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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臥美人鄉(xiāng) 第八章

  她居然敢闖不吭聲的離開,在他們共度一夜之后?

  蘇放氣瘋了!

  李管事依著杜微臨走前的交代,在她離開半日之后,才把桌上那盆長白山西鳳花移走,再喂蘇放喝下醒酒茶。

  蘇放悠悠轉(zhuǎn)醒,一恢復(fù)意志,他立刻抓住李管事問:"她人呢?"

  李管事回避他精光般的注視,吞吞吐吐的說:"杜姑娘……她……"他是不是忠心錯了?

  蘇放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的不安,環(huán)顧周圍,他知道――她走了。

  整個屋子又回到杜微不曾出現(xiàn)時的寂然,雖然屋里多了傭仆!

  看見主子不曾出現(xiàn)的慌亂神情,李管事咚的跪下。

  "屬下失職!未能保住杜姑娘!"都怪自己低估了杜姑娘在莊主心里的地位!

  經(jīng)過昨夜,她,還是要走!?

  蘇放緩緩走到門邊,只有腳下的沉重泄出心底的焦慮。

  "現(xiàn)在是何時?"甩甩昏重的頭,這就是醉酒的滋味嗎?

  "回莊主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酉時了。"

  蘇放猛的轉(zhuǎn)頭,"我竟醉了一天。磕撬?何時離開酒慶的?"他以為天才蒙蒙亮,杜微想必離開不久,沒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日!

  "莊主,杜姑娘昨夜讓您喝的是百花醉……"

  "我喝得出來!"蘇放沒好氣的截斷他的話。

  沒讓莊主的怒火嚇壞,李管事繼續(xù)接著說:"另外,杜姑娘還在角落擱了盆長白山的西鳳花……"

  什么。吭瓉怼蛞顾秀遍g聞到的味道,果真是西鳳花!

  他迷惑于她的風(fēng)情,這才著了這小女人的道。天下間能讓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嗎?

  無論是誰,敢從他手里帶走他的人,都必須付出最大的代價!

  蘇放沉穩(wěn)的交代:"備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態(tài)隱隱露出心底的憤怒。

  ※  ※  ※

  門房來報,酒莊莊主要求會見。

  李布政使正為李申的長醉心煩不已,煩躁的揮揮手。"不見!"

  "慢著!"藍夫人示意門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爺,少爺酒醉未醒,群醫(yī)無策,現(xiàn)下正巧酒莊莊主來訪,我們何不向蘇莊主要些醒酒良藥?"

  大考在即,李申卻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請來名醫(yī)診治,沒想到個個束手無策,還把李申酒醉的事鬧了個人盡皆知。

  李布政一聽,點頭稱是,"快請?zhí)K莊主進來!"

  蘇放一進到李申房里,使微微皺眉。

  是千日醉!只消聞一聞屋里濃郁的酒味,他就察覺出了?墒迁D―李管事卻說微兒要他交給李申的是玉冰燒?

  他相信杜微會設(shè)法自保,沒想到居然會用了這么嚴厲的手段!

  原本只以為是囿于婚約所致,那個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現(xiàn)在看來情況并非如此。昨夜獻身、甚至不惜搬來西鳳花企圖絆住他,卻在一進入李府之后用千日醉……

  她到底在做什么?

  蘇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帶回杜微,但是牽扯上千日醉就復(fù)雜許多了。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是在引火上身?

  他會替她解決任何煩人的事,不過她得負責(zé)承擔(dān)他的怒氣。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兒子喝的是什么酒嗎?

  杜微呢?

  蘇放腦里千回百轉(zhuǎn),臉上卻不動如山,神色自若的詢問:"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語不發(fā)。

  藍夫人睇了一眼,嬌聲的說;

  "少爺年輕,難免縱樂。蘇莊主見笑了!"

  "好說。"蘇放拱手,"李公子的醉酒狀況十分少見,不知公子所飲何酒?"

  李布政大驚失色的問:"連你都看不出是什么酒?"

  先前請來的大夫們,有些不勝酒力的,在一進這個院落時就現(xiàn)出醉態(tài),無法問診;稍具酒量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詢問門房的結(jié)果,都說這酒是李申自個兒喜滋滋的從外面帶回來的。

  現(xiàn)下連酒莊莊主都弄不清是什么酒……難道就這么讓他一直醉下去、誤了考期嗎?

  李布政恨恨的望著床上好醉方酣的兒子,氣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腳!

  一聽連蘇放都無能為力,藍夫人便現(xiàn)出勢利的模樣,她不屑的擺擺手絹。

  "既然蘇莊主無法解決,那么……送客!"

  "夫人要攆人?"蘇放含笑的眸里有支利箭。

  見多識廣的藍夫人教蘇放的氣勢震懾住了。這年輕人看起來溫文儒雅,竟有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她訥訥著,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鐵不成鋼的悔恨中,一回頭見蘇放仍在房里,羞惱的斥道:"你還有事?"

  唐突的言語讓蘇放不悅,他沉下臉問:"令公子可曾帶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話一出,讓李布政和藍夫人面面相覷。

  半晌李布政才沒好氣的啐道:"干你何事?"

  蘇放瀟灑自如的回答:"杜微是我的妻。"沉斂的氣度不容小覷。

  怒急攻心的李布政忿忿的罵道:"杜微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盡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經(jīng)背信忘義,還敢厚顏要進我李家門!"

  "唉唷!"藍夫人唯恐天下不亂的夸張喊著:"幸虧沒著了她的道,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經(jīng)嫁作人婦,還妄想攀權(quán)附貴,少爺實在太善良了,才會傻呼呼的被騙。"

  "住口!"蘇放眼睛一瞇,周身迸出危險的氣流。"妄想攀貴的人是李申!是他處心積慮的逼杜微履行婚約,為的是她手中的百寶箱!"

  李布政反譏:"憑我李府家大業(yè)大,我兒何需覬覦區(qū)區(qū)的寶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僅流連紅樓妓院,還荒廢了太學(xué)院里的課業(yè)。他在知道杜微擁有價值連城的百寶箱之后,便死纏著她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約!其厚顏無恥之程度令人佩服!"蘇放不客氣的譏諷。

  "你!"李布政指著蘇放,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堂堂李布政使宅第,豈容無名小卒撒野!

  對他的怒氣毫不在意,蘇放涼涼的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仆探探便知。只怕屆時李大人一世英名將蕩然無存!"

  "夠了!"李布政大吼一聲,"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兒子是自己生的,蘇放的話他相信并非空穴來風(fēng)。但是,他要是膽敢再大聲嚷嚷……為了獨生子,必要時也會殺人滅口!

  對于李布政使眼中的殺機恍若未見,蘇放大剌剌的坐下,談笑似的問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藍夫人有恃無恐的說:"既然知道我家老爺官居要位,還敢在這胡言亂語!"

  想來他們還不知道千日醉是微兒提供的,這個認知讓他暗暗松了口氣。蘇放仁笑不語,掏出懷中的幾面金牌攤在桌上。

  赫然是當今皇上欽賜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過平常?"欽差大人"不過爾爾?那么"如朕親臨"夠分量了吧!

  屋內(nèi)一干人瞬間面色慘白,紛紛跪下,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少年皇帝因為幼時就登基,一切玩樂都被硬生生地剝奪了,造成他日后好縱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嘗到酒莊上貢的上品五糧液之后,驚為瓊漿玉液,下了一道圣旨要釀酒的蘇放進宮。

  豪放不羈的蘇放深得皇帝的寵信,甚至還設(shè)立司酒監(jiān),欲讓他專營天下的酒。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喜怒無常的皇帝,對蘇放而言,他的確是待自己不錯的。只是,天子的沉于酒而不自知、耽于樂而不自省,畢竟非萬民之福,屢勸無方之后,蘇放決定回到酒莊,眼不見為凈。

  皇帝眼見留不了他,又實在是愛才兼愛灑,因此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讓他出宮,還信手揀了御書房里幾面金牌,一古腦兒全送給蘇放當作臨別禮物。

  今日要不是為了杜微,他也不會亮出御賜金牌。

  拿權(quán)勢壓人的事他不喜為之,但是如果這是能夠平和帶回杜微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爾為之。當然,在帶回那個蠢女人之后,他會好好的處罰她的!

  蘇放微笑的等著李布政使喚出杜微。底牌都亮出來了,接下來他們該好生有禮的請出微兒,他終于能見到他的親親娘子了吧!

  斜睨著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二人,蘇放沒好氣地開口:"我能帶回我的妻子了嗎?"

  李布政使夫妻倆打著哆嗦。別說布政使只是區(qū)區(qū)的二品官員,就連當今宰相都遜他一籌!

  藍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后恭敬地說:

  "回蘇大人的話,尊夫人在小兒酒醉之后,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約之事,便離開李府,不知去向了。"

  蘇放霍地站起,"你說的是真的?"一天了!杜微竟然還沒回到酒莊!

  李布政垂著頭說:"句句實言,不敢稍有隱瞞。"

  杜微沒有回酒莊,她會到哪里去了?

  蘇放神情緊張的往外走。他必須立刻找到杜微!

  李布政在他臨出門前,猶抱最后希望的問:"小兒……何時會醒?"大夫們都說李申的氣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后混濁,到像是陷入沉睡狀態(tài)。可是對于何時會醒,卻都搖頭說不知。

  一心擔(dān)憂杜微安危的蘇放,哪里聽的進去他的話,他隨手一擺。

  "看看吧!醒不過來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話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他的獨生子、命根子。

  望著蘇放遠離的背影,藍夫人小心翼翼的問:"老爺為什么不告訴他,杜微是讓梅九娘接走的?"那個蘇放看起來不太好惹,犯得著欺騙他嗎?

  李布政衰老的聲音傳來――

  "一年前,申兒為了杜家那個丫頭不惜與我決裂,一年后又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乙!賭這微乎其微的機會,讓他們遺憾終身!"他無理的認定兒子是因為太過高興,才會飲酒過度。如果早察覺李申會酒醉不醒,他說什么也不會放她走!

  他也只是個父親哪!在兒子正在受苦的同時,沒有那般大的肚量祝他們恩愛團圓!

  要怪就怪杜微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兒也不會流連花叢,荒廢了學(xué)業(yè)。

  都是她斷送了申兒的大好前程!

  杜微……如果我兒沒事便罷,萬―……

  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  ※  ※

  蘇放匆匆趕回酒莊,愕然的證實杜微從昨天離開之后就沒再回來。

  關(guān)心則亂!現(xiàn)下的蘇放彷徨失措的沒了半點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樣,微兒應(yīng)該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個纖纖女流,能到哪里去呢?

  為什么不回來酒莊?

  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她應(yīng)該歡歡喜喜的回酒莊等著當新娘子呀!

  蘇放百思不得其解。

  微兒……回來我身邊吧!我保證不再計較你的不告而別。

  蘇放沉痛的低吟……

  ※  ※  ※

  一名蒙面人潛進李府,恭敬的交給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這是屬下假扮成酒莊的人攔截下來的。"

  "嗯!可曾露出馬腳?"蘇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時他會殺人滅口!

  李布政眼里突現(xiàn)的殺機,讓蒙面人迅速警覺,"大人請放心,酒莊里空無一人,屬下應(yīng)門接信,并未引起相國府家仆的懷疑。"

  "很好。"李布政滿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記著,時時刻刻觀察著杜微,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務(wù)必回報。蘇放來頭太大,千萬別露餡兒了。"

  "是,屬下遵命!"

  ※  ※  ※

  杜微突然一陣心痛。

  是蘇放在呼喚她嗎?

  從李府回來那天,因為與梅九娘許久未敘,姐妹倆秉燭夜語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辭時,張相國竟然突然暴斃身亡。

  驟失疼她如女的義父,梅九娘幾乎傷痛欲絕!

  杜微走不開,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在讓蘇放安心,她也好暫時留下來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經(jīng)三天過去了,蘇放居然毫無動靜,甚至連封回信都沒有!

  她忐忑難安,卻實在無法在梅九娘萬分哀慟的時刻離去。

  于是,幾次想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在看到滿臉哀戚的梅九娘時,硬生生地咽下。

  蘇放……你在怨我嗎?

  前廳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讓杜微蹙眉望著床上。相國逝世至今,梅姐姐始終不肯休息,堅持跪在靈堂,好不容易才讓她哄著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緊接著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剛剛宮里來了道圣旨,說相國貪污、清文土地收歸己有,要查封相國府呢!"

  "胡鬧!"被驚醒的梅九娘蒼白著臉,生氣的斥責(zé):"義父為宮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歸國有,何來貪污之名!"

  杜微連忙過去攙扶虛弱的梅九娘,"姐姐別氣!"她轉(zhuǎn)頭問正忙著喘氣的迎春:"怎么會這樣?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謚'文忠公',怎么今日又下詔定罪?"

  "聽說是馮保揭發(fā)的!"迎春不服氣的說:"哼!虧他當初還是相國一手提拔的,沒想到因為相國生前立下的節(jié)約講義制肘住他,就恩將仇報,陷相國于罪!"

  "我去找他理論!"梅九娘忿忿難平的說。

  "沒有用的。圣旨都下來了,相國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張家上下數(shù)十口都須人罪,就連相國八十歲的母親都難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馮保不知道相國曾經(jīng)收了個義女。"

  吵雜聲越來越近,迎春急著說:"一定是馮保帶領(lǐng)他的錦衣衛(wèi)來了!小姐,我們快走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梅九娘踉蹌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個英明的朱翊鈞!他登基時不過是十歲小兒,義父鞠躬盡瘁輔弼了十余年,他卻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之際,做出這種背師忘義的事!"兩行清淚由毫無血色的臉龐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澤。

  "我不走!我要陪著義父。"從來沒有人這樣呵護過她,就連親生的爹娘都不曾。如果留下來注定是一條死路,那么,就讓她陪著義父下地獄吧!

  梅九娘撫上杜微的臉,幽幽的說:"妹子,姐姐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吧!回去找你的蘇放。"

  杜微蹲在梅九娘面前,"姐姐,無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復(fù)生,再說相國為官清廉,整間宅第也抄不出什么東西來。我們一起走吧!活著,總比沒有意義的殉死來得有意義。"

  梅九娘笑得凄涼,"傻妹子!你有乘龍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歷盡滄桑,再也了無生趣。只要你年年記得幫義父及姐姐上香,我就心滿意足了,快走吧!遲了,怕來不及!"

  "不!"杜微猛搖頭,"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橫,"就讓錦衣衛(wèi)把我們一起抓去當軍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動。

  迎春急得跳腳,"兩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們?nèi)齻都得去當?shù)拖碌能娂,任千人騎、萬人壓了!"

  望著杜微一臉的堅定,梅九娘幽然長嘆:"唉!好吧,我們一起走。"

  ※  ※  ※

  半年過去了,李申還是沒醒過來。

  所有大夫們都說他變成了活死人,不會再醒過來了。

  李布政使眼見著愛子因為無法進食而形消骨蝕,痛心之余不得不做出讓他早日入土為安的抉擇。

  "老爺……"藍夫人紅著眼眶,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老來喪子,是最痛的責(zé)罰啊!

  "來人!"老淚縱橫的李布政臉上殺機頓現(xiàn),仿佛下了決定。

  家丁進來,李布政沉聲交代:"找一名年約十七、面貌姣好的丫鬟,推入池中淹死。"

  "老爺!"藍夫人驚慌的大呼。他瘋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的繼續(xù)道:"讓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莊,就說已經(jīng)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懷中取出一只玉鐲,"先把玉鐲讓她戴上。小心辦妥,不得有誤!"

  看杜微寶貝玉鐲的模樣,想必是蘇放送她的定情物。這樣最好了,正好可以證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遲疑,都不敢顯露出來。作下屬的,只能唯命是從,誰叫他們是賣斷終身的仆傭!

  至于替死的丫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里,早死早超生,來世希望能夠投胎到有錢人家,不必再讓人糟蹋!

  "老爺……"一旁的藍夫人已經(jīng)驚駭?shù)秸f不出話來了。

  "唉!"李布政蒼老的手掌撫摸著床上只剩半口氣的兒子,幽幽的說:

  "申兒死了,我什么都沒有了。蘇放對杜微用情頗深,我要他們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  ※  ※

  不知道由誰主使,有一批人在她們一離開相國府之后,就不懷好意地跟蹤她們,多次的挑釁阻撓,卻不像是要取她們的性命。

  而無論她們?nèi)绾涡⌒模@組人馬都能搶得機先的守在她們必行的路上,為得似乎只是不讓她們到達酒莊。

  多次的碰面,對方都不曾真正動手,反倒是她們由于摸不出他們的動機,而苦苦悶躲。到后來因為前往酒莊的路都被封鎖,她們索性捺住性子躲了幾個月,這才擺脫了蒙面人的糾纏。

  只是被這么一阻撓,從京城到酒慶的路,她們居然花半年才到達!

  "小姐,終于回酒莊了!"迎春在見到酒莊大門時高興的大叫。

  "嗯!"杜微輕輕點頭。

  半年了!她不告而別已經(jīng)半年了!

  皇上為了要徹底鏟除張相國余下的勢力,將所有曾經(jīng)與之交游的官員一網(wǎng)打盡,聽說連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連,在葬下李申之后被斬首示眾。

  所以她們在逃亡的時候格外小心,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攔截而暴露出行蹤,杜微始終沒有寫信給蘇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著酒莊的大門,杜微反倒近鄉(xiāng)情怯。

  半年前曾經(jīng)發(fā)出一封短箴,蘇放卻沒有立即到相國府尋她。他是在氣她嗎?后來他可曾到相國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經(jīng)逃離?為什么不曾派出救兵?為什么任她們飄零半年?

  一連串的問號停住杜微的腳步。

  望著緊閉的朱紅門扉,杜微竟連叩門的勇氣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遲疑,梅九娘輕輕問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無依地凝望著梅九娘,"姐姐……"

  "半年來我們餐風(fēng)露宿,歷盡千辛萬苦,堅持回到酒莊,賭的不就是你們之間那份濃烈的情?"梅九娘輕嘆一聲,"我沒見過蘇放,不過,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還猶豫什么呢?"

  杜微習(xí)慣性地摸摸空無一物的手腕。她已經(jīng)失去蘇放送給她的定情物,這會是一個厄運的警告嗎?

  梅九娘溫柔的覆上她手腕上幾不可認的細微疤痕,"妹子,姐姐明白那只白玉鐲對你的意義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緊緊跟蹤我們,除了不友善的想阻撓我們繼續(xù)前進之外,原先似乎沒有傷人的打算。最后一次要你交出玉鐲,也許只是看出它的價值匪淺罷了。你為了守護玉鐲,不也受了傷?幸虧交出玉鐲,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嗎?"

  她們沒想到蒙面人是因為李布政已經(jīng)伏法,才停止追殺她們。

  "如果有情,蘇放會高興看到你完整無缺的回來……"梅九娘慢慢的接下去:"如果情已盡,你就算緊緊守著定情玉鐲也是枉然。"

  杜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迎春,叫門。"

  幾聲叩響之后,應(yīng)門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驚失色的沖至杜微面前,不可思議的喊:"杜姑娘你沒死!"

  杜微與梅九娘面面相覷,愣愣無言。

  迎春叉著腰氣憤的戳戳李管事,不悅的說:"呸呸呸!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家小姐死了!"

  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靜下來,"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誤會,此地人多口雜,我們進去再談。"

  一進大廳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訴說這半年來的點滴――

  "那日莊主一醒來就直奔李布政宅里,沒想到杜姑娘已經(jīng)離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從張相國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

  李管事驚愕的說:"平安信?沒有呀!莊主對于你的渺無音訊坐立難安,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平安信!"都怪他們大意!出動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杜微,卻疏忽的忘了留人看守酒莊。

  "……"杜微無語。蘇放是如何度過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來一副溺斃的尸首,年齡與你相仿,手上又戴著白玉鐲……"

  杜微掩嘴驚呼:"蘇放以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傷的點頭,"因為浸泡過久,根本無法辨識。莊主因為那只白玉鐲,認定那是杜姑娘。得知這個噩耗的莊主崩潰了,我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失序的莊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蘇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紅了。

  "然后呢?蘇放到哪里去了?"梅九娘幫杜微問出她最掛心的問題。

  李管事?lián)u搖頭,"在幫假的杜姑娘辦完后事期間,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莊主突然交代我他要離開。"

  "離開?"迎春搶著問:"到哪里?"

  李管事聳聳肩,無奈的說:"莊主說酒莊里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憶,他怕觸景傷情,決定五湖四海到處飄游,再也不回酒莊了。"

  再也不回來?

  杜微睜大眼睛,揪著心,無言地任淚水滿臉泛流。

  僅僅只是聽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蘇放是如何熬過這一切的?

  滿滿的不舍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經(jīng)四分五裂,但再大的痛楚依舊比不上蘇放承受的萬分之一呀!

  蘇放……蘇放……

  杜微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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