāi)埂!共弊右谎觯嘞乱槐。「對了,聽說你趕跑了喬公子,是真的嗎?」

  司徒斌兒皺眉,這件事她并不想宣揚(yáng)得全城皆知!改阍趺粗赖模俊

  「這個(gè)不重要啦,快點(diǎn)告訴我是怎么回事!箍祻V陵催促著。

  司徒斌兒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喬英出身文人世家,頗有才情,他的父親德高望重,深受全城的人敬重。由于喬老爺曾高中舉人,對于這個(gè)資質(zhì)優(yōu)異的獨(dú)子自然是期望殷切,希望他能在考場上求取好功名以光宗耀祖。

  而喬英也爭氣,順利的在鄉(xiāng)試中大放異彩,前途可期,但在他遇見司徒斌兒之后,一切就變了。

  幾個(gè)月前,喬英偕同友伴一起前往疊音園聽?wèi),恰巧司徒斌兒也在座,喬英驚嘆于她的美貌,對她著了迷。幾個(gè)月來,他糾纏不休,幾乎要把擁月樓的地板給踏破了。

  面對他的癡戀,司徒斌兒顧慮他的前途,不希望自己到頭來毀了他,所以刻意的想疏遠(yuǎn)他。誰知喬英跑來擁月樓大鬧一場,迫使她不得不說重話逼走了他,雖然沒有實(shí)質(zhì)的傷害,但心結(jié)總是難免的,這令司徒斌兒有些懊惱。

  「喬英還年輕,他太執(zhí)著了,我希望事情就這么過了!顾龂@口氣,這么一鬧,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了。

  康廣陵收起訕笑的神情,一臉正經(jīng)的問:「有麻煩嗎?」

  「目前還沒有。對了,這事不要到處宣揚(yáng),我不想喬英受人議論!

  康廣陵取笑她道:「你知道嗎?斌兒,你的善良實(shí)在和你身處的地方很不相稱。何況這有什么關(guān)系,被你拒絕的人還會少嗎?還是你想拯救他的靈魂?」

  「他才不像你這么刀槍不入。」

  「咱們彼此彼此!箍祻V陵深思的看著她,「你的心護(hù)衛(wèi)得這么嚴(yán)密,任誰也無法進(jìn)人。我有時(shí)會覺得你不是冷漠,而是無情,你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人!

  司徒斌兒興味盎然的笑了,「難道你希望我愛上你?」

  康廣陵搖頭,「千萬不要,你太美了,我無福消受!

  「這副皮相又不是我自愿的。」她微微咕噥著。

  他驚訝的張大嘴巴,「你不是在抱怨吧?」

  「我想你不是來贊嘆我的美貌的吧?」司徒斌兒不耐煩的揮揮手,表示這個(gè)話題就此結(jié)束。

  「當(dāng)然,」他順從的轉(zhuǎn)移話題,微微一笑,「我想邀你去聽?wèi)。?br />
  「喔。」她心不在焉的轉(zhuǎn)著團(tuán)扇。「我倒是寧愿待在擁月樓。最近事情太多了,我不喜歡到外頭去受人指點(diǎn)議論。」

  喬英的這類事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即使錯不在她,輿論仍會責(zé)難于她,說是她紅顏禍水,引誘男人墮落毀滅,真是天知道了。

  「算了,」康廣陵不在乎的聳聳肩!覆蝗荒愦岛嵔o我聽吧。」

  司徒斌兒睨他一眼,逕自拿起簫來。

  不一會兒,清亮的簫聲響起,映著太湖的水色,遠(yuǎn)遠(yuǎn)的傳送出去。

  ☆☆☆

  深夜,一頂轎子在蘇州城中迅速的前進(jìn),小廝提著一盞風(fēng)燈在前引路,微弱的火光因風(fēng)而輕輕搖晃著。

  轎子在一間屋子前停下,小廝輕敲門上的扣環(huán)。

  「云姑娘,到了。」

  小廝掀起垂下的帷簾,扶下轎中的嬌客。轎中的人兒披著斗篷掩住嬌美的面容,也掩住旁人好奇探視的眼光。她快速的閃進(jìn)半掩的門內(nèi),小小的前庭中已經(jīng)有位婦人在那兒等她。

  「娘!顾p喚婦人。

  司徒夫人緊張的一笑,「斌兒,有沒有人看到你?」

  司徒斌兒垂下頭,「沒有,我向來很小心的。」自從她掛牌接客后,晴姨就讓她擁有較多的自由,允許她一年中可以回家?guī)状,但每一次都必須偷偷摸摸、躲躲閃閃的。

  「那就好!顾就椒蛉怂闪艘豢跉猓高M(jìn)來吧。」

  沒有一句溫情的問候,母親對待她向來是疏遠(yuǎn)而言語拘謹(jǐn),好似她是司徒家的客人。

  她心傷的嘆口氣,進(jìn)了內(nèi)廳。

  「餓不餓?我去弄些東西給你吃!顾就椒蛉丝蜌獾膯枴

  「不用了,娘。我出來前才吃過,不餓!

  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么,尷尬的沉默籠罩在母女之間。司徒斌兒低下頭,手指絞著衣帶。過了一會,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從懷中拿出一只小錢囊,遞給了司徒夫人。

  「娘,這些錢給你貼補(bǔ)家用,如果不夠你可以傳話到擁月樓,我會再送過來!顾就奖髢好總(gè)月都會差人送筆錢給母親,支付日常的開銷。「靖庭最近好嗎?」

  司徒靖庭是唯一的弟弟,小她七歲。

  提到他,司徒夫人才露出了微笑!高不錯,不過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靖庭的塾師最近要辭館回鄉(xiāng),先生說他天資聰穎,建議讓他入城里的塾校讀書,你看好不好?」

  「該怎么辦就讓娘安排吧,不用和我商議了!

  司徒夫人面露為難之色,低頭沉吟,「可是……」

  「錢的事娘不用擔(dān)心,我會打理!顾就奖髢毫私獾恼f,看著她娘松了一口氣,母女倆又相對無語。

  半晌,司徒斌兒有些灰心的站起身,拿起斗篷披上。

  「已經(jīng)很晚了,娘早些歇息吧。女兒回去了!

  司徒夫人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到了門口時(shí)開口喚她:「斌兒……」

  司徒斌兒回過頭,「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都和外人說你去了北方投靠你爹的親戚,所以……」話語隱沒,似乎在思索著要如何措辭!肝矣形业碾y處……」司徒夫人越說越愧疚,頭垂得低低的。

  司徒斌兒別過臉去,只覺渾身發(fā)冷。她閉上眼睛說:「我以后不會再上這兒來了,娘放心!

  是害怕讓人知道自己是個(gè)狠心的母親?還是害怕讓人知道自己有個(gè)從娼的女兒?早知人言可懼,當(dāng)初為何要把她送人那個(gè)見不得人的地方?

  司徒斌兒步出門外,等候的轎夫和小廝看到了她,恭敬的站起來。

  「姑娘要回去了?」

  司徒斌兒點(diǎn)點(diǎn)頭,在小廝的攙扶下坐進(jìn)轎內(nèi)。

  司徒夫人追了出來,隔著窗子,輕聲急促的說:「斌兒,原諒娘。如果我有選擇,我不會把你賣掉的!

  「我知道的,娘!顾就奖髢捍瓜卵郏辉缚此。

  轎子輕晃了一下,轎夫上路了,司徒夫人的身影在暗夜中慢慢的遠(yuǎn)離司徒斌兒的視線,她的心冰寒一片,傷痛越來越深,卻沒有垂淚哭泣。

  母親……自從那日起,在你的生命中背棄了我,對你而言,我的存在有何意義呢?

  她的心中酸楚,卻怎么也流不出淚來,她早已忘了該如何哭泣。幾年來的等待早掏空了她的淚、冰寒了她的心,她攏袖掩面,遮住自己的絕望。

  多么狠心的娘啊……

  ☆☆☆

  余慶山莊

  十多人聚集在商議事情的諧趣樓中,人人面色凝重憂慮。

  康震衡首先開口:「陵兒又拒絕金陵史家的親事了,這已經(jīng)是今年來他第五次拒絕我們提議的親事,他的年紀(jì)也不小了,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卻一點(diǎn)也不著急,我要你們想想有什么辦法?」

  他是康廣陵的祖父,也是霖園商行的創(chuàng)始人、康家的老太爺。

  面對康震衡不滿的臉色,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思考如何措辭。

  「陵兒只是生性愛玩,不是什么紈绔子弟。」康廣陵的叔父康圣瑞安慰的道,「依我看,陵兒成親的事不如再晚幾年,等他心性定下來了,自然會答應(yīng)的!

  康震衡大怒,拍案而起。「他在外頭玩瘋了,根本不管別人的想法,所以我才要他娶親,趕快定下來。他是霖園商行未來的掌舵者,卻一點(diǎn)自覺也沒有,整天拈花惹草的,再讓他玩上幾年,恐怕連自己叫什么都會忘了!

  康廣陵的母親任菁清遲疑的道:「聽說陵兒最近迷上擁月樓的花魁,現(xiàn)在要他娶妻……恐怕陵兒會反抗吧!

  他父親康圣泰沉吟半晌,才說:「不如這樣,我們把那位姑娘買來做陵兒的偏房,條件是他得先明媒正娶我們?yōu)樗x定的女子為正室。」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眾人還來不及表示任何意見,康震衡先大吼起來:「荒唐!咱們康家雖然從商,不比一般的官宦之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這等讓妓女入門,辱沒了門風(fēng)的事,虧你們好意思開口;奶,荒唐!」

  康圣瑞提出解決的方法,「不如先探探陵兒的口風(fēng),如果他對她真有情,我們就設(shè)法將那名妓女弄走,或買下、或嫁人,等陵兒情淡了,再為他娶妻。癡迷于青樓女子身上,總不是件好事!

  「可是婊子愛錢,我怕她不肯輕易放手!谷屋记鍛n心的說,「二來就怕陵兒情癡,藕斷絲連,后患不絕。」

  康震衡沉思后方道:「我看不如把她弄到北方去,此去路途遙遠(yuǎn),陵兒就算有再大的脾氣也是無能為力。」

  「可是由誰去做?這件事如果讓陵兒知道了,他拗起來可是誰都管不住的!贡娙嗣婷嫦嘤U。

  康震衡低頭思索后露出微笑,「我有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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