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慘哪……”
幽怨的嗓音如泣如訴的回蕩在耳畔,燕如絲的反應(yīng)只是揉了揉耳朵,繼續(xù)偷偷摸摸的前往堆放白米的倉庫,嘴里則低聲回應(yīng)著,“古奶奶,您那么想您孫子成親,何不干脆直接去找他?”
近來,小辛他娘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她委實抽不出身,沒辦法再幫她老人家。
“唉!”古奶奶重重的嘆息了一聲,“丫頭,你以為我愿意嗎?要不是只有你看得見,我早就去找他了。”
燕如絲雖然很同情她,卻也很為難!肮拍棠蹋乙呀(jīng)將您的話轉(zhuǎn)告給他,他不聽,我也沒辦法呀!
“你再替我去見見他!
“可那天我去找他,他壓根就不聽我的話!本退闼敢庠偃フ宜峙乱矝]用吧。
“這次我會跟著你一塊過去!
說話間,她們已雙雙來到米倉附近,突然看見一名家丁守在門口,燕如絲急忙躲在墻角,愁眉苦臉的瞪著那名家丁。“怎么辦?娘竟然派阿濤守在米倉前。”上次送去小辛家的白米已經(jīng)吃完了,今兒個再不拿些白米過去,小辛和他娘就沒米飯可吃了。
古奶奶瞧了眼米倉,提議道:“我?guī)湍氵M去拿米,你明兒個就替我去見月生如何?”
“咦,古奶奶,您有辦法進去?”
“這很簡單!
陡然想到古奶奶可是鬼耶,這點小事難不倒她,燕如絲立刻頷首同意!昂茫悄爝M去搬一袋白米出來。”
她話才剛說完,就見古奶奶身子一閃而逝,已親眼看過數(shù)次,燕如絲對這種情景早見怪不怪,只是靜靜的躲在墻角處等候。
沒多久,古奶奶便提著一袋白米回來,遞給她,“拿去!
“多謝古奶奶。”燕如絲滿臉欣喜的接過白米。
“不用謝我,記得明兒個要替我去看看我那不肖孫!
“是、是,我記住了。”提著白米,她從后門離開,趕緊送米給小辛他們。
走在朱華大街上,正準(zhǔn)備拐進小辛家的那條胡同時,燕如絲忽然聽見一陣哀求聲傳來——
“古少爺,不是咱們存心藏著米糧不交,而是這季稻作真的歉收,只能交出這么多了啊!”
“就是,今年春天氣候異常,忽冷忽熱,影響了稻作的生長,咱們只能采收到這么多,再多,真的交不出來了!”
燕如絲好奇的走過去,看見有幾個人站在一家商鋪前,低聲下氣、點頭哈腰的向古月生求情。
只見古月生神色冷峻,“稻作產(chǎn)量不足是你們的問題,我只知道依照契約,你們必須交足規(guī)定的米糧數(shù)額,若是違約,就得賠錢!
青麟商號旗下所需的各種米糧、鹽、茶葉、木材等,皆由他負(fù)責(zé)采買,除了將價格摜壓到最低外,他對交期和數(shù)量亦掌控得很嚴(yán),也因此,青麟商號旗下的各式貨物從來不曾短缺。
忽地,一名老人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今年農(nóng)作歉收,咱們連米糧都沒法交足,還要再賠償?shù)脑挘蹅冋娴幕畈幌氯チ搜。老漢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一家十幾口要養(yǎng),求古少爺高抬貴手,饒過咱們這一次吧,下一季若是收成好,咱們一定連同這季的一塊補足!
其他人也紛紛跪下,“求古少爺高抬貴手!
卻見古月生絲毫不為所動,冷酷的表示,“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法子,總之沒有補足欠糧,就得依約賠錢。”毫不留情的說完,他舉步便要走進屋里。
從他們的交談里,燕如絲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古月生就是這一帶農(nóng)民嘴里那個惡名昭彰、冷血無情的奸商,看不慣他欺負(fù)人,她忿忿不平的高聲喊住他。
“你給我站!”她滿臉恚怒的走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原來你就是那個無良的奸商古扒皮!”
她曾聽過一些農(nóng)民抱怨,說有個姓古的商人不僅將農(nóng)作收購的價格壓得極低,一旦違返契約沒交足米糧,不問是非黑白,亦不顧念人情的逼他們賠錢。
因此惹得不少農(nóng)戶怨聲載道,偏偏他們?nèi)几鷮Ψ胶炏铝艘患埡霞s,言明生產(chǎn)的米糧只能賣給對方,想再轉(zhuǎn)賣、討生活都不成,所以私下,大家都喊那人為古扒皮。
“是你,你說誰是古扒皮?”見到燕如絲,古月生不禁眉翼微揚。
“你沒瞧見我指著你嗎?今年農(nóng)作歉收,這是大伙都曉得的事,你怎么能這么過分,收不到米糧就逼他們賠錢?”
“他們都簽了契約,不交糧就得賠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他嗓音透著冷意,瞅向她的眼神也冷得沒半點溫度。
“可天候不好,收成不佳,又不是他們愿意的,你這么逼他們也太不講人情了!
他冷冷開口道:“若要講人情,那當(dāng)初就別立契約,既然立了,一切便依約行事!
聽見他苛刻的話,燕如絲氣得大罵,“農(nóng)作歉收他們已經(jīng)很可憐,你還要逼他們賠錢,這不是不給他們活路走嗎?你不能這樣!”她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古月生立刻嫌惡的甩開她的手,“放手!”
被他一甩,燕如絲踉蹌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子不禁往后仰,在即將跌倒那一瞬間,她急忙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前傾想穩(wěn)住身子,不料一個施力過當(dāng)沒站穩(wěn),整個人就這么倒向他。
古月生沒防備,冷不防被她一撞,整個人跌倒在地,還未反應(yīng)過來,她那豐腴的身子便硬生生的壓在他身上。
被她沉重的身軀壓得胸口一陣窒息,他臉色鐵青的怒斥,“你還不快給我起來!”
“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燕如絲趕緊道歉,一手提著那袋白米,一手撐在他的胸口上,借力使力的爬起身。
胸口承受著她全身的力量,古月生俊逸的臉龐瞬間憋得漲紅。
他要宰了這女人!
好不容易起身后,燕如絲見他還躺在地上,納悶的問:“你怎么還不起來?”
他被她壓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待深吸了幾口氣后,這才起身。
“你——”
他正要開口怒斥,燕如絲卻忽然朝他后方大叫,“古奶奶,您快罵罵您孫子,他太沒天良了,今年農(nóng)作歉收,他不體諒便罷,竟然還逼著這些農(nóng)民們賠錢!”
聞言,古月生下意識的回頭看去,但并沒有瞧見自家奶奶的身影。
“你在對誰說話?”他狐疑的問。
“你奶奶呀!
“那她人呢?”他詰詢。
“她方才明明還站在那兒的!彼焓种钢砗螅翱墒寝D(zhuǎn)眼就不見了。”
“你真的看見她了?”對她的話,古月生半信半疑。
“當(dāng)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么?”像是想起什么,燕如絲接著說:“對了,古奶奶說只有我才看得見她,你沒辦法看見她!
“這是為什么?”思及日前涂永璋說的話,他面色倏地一沉。
她困惑的搖頭,“我也不知道,下次看見她我再問問。”
這時一名婦人忽然匆促的跑來,“如絲,不好了!小辛他娘沒氣了!”
“什么,怎么會這樣”驚呼一聲,燕如絲顧不得其他,急急忙忙朝小辛家跑去。
“你這吃里扒外的死丫頭,偷我的白米出去送人還不夠,這會兒居然還帶回了個小孩要我養(yǎng)!”
燕如絲一邊躲著娘親的竹掃帚攻勢,一邊狼狽的解釋,“娘,小辛沒了娘,我不帶他回來,放他一個孩子要怎么過活?”為小辛的娘辦完喪事后,她心疼他這么小的年紀(jì)就沒了爹娘照顧,因此把他帶回了燕家。
“你真當(dāng)咱們家是開善堂的嗎?上回帶回了個孕婦,再上次撿了個只剩一口氣的男人,這回你竟給我?guī)小孩回來!”
“可那櫻姊姊在產(chǎn)下一個女兒后,便被她夫婿接回去,臨走時他們不是還送了咱們一堆禮物嗎?還有那位受了重傷的大哥傷愈后,不也留下一張銀票就悄悄離開,也沒怎么麻煩到咱們。而且娘,你不是跟爹一直很遺憾沒能生個男孩嗎?正好,小辛可以當(dāng)咱們家的孩子呀!”燕如絲拚命想說服娘親讓小辛留下。
“你難道不知道今年稻作歉收,米糧很吃緊?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碧嶂鴴咧,燕大娘氣呼呼的直追著女兒打。
“可娘你不是趁著去年稻作豐收,屯了一整個倉庫的米嗎?”
“所以你就打起那些米的主意,恨不得把那些米全都吃光光是不是?等吃完那些米,你是要讓咱們?nèi)叶既ズ任鞅憋L(fēng)嗎?”
“娘,小辛不過是個小孩,吃得不多啦,咱們家多他一個人也費不了多少米……唉唷,別那么使勁打,疼哪!”小腿肚驀地挨了一記,燕如絲揉著腿邊喊道。
在一旁的小辛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們母女倆一個打一個逃,杵在原地,一時不知該怎么辦。他不忍心如絲姊姊為了他被打,好不容易見燕大娘追得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他旋即開口說:“燕大娘,我走就是了,您別再打如絲姊姊了。”說完,瘦弱的小身子轉(zhuǎn)身就往廳堂外走去。
“你給我站住!”燕大娘喝斥。
小辛被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停下腳步,回頭怔望著她。
燕大娘一手提著掃帚一手叉腰,睨瞪著他,“我有準(zhǔn)許你走嗎?你以為咱們燕家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娘,別為難小辛嘛!毖嗳缃z怕娘親怪罪小辛,急忙上前護著他。
“你這死丫頭,難不成在你眼里,你娘真是那種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的人?”燕大娘氣惱的戳著女兒的腦袋。這笨丫頭,她哪次沒收留那些被帶回來的人,她這是擔(dān)心呀,擔(dān)心她又笨又容易心軟,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
“你是說要讓小辛留下?”燕如絲滿臉喜色。
燕大娘不滿的看著小辛,“你這小子還傻傻的杵在那里干么,不會叫人嗎?”
“……燕大娘。”他吶吶的喊了聲。
“不是這個!闭媸莻笨小子。
“那娘是要他叫什么?”燕如絲不解的問。
“你不是要留他下來當(dāng)咱們家的孩子嗎?”這都不懂,笨死了,她怎么會生下這么蠢的女兒。
“咦?”燕如絲一愣,旋即驚喜的拉著小辛的手!翱,快叫娘!”
小辛卻抿著嘴不肯喊人。
“小辛,娘要認(rèn)你當(dāng)兒子,你快叫呀!毖嗳缃z催促道。
好半晌,小辛才開口道:“雖然我娘去世了,可是我不能再認(rèn)別人當(dāng)娘!
燕大娘板著臉瞅著他,“你怎么跟如絲這丫頭一樣傻,親娘當(dāng)然只有一個,不能再亂認(rèn),你要認(rèn)我當(dāng)親娘,我還不肯呢。”
燕如絲被她弄迷糊了,“娘,那你究竟要小辛叫你什么?”
燕大娘差點被女兒的蠢笨氣到吐血。“干娘。”
“對喔,我怎么沒有想到。”她興奮的牽著小辛,走到娘親面前,“快跪下,叫干娘!
小辛瘦小的身子跪在燕大娘面前,溫順的喊了一聲,“干娘!
燕大娘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扶起他,“嗯,乖,晚一點等你干爹回來,再行禮就成了。如絲,先帶他下去洗洗澡吧!
“好。小辛,跟我來。”燕如絲興匆匆的牽著他往屋里走去。“從今以后你就是我弟弟,這兒就是你的家,知道嗎?我跟你說呀,我娘看起來雖然很兇,可是爹說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怕她……”她叨叨絮絮的告訴他家里的事。
看著女兒的背影,燕大娘重重嘆了口氣。她生了三個女兒,前兩個都已嫁出去,只剩下如絲還沒嫁,也是她最操心的女兒。
大女兒、二女兒都承襲了她的精明,唯獨這個么女,性子憨直又生就一副好心腸,她實在很替這笨丫頭擔(dān)心,F(xiàn)下還有她和她爹照看著,萬一日后他們不在了,也不知道這笨丫頭會不會受人欺負(fù)和欺騙。
對女兒的婚事她尤其煩惱,本想為她招個老實的丈夫,但又擔(dān)心夫妻倆都那么老實,只怕吃了虧還不曉得,可若為她挑個聰明點的丈夫,又怕她被吃得死死的。
但愿這小辛能顧念著如絲對他的恩情,以后能幫著她一些。
外面日頭正烈,燕如絲在房里記帳。
燕大娘不讓她幫忙賣米,嫌有她在那兒只會虧錢,因為客人來買米,她總會多秤一點給客人,有時看人可憐,還會一毛錢都不收,所以一氣之下就不再讓她幫忙看店了,只讓她幫忙記帳和算帳。
燕大娘一直很慶幸女兒雖然不夠精明,但算數(shù)倒學(xué)得不差,算得帳鮮少出錯。
“這小辛他娘的喪事都辦完了,你也該去找我孫子了吧!
安靜的房里突然響起一陣幽幽的聲音。
抬眼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古奶奶,燕如絲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見怪不怪。
“好啦,算完這幾筆帳我就過去!倍溉幌氲揭患拢痔痤^,有些義憤填膺的再次向她老人家告狀,“古奶奶,您那孫子太可惡了,今年農(nóng)作歉收,農(nóng)民們繳不出足額的米糧已經(jīng)夠慘了,他居然還要他們賠錢,這吃都吃不飽了,您說他們哪來的錢可以賠呀?”
聽她數(shù)落孫子,古奶奶也不禁嘆息一聲,“這孩子的性子打小就這樣,做事素來嚴(yán)苛又不留情面,我以前也同他提過幾次讓他改一改,他就是不聽。罷了,這件事我會想法子解決,你不用擔(dān)心!
“咦,真的嗎?”
“我有必要騙你這個小丫頭嗎?”
“那太好了!”
“如絲姊姊,你在同誰說話?”小辛端著杯涼茶進來,發(fā)現(xiàn)房里只有她一人在,可方才他在外頭明明聽見里面?zhèn)鱽碚f話的聲音,忍不住奇怪的問道。
回頭看了眼小辛,“我在同古……”燕如絲抬手指向方才古奶奶坐著的那張椅子,結(jié)果這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古奶奶已經(jīng)不見了。她看著空空的椅子,再望向小辛,困惑的搔了搔臉頰,咕噥道:“怎么又不見了?”
“如絲姊姊,什么不見了?”
燕如絲心忖似乎只有自己能瞧見古奶奶的鬼魂,想了想,還是別同小辛說的好,免得他害怕。
“沒什么!
小辛有些憂慮的看著她,“如絲姊姊,你是不是病了?”
“我很好呀!苯舆^他手上的涼茶,她正好口渴,便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完。
“可如絲姊姊最近好像常常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削瘦的小臉上,眉頭緊皺。如絲姊姊待他這么好,他不希望如絲姊姊生病,亦不想她像娘親那樣一病不起,丟下他,離開人世。
發(fā)現(xiàn)他小臉上滿是憂愁,明白他的想法,燕如絲連忙伸手摸摸他的頭,圓胖的臉龐漾開笑容,安撫道:“小辛放心,如絲姊姊很好,如絲姊姊之所以一個人在說話,那是因為……呃,我在想事情,想著想著就不知不覺說了出來。你瞧,我壯得很呢,沒有生病!睘榱俗C明自個兒很健康,她大方的拍著胸脯。
“那就好!彼@才略略放心,乖巧的坐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