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婚禮是在教堂中舉行,男女雙方交換誓言,行出教堂時觀禮的眾人會朝著新人撒麥粒,接著宴會正式開始。
一樣是大長桌眾人一字排開入座,現(xiàn)在對于宴席上這些面包、生菜及烤肉,東方的大伙兒已經(jīng)不再那么排斥,倒不是因為吃慣了,而是某個晚上,那個愛吃的胖監(jiān)生不知從哪里搬來一個深湯鍋,他們將湯鍋放在火爐上,把生菜及肉全扔下去一鍋燉了,加上鹽及不知名的西洋調(diào)料,甚至還要來了面粉做成面條放入鍋中,最后一鍋雜贈面被大伙兒吃得底朝天,顧巧也有幸分得了一碗。
之后他們還烙饌做了肉夾饌,揉面做了肉鍋盔……雖然做得不倫不類,但有了類似家鄉(xiāng)口味的食物做調(diào)劑,偶爾來一頓西方餐食好像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西方的新娘并不必關(guān)在房間里坐帳,而是可以在宴席中任意行走交談,顧巧用餐到一半就見開陽公主朝她行來,她連忙起身行禮,然后眼睛就黏在開陽公主胸前露出的深深溝壑中不可自拔。
「好看嗎?」開陽公主似乎還很得意,自信地挺了挺胸部。
「好看極了!」顧巧真誠地贊美,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羨慕。
開陽公主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顧巧,一直就知道她是個真性情的,說好看就一定是好看,所以公主也笑逐顏開。
以前對顧巧不假辭色是她心儀榮煥臣所以嫉妒,現(xiàn)在嫁到西方已成定局,想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顧巧的性格挺可愛的,難怪榮煥臣對她死心塌地。
「我知道是你和榮煥臣慫恿威爾公爵向我求親的!归_陽公主突然說道。
顧巧的笑容當下僵在臉上,尷尬地不知道如何回應。
詎料開陽公主一點也沒有生氣,落落大方地續(xù)道:「當時我恨死你們了,害我嫁給化外之民!不過真正來到西方后,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女則、女誡,對女人沒有那么大的束縛,成婚后女子也不會被關(guān)在后宅,甚至可以自在地和其他男人交談互動,不會一不小心就被人說是逾矩、淫蕩!」
「還有這里的男人對女人的愛意都是掛在嘴上的,不像咱們天朝那些男人,明明愛在心里還假惺惺地不敢說,更不用說可以穿這般好看卻暴露的衣服,在天朝會被浸豬籠吧!」
「除了食物我吃不慣,其實我還比較喜歡這里的生活。所以不管是不是誤打誤撞,你們讓我嫁到西方,我必須向你們夫妻道謝!
以后雙方或許一輩子再沒有見面的機會,這次的和解顯得意義深遠,顧巧聽得動容,忍不住紅著眼眶擁抱了開陽公主,向她說了一句西方的祝福。
「愿你幸福!
開陽公主與威爾公爵的婚宴結(jié)束后,東西雙方代表簽訂了貿(mào)易的文書,再過兩天吃完餞別宴,國子監(jiān)生會留下學習,東方的使節(jié)團則是要搭船返航。
顧巧心中雖然還掛著榮恩國王究竟是真是假的疑惑,可畢竟這里是外邦,她沒有自己的勢力,也不應該插手他國內(nèi)政,只能像史密斯所說的暫時將此事放下。
希望日后史密斯調(diào)查出真相,能來信告知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吧!
顧巧在西方的任務算是完全結(jié)束了,趁著空檔,她打算在這里的街市好好逛一逛,帶些當?shù)氐奶禺a(chǎn)回去,讓爹娘還有顧原也能瞧瞧,除此之外,她還有個不能說的小心愿,也想趁著這機會偷偷進行。
當她走在西方的街道上,并不僅是她一人,暗衛(wèi)默默綴在她的身后。
自從與史密斯發(fā)現(xiàn)那驚天大秘密后,只要顧巧落單,暗衛(wèi)一定會出現(xiàn),橫豎是保護她的安全,她也不排斥,跟著就跟著吧!
或許因為是首都,這里的街道鋪滿了石板,馬車行經(jīng)時不會揚起塵土,這里的房舍也不像天朝都是磚瓦平房,大多是石造的樓房,尖屋頂、鏤花窗,櫛比鱗次地排列。
進入市集,有烤面包傳來的香氣,有肉品的腥氣,有花朵的濃郁味道,也有路上遺留下來的馬糞,形成復雜的氣味。
顧巧的外型及衣著在一群西方人之中可謂鶴立雞群,不過這里的人也知道最近有東方的使節(jié)團來,所以即使好奇也沒有把她當怪物一樣圍起來指指點點。
她自在地在街上逛著,在一處賣雜貨的小攤前停下,這也想買那也想買,最后挑了一面手鏡,正想掏錢出來付帳的時候才尷尬的發(fā)現(xiàn)身上沒有這里的貨幣,不知道銀子他們收不收啊?
就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她身后的暗衛(wèi)竟掏出了一枚銀幣扔給那名小販,小販樂得眉開眼笑,連連道謝。
顧巧吁了口氣,回頭甜笑道:「當我向你借的!
暗衛(wèi)不置可否。
顧巧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抓到他的思維,通常不回答就是默認,所以她心安理得地繼續(xù)在街上狂買,身后的暗衛(wèi)不知怎么地成了她的挑夫,手上拎的包袱越來越大。
終于來到一家服飾鋪子外,顧巧猛地停步,回頭朝暗衛(wèi)說道:「我進去一會兒,你在外頭等就好。」
說完,她腳步輕盈的踏入了鋪子內(nèi)。
如果方才一整路的橫掃街上商品只是前菜,這間服飾鋪子就是主菜了!她幾次見到開陽公主穿西洋禮服,早就心動得不行,今天有機會她也想來穿一穿過過癮,遇到適合的還能買回去,也向榮煥臣炫耀炫耀。
一名店員問明了她的需求,便帶她來挑選禮服。顧巧眼花撩亂的選了半天,才拿起一件綴滿蕾絲花邊的孔雀綠多層禮服,在店員的協(xié)助下喜孜孜地到更衣室去更換。
折騰了好一陣子,在里頭束腰擠胸的,顧巧終于將禮服穿上。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由更衣室出來,她知道外頭有一面大片的落地西洋鏡可以看到自己全身。
然而當她不設(shè)防地行出,卻發(fā)現(xiàn)那暗衛(wèi)抱著胸,好整以暇地等在更衣室外。
她低呼一聲,本能遮住自己的胸前,順手一抓拿起一件掛在一旁的斗篷擋在身上。
她身上是一件低胸露肩的小禮服,將她雪白無瑕的香肩及纖細的腰肢展露無疑,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她胸前的美好風景卻沒有逃過暗衛(wèi)的眼。
這女人瘦歸瘦,該有的一分沒少。
「你怎么會進來?」顧巧緊抓著斗篷問。
「你不能在我視覺之外。」暗衛(wèi)冷聲道,就是看不到至少也要聽得到,否則如何稱得上保護?
「我……」顧巧漲紅了臉,簡直欲哭無淚,榮煥臣都沒看過的,居然被這暗衛(wèi)先看光了。
「換掉!」暗衛(wèi)將視線由她身上移開,散發(fā)的冰冷比往常更盛。
「我……我要買回去給我夫君看的……」
「換掉!顾穆曇粲值土艘稽c,隱隱在發(fā)火的邊緣。
這番殺氣騰騰,顧巧脖子一縮便想躲回更衣室,不過走到一半她突然又回頭,囁嚅地道:「你……你今天看到的,不許告訴我夫君!」
暗衛(wèi)不語,顧巧理所當然地當他答應了,很快又鉆進更衣室之中,但她不知道的是,聽完她這句話,暗衛(wèi)的臉已經(jīng)全黑了。
隔日就是餞別宴,偏偏這個晚上下起了雷雨,這算是顧巧來到西方后遇到最恐怖的事情了,虛偽的榮恩國王和突如其來的暗殺都沒讓她覺得這么恐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獨身在外,少了榮煥臣溫暖的懷抱,西方的雷聲好像更響,雨勢似乎更大,閃電也更猙獰。
顧巧將自己裹在薄被之中,用羽毛枕頭搗住雙耳,閉著眼睛微微顫抖,希望這場雷雨快過去,然而天不從人愿,突然一道震天撼地的雷聲響起,嚇得她驚聲尖叫,眼睛突然張開。
只見那名暗衛(wèi)不知什么時候立在她的床前,一臉木然,在閃雷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駭人。
「你……你想干什么?」顧巧嚇得后退,背抵著墻。
暗衛(wèi)定定地看著她,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在臉上狠狠抹了抹,當白布拿開,他的五官容貌竟變成顧巧最熟悉的那張臉。
她倒抽了口氣,眼眶幾乎是本能的紅了,傻傻看著對方許久,直到下一聲驚雷驟響。
剛剛還不讓碰,現(xiàn)在二話不說主動撲進了對方懷中,顧巧可憐兮兮地叫道:「石頭哥!怎么是你,我好怕……」
一路偽裝成暗衛(wèi)的榮煥臣冷著臉,不輕不重地拍了她的臀兩下,權(quán)當教訓!改氵委屈了?」
顧巧嗚嗚地哭了起來,為了這陣子受的驚嚇,也為了重逢的喜悅。
記得兩人成親前她問過他,如果她做了他會生氣的事,他待如何?他回答會先打她的屁股,然后繼續(xù)對她好。
眼下的情況證明了他的話,顧巧雖然哭得可憐,卻也偷偷笑得甜蜜。
她雖然擔心過再見到他他會發(fā)多大的脾氣,內(nèi)心深處卻是不怕的,因為他的愛讓她有把握,他終究還是會讓著她。
「你怎么假裝成暗衛(wèi)騙我!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好熟悉!可是你身材和臉都不一樣了……」她緩過氣來,眼波盈盈地看著他,惡人先告狀。
「身高可以穿高底鞋,體型是我故意瘦的,臉上那是易容!顾啙嵱辛Φ鼗卮,臉色還是不見轉(zhuǎn)好。
「那你的眼眸……」都變顏色了。
「大內(nèi)秘藥!顾鏌o表情地瞪著她,一副你再問就討打的模樣!改阕詈谜f點我想聽的!
顧巧扁了扁嘴,心虛地垂下眼睫,小臉在他胸膛蹭了蹭,埋得更緊。
「我、我不是故意偷跑的,誰叫你那時候都不理我,我就算想找你說也找不到……石頭哥,人家很想你。」早知道裝傻不行,但撒嬌一定行。
那她還真是委屈了。他沒好氣地瞪著她的頭頂,最后還是軟化在她的眼淚之下。
在出使西洋這件事情上,她雖然任性妄為,源頭卻也是為了他,千里迢迢跑到大海另一頭的外邦可不是好受的,這份情他不得不領(lǐng)。
一記輕吻落在了她頭上,顧巧迷糊地抬起頭,第二個吻便落在她的唇上。相愛的兩人久別重逢,自是纏綿緋惻,如癡如醉,要不是眼下的時機與地點不適合,榮煥臣絕對會讓這個吻引發(fā)的情潮發(fā)展到最后。
兩人唇瓣分開,他細細用手描繪她的眉眼,她絕對不是最漂亮的那個,但他卻愛她愛得不可思議,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是為什么。
他本來還想繼續(xù)裝成暗衛(wèi)瞞她幾天,但今晚的雷雨來得不巧,他畢竟還是舍不得她受驚嚇,巴巴的就趕來了。
「要不是我化身暗衛(wèi)保護你,你不知會遇到多少危險,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亂跑!」摸著她臉蛋的大手冷不防狠狠捏了一下。
顧巧低叫一聲,氣呼呼地瞪著他,但做錯事的是她,氣勢很快又弱下來!改阍趺磿酪鷣砦鞣降?你神機營的差事怎么辦?」
「當初史密斯寫給你的信,我拿給國子監(jiān)生替我通譯了,你沒有告訴我西方外邦的現(xiàn)任國王就是我的父親,我就猜想你很可能會偷偷跑來,所以早就和陛下告假了,想不到你真敢偷跑!我的模樣與父親太像,不適合直接出現(xiàn),只能偽裝成暗衛(wèi)!顾麤]好氣地算起了帳。
「然后你這小臭美,到了西洋還要臭美,居然在暗衛(wèi)面前穿那樣暴露的衣服?什么叫別告訴你夫君?」
顧巧的目光左右飄移起來,小聲地咕噥,「那是你闖進來好不好!我叫你在外面等的!」
「暗衛(wèi)原就是要貼身保護你的安全!」
「反正最后看到的還是你嘛!」不想再被質(zhì)問,她索性雙手摟上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甜 蜜蜜地親一口,嬌聲問道:「你說好不好看嘛?」
「……好看!箻s煥臣很沒骨氣的承認。
終于她拿回話題的主導權(quán),作為被寵愛的小女人,氣勢又重新起來了。「可是你偽裝的暗衛(wèi)對人家冷冰冰的……」
「你見過熱情洋溢的暗衛(wèi)嗎?」他反問。
顧巧語塞,不依地睨了他一眼,問題不在熱不熱情,她根本也沒機會見過陛下的暗衛(wèi)好嗎?
這段對話還來不及結(jié)束,窗戶突然砰的一聲被打破,榮煥臣反應極快地抱著顧巧往地上一滾,赫然發(fā)現(xiàn)方才位置的墻上多了一個小孔。
「是火銃!」榮煥臣拉著顧巧躲到了柜子后,他管著神機營,對火銃這東西熟得不行,在敵人不明、無法反擊的情況下,第一件事必是尋找掩護。
因為火銃一次只能擊發(fā)一枚鉛珠,第一次射擊時刺客失手,屋里的人再傻也懂得要躲,從屋外再想射中已是機會渺茫,那刺客索性持劍闖了進來。
榮煥臣見狀隨即上前與那人戰(zhàn)成一團。
如果說此時西方某部分的知識領(lǐng)先了東方,那么在武功這方面,只要不動用火器,東方肯定是穩(wěn)穩(wěn)鎮(zhèn)壓西方的。
那名刺客很快就不敵,被榮煥臣刺中肩膀,刺客連忙往窗外一跳,逃逸無蹤。
「你有機會殺他的……」顧巧在旁看得明白,榮煥臣明明可以一劍刺中那人心口,為什么要放走?
榮煥臣過去將她拉起,說道:「我要真在你面前殺人,你今晚該作惡夢了!
原來還是為了她,顧巧羞愧地道:「可是又被他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我猜得到他是誰派來的!箻s煥臣冷笑,「幾次都殺不了你,這回算是孤注一擲,趁著打雷用了火銃。只是沒想到這么晚了我還會在你房里,讓他功敗垂成。就算在這里,火銃也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擁有的!
他這么一說,顧巧似乎也明白了一連串的刺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欲言又止地道:「石頭哥,過兩天我們就要啟程回去了,那榮恩國王的事,你……」
見她問得小心翼翼,知是怕觸動他的心事,榮煥臣沒有像以前一樣提到父親就像被觸到逆鱗,反而露出一抹難解的矛盾神情。
「其實史密斯私下找過我,前幾日我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相信在我們離開之前,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
夜晚一場大雨似是將空氣洗得清新,陽光彷佛更加燦爛,映照在有大片草地及雕塑的花園里,地面都粼粼地反著光,看上去無處不耀眼。
顧巧隨著使節(jié)團的眾人們行經(jīng),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藍天綠地的美景,無端的覺得這樣的美麗帶著一種扭曲,一種詭異,就像是隱藏著毒藥的糖衣,越美好便越陰暗。
她覺得眼前這一幕自己該是一輩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