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門終于開了，見到好友，歐陽運翰簡直要認不出他來。修平完全變了個人，時髦的穿著不見了，身上只有一件皺得亂七八糟的襯衫，和同樣發皺的黑色褲子，一開了門，他便轉身進屋，步履歪歪斜斜，重重的倒在沙發上。
“歐陽，你他媽的夠固執，我現在只希望不要有人來煩我，你回去吧�！�
歐陽運翰進屋，屋里凌亂不堪，還聞得到濃重的酒味，但他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莫修平。走近一看，他發現莫修平的頭發凌亂，眼睛滿是血絲，胡碴布滿下巴，若是把他丟到路上，跟流浪漢根本沒有兩樣。
不過幾天的時間，莫修平就變得這樣憔悴，整個人不修邊幅，還瘦了一圈，褲子松垮垮的掛在身上，看來婉容的死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歐陽運翰沉默的坐到他對面，過了良久才開口：“修平，我也很難過�！�
這句話讓莫修平起了反應，他瘋了似的跳起來，越過桌子勒住歐陽運翰的領子，嘶吼道：“你他媽的難過個屁！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害死婉容的，是我！”吼到后來，聲音已夾雜著哭音。
歐陽運翰拉下他的手，用力握住他的雙肩，穩定的支撐住激動的他�！靶奁�，振作一點，會發生意外不是你的錯�！�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莫修平哭了，向來驕傲、不在人前示弱的他，哭得像小孩一樣，他緊緊拉著歐陽運翰，眼淚在他的臉上奔流，“我可以阻止她的，我可以阻止她的，她不是真的要去玩，只是想要我留她……我們之前又大吵了一架，她只是說氣話，我可以留她的，但是我沒有！我該死的沒有留她，我該死、我該死！”
說著說著，他放開歐陽運翰，死命的捶打自己的胸膛。
見他這樣，歐陽運翰相當難受，他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將他推坐下來，聲音嚴厲，“修平，不要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你把自己打死，婉容也不會活過來的！”
莫修平停下動作，表情絕望，頹喪的倒在沙發上，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氣似的，不斷喃喃的說：“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連送機都沒去，以為她不可能真的出國，沒想到飛機居然出事，為什么這么剛好？為什么？為什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歐陽運翰拍拍他的背，想起多年前失去悅菱的痛，“我也經歷過那種痛。”
“不，不一樣的，你不知道。”莫修平張開紅腫的眼睛，心碎的低語：“我好愛她，我是真心愛她，要跟她過一輩子的，我連結婚戒指都買好了，準備在明年我們交往三周年的日子跟她求婚的，沒想到她卻這樣走了，我連她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歐陽運翰沉默的聽著，為他覺得難過。人生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數，幸福在下一刻可能風云變色，要毀掉如今擁有的一切是多么的容易，這讓他心里充滿感慨。
“我連一句我愛你都沒說過……”向來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莫修平又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現在他的淚卻怎么也止不住�！跋氲剿剿蓝疾恢牢覑鬯揖秃煤�！要是我不那么驕傲、不那么該死的要面子，至少她、她……”他再也說不下去，聲音支離破碎，“我明明……明明可以抓住……幸福的，明明可以的……只要我坦誠一點、對自己誠實一點……只要我……”
歐陽運翰坐在一旁沉默的聆聽，無言的傳遞自己的安慰。另一方面，他的心情復雜萬分，一個清晰的人影浮現在他腦海，然而，那個人影不是悅菱，而是晶晶。
幸福多么難以掌握，看到修平這樣的懊惱悔恨，讓他想到自己跟晶晶。他知道自己很喜歡晶晶，或許有些愛上她，但是他卻用狠話逼走了她，原因很簡單，他不能再承受另一次的失去，所以寧愿將她逼走，也不愿意冒險。
但是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的。幸�；蛟S只有一瞬間，或許在下一刻就會被奪走，但是與其從來沒有擁有過，或許……牢牢抓住幸福才是正確的選擇？
歐陽運翰沉思，苦笑起來�，F在想這些還有用嗎？是他自己先放棄可能會有的幸福，不是嗎？
☆☆☆
修平的事情讓歐陽運翰想了很多，這幾天他一直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心思卻是越來越混亂，找不到答案。
這天，他約曉珞出來見面，這是自從曉珞婚后，他們第一次私下見面，他知道她的老公袁穆堯醋勁大，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但是，這回他實在需要曉珞給他一些意見。
雖然已經結婚三年多，曉珞卻一點都沒有變，只是稍微豐腴了些，看來袁穆堯將她照顧得很好。歐陽運翰感到很安慰，曉珞過得幸福，比什么都讓他開心。
閑聊一些近況后，歐陽運翰主動聊起晶晶的事，從他們在飛機上第一次見面，到他講狠話逼走她的那一天，曉珞從頭到尾一直專心的聽著，不發一語。
歐陽運翰深沉幽黑的眼落向遠方不知名的點，聲音低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我喜歡她，卻總是傷害她，她……是個好女孩，不管我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她從來沒怪過我，始終愿意原諒我、關心我，唉……”
曉珞沉默的等他說完，專心的打量他的表情，覺得好驚訝，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掙扎的表情，他向來是冷靜穩重的，好像世界上沒有什么事可以難倒他似的，現在卻為了一個女孩掙扎嘆氣，這……
“歐陽大哥，我對你好失望�！�
歐陽運翰愣住了，他望向曉珞嚴肅的表情，竟有些緊張。“怎么說？”
“你曾經為了哪個女人這樣掙扎、這樣煩惱過？沒有對吧？你根本已經愛上那個叫晶晶的女孩啦，卻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將她推開，搞得兩個人都痛苦。既然你們互相喜歡，為什么要拒絕可以擁有的幸福呢？就只因為你覺得再次擁有幸福是對不起悅菱姊？就只因為你不愿意承受可能再一次失去的痛苦？”她重重嘆氣，失望的搖頭——
“我想悅菱姊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也會跟我一樣生氣，罵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一個膽小的人！”
歐陽運翰整個人傻了，驚訝的望著曉珞，他從來不知道曉珞罵起人來這樣兇悍、分析起感情來這樣有條理，簡直不像他認識的那個曉珞。
“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啦？”曉珞講得口干舌燥，拿起水杯喝了好幾大口水，這才注意到他吃驚的表情，臉紅了起來，“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實在太不應該啦，這樣傷害那個叫晶晶的女孩，何況你拒絕她的理由實在是太可笑、大荒謬了�！�
“可笑荒謬？”歐陽運翰眨眨眼，有些迷惑。他為了晶晶的事這么自責、焦躁又煩惱，曉珞卻說得好像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擾。
“當然了。你自己想想啊，如果你不愛她的話，何必這么在乎，為了她煩惱呢？你該問問自己的是，你為什么會這么在乎她，在乎到在上班時間把我約出來談她的事？這一點都不像你啊，你不是最熱中工作的嗎？大家都叫你是工作狂歐陽
呢！現在你卻滿腦子都是她，我想你早就愛上她了啊。
“悅菱姊沒辦法跟你白頭到老，現在有另一個人可以陪你，讓你快樂、讓你幸福，悅菱姊為什么會生氣呢？我想她不但不會生氣，還會祝福你的，因為你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啊�！�
歐陽運翰聽著，渾沌的心緒像是找到一線曙光，漸漸變得清明，只是……“要是她跟悅菱一樣突然離開，我怕自己沒辦法承受�！边@是他最擔心的事。
曉珞翻了個白眼，搖頭嘆氣，“將來會發生什么事，沒有人可以預測，要是你們可以一直幸福到老呢？這樣你不是白白失去可能會有的幾十年幸福生活嗎？況且，因為怕失去，寧愿一開始就拒絕，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你要是真的讓晶晶離開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
歐陽運翰沉默。曉珞的話一點一點的打進他心里，她年紀小他很多，看得卻比他清楚。事情真的有這么簡單嗎？
“歐陽大哥，我知道悅菱姊的死讓你很痛苦，但是都已經過去了，讓自己再次幸福不是罪過，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后悔的決定�！睍早笳\心誠意的說。
跟曉珞談完后，歐陽運翰驅車回家，路上他想了很多，想起愛著婉容卻沒說出口的修平，再想起晶晶對他的愛，長年郁積在心中的心結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解開了。
前幾天，他跟傅南去看過修平，雖然修平臉上還是沒有笑容，但是已經漸漸接受事實，只是，始終沒把愛說出口的遺憾，怕是會一輩子留在他心底了。
歐陽運翰回到家，走向這幾年來從未進入的主臥室，推門進去。自從悅菱死后，他便從主臥室搬到客房，因為怕觸景傷情，他已經好久沒踏進這里了。
見到熟悉的景物，他依舊無法遏止心痛，悅菱的身影似乎仍充滿了整個房間。他走到柜子前，里頭放的全是悅菱跟他的共同回憶，幾十大本的相冊，還有十幾卷帶子，房間四周到處都是他們的甜蜜合影，相片里的他們總是笑得開心，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歐陽運翰隨手抽出一卷帶子放入放映機，沉默的看著悅菱對鏡頭笑得嬌俏的模樣，然后他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他記得這是結婚紀念日那天，悅菱愉快的跟他在家
共度。他聽到電視里的悅菱說這些帶子以后要給他們的孩子看，讓他們看爸媽有多么的恩愛。
這永遠不會實現的愿望，讓歐陽運翰心痛難當，他關掉電視，呼吸沉重。
悅菱……我還可以得到幸福嗎？這不是對你的背叛嗎？你會不會怪我？他默默的在心里問，卻得不到答案。
將帶子小心的放回原位，他抽出其中一本相冊，靜靜的回憶從前。一頁頁的翻著，他不時輕撫相片中妻子燦爛的笑顏。翻過一頁，卻怔愣起來，注視著其中一張照片，良久不能言語。
那是悅菱跟一個年輕女孩的合照，在一個盆栽攤位前，他不記得那是什么時候的照片，但是他記得那個女孩！那個女孩笑得靦腆，還帶著點稚氣，他很確定那是晶晶！
為什么？為什么會有晶晶跟悅菱的照片？歐陽運翰皺眉，努力回想，終于想了起來。
在多年前，他跟悅菱去逛夜市，買了一些盆栽跟樹苗，他還記得悅菱曾拉著顧攤位的女孩照相。
那女孩是晶晶？歐陽運翰感到不可思議，這簡直太湊巧、太教人無法置信了！他居然在那么多年前就跟晶晶有過一面之緣？晶晶……想起她，他心里一陣溫暖。她記得嗎？不可能記得的，那時候她還那么小，連他都不記得了，晶晶當然更不可能有印象。
想到了什么，他放下相冊，走出主臥室，走出大門，來到外頭的大庭院，他看見花草生意盎然的綻放，綠意遍地，他邁開長腿，踏上草坪，來到其中一棵大樹前，低下頭細細的看立在樹根旁的標示，悅菱漂亮的字跡工整的寫在上頭，還標明日期。
他抬起頭，仰望約有他兩倍高的樹，樹長得茁壯，綠葉迎風飄展，充滿生命力。望著望著，歐陽運翰的眼睛濕潤起來，胸中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情感，開始相信冥冥中或許真有定數。
這是當年悅菱向晶晶買的樹苗，他還記得買回來的隔天，悅菱便興沖沖的到院子里忙著挖土澆水，慎重的將小樹苗種入土里。
小小樹苗如今已經茁壯，長得比他還高，歐陽運翰伸手輕撫樹干，紛亂的情感在他心中糾結、纏繞，最后變得清明。
歐陽運翰低下頭，輕輕的在樹干印下一吻，而后退開，帶著一股新的決心。
那是他對悅菱的告別，不是要忘了她，而是將與她的回憶從此收藏在心里。他終于對自己妥協，也對晶晶的感情妥協，他要抓住幸福，即使生離死別的悲劇有可能再次重演，他也要跟晶晶相守，給她很多很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