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腹地不大,開門就可以看見遠處壯闊中央山脈的小鎮(zhèn),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制造噪音的工廠,有的只是緩慢的生活步調,在這里,時間仿佛靜止。
風聲蕭蕭,樹葉漸漸泛黃,隨風飄落地面。
落葉落地的那一瞬間,一道刺耳的鬧鐘聲,從一棟兩層樓的老房子后方傳了出來。
一只粗壯的手臂自被窩中探出,按掉了擾人清夢的鬧鐘,接著順手抄了過來,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是早上六點。
“嗯,該起床了。”藍天蔚這么告訴自己,也沒有賴床,俐落的掀被下床。
離開溫暖的被窩,并沒有讓他適應不了溫度的變化而發(fā)抖或低咒什么的,他自若的打開燈。
藍天蔚瞄了一眼自己的房間,這兒只有三坪大,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只放了兩、三件換洗衣物的衣柜,這就是他所有的家當。
從斑駁老舊的鐵窗望出去,外頭的天空仍是一片黑暗,未見光亮。
沒有多做停留,他離開房間到浴室盥洗,換上了連身的淺灰色工作服,戴上遮陽的紅色鴨舌帽,帽子上頭有一排字——裴家蘭坊。
整裝完畢,在玄關套上雨鞋,藍天蔚走向房子一旁的溫室。
一走近花房,他就緊皺了眉頭,因為花房里點著燈——昨天工作結束前,他和老板明明巡視過,把燈都關了的。
是誰?偷蘭花的賊?
藍天蔚沒有多想,立刻推門而入,很快的,他就看見了開燈的罪魁禍首——在蝴蝶蘭養(yǎng)植區(qū)前,有個倒在躺椅上的女人。
“竟然連躺椅都拖進來睡!彼{天蔚十分無言。
那個女人穿著淺灰色棉質休閑服,整個人縮成一團,睡在竹制躺椅上,身邊散落一堆紙,而她的臉則被大大的畫本給遮住,看來睡得正舒服。
不作聲走向前,藍天蔚彎腰撿起落了一地的紙,翻開一看,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xiàn)驚訝之色。
紙張上頭畫滿了各種姿態(tài)的蘭,有的精心描繪其盛開的姿態(tài),有的隨意幾筆帶過突顯殘花飄落的意象,畫技不算出類拔萃,但任何人都能看出當中獨特的神韻。
他不禁看向在躺椅上熟睡的女人,心想:她半夜不睡覺,跑到花房來做什么?現(xiàn)在他又該做什么,叫醒她嗎?
“哇喔!”
就在藍天蔚思索該不該叫醒她的時候,她就自己醒來了。
“嚇——”裴雨晴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從高樓墜下,那種失速的感覺讓她驚醒。
一睜開眼睛,視線因為無法適應光線而模糊,隱隱約約看見一抹人影,她嚇得跳了起來,隨即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下巴涼涼的,立刻知道自己睡到流口水,連忙伸手抹去。
定眼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家中長工不對,是父親最近請來幫忙的員工,阿蔚。
頓時,裴雨晴有點尷尬。
“阿蔚,早、早安!彼Φ煤懿蛔栽冢诙紫聛頁炱饎倓偛恍⌒亩堵涞降孛娴漠嫳緯r,她眼尖地看見阿蔚手上有熟悉的東西……
那不是她昨天畫的圖嗎?!竟然被看見了?好丟臉!
“謝謝你!”裴雨晴嘴上有禮的道謝,但搶回畫的動作卻一點也不禮貌,非常的粗魯。
藍天蔚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僅只是點了點頭,回道:“早!苯又暰便望向她身后的躺椅。
“哈啾——”裴雨晴打了個噴嚏,立刻伸手掩住口鼻,這才心虛的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身后的躺椅!安灰嬖V我爸我睡在花房。”
她立刻手忙腳亂的收拾躺椅,折迭好后持著,一步也不停留地往花房入口沖。
“記住,不可以跟我爸講!”出去前,裴雨晴回頭,高聲對藍天蔚呼喊。
那女人走了,頓時間,藍天蔚覺得花房變得好安靜。
他喜歡安靜。
沒有理會剛才發(fā)生的插曲,他就只是安安靜靜的,當一個沒有聲音的人。
做好本分,做好自己的工作。
藍天蔚走向擺放小盆栽的地方,隨手抓了一些黑山泥、泥炭士、樹皮塊,完全不按老板規(guī)定的比例調配,隨心所欲。
之后挪出一盆未開花蕾的蘭花,他想起昨天老板交代的話——
“半年前種下的蘭花種發(fā)芽了,你明天把種子小心分出來,用小盆來培養(yǎng)!
藍天蔚看著手中的蘭花及上頭的標記,確定這是老板所說半年前就種下,現(xiàn)在應該發(fā)芽的蘭花種。
他疑惑的皺眉,探手又拿了另一盆,小心翼翼挖開土——應該發(fā)芽的種子,并未發(fā)芽。
仍是一顆種子,靜靜躺在特制調配的土壤里。
“阿蔚!绷c二十分,老板裴日南踏進花一膺,開始一天的工作!澳阋呀浽谝菩∨枇?我看看!
“嗯!彼{天蔚不多說,應了一聲,默默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裴日南也是一個不多話的男人,他嚴肅,一絲不茍,不愛開玩笑,尤其是講到種蘭養(yǎng)蘭,他更是嚴格到難以親近。
當藍天蔚拿著母株盆到老板面前,讓他親自挖出未發(fā)芽的種子時,他那原本就嚴肅的臉龐更覆上了凝重之色。
藍天蔚注意到老板神情的變化,但老板沒說什么,只是不發(fā)一語,徑自做起了工作。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餐時,掌管財政大權的老板娘有提過他們有多看重這一批新芽。
那時候,他們在餐桌上說了什么話,他沒什么印象了,但畫面仍在記憶深處。
藍天蔚把那片段從腦中翻出來,以最快的速度播放,三秒鐘的時間,他立刻抓到要點——
這批蘭花要趕上明年夏天的比賽,以及公會的訂單,否則將會血本無歸。
暗中細算這一批新芽若未及時交出,會對裴家造成多大的損傷,一份清楚的損益表霎時在腦中躍然出現(xiàn),甚至不需要使用電腦來計算——藍天蔚知道,這將會是無法彌補的大禍。
接著,他回頭跟著老板的動作,檢視母株盆中的新芽,只是從盆中挖取出一顆未發(fā)芽的種子時,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以指尖輕點一下。
突然間,嫩綠色的芽突破厚重的種子外皮,以驚人速度迅速成長。
“夠了!彼{天蔚輕喝一聲,原本勃發(fā)得不受控制的新芽,立刻停止生長。
他如法炮制,不著痕跡的讓所有未發(fā)新芽的蘭花種子發(fā)了芽,然后再將新芽放入小盆中培養(yǎng)。
他經手的盆數(shù)多了,老板嚴肅的表情也漸漸松懈,甚至松了一口氣。
從天末清明的清晨忙到了天亮,在早上八點半的時候,花房出現(xiàn)了第三個人。
“好了,先忙到這里,都來吃早餐吧!”裴家蘭坊的老板娘高允秀,一進花房就立刻奪走藍天蔚手中的工具,要他立刻放下工作去吃飯!袄项^子,吃飯了!你看你,哪有人星期天明明放假,還硬要人加班的,就不能讓阿蔚睡到自然醒嗎?你還做!你不停手阿蔚哪敢休息吃飯,夠了喔你!”
太座命令,裴老板不敢不從,只見他凝著那張嚴肅的臉,放下手上的工具,冷淡地對藍天蔚道:“先吃飯,吃完再做!
說完就率先走開,離開花房,去吃早餐了。
“阿蔚,休息吧。”笑容可掬的高允秀拉著藍天蔚來到家中,叮囑他脫鞋、洗凈雙手后再上餐桌。
“爸爸,早安!痹诓妥琅裕嵊昵缯荒樕袂鍤馑膸痛蠡锾碇。
“這么早起床?”裴家男主人只有在面對獨生女的時候,表情才會柔和,減緩嚴肅之色。
裴雨晴一屁股坐下來,笑咪咪地為父母夾菜。
“爸,你最好了,我的蛋白跟你交換蛋黃,好不好?”她把咸蛋黃挖進自己碗里,拿著蛋白對父親撒嬌。
“挑食的毛病到底是哪里學來的,在外面工作學來的壞習慣?給我改掉!”裴日南大嗓門地回道,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把愛女不吃的咸蛋白夾來,再把自己的咸蛋黃挖進女兒碗里。
“爸爸最好了!”裴雨晴嬌俏地撒嬌道。
“你也知道你爸爸最近膽固醇太高,不能吃蛋黃這種東西啊,真乖,寶貝多吃一點。”高允秀笑咪咪的看著這對父女。
這感情深厚的一家人的相處情況,全數(shù)映入藍天蔚眼底,但他沒有多話,就只是低頭喝著熱騰騰的粥,沉默的吃著早餐。
火速的喝完兩碗粥,又吃了一堆菜,藍天蔚便起身將碗筷拿到洗碗槽那里。
“老板娘,我吃飽了,先去工作。”說完,他毫不停頓的離開。
“怎么不多吃一點……阿蔚!”高允秀呼喚著藍天蔚,可惜喚不回來!罢媸悄驹G的孩子,那么大塊頭卻吃那么少……我說你,老頭子!好不容易請到一個你罵不走、念不跑、兇不哭的助手,你不要太吃定人,連假也不給他放!”
“……下午讓他放假!痹谔拿{迫之下,裴日南決定放藍天蔚一馬,不再剝奪員工的休假日。
裴雨晴滿足的邊喝著媽媽煮的好吃地瓜粥,邊聽著爸媽的對話,他們談論的對象,是那個難得在爸爸的淫威之下,工作超過半年的奇人——藍天蔚。
說真的,她一個月回家一趟,對藍天蔚的印象,非常模糊。
只知道他是一個不多話,做事很勤快的男人,奇怪的是,他明明身材那么高大,卻讓人印象不深……
再看向藍天蔚坐過的位置,干凈得像是沒有人曾在那里吃過飯一樣。
“那么大塊頭,應該是個粗魯?shù)娜耍氩坏健馔獾挠卸Y貌。”
裴雨晴眼睛不自覺瞟向流理臺的方向,那里,擺了一副已洗干凈的碗筷。
她不禁對這個話很少的家中員工,好感激增。
“嗯,的確是個木訥的好人!迸嵊昵缬昧c頭,附和爸媽的話。
甫走出門外的藍天蔚,聽見這一家人的對話差一點笑就了出來。
他?木訥?
他絕對不是什么木訥的人,他只是刻意不多話,與人保持距離,因為這么一來,離開的時候比較不會有負擔。
停下腳步,抬頭看看他所在的地方,云霧標渺圍繞著山峰,連綿不斷的山棱線一望無際。
“好山好水,好無聊!彼铝嗽u論。
那么,這里,他能待多久呢?
嗯,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