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瑯?gòu)终埵皟核,并讓人上了茶,白掌柜卻推辭不受,接著,咚一聲跪下來。
“老奴有負夫人所托,請姑娘治罪!”拾兒也一同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不起身。
“有話都站起來說!
白掌柜臉方方的,蓄著兩撇胡子,有張老實巴交又不失精明能干的臉,穿著素面交領袍子.腰際系了個小算盤。
既然姑娘叫起,白掌柜也不別扭,給沈瑯?gòu)挚牧祟^便起身坐下,就算坐下,屁股也只敢沾著椅子小半邊。
“鋪子出了問題?”沈瑯?gòu)謫柕馈?br />
“幾年前那鳳姨娘說是大娘子托管,便將奴才管著的鋪子收回去,將里面的人換了個干凈,連門都不讓老奴進一步。鳳姨娘有印監(jiān),老奴又見不著大娘子,只能有負夫人所托!
白掌柜神色憤憤,對風氏的行為非常不齒!胺蛉说呐慵拗芯瓦@三間鋪子最值錢,一家賣的是珠寶首飾,一家是香料鋪,一家是瓷器鋪子,瓷器鋪子和香料鋪甚至是宮中采買的指定鋪子。”
沈瑯?gòu)钟弥父裹c著桌面,因為她自己也猜到了情況不會好到哪去,這時候聽白掌柜一說,倒不是太生氣。
本來嘛,她便宜爹雖然貴為一國之相,一年的俸祿只有一百八十兩雪花銀,再加上這樣那樣的祿米、冰敬、炭敬,一年合計也不過三四百兩銀子。
這些銀子有泰半得寄回巴陵孝敬祖母、用在族親身上,又哪來的閑錢置這么大一間宅子,讓府里的主子各個穿金戴銀、出手闊綽,仆役下人如流水?
原來這家人的極盡奢侈是建筑在她娘的鋪子上!也對,花的不是自己的銀子,愛怎么花就怎么花,風姨娘管起家來當然是順心順意、半點不心疼,還有閑錢大把收買人心。
照白掌柜的說法,她娘特別有遠見,置辦的鋪子都能來錢……她突然覺得,這鳳皇貴妃、鳳姨娘這對嫡庶姊妹的情誼可能也是靠錢堆起來的吧。
“拾兒,我娘的嫁妝單子你可一并帶來?”她問道。
“奴婢不敢離身!笔皟簭男浯统鲆粋紫檀木扁盒。
沈瑯?gòu)纸o她一個贊賞的眼神,她家拾兒做事就是滴水不漏。
當年雖是沈瑛作主給分了嫁妝,但完整的嫁妝單子沈素心、沈瑯?gòu)侄加幸环荩颥構(gòu)植粨娘L姨娘那邊,她只想著要怎么說服沈素心,畢竟嚴格講起來該管這事的人是沈素心。
“我心里有數(shù)了!白掌柜的,您領著個兒、拾兒去把幾間鋪子都收回來,要是有違抗不從的都趕出去,老爺那邊,我自會去說,”她不管沈瑛同不同意,怎么說那也是謝氏的嫁妝,風姨娘扣在手中就是沒理。
“姑娘,您千萬可別為了鋪子的事和大人鬧僵,他畢竟是您的父親!卑渍乒裥睦锩艿煤埽螄L不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夫人走了這么些年,姑娘又養(yǎng)在老夫人身邊,如今雖說人回來了,可在后宅里,身為女子也只能倚靠主母,萬一鳳姨娘因為這件事和她置了氣,在姑娘的婚事上做了手腳,這就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了。
“我省得!彼m然表情和善,但是眼中的寒意比冰還冷上三分,雖然話語簡潔,卻讓人忍不住要拜伏在腳下。
白掌柜面對沈瑯?gòu)值南K于有些明白女兒說她們家姑娘和大娘子不一樣的意思了,這樣的姑娘像極了過世的夫人,在感懷之余,他隱約看到了這一房的希望,他沉默的行禮后領著兩個婢女走了。
沈瑯?gòu)肿屗麕蠒涞膫兒,加上兇巴巴比漢子還要糙的拾兒,不怕拿不下那三間鋪子。
之后沈瑯?gòu)秩チ松蛩匦哪且惶,原以為要花力氣說服,不料大概是落水那件事讓沈素心悟了一點什么,當下她雖沒站在沈瑯?gòu)诌@邊,但對鳳姨娘、沈仙姊妹也開始懷疑了。
從瀟湘閣出來后,千兒也來回報,雖今日不是沈瑛的休沐日,可因為忠懿侯府上門提親,加上世子崔繼善英雄救美的事情已經(jīng)傳揚開來,他不得不在鳳氏的要求下腆著老臉在場,表示鄭重。
也就是說崔、沈兩家的親事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
忠懿侯府已經(jīng)來人,雖說走的只是個過場,來的長輩卻是侯府的當家夫人張氏,可見忠懿侯府很當成一回事,黑著臉的鳳氏看見如流水般送進來的聘禮擺了滿滿當當?shù)囊幻,表里不一的笑容真切了不少?br />
沈瑯?gòu)譀]想去湊這熱鬧,她踩著點,張氏前腳一出沈家大門,她便進了沈瑛的書房。
鳳氏正興致高昂的歪在沈瑛身上,攬著他的脖子,說著忠懿侯府的點點滴滴。
沈瑛對忠懿侯府展現(xiàn)的態(tài)度也算滿意,老實說相府女兒嫁予中懿侯府也不算辱沒了,侯府如今在朝堂上雖然沒有出眾的子弟,于他也沒有助力,不過自家女兒已失了名聲,對方又肯全了臉面,往后出嫁,娘方多貼補著些嫁妝過去,兩方交好不是難事。
“女兒給父親請安,見過姨娘!
因為老耿事前敲門知會,沈瑯?gòu)诌M門的時候鳳氏已經(jīng)坐好,收起了妖嬈的顏色,擺出溫柔賢淑的模樣。
只是一向?qū)λ焕聿徊堑男≠v人居然問候起她來,她頓時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感。
“你怎么來了?”沈瑛發(fā)現(xiàn)自己只要看到這個女兒,太陽穴就不由自主的發(fā)疼,那種疼法和看到鳳氏的疼法是不一樣的,鳳氏很好安撫,只要拿出她想要的甜頭,她就乖順得像頭小羊,隨便他折騰,女兒不然,她對他從來沒有任何要求,這才令他惴惴不安,總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
沈瑯?gòu)肿谙率,端起丫鬢沏上來的茶,沾了沾唇!芭畠合胫镒罱彩逻B連,不說四妹要出嫁了,大姊和二姊不日也要參加太子的選妃宴,不說兩人都雀屏中選、得太子青昧好了,只要其中一人被看上都是不得了的事。
“二姊嘛,自有她母親替她操持,大姊早年失恃,要是親事提上議程,嫁妝可得女兒這妹子來幫忙操持,畢竟大哥是個男子不懂這些,再說大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得花銀子。”
她沒有明擺著說要是沈素心和沈仙都入了太子的眼,這嫁妝鳳氏還能一碗水端平嗎?自己要是不操心,誰來操這個心?再加上個沈云驤,銀子要從哪里來呢?
鳳氏的心咯噔了下,她向來沒把沈瑯?gòu)址旁谘劾,一個小丫頭再會蹦跳能逃得過她的掌心嗎?如今卻有了不然的感覺。
“這府中不還有鳳姨娘,哪用得著你一個丫頭片子來操心這個?”其實沈瑛也知道依照鳳氏的個性,要做到公平有難度,所以他倒還真想知道這個丫頭打什么主意?
“我聽姊姊說,因她不善經(jīng)營,當年便托了姨娘管著我娘在衛(wèi)京的產(chǎn)業(yè),如今到底是要嫁人了,不好當甩手掌柜,本是她自己要來,偏偏前些時候落了水要養(yǎng)身子,再者知道我在巴陵的產(chǎn)業(yè)管得不錯,商事懂得較多,便托我來與姨娘交割清楚,往后還能姊妹倆彼此幫襯幫襯。”
“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別糟蹋了你們娘的東西,你放心,嫁妝不會少了你們的,但鋪子這種營生還是該讓你姨娘幫襯,管家理事可不是這么簡單的!鄙蜱匀恢乐x氏手下有些產(chǎn)業(yè),前些年謝氏手下的老人還在時,出息十分可觀,近幾年也不知怎么了,每況愈下,可再怎么樣也比讓十來歲的孩子管要好。
在沈瑯?gòu)值氖疽庀,拾兒把這年來巴陵產(chǎn)業(yè)鋪子的帳冊放在沈瑛的幾案上,一疊疊的十分可觀。
沈瑛大致翻閱了下,帳冊里面的摘要非常清楚,那些產(chǎn)業(yè)幾乎沒有不賺錢的,說他這小女兒富可敵國也不夸張。
沈瑛沉吟,這女兒,他對她的所知還是太少!澳阌羞@么多的鋪子產(chǎn)業(yè),又何必插手衛(wèi)京這幾間?”
“爹,我這不是插手,是理清,娘的嫁妝單子上明明白白寫了有這些鋪子,改天大姊出嫁抑或是我大哥娶媳婦,外祖母要是問起,女兒能一問三不知嗎?”
鳳氏眼皮一跳,“謝氏……不,姊姊的嫁妝單子怎么你也有一份?”
“我有一份不奇怪,”沈瑯?gòu)制ばθ獠恍!拔夷锏呐慵拮屢粋姨娘打理比較奇怪吧,知內(nèi)情的說是因著我們姊妹小才讓姨娘幫著打理,不知內(nèi)情的可是會讓人以為爹爹寵妾滅妻,連亡妻的嫁妝都貪,但不管知不知內(nèi)情,要是知道女兒都出嫁了,親娘的嫁妝還留在娘家給姨娘打理,那是怎么都說不過去的,那些個言官可是要戳爹爹的脊梁骨。”
又不是她們這些兒女都死光了,哪里輪得到她一個姨娘出頭!
本朝向來嫡庶分明,當官又最怕什么?捕風捉影、吃飽了搏著的言官,如今內(nèi)閣制逐漸成熟,她爹這丞相要是鬧出個什么不好的風評,官家就算不會立即摘了他的頂戴,也落不著好。
為了鳳皇貴妃,她爹可以處處對鳳姨娘好,這嫁妝一事本來也是想這么揭過的吧,可如今她點明了,她爹可不好裝傻。
“你真是什么都敢說。”沈瑛被她氣笑。
鳳氏也被噎得臉色青白交加,額際的青筋都浮了出來。
“女兒只是實事求是!
“不就幾間鋪子,你要就給你吧!”沈瑛畢竟是一朝丞相,豈有可能為了幾間鋪子和女兒糾纏,他隨即大手一揮,只不過老奸巨猾說的也是他!颁佔幽隳没厝チ,那往后大娘和大郎的嫁娶花銷公中不會少,可爹就不管了!
好一個專廉鮮恥的老匹夫,你還是人家的爹嗎?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那公中是鳳姨娘說的算,嫁娶要想風光,沈瑯?gòu)挚隙ǖ酶钊狻?br />
只沈瑯?gòu)诌沒說什么,鳳氏卻先急了。“老爺,不可以!”那三間賺錢的鋪子她可是要留給倆個女兒的,四娘那里她都已經(jīng)決定要把最賺錢的珠寶首飾鋪子給她,要是沒了珠寶鋪子,就沒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了!
忠懿侯府再不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論如何那可是侯府,若叫四娘兩手空空嫁過去怎么立足做人呢?
“我也能體諒姨娘這些年打理鋪子的辛苦,這十幾年的出息收益我就當作是給四妹的添妝,不要了,姨娘也不用謝我的大方,畢竟你也不容易!
鳳氏被沈瑯?gòu)值摹坝喝荽蠖取睔獾靡豢诶涎煸诤韲道,吐不出來吞不進去,差點要腦溢血。
不要了,什么叫做不要了?好像她是乞丐,就等著這賤人施舍她一口飯吃,欺人太甚。
“老爺,別的事情妾身都可以答應,唯獨這件事您要三思!”她這時候要還扮賢良淑德就是白癡!
沈瑛瞇起了眼!澳汶m然是妾,當初入我府中,鳳家也陪嫁了不少妝奩,這些年我從未向你要過一分五厘,你又何必這么小家子氣?不過是幾家鋪子!
不過是幾家鋪子?她是庶女,鳳家能給什么好東西?不過都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玩意,這十幾年要不是謝氏那幾間能錢滾錢、銀子滾銀子的鋪子,她又哪能在許多世家望族的夫人面前混得風生水起,又拿什么去給鳳皇貴妃收買人心?讓鳳皇貴妃肯跟她演一出“姊妹情深”!兩個女兒一年四季的首飾綾羅綢緞,府里大大小小的花銷……以為她容易嗎?
鳳氏有苦不能言,苦水堆在胸口,幾乎要抓狂!
可是她不能說,不能說夫君拿出去應酬朝中大臣、打點官吏,那大把大把的銀子可都是從謝氏鋪子那里周轉(zhuǎn)過來的,他每回一開口要銀子,她就得設法變出來,如今卻輕飄飄的說幾間鋪子算什么?老爺,那幾間鋪子不算個事,那什么才算是事?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她恨得直想把沈瑯?gòu)忠乱粔K肉來!
沈瑯?gòu)执驍帏P氏即將到來的長篇哭訴,淡淡對著沈瑛福身,“既然爹爹允了,那就勞煩姨娘,何時有空將這些年鋪子的帳冊印章交出來,交割所有事項,我也好心里有個數(shù),免得不明白的地方冤枉了姨娘可就不好了。”
打腫臉充胖子過日子,花的是別人的錢,自然不心疼,這樣的舒坦日子也該到頭了,該你們嘗嘗什么叫做自力更生。
鳳氏已經(jīng)氣得沒有辦法逐字去推敲沈瑯?gòu)衷捓锏囊馑,看著她揚長而去,只能氣急敗壞的扶著婢女的手回到正院。
那婢女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卻連吭也不敢坑一聲,直到正院門前由林大家的把人接過去,才悄悄的吁出一口氣來。
她沒敢看傷勢,趕緊隨著進屋去,手里只覺得鉆心疼,又青又紫是難免了。
林大家的焦急的把鳳氏往里扶!胺蛉,那幾個鋪子的掌柜都來了,說有要緊的事稟報。”
能有什么要事?鳳氏按著疼痛欲裂的頭讓那些掌柜進來。
果不其然,掌柜們一個個都哭喪著臉,說鋪子的主子怎么換了人,還把他們都驅(qū)逐出來,這就來找鳳氏想法子了。
那死蹄子居然先斬后奏,怎么辦?鳳氏心氣不順,心肝肺都疼,眼一黑,很干脆暈了過去。
剛要進門來給母親請安的沈仙和沈云駒聽見里面亂成了一團,找來婢女問明了緣由,兄妹倆對視了一眼。
“這沈瑯?gòu)謱嵲谑悄繜o尊長、以下犯上,太過分了!”沈仙氣得頭上的步搖都在晃動,但是她氣歸氣,還知道要趕緊進去探視鳳氏。
沈云駒在門口處卻嘿嘿笑了兩聲,只覺心癢難搔!斑@丫頭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边@么狡猾如狐貍的丫頭嘗起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真令人向往,反正也不是同一個娘生的,他可不介意。
他哪里知道京里的鋪子要是被收回去,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還色欲薰心的肖想要一親沈瑯?gòu)值姆紳。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也就是他這德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