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的大樹枝葉繁茂，延伸出來的樹枝遮住屋檐，大片的樹影投射在灰色的墻上，隨著風吹晃動變化出不同圖案，生動中卻又帶著悠閑。
“……”
“……”
被大樹遮隱的房屋，隱密而優(yōu)雅。
灰色的墻內，正進行著同樣隱密的對話，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甚至要護衛(wèi)退到一里之外，除了擴大保護范圍之外，不希望被人聽見彼此對話的意圖亦非常明顯。
“換句話說，這其中有人在搞鬼�！贝┲滓碌哪凶雍痛┲S袍的男子進行短暫交談之后驟下結論。
“不愧是朕欽點的狀元郎，一點就通�！秉S袍男子打開摺扇扇風，動作還算優(yōu)雅但跟他的身份就是不搭，在白衣男子眼里看來甚至有些勉強。
“過獎�！鄙頌槌甲樱滓履凶雍突实蹧]有隔閡，少了生疏的用字，多了一些親切的戲謔，這也是皇帝所希望的。
穿著黃袍的男子是當今的皇上，十歲即位，在經(jīng)歷多次皇位保衛(wèi)戰(zhàn)之后，如今已變得成熟圓融，甚至有些陰險狡猾，唯獨對李英豪的態(tài)度還是不變，將他當自己的兄弟看待。
李英豪－－前年的狀元，由皇帝欽點進入翰林院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職。別看翰林只是區(qū)區(qū)五品官，實際上握有很大權力。內閣成員一般都由翰林出身，翰林院被視為進入內閣的捷徑，朝廷的丞相也多由翰林拔擢勝任，說是進入最高權力中心的跳板也不為過。
李英豪雖然尚未拜相，但他在皇上的心目中卻比丞相還要重要。他是少數(shù)皇上可以信任的人，也是皇上的心腹，許多不能和朝中大臣商量的事，他都能和李英豪分享，而李英豪也總能適時提供解決之道。
今日，皇上又面臨一道難題，這道難題說難解也難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要找對人辦。
“江南的稅收對朝廷甚為重要�！被噬铣烈�。“可以說，朕的半壁江山都靠江南的稅收支撐�！�
沒錯，江南諸省不但是魚米之鄉(xiāng)、皇糧的供應地，同時也是重要的稅收來源，倘若江南的稅收出了問題，朝廷的財政也會陷入困境，必須趁事態(tài)尚未嚴重前先行處理，否則等到事情發(fā)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就太晚了。
“依你看，這件事該派哪個人去才好呢？”皇上又扇了幾下扇子，一雙狹長的眼睛直盯著李英豪，心中人選隱然浮出臺面。
“臣斗膽猜測圣上的意思，應該是想派李大人前往�！崩钣⒑赖挂灿腥�，明知皇上屬意他扛這個苦差事，偏要把朝廷一堆同姓的官員拖下水。
“李大人所言甚是，那么……”皇上偏不上當，就是要李英豪自己跳下火坑。
“就由愚臣負責這件苦差事好了，反正陛下原本也是這個打算�！崩钣⒑理樦噬辖o的臺階下，玩笑不至于開過火，這也是皇上最欣賞他的一點。
畢竟君臣有別，偶爾開開玩笑可以，過分就顯得造次。
“我記得你本身就是杭州人士，這次也算是回到故鄉(xiāng)�！崩钣⒑揽现鲃诱埨t，著實讓皇上松一口氣，說實話除了李英豪之外，他想不到有誰比他更適合這個差事。
“臣確實出身杭州府，直到臣全家搬來京城之前，一直都住在同一個地方。”說這話時，李英豪的腦中浮現(xiàn)出舊家的小花園，不由得微笑。
“看來你很懷念你的故鄉(xiāng)，說到故鄉(xiāng)時，嘴角都揚起來。”皇上注意到李英豪似乎很想念杭州。也對，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如此風光明媚的地方，誰能不留戀？
“臣失態(tài)了。”李英豪不否認他確實很懷念杭州，但他懷念的可不只是杭州的山水，更懷念那兒的人，尤其想念他的對門鄰居。
“真羨慕你有故鄉(xiāng)可以懷念�！被噬细袊@。
“陛下的故鄉(xiāng)就是京師，這可是很多人一生想來都來不了的地方，說起來陛下才真的教人羨慕呢！”李英豪雖說是拍馬屁，卻也拍得輕巧。京城的繁華與江南水鄉(xiāng)的秀麗，是全然不同的風景，多少人終其一生，看不到紫禁城的紅墻黃瓦，因此而抱憾終生。
“聽愛卿這么說，倒是朕不知滿足了�！被噬厦髦钣⒑涝诎参克�，倒也樂得接受安撫，這就是李英豪厲害的地方。
“臣不敢�！崩钣⒑肋M退之間拿捏得宜�！俺贾皇且詾�，京師才是最適合陛下待的地方�！�
“明白�！边@是他的宿命，他曾以為自己能夠掌握命運，誰曉得終究還是抵擋不了天意，被迫坐上這座龍椅。
“李英豪聽旨�！敝皇羌热欢籍斄嘶实�，他也只能盡全力守護好國家，守護好人民。
“臣接旨�！崩钣⒑琅呐膬蛇叺男渥樱蛳聛硇芯贾Y。
“朕命你為欽差大臣，暗中調查杭州府稅收短缺之事。”皇上拿出黃銅鍍金的權杖，交給李英豪。
“臣謹遵皇命�！崩钣⒑澜舆^皇上給他的權杖，這塊權杖有先斬后奏的作用，也是他作為欽差的證明。
“你此番前去，必有風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人手讓你帶上路，一來可以協(xié)助你辦案，二來可以保護你的安全�！被噬鲜莻�思慮周全的人，各種情況都已經(jīng)考慮在內，也作了最壞的打算。
“謝陛下�！崩钣⒑佬⌒氖蘸脵嗾�，起身與皇上對看。
“千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被噬蠂诟览钣⒑溃团滤暮门笥�、他最忠心的臣子死于非命。
“臣一定會查明事情的真相，平安的回來。”李英豪承諾他不會那么輕易掛點，皇上這才笑了出來。
“也對，差點兒忘了你險些成為武狀元，哪能輕易送命？”皇上想起當初李英豪考慮該不該去武場應試的掙扎模樣，不禁笑出聲。
李英豪聞言微笑以對，未置一詞。
他是學了些功夫沒錯，但是否能達到以一敵十甚至敵百的程度，他自己都懷疑，更何況殿試最終的選擇權握在皇上手里，他無論投身文試或是武試，最終還是會被點選為狀元，想想也沒有什么好值得驕傲。
“總之，一切小心，知道嗎？”皇上收斂笑意，表情變得凝重，不再和李英豪開玩笑。
“是，陛下�！崩钣⒑酪矝]有開玩笑的心情，雖說他是欽差大臣，但強龍難壓地頭蛇，況且還是捅一整個蛇窩，此行確實有一定風險，不得不謹慎。
李英豪與皇上兩人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李英豪這趟返鄉(xiāng)之旅，必須低調再低調，盡可能隱瞞身份，才有成功的可能。
“別跑！”
“抓住他！”
一大群捕快追著一個黑衣人跑，嘴里喊打喊殺，無奈就是追不到人。
“可惡的夜賊，今兒個一定要逮捕他歸案！”捕頭陳江快領著手下邊追邊發(fā)誓。
底下的兄弟們完全能了解他的心情，他們再抓不到這只狡猾的猴子，別說衙門的面子掛不住，萬一知府大人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不早點將他緝捕歸案不行。
只不過說歸說，做歸做，如果這夜賊那么好抓，他們也不必頭疼了。
陳江快領著捕快踏遍杭州的大街小巷，四處奔波抓夜賊。
蹬蹬蹬蹬……
杭州的百姓只要一聽見這凌亂的腳步聲，就知道衙門又在玩“官兵抓強盜”的游戲。
有趣的是百姓本該對夜賊深惡痛絕，但他們卻不。原因很簡單，這個和官差玩捉迷藏的夜賊，專門偷些有錢人家的不義之財，然后拿來發(fā)給窮人，換句話說，他是個義賊。
也因此，杭州的百姓不但不恨他，反而還給他取了個好聽的外號叫“月光”，因為每當月兒高掛的夜晚，總能看見他的身影靈巧地穿越大街小巷，四處發(fā)銀子給一些需要幫助的人，那些受到他恩惠的窮人把他當成活菩薩，杭州百姓感佩他的義行，就算瞧見他也故意裝作沒看見，因此捕快想抓到他是難上加難。
“怎么辦，頭兒？”追到大街的盡頭追丟了人，底下的捕快請示陳江快�！耙灰傩諅兇蚵犛袥]有瞧見月光的蹤影？”
“不必，問了也是白問，只會浪費口舌�！标惤煲窒聜儎e妄想百姓會幫他們，還是靠自己比較實際。
“是，頭兒�！钡紫碌牟犊齑鸬�。“可前面就是海家，咱們還要繼續(xù)追過去嗎？”
海家的老爺海萬行是杭州有名的大善人，在地方上素有名聲、得人敬重，就這樣貿然闖進海府，恐怕會引起非議。
“那也得搜，走！”陳江快當然也忌諱海萬行的名聲，但是他更怕杭州知府吳得興。要知道，吳得興背后可是聚集了數(shù)十位，甚至數(shù)百位杭州當?shù)赜辛θ耸�，這些大戶人家哪個人的府宅沒被“月光”踏過一回？有些人甚至連續(xù)遭竊，難怪他們要發(fā)火。
海萬行雖然也算得上是杭州的有力人士，但他卻不喜歡與官府交往，而是把時間和金錢放在照顧杭州百姓上，此舉雖然贏得杭州百姓的敬重，官府相對少了些顧慮，對待海萬行自然也不會像對待其他金主那樣綁手綁腳。
陳江快毫無疑問也是官商勾結下的既得利益者，吳得興若吃肉，陳江快少說也有碗湯喝。
以這回謊報朝廷稻米欠收為例，如果沒有他在下面奔波，四處找替死鬼頂罪，吳得興哪能這么輕易過關，輕輕松松暗中攢下五十萬兩銀子。
當然，陳江快也拿了不少好處，足足分了一萬兩。然而比起吳得興的五十萬兩，仍是小巫見大巫，陳江快只要一想起他比吳得興足足少拿了四十九萬兩銀子，就嘔到不行，幾乎沒有力氣捉賊。
“是月光，快抓住他！”只不過陳江快心里再不痛快，仍是不敢違抗吳得興的命令，只得盡全力捉拿夜賊。
一輪明月高掛夜空，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屋頂上跳躍，仿佛廣寒宮里住著的兔子，又有如嫦娥奔月，動作靈活輕巧。
于是晚歸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仰頭看月下的人影，不時發(fā)出驚呼聲。
“讓開，別擋路！”眼看著快要追上月光，陳江快見人就推倒，見石頭就踹開，發(fā)誓這回非逮到“月光”不可，否則他無法向吳得興交差。
外號叫“月光”的夜賊，果然消失在大街的盡頭，一晃眼失去蹤影。
“可惡，又追丟了！”陳江快一行人在路口停下腳步，就如他所猜測，“月光”果真到這地方就不見人，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跟海萬行是否有什么關系。
“頭兒，要叫門嗎？”手下問陳江快，陳江快猶豫了一會兒，注意到還有另一間宅子和海家對門而立，規(guī)模似乎不小。
“趙山，這棟宅子有人住嗎？”陳江快同時注意到宅子里頭一片黑暗，連盞燈都沒有，恐怕是廢屋。
“回頭兒，這宅子本來歸一戶姓李的人家所有，不過幾年前搬走了，現(xiàn)在正空著呢！”名叫趙山的捕快回道，他同時是陳江快最信任的手下，專門幫他打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兩人可說是狼狽為奸，心眼兒一個比一個壞。
“沒賣也沒租？”陳江快聞言愣住。
“沒賣也沒租�！壁w山點頭。“不但如此，聽說李家還雇人專門打掃庭院、整理屋子，多少年來從沒間斷過�！�
“這就怪了。”陳江快沉吟。“按理說這么大一棟宅子值不少錢，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放著，有些不合常理�！�
“聽說李老爺在還沒搬離杭州之前，便和海萬行交好，兩家往來密切，不分彼此，頭兒你不妨深入想，就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壁w山對于地方人士的往來情形比陳江快清楚，自然沒有陳江快的疑慮。
海萬行是杭州最大的布商，同時兼營珍珠買賣。他不但在廉州府雇用眾多珠民幫他采珠，在太湖一帶也養(yǎng)了不少珠蚌，海水珠和淡水珠通吃，甚至連唯一的掌上明珠都取名為“珍珠”，足見珍珠事業(yè)在海萬行心中的份量。
“……也對，如果是和海萬行交好，那就沒有什么好值得大驚小怪�！标惤煜肓艘幌曼c點頭，贊成趙山的說法。
眾所皆知海萬行在杭州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如果他有意，大可攀附在吳得興的權勢之下，藉此賺取更多錢財。
然而海萬行卻未這么做，海萬行非但不愿攀炎附勢，反而選擇將部分財產(chǎn)都拿來幫助窮人，這位已搬走的李老爺過去既與海萬行過從甚密，想必性子也差不多，會將宅院閑置也就不稀奇。
“頭兒，如果你不放心，咱們闖進去搜他一搜，你看如何？”趙山見陳江快似乎還有疑慮，遂建議。
“沒主的宅子有什么好搜的？”陳江快呸道�！熬退闼训揭矒撇坏接退粫速M力氣�！�
“頭兒說得是�！贝_實如此�！澳敲础�
趙山及陳江快的頭不約而同轉向海家大門，心里盤算月光最好在里面，萬一被他們逮著海萬行窩藏犯人的證據(jù)，他們可要大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