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釀酒場到了。”駕車小廝朝馬車?yán)镱^喚道,打斷墨兒的小憩。
“謝謝。”墨兒下車,大氅抱得緊緊的!澳阍谶@里等一會,我替大當(dāng)家送件袍子就行!
“是!毙P領(lǐng)命。
墨兒朝他頷首后,拉起裙擺進(jìn)了門,在占地廣大的地方內(nèi)尋找裴弁的身影。
新婚已近一個多月,現(xiàn)在的她,在他命令下盡量能睡晚些就睡晚些,他總會在離開房門前,替怕冷的她添盆火,然后吩咐下人,若她沒醒就別刻意叫醒她。
而今日她又睡晚了,一早醒來枕邊無人,當(dāng)時窗外細(xì)雪還未開始下,可不到兩個時辰,霜雪紛飛,她趁著出門采買年貨,順道替他送衣物過去,就怕他冷到。
方才先去了趟延酒坊,店鋪里的管事說,大當(dāng)家到釀酒場巡視一批近日要出貨的酒,害她白跑一趟,連忙喚小廝駕車趕來找他,就怕和他擦身而過。
墨兒往里頭走去途中遇上住在釀酒場內(nèi)工人的小孩,大伙兒頭一回見她感到稀奇,待她表明身分后,小孩嘴巴全像沾了蜜似的,還有好幾個孩子要為她帶路。
“少奶奶真好,還替大當(dāng)家送袍子來,雖然大當(dāng)家老是臉黑黑的,不過一見到少奶奶,鐵定笑得嘴角都彎了起來!
“是呀是呀,大當(dāng)家看起來很兇吶!上回咱們和他一道吃飯,大伙都不敢說話,只顧著拼命扒飯,就怕多說句話,會被他一掌按進(jìn)盤子里!
五、六個孩子七嘴八舌的,話題全繞著裴弁,墨兒知道若他在外用膳,總會和師傅們同桌共食,他是個極為盡責(zé)且受人擁戴的主子,撇去喜怒無常這點,他壓根是個出色完美的男人。
墨兒任那群孩子拉著她,走了半天才見到在院子里的裴弁,她正想帶著那群孩子走近,哪曉得一眨眼他們?nèi)鼬B獸散。
她走近他,見他佇足在雪地里,若有所思地看著天,任漫天飛雪灑落他身側(cè),偉岸的身形宛若神只。
她眼底的裴弁,滄桑得好似歷經(jīng)許許多多風(fēng)雨,才換來今日一身的榮耀。
她不清楚他的過去,也從未問過裴府為何沒有長輩,礙于身分,她不能多問,如今雖然成了他的妻子,她也明白很多事并非開口詢問就能得到答案。
墨兒凝視著他,一如多年來的習(xí)慣,水嫩的紅唇漾著笑,不介意陪他吹風(fēng)。
直到見他腳邊走來一個搖搖晃晃,不過一歲大的小娃兒,她不禁好奇起他和那孩子會有什么互動。不過她猜想,他了不起瞧娃兒一眼,然后調(diào)頭走人,就算是最大的反應(yīng)吧!
正當(dāng)她還在胡亂猜測時,小娃兒跌了一跤,胖胖圓臉栽進(jìn)雪地里,五體投地的趴在雪堆中,模樣可愛得教人發(fā)笑。
只是小小身軀耐不住寒氣,墨兒本想伸出援手,只見裴弁蹲下身去,看著娃兒大半天還不抬起臉,頭埋在雪里面就快斷氣了,他探手往小家伙衣領(lǐng)一提。
“喔?”兩人面面相覷。
“大大大……”小娃兒揮著短短的胖手沖著他笑,似乎認(rèn)得他,然而話還學(xué)不到幾句,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裴弁拍掉娃兒臉上的殘雪,揉揉他凍紅的鼻頭,娃兒以為他在和自己玩,咯咯笑個不停,手中黏著細(xì)雪拍上他的面頰,啪地一聲,十分響亮。
墨兒傻眼看著那孩子又摑了他兩掌,力道雖不大,可聲響不算太小,深怕他下一刻將孩子按進(jìn)雪地中,讓他嘗嘗鑄下大錯的懲罰。
哪知不如她所想象,裴弁那張陰沉的俊容竟勾起笑,她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笑得如此溫柔不設(shè)防,如朝陽般和煦。
裴弁抱著他站起身!澳愕哪懽诱鎵虼。”
他低首湊近小娃兒,輕咬他的粉嫩面頰,娃兒癢得咯咯直笑。
“你爹娘呢?怎么放你出來玩,不怕你栽進(jìn)雪坑里爬不出來。俊
此刻他像天底下所有寵愛孩子的慈父,眼底充滿憐愛,抱著那孩子又親又擁,平日的冷漠無情,頓時煙消云散。
小娃兒摟著裴弁的脖子撒嬌,不知說了什么童言童語,而他似乎聽得懂小娃兒的話,頻頻點頭雙方有問有答。
墨兒見狀,差點笑出來。
“是唷,然后咧?”雖聽不懂這小家伙的話,可是見他說得如此熱切,裴弁也笑著回應(yīng)。
冷不防地,小娃兒打個噴嚏,鼻涕、口水齊飛,墨兒心里又是一驚。
這個小孩真是膽大包天,她好怕裴弁會將他直接扔在地上,然后走人。
“你……”裴弁沒料到竟會受到如此大禮,先是愣了片刻,小娃兒似乎是見他發(fā)傻的模樣,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好樣的!”抹抹自己的臉,裴弁順道替娃兒擦掉懸在鼻子旁的鼻涕!奥闊┑男〖一,我要把你送回去,然后和你爹娘告狀,叫他們賞你屁股幾下子,讓你痛得哭天搶地!
自知闖禍的小娃兒,咿咿呀呀地在裴弁頸窩蹭個幾下,又抬起頭來,噘起小嘴“!钡爻H了下去。
裴弁摸摸他的頭,眼神變得極溫柔,就連話也說得極為輕緩。
“你要快快長大,長大以后你要做什么呢?是當(dāng)官,還是從商?不管如何,要好好孝順爹娘,讓他們早享清福。若事業(yè)有成,就娶個美嬌娘,她會替你生窩和你一樣的胖小孩。也要平平安安長大,知道嗎?”
他的話,觸動墨兒心底某處的柔軟,見他低聲誘哄著孩子,讓她忍不住胸口一陣激動,熱淚盈眶。
捂住即將逸出唇瓣的啜泣聲,墨兒不想打擾他們,哪怕時間再長久些,她都能無怨無悔守候在側(cè)。
“小寶?”不遠(yuǎn)處,回廊傳來急切的叫喚,少婦沿途叫著孩子的小名。見裴弁手底抱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院里,嚇得趕忙道歉。
“大當(dāng)家?對不起,我家小寶給您添麻煩了。”
“他叫小寶?”收起原有的溫柔,裴弁面無表情將孩子還給她。
“是,小寶甫出世就生場大病,身子本就不好,咱們姓劉,就給他取名康寶,取留住健康財寶之意,為孩子討個吉利!
“好名字。”
“是大當(dāng)家不嫌棄。”少婦歡喜的答謝!靶殯]給大當(dāng)家惹麻煩吧?”
“沒有。”裴弁看著小娃兒膩在母親懷里,眼底沒有半點余溫,冷靜得好似先前的柔情全是假象!昂⒆由眢w不好?”
“是!
“這樣吧,有空就帶他去府里找崔大夫,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會幫小寶調(diào)養(yǎng)體質(zhì),趁孩子年紀(jì)小,多費點心思照料!
“謝謝大當(dāng)家、謝謝大當(dāng)家!
“下回別丟下孩子亂跑,最近天寒地凍的,要多留心孩子身體狀況!
“是,謝大當(dāng)家關(guān)心!鄙賸D連連道謝,心里又驚又喜,抱著孩子進(jìn)屋。
墨兒看著他凝望小寶遠(yuǎn)去的背影,一時喉頭緊澀。
裴弁猛然回過頭,看見淚眼的她,擰緊眉頭朝她走去!澳阍趺丛谶@里?”
“替你送袍子。”她朝他比比手上的大氅。
“你哭什么?”裴弁將她擁入懷里,掌心盛接住她最后一滴淚水。
“是先前的霜雪,不是我的淚水!蹦珒簱崧渌缟系难,為他披上大氅!敖裨缒阕叩么颐,忘了這個,最近天氣時好時壞,要當(dāng)心點!
裴弁沒多說話,見她細(xì)心為自己整理衣著,只是一逕盯著她。
她并未把他的沉默放在心上,仍保持微笑。“那孩子很可愛呢!”
“嗯!彼恢每煞。
“可惜身體不好!彼。
“你今天來做什么?”過了半晌,裴弁拉住她忙碌的小手。“你跑出來,就只是為了替我添冬衣?你未免也太閑了,難道沒別的事可做嗎?”
“快過年了,我出門采辦年貨,順道送袍子來!辈恢浪幕饸饩烤箯暮味鴣,墨兒只覺得一頭霧水。
“我現(xiàn)在就走了,不打擾你工作!
裴弁緊緊握住她的掌心,察覺到她手心冰涼,心情又惡劣了起來!斑@種事可以交代其它下人做,無須事必躬親,我養(yǎng)的人不是一群飯桶。走!回去吧!”
他拉著她,穿越回廊到了門口,將她一同拖進(jìn)馬車?yán)铩?br />
“大大大……大當(dāng)家!”小廝本在馬車上打盹摸魚,見到裴弁嚇得他瞌睡蟲四竄,跳了起來。少奶奶不是說只要送件袍子嗎?怎么連大當(dāng)家都請來了?
“回府!彼唵谓淮,小廝不敢怠慢,趕忙打道回府。
“你的馬呢?”和她乘坐馬車回去,那他的馬怎么辦?
“會有人替我處理,用不著你牽掛!迸巅蛯⑺催M(jìn)懷里,緊握她發(fā)涼的掌心,企圖替她暖暖手!敖裉炷闼幒攘藳]?”
“還沒。”墨兒不明白自己身體好很多了,為何藥總喝個沒完。
“我不想喝了。”
“叫你喝就喝,這是為了你好,你就算喝不下也得喝!
不到一刻鐘時間,馬車停在裴府大門前,兩人在門口遇上準(zhǔn)備外出的裴渙。
墨兒掙扎著想從裴弁懷里離開,無奈卻被他按得死緊。
“大嫂好!”裴渙見這對新人如膠似漆,笑得一臉曖昧。“喔,感情真好!真令人羨慕。”大哥對墨兒的占有欲是異常的強(qiáng),在婚前大伙全摸摸鼻子裝沒看見,但這會能光明正大調(diào)侃他們,這算是撿到的福利吧!
裴弁倒不在意她的尷尬,吩咐婢女。“去把少奶奶的藥端來,現(xiàn)在她要喝!
“喝藥?”裴渙挑高眉尾,三八兮兮地怪叫:“唉唷,大嫂身子不好?莫非是大哥你太過操煩她啦?”
“我看你欠扁!要是想讓我揍到今年過年只能躺在房里,就盡管開這種無聊玩笑!迸巅蛺郝晲簹,隨手賞他一記爆栗!澳悴皇且鲩T?趕快滾。”
“好兇唷,我有事想跟大哥商量!毙×釡o揉揉腦門,一臉哀怨。
“墨兒,你先進(jìn)屋,我隨后就到!迸巅蛯⑸砩洗箅┟撓,披在她肩上。“記得把藥喝完。”
她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后才嘆口氣,若不是自己身子弱,她也犯不著受這種罪。
墨兒本想直接進(jìn)屋,后來想起出門前為他煲了盅雞湯,轉(zhuǎn)身又到廚房去了。
“好好喔!沒想到大當(dāng)家是這么體貼的人,雖然他板起臉來是兇得要命。”
墨兒才想踏進(jìn)廚房,就聽見里頭廚娘正交頭接耳,她一向沒有偷聽的習(xí)慣,可鮮少聽見有人稱贊裴弁,忍不住好奇。
“怎么說?”另一名切菜的廚娘,邊打理一屋子人的伙食,嘴巴也沒閑著。
“聽侍候少奶奶的小婢說,大當(dāng)家每三天就會吩咐丫頭替少奶奶熬藥,然后端進(jìn)屋里見少奶奶服下,才肯安心呢!看來府里過不久可要添名新成員,這下咱們又要熱鬧起來了!
“可是最近少奶奶氣色看起來很好,沒病沒痛的,藥吃多了哪里是好事?”廚娘總覺得事有蹊蹺,感到困惑。
“唉呀,是你不懂,大伙都知道大當(dāng)家對少奶奶好,娶到美嬌娘后,自然就得比之前還疼惜,這藥還是每回大當(dāng)家親自交給丫頭的。”
廚娘咚咯地剁起雞肉,好半晌才停下手邊動作!澳阏f的該不會是大當(dāng)家每次找崔大夫拿的那帖藥吧?”
“是呀!
“那些三八丫頭!”廚娘抬起肥手將好伙伴給拉近點。“叫她們不要再亂說話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嗎?那藥吃進(jìn)肚里,少奶奶一年半載是不會有子嗣的!”
“你說什么?”身形較瘦的廚娘聽了,菜刀差點拿不穩(wěn)。
“除非那藥不再吃,要不這輩子真不會有孩子了。”
“你是說真的假的?”
“我何時騙過人?那藥材我還親眼見過,好歹我也是三個孩子的娘!”
門外的墨兒聽見了,渾身透寒,腳底發(fā)涼,一股冷意直竄進(jìn)心底。
為什么要讓她喝下那種藥?為什么他不想要有孩子?為什么不讓她懷有身孕?
她不停地發(fā)抖,試圖回想這一個多月來,每回他押著自己喝下那碗藥時,目光總是冷冽得凍人,總要見她喝得涓滴不剩,才肯放她自由。
她這么盼望和他共組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是如此期待新生命,可是他卻不想讓她擁有這份幸福!
墨兒拖著蹣跚的步伐,環(huán)抱著兩臂,震驚得連淚都落不下來。
她以為他真心關(guān)懷自己,才會逼她喝下那碗藥,但萬萬沒想到,這竟是抹去她身為女人的另種驕傲!
為什么……他是如此的可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