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豆大的雨開始敲擊屋頂瓦片,他才啞聲道:“你沒有什么話要跟本王說?”
連若華長睫未掀地道:“沒有!
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不是嗎?她的命運(yùn)在她上了京城之后,早已經(jīng)決定了結(jié)局,就算她說得再多也是于事無補(bǔ)。
所以,不如什么都別說。
夏侯歆像是被她的淡漠給激起壓抑的怒火,驀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氨就鯁柲,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本王是誰?”
“不知道!边B若華沒看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受審的犯人,但可笑的是,她連自己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掐著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眼。
“如果你不信我,你又何必問?”只要他問,她必定回答,但如果兩人之間沒有信任,她說得再多也像是狡辯。
“本王想信你,一直是想信你的,但你卻一再背叛本王……”他想過,只要她無心造反,他定能想出法子讓她全身而退,但她卻赴了約,甚至主動握著申仲隱的手任他牽著她走!
“我沒有背叛你!
他裝醉放任她出門,就為了要親手逮捕她,這意味著什么?宮宴后他踅回宮中,必定是知道了她的身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jīng)不信任她了,還要她說什么?
“沒有背叛?那王府侍衛(wèi)是跟你說了什么?申仲隱又跟你說了什么,他為何要帶你走?不就是因為已經(jīng)東窗事發(fā),所以他要帶你離開!”夏侯歆眥目欲裂,她的沉默猶如一把利刃刺進(jìn)他的心里。
大哥說,他不想信,但為確定她的清白,他還是回易水樓,還是走了趟金招客棧,豈料結(jié)果竟是如此傷人。
連若華幾次張口,卻又無奈的沉默,她要說什么呢?以她的身分,還是以原主的身分?
她是連若華,不愿替姬華出聲辯解,但她又無法以連若華的身分說服他……
夏侯歆直睇著她,放開箝制她的手,“所以,你這是默認(rèn)了?”
他真是個傻子,他還在等,等她說服自己……所以他沒有冤枉她,她真的是為了替夏侯決報仇才接近他的!
悲傷至極的他開始放聲大笑。
連若華抬眼,瞧他殷紅的眼,疲憊神情,悲傷的笑……
“你說本王騙了你,防備你才沒將身分告訴你,但是你卻更高招,你把本王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讓本王以為你與眾不同……”西霧山谷中的相處歷歷在目,誰會信那是騙局一場?
“你確實了得,將本王看得透澈,以倦生的念頭讓本王上勾,心心念念的卻是為最愛的男人報復(fù),所以你挾恩借種,以為只要擁有孩子,本王就會縱容你,錯了,本王沒有非要孩子不可,本王打一開始要的就不是孩子!”
他忘了她是個設(shè)陷高手,就連太斗都贊嘆不如,她甚至可以作戲,背著他逃……她背著他逃竟也是戲一場,她在戲外,他卻入了戲……她不愛他,只是引他上勾。
她愛的是殘虐的夏侯決,她為了夏侯決利用他!
連若華直睇著他,淚水緩緩滾落,他愈是憤怒愈是悲傷,愈是表示愛得深,可她又能如何?她只是一個深陷迷局,被徹底利用且等待扛罪的棋子,她又能如何?
“王爺,時候差不多了!遍T外響起太斗平板的聲調(diào),猶如鬼差索命。
房內(nèi),兩人對視,夏侯歆呢喃的問:“你哭什么?”
“對不起!
對不起,是因為她無從解釋;對不起,是因為她沒有辦法陪著他走一輩子;對不起……
是因為她不能再愛他了……
“你對不起什么?!你為什么要騙本王,你為什么是夏侯決的妾?!本王會被幽禁十年,過著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全都是拜他所賜,而你……本王可以不在乎你的清白,可是你不能背叛本王!”是她逼得他無路可退!
他可以為她求情,為她請命,只要她別出現(xiàn)在金招客棧里,但她出現(xiàn)了,毀了他唯一能救她的機(jī)會。
“對不起……”淚水成串滑落。
她知道,他想著辦法救她,但她不能讓他救;就算她道出一切實情得到他的信任,但是皇上卻不見得會采信,屆時皇上又會如何待他,皇室間兄弟鬩墻屢見不鮮,她又何必陷他兄弟倆落得自相殘殺的地步?
她只想要他活得好好的,她知道他前半輩子已是過得極苦,怎么舍得他為自己再歷劫?
夏侯歆別開臉,低啞命令,“太斗,將她帶走!”
門板咿呀地推開,刮進(jìn)了房外的風(fēng)雨,太斗徐步踏進(jìn)房內(nèi)來到連若華面前!斑B姑娘,走吧!
連若華點頭,起身時卻踉蹌了下,太斗趕忙出手扶住她。
“連姑娘不要緊吧?”太斗發(fā)問,夏侯歆微微回頭望去。
“不要緊!彼鏌o表情地道,掙開了太斗的手!拔铱梢宰约鹤!
她挪動著僵硬的雙腳,抬眼望著夏侯歆,緩緩地?fù)P開笑!鞍輨e王爺。”
夏侯歆身形動了下,她卻已經(jīng)別開臉,往門口走去。
“華姊……”一直守在門外的采織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叭A姊,太斗哥要帶你去哪?你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連若華笑了笑,頭也沒回地說:“王爺,采織是無辜的,往后我不在了,可否代我照料她?”
“本王會將她留在易水樓!
“多謝王爺!彼趿丝跉猓判牧!安煽,往后你就在這兒待下,不會有事的,還有,我不會回來了!
“華姊……”采織揪著她,不住地看向房里的夏侯歆。
方才他們的對話她有聽沒有懂,她不知道為什么王爺認(rèn)定華姊背叛他,更不懂為何太斗要帶她走。
連若華輕輕拉開她的手,踏進(jìn)雨中。
太斗見狀,忙喊道:“采織,還不替你家主子拿把傘!”
“喔!”采織想拿傘,卻又一頓,頹喪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傘在哪,這里是易水樓,不是咱們的家……”
太斗聞言,只能快步追上連若華,褪下外袍遮在她的頭頂上。
夏侯歆走到門口向外看,淚水模糊了她的身影,他想留下她,他可以為她想盡辦法,但她卻不開口……
“為什么不求我?”他啞聲低問。
淚流滿面的采織回過頭,面有怨懟地道:“王爺,華姊不會求你的!我說過,華姊一直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華姊甚至是不想活的……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我們不如留在齊天城,華姊說過就那樣平平淡淡一生,湊合著也是活!”
夏侯歆愣了下,想起初相遇時,采織就說過她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她如果要在他面前作戲,犯不著也在采織面前作戲,她……
不再細(xì)想,他踏進(jìn)滂沱大雨里追上她的腳步,但她卻一直沒有回頭,彷佛她對這天地間一切本無眷戀,是他強(qiáng)求她才留……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還是說她真是無意報復(fù),但是卻被卷入其中?
走到易水樓后門,眼見太斗要牽著她上馬車,他才放聲問:“連若華,本王問你,你是不是被計誘去了金招客棧,是不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連若華怔了下,笑著勾起唇角!皼]有。”而后上了馬車,沒有多給他一眼。
太斗為免夏侯歆反悔,立刻要禁衛(wèi)駕離馬車。
眼見馬車愈離愈遠(yuǎn),他不禁放聲罵道:“連若華,你怎能辜負(fù)我?!”
“王爺,若華沒有辜負(fù)王爺!
身后微弱的聲音教夏侯歆猛地回頭,就見申仲隱被幾名禁衛(wèi)押跪在地上,雙手被綁在身后,渾身早已濕透。
“你為什么還在這里?”他微瞇起眼。
“我請?zhí)纷屛以谶@兒等王爺,因為我有幾句話非跟王爺說不可。”
“你還想說什么?”
“王爺可相信移魂一說?”他突道。
“移魂?”
“若華……不是姬華,當(dāng)初攝政王王府上下全被賜了毒酒,而我因為自幼受姬華相助許多,所以冒險溜進(jìn)王府將姬華帶出,然而半路上她就沒了呼息,可我沒放棄,縱馬出了京城,投宿客棧時持續(xù)灌著她喝解毒湯,之后……她突然吐了口毒血,活了過來。”
夏侯歆不禁怔住。是啊,當(dāng)初賜的鴆毒,毒發(fā)極為迅速,一刻鐘內(nèi)就能奪人命,她如何還能活著?
“她醒后,雙眼清明,神色淡漠,我覺得古怪便問她姓名,她卻道她是連若華,我嚇了一跳,后來在旁觀察她,她壓根不像姬華,她的性情極淡,對任何事沒有好惡,我便以救她為由,帶著她前往齊天城想避開京城的紛擾,沒想到她竟會制餅,甚至在齊天城發(fā)生洪災(zāi)時隨我道救人,她不懼尸體,能判斷死亡之由……王爺,姬華是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姑娘,是個從一出生就注定成為棋子的姑娘,豈可能懂得這么多!
夏侯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想起宮宴失火,她竟能分析是雷打中了樹著火,因而揭穿大哥設(shè)下的局……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姑娘不可能恁地沉穩(wěn)推斷,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又怎么會知道少敏?
他以為少敏是夏侯決派進(jìn)宮的探子,以往也許待過攝政王府,兩人相識不無可能,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和少敏如何相識?
“她為何不告訴本王,為何什么都不說?!”他惱道。
“王爺,若華不知道自己的身分,要她怎么說?一進(jìn)宮她就遇到姬榮顯,姬榮顯為求自保,必定得利用她脫罪,所以才會設(shè)陷嫁禍她,我可以進(jìn)宮作證,只求王爺相信。”
夏侯歆聞言,看了他一眼!澳阕髯C是沒有用的,姬榮顯多的是狡辯的理由,眼前能救她的,只有——”他頓了下,隨即朝守在申仲隱身后的禁衛(wèi)喊道:“立刻備馬車,本王要進(jìn)宮!”
“卑職遵命。”
華平殿上,連若華冷得直打哆嗦,明明已是仲夏,但這殿上卻有股寒意,凍得她不住地顫抖。
“連若華……姬華,朕該喚你姬華才是。”龍椅上的夏侯歡臉色寒鷙地道。
連若華沒有吭聲亦無抬眼,只是靜靜地等候裁決。她唯一不解的是,怎會是在這大殿上候?qū),甚至還有文武百官在列。
“姬華,你可知罪?”夏侯歡垂眸望著她。
連若華想了下,深吸口氣道:“知罪!
她話一出口,別說百官嘩然,就連夏侯歡也微疑地瞇起眼。
這認(rèn)罪也認(rèn)得未免太痛快了?一個姑娘家,這般氣度……可惜了。
“既已認(rèn)罪,就將余黨藏匿之處報上!毕暮顨g又道。
連若華雖是一身狼狽,甚至身上還滴著水,但她笑意泱泱!盎噬希胫烙帱h藏匿之處總得談條件!
“大膽!”一旁的首輔蕭及言出聲喝道。
夏侯歡擺了擺手,噙著笑意道:“死罪難免,其余的朕都能答應(yīng)!
連若華望著他,忍不住想這個人真是適合當(dāng)皇上,夠狠也夠果斷,完全不念情面,代表著她做的決定是正確的,唯有這么做才不會牽連成歆。
“皇上,死罪難免是自然,但我已懷胎兩個月余,還望皇上網(wǎng)開一面,待我產(chǎn)下孩子之后再賜死。”
此話一出,百官又是陣陣議論。她懷中胎兒是乾親王所有,是皇上的侄兒,雖是皇室血親,但要是留下孩子,日后得知實情后,恐會成為皇室自相殘殺的禍端,但如果不留,也能讓皇上與乾親王反目成仇。
夏侯歡微瞇起眼,思索了下!安荒芰簟!
“真不能留?”她輕聲問,雖說早猜到不可能,但還是想替孩子謀得一線生機(jī),只可惜,這已不是她能決定的事了。
“不能,你莫想以這點要挾朕,因為朕并非非得要從你身上得到線索!毕暮顨g說,有意無意地掃向殿上的姬榮顯。
“那倒是,畢竟要線索問我大哥就知道了,何必問我!彼σ饕鞯氐。
夏侯歡意外地?fù)P高濃眉,而姬榮顯眼皮顫了下,立刻向旁跨出一步,高聲怒斥。
“你這是血口噴人,惡意栽贓!我早已經(jīng)上稟皇上,為表我對皇上的忠心,我是忍痛大義滅親!”他頓了頓,雙膝跪下。“皇上,還請皇上圣裁,還臣清白!”
姬榮顯一席話說得正直不阿,卻教連若華不禁勾彎了唇角。“我哪是惡意栽贓了?我一個弱女子有什么本事叫得動王府侍衛(wèi)?我不過是個小妾,進(jìn)王府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這王府侍衛(wèi)豈會聽令于我?對不,皇上!
反正,她是注定逃不過一死,拖一個惡人一道走,就當(dāng)是她在這人世間做的最后一樁好事,就盼這事到此結(jié)束,皇上可以善待成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