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音響起時,金桐蕊好夢正甜,突然身上暖呼呼的被子被抽走了,雖然穿了成套的鋪棉睡衣,連帽子都戴上了,毛襪也穿上了,可她還是猛然打了個冷顫,正揉了揉眼睛想睜開,一記鐵掌就毫不留情地往她的腦門打了下來。
“要我說幾次,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金不煥惡聲惡氣地在她耳邊吼著,“你以為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能鎮(zhèn)住那些個老師傅嗎?你以為你老爸能活上天長地久嗎?等我兩眼一閉死了,你若拿不出點真功夫,那些老家伙會聽你的嗎?你要沒本事服眾,就別想留住金園,金園是我一生的心血,可不是留給你糟蹋的,你要是沒心學(xué)就趁早離開,我才不想浪費我的時間!”
金桐蕊就算捂著耳朵也能照樣背出一遍,因為這是她老爸每日叫她起床時必念一遍的臺詞,她一年要聽三百六十五遍,能不背得滾瓜爛熟嗎?
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她老爸向來是以“家暴”的方式表達(dá)對她的愛和關(guān)心,尤其得知自己得了肺癌、活不過兩年之后,老爸對她的要求更是嚴(yán)苛到了極點,像現(xiàn)在……她瞇著眼瞄了瞄床頭柜上的鬧鐘,才凌晨四點啊,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被窩里作好夢呢,老爸偏要說得好像她睡到太陽曬屁股似的。
若不是能充分理解老爸對她這獨生女是如何的放心不下,她早就搞叛逆和離家出走了,哪個花樣年華的十七歲少女會想要整日泡在油膩膩的廚房里?她是對做菜有興趣也有天分,可是她不喜歡這樣的魔鬼訓(xùn)練啊,這種分秒必爭、什么料理都要三天內(nèi)把她教到會的感覺,好像、好像老爸隨時都會離開她似的……
金桐蕊吸了吸鼻子,把淚意逼回去,把帽子拉下來,鼻音濃重地道:“起來了啦,不要再吼了,再吼我耳膜破了,聽不到火候的聲音怎么辦?你要負(fù)責(zé)嗎?”
“還給我廢話!”金不煥假裝沒看見女兒紅了眼眶,假裝沒聽見女兒的哽咽,狠著心一把揪住她的領(lǐng)子,粗暴的搖了她的身子好幾下!扒逍蚜藳]有?馬上給我清醒!”吼完,他手一松,轉(zhuǎn)身走出了女兒的房間。
三十分鐘后,金桐蕊已經(jīng)光速從自家騎腳踏車趕到金園,在員工休息室里分秒必爭的換上了雪白的廚師服,清爽地扎起馬尾,一雙小手飛快地在廚房里切切洗洗,而她老爸呢,早早就已經(jīng)守在廚房里了。
她可是連早餐都沒有吃,連杯熱牛奶都沒能喝上一口,而此時是臘月寒冬,這波寒流只有八度,誰能比她更心酸?
金園在業(yè)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中餐廳,她老爸金不煥更是獲獎無數(shù)的國宴御廚,招待過許多國外貴賓,每次都能令賓客滿意,令主人臉上有光。
而虎父無犬女,她的味蕾極為敏銳,打從五歲就展露做菜天分,參加過國內(nèi)外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比賽,“小小料理達(dá)人”的封號天生就是為她設(shè)的,獲獎的獎杯都快擺不下了,老爸是她的驕傲,而老爸也以她這個女兒為榮,盡管在廚房里他們這對脾氣一樣火爆的父女常常一言不合吵起來,可是一旦走出了廚房,他們父女的感情可是很好的,若說他們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事,就是那個女人了吧。
那個女人就是生下她的女人,在她還在讀幼稚園小班的時候就勾搭上當(dāng)時金園的二廚,兩個人卷款潛逃私奔了,這是老爸和她心中永遠(yuǎn)的痛,沒有媽媽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格外艱辛,但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因為她知道父兼母職的老爸更心累。
金桐蕊看著自家老爸虎背熊腰的高大背影,忽然覺得老爸好孤單又渺小,她正想走過去說兩句安慰的話,突然一陣天搖地動,百來坪的廚房里,所有鍋碗器具都在震動掉落。
她緊緊靠著光潔的不銹鋼料理桌,惶恐地喊道:“老爸!”
金不煥試著保持平衡,他其實也很怕,但他裝作鎮(zhèn)定地道:“點點,你不要怕,老爸這就過去……”
轟!
他話還沒說完,整棟大樓應(yīng)聲倒塌,他的視線里只見到寶貝女兒墜落……
“你這孩子做啥這么倔啊?不嫁就不嫁,爹娘還能跟你大伯父好好說,你做啥去撞墻呢?這都躺了五天了,萬一醒不來,娘也不要活了……”
金桐蕊穿來已經(jīng)五天了,初初的驚嚇平復(fù)了些許,原主的經(jīng)歷也在她腦子里轉(zhuǎn)了好幾次,只不過她的身子無力,眼睛黏乎乎地睜不開,喉嚨又發(fā)不出聲音,只好癱了似的一直躺著。
聽聲音和憑感覺她便知道是原主的娘親在為原主擦拭身子,原主的娘親叫奉蓮娘,對閨女撞墻一事萬分自責(zé),日日都仔細(xì)的來為她擦身子,悔恨交加的跟她說話,期盼著她能醒過來。
她也好想醒過來,因為她實在太餓了,她這才知道原來穿越時空是個體力活,她餓得可以吃下十頭牛。
“娘……”金桐蕊費力的發(fā)出聲音,她以為會像前幾次那樣失敗,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點點!點點!你醒啦?”奉蓮娘喜出望外的緊緊抓住女兒的手。
金桐蕊動了下眼皮,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原來她在這里的小名也叫點點,難道這就是她穿來的原因?
“你的頭是不是很痛啊?”奉蓮娘緊張地說道:“你流了好多血,又腫了一個大包……”
“娘,我餓……”
奉蓮娘恍然一愣。“對對,躺了五天,自然是餓了,你等等,娘去弄米粥!
什么米粥?金桐蕊聽得直蹙眉,忍不住說道:“娘,我想吃肉……”
“肉?”奉蓮娘一愣!澳阆氤匀獍 彼酪灰。“好,你等著,娘去給你弄肉來!”
金桐蕊聽著奇怪,怎么壯士斷腕似的,難不成她投生的人家連肉都吃不起嗎?根據(jù)原主的記憶,原主的家境確實不好,可沒說吃不起肉啊,她跟她老爸一樣都是無肉不歡,如果這個家真吃不起肉怎么辦?
一時間,她糾結(jié)起來。
不過,也因為心里這樣糾結(jié)的活動了一下,她能睜開眼睛了。
我的天。
雖然她保有了原主記憶,也有了心理準(zhǔn)備,可她真沒想到居住環(huán)境竟是這樣破舊,這算是女孩子的房間嗎?
她躺在炕上,身上蓋了條補了又補的薄被子,放眼望去,家徒四壁,都是土色,房門上掛了半截破布權(quán)充簾子,寒磣得很。
原主的大伯父作主要把她嫁給年過三十的打鐵匠做續(xù)弦,已收了對方二兩銀子當(dāng)聘禮,原主死活不嫁,這才撞墻,而這么一撞就給撞死了,若她沒穿來,估計這時候金家就在辦喪事了。
身子無法動彈時不覺得餓,如今醒來了,饑餓的感覺分外明顯,胃好似都打結(jié)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娘再進(jìn)來。
都已經(jīng)過了一小時有了吧?難道去弄肉的意思不是去煮肉,而是出去買肉了?不對啊,會說:“弄”這個字,分明是要去設(shè)法的意思,就是說,這個家沒錢買肉。
金桐蕊是個急性子,沒法再等了,反正她已經(jīng)醒了,索性出去看看,她也要認(rèn)識認(rèn)識她穿來的這個世界是何模樣。
外間屋里,奉蓮娘正眼巴巴的望著大門,見女兒扶著墻出來,連忙過去扶她!鞍パ!閨女,你怎么不在房里躺著,出來做什么?”
金桐蕊讓她娘扶著坐下!澳,您不是要做飯給我吃嗎?我等了許久才出來看看!
奉蓮娘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你再等等,你爹去你大伯父家借肉了,我讓他跑著去,很快就回來了!
金桐蕊想著,原主的爹金大秀就是病了才不能下田,所以家里一日比一日不好過,這會兒怎么還讓病人跑呢?
她如今也不指望肉了,只道:“娘,我餓得不行,您做碗米粥給我頂著先吧!
奉蓮娘忙道:“米粥早做好了,只要熱一熱就行了,你等等啊,很快!”
這回果然很快,奉蓮娘進(jìn)去廚房片刻便端了一碗溫?zé)岬拿字喑鰜怼?br />
金桐蕊早餓得前胸貼后背,她很快地吃了幾口,接著抬頭看了奉蓮娘一眼。
不簡單,只不過是米粥還能做得這樣難吃也是一門功夫了,看來她娘的廚藝不及格啊。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挑剔的時候,她得先吃飽了,有力氣說話和走路再說。
她把一碗難吃的米粥吃得干干凈凈!澳,我還要一碗。”
奉蓮娘見閨女不但醒了,還胃口大開,高興地直道:“好好,娘再去給你盛一碗!”
金桐蕊足足吃了四碗米粥這才有飽足的感覺,夏天熱,她吃熱粥,出了一身汗,不過整個人倒是精神了許多。
這時,一家之主金大秀終于回來了,可灰溜溜的兩手空空,還一副蔫兒的模樣,看也知道他沒借到肉。
金桐蕊看著她這一世的爹,外型跟她老爸相差十萬八千里。
她老爸高大健碩,都會固定運動,體格維持得不錯,又因為常年待在廚房,所以皮膚白皙,任誰看了都會說他是熟齡酷哥,這些年對他有意思的女人不在少數(shù),他都不為所動,遭遇一次狠狠的背叛,他不敢再碰感情了。
反觀眼前的金大秀,高高瘦瘦像根竹竿似的,常年下田,肌膚黑紅,算來才剛要四十,但臉上卻刻著深深淺淺的皺紋,又穿一身枯黃色縫著補丁的粗布衣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多了。
金大秀眼眶微紅,摸了摸女兒的頭,勉強笑道:“爹沒用,沒借到肉,我們家閨女只好再忍忍了,爹再另外想法子,一定讓你吃著肉!
堂堂大男人笑得比哭還難看,金桐蕊聽了難受,頓時怪起自己來。
真是的,她沒事說要吃肉干么呢?
她連忙對金大秀展顏一笑,拉著他的手道:“爹,我吃了四碗米粥,飽得很,不用想法子了,您跑了許久肯定是累了,快坐下歇歇吧!
“哎,好!苯鸫笮銘(yīng)了聲,坐了下來。
金桐蕊連忙倒了杯水給他喝,他也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只是眉頭仍然緊鎖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奉蓮娘看著丈夫垂頭喪氣的樣子,嘆了口氣!按蟛f什么了?是不是又說得極為難聽?”
見父親欲言又止,金桐蕊鼓勵地道:“沒事的爹,您就說吧,這樣我和娘也才有個底!
金大秀這才緩緩說道:“大哥說那張廣知道點點撞墻尋短的事了,直說晦氣,要大哥把聘金還回去,還說他修葺了房子,又置辦了新房,要大哥倒賠他一兩銀子,大哥讓我出那一兩銀子,又說下回再幫點點談好親事,若點點不乖乖嫁過去,有我們好受的,他肯定要把咱們一家都逐出金家宗族,讓咱們在村里沒法抬頭做人!
奉蓮娘立刻發(fā)愁了!耙粌摄y子?咱們哪里有一兩銀子?”
金桐蕊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對父母怎么這么老實巴交?那什么狗屁大伯父說的話是金科玉律不成,干么聽他的?
“爹、娘,親事是大伯父自作主張去跟那張廣談的,聘金也是大伯父收的,那一兩銀子要賠也是大伯父的事,跟咱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再說了,眼下咱們就是沒有一兩銀子,大伯父能把咱們賣了不成?大伯父說的話不理會便是,連想都不必去想,不值一提!
金大秀、奉蓮娘從未聽過這番理論,頓時目瞪口呆。
突地,房里突然傳出撫掌喝采的聲音,跟著,一道慷慨激昂的聲音說道——
“姊說的對,姊說的太對了!就是爹娘好欺負(fù),大伯父才凈是欺負(fù)咱們家,他們天天白面白米還有肉,咱們就吃糠喝稀粥,這就罷了,如今還要把姊給賣了,爹娘若是還心疼姊,就得硬氣些,莫再被大伯父和祖母拿捏了!”
金桐蕊知道那是原主的弟弟金桐樹,他多年前被人打斷了雙腿,不良于行,出入都靠金大秀或抱或背。
看來她這個弟弟對那狗屁大伯父也是積怨很深吶!
這金家共有兄弟四人,原主的爹排行老四,金老爹已經(jīng)不在了,金老娘聶氏跟老大金大山一塊兒住,聶氏偏心老大,金大山便以長兄如父自居,分家的時候,獨占了一半良田,另一半位置較不好的田則分給了三個弟弟—— 金大明、金大水、金大秀,并規(guī)定三人每月要繳兩百文錢當(dāng)作奉養(yǎng)母親的孝心,實則都進(jìn)了他的口袋。
老二金大明向來好吃懶做、貪杯愛賭,分到的微薄田地早就賣了,他每每喝了酒就耍酒瘋,日夜在賭坊里混跡,金大山怕連累到自己,也不要他付那兩百文了,讓他別有事來煩自己就行。
老三金大水是個讀書人,一心想考功名,從年輕考到如今都中壯年了,還在作科舉夢,他租了間破屋子,把自己名下的田租賃出去,每個月就靠少少的田租過活,他早讀書讀得走火入魔,整天關(guān)在屋子里,對自家人發(fā)生了什么事完全漠不關(guān)心,金大山怕將來要給他收尸,因此也不去要那兩百文錢孝親費。
所以了,只有排行老四的金大秀最可欺,不但老實又能下田,且孩子都大了,每個月的兩百文錢一次都不能少,金大山一定會登門來要。
這幾個月金大秀病了,病因不明,在田里常會呼吸急促,跟著便莫名昏倒,有一次還撞到了頭,昏了兩日,這可把奉蓮娘給嚇壞了,死命攔著不讓他再去田里。
既然無法種田,孝親費自然是繳不出來,于是金大山又打著長兄如父的旗幟,作主了原主的婚事,貪圖的就是那聘金。
金大山明知道弟弟家里連月來都三餐不濟,也沒銀子請大夫看病,不但視而不見,還把十多歲的親侄女嫁給三十多歲的鐵匠做續(xù)弦,奉蓮娘幾次上門求聶氏作主,聶氏都站在大兒子那邊,還指責(zé)金大秀的不是,說他裝病不肯奉養(yǎng)她、目無兄長、大逆不道等等,說原主若不肯嫁就是眼里沒有長輩,要讓鄰里公審,要把她沉塘,十分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