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善淵揚揚眉，遞出一張紙，是要她做媒體詢價，她一愣，眨眨眼。
「羅先生，是明天三點以前要嗎？」她問。
媒體詢價和廣告部門有關(guān)，羅善淵不給張學(xué)森任何評語，卻要她搜集資料，那表示他還是要挑人毛病嘍？
羅善淵仍是皺眉，但難得的是，他第一次直視她的臉。「嗯，明天下午兩點。」
「好�！构苡^點頭。
羅善淵回過身，像是想起什么，又轉(zhuǎn)回頭睨著管觀，一時來不及反應(yīng)，管觀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歷時十秒左右，羅善淵才踱回辦公室，留下沒關(guān)的門。
那短暫交鋒讓管觀錯愕一陣，稍后才放眼打量四周。
這層樓約六十坪，格局方正，管觀的辦公桌正對電梯門，左右兩間分別為羅善淵的辦公室與會議室。茶水間在羅善淵辦公室北側(cè)，洗手間則在會議室的南側(cè)。
除了清潔人員、客戶和等候報告的經(jīng)理，通常這層樓只有羅善淵和她兩人。
剛才羅善淵皺眉瞪她的表情，讓管觀覺得，羅善淵好像終于發(fā)現(xiàn)她是人，而不是一臺計算機。
「找我吃中飯耶，管阿觀，可是有大事來著？」
時間是一周后的星期三中午，地點是快餐店，說話者是被召喚至此的楊芊汝。
「該算大事吧�！构苡^神色凝重�！改闱魄莆遥^上有沒有長角？」
一邊排隊買漢堡，楊芊汝仰頭瞪著管觀的頭頂�！赣袥]有長角，你不會去照鏡子啊！找我來消遣用？」
「不是啊，我怕我真有，可是自己看不見�！构苡^此時恢復(fù)笑臉，自我調(diào)侃意味極濃。
「大美女我聽不懂耶，麻煩進一步解釋好嗎？」楊芊汝瞪人了。
「這幾天來，我發(fā)現(xiàn)很多陌生的同事對我品頭論足，」管觀說明理由。「二號餐謝謝……所以我猜我頭上可能長角了。」
「頭上長角！」楊芊汝哼著�！肝乙柌汀艺f，搞不好是你當某人的秘書破紀錄沒被開除，所以眾人認為你厲害�！�
「哈！」管觀揚起唇，「我剛搭電梯下樓時，有個女生一直看我，后來終于鼓起勇氣問我：『請問，羅副總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這下?lián)Q楊芊汝「哈」了�！改阍趺椿�？」
「我？」管觀接過餐點，選了窗邊位置，飯友跟著落坐后，她才繼續(xù)說：「我說不會。拜托，真要亂說，搞不好等會就被開除了。」
「好吧！左右無人，可以說實話了吧�！箺钴啡旰眯φf著。
「他很可怕�！构苡^說起上班近一他月對羅善淵的結(jié)論。
「他本來就應(yīng)該很可怕吧。」楊芊汝啃著漢堡。「藍胡子嘛！」
管觀笑了�！覆唬艺f的是，他的可怕，比較像機器人，每分每秒都一板一眼。」
「會損人的機器人？」楊芊汝想起前晚和管觀的電話聊天內(nèi)容，有趣地加注。
「嗯�！构苡^點頭，吸了一口可樂�！笗P(guān)上門損人的機器人。」
「關(guān)上門損人才厲害。」楊芊汝贊賞地點頭�！溉绻總�經(jīng)理都有瑕疵，
他大可在會議上一個個罵，但羅善淵關(guān)上門分開損，這樣比較強。」
「對啊，公開罵大家會私下聚在一起訐譙；單獨被罵，一般人都不會拿自己的丑事來張揚�！构苡^也點頭。「只不過我全聽到了，最近我耳朵飽受殘害�！�
「他應(yīng)該給你加薪�！�
「沒加薪，倒是已經(jīng)把我升級到雙核系列，至少當我是進階一些的計算機�！�
羅善淵近日還叫她做資料分析了，管觀好笑地說：「邁向四核計算機指日可待！」
「恭喜�！箺钴啡暾ＵＱ邸�
「只不過我是人哪！」管觀嘆氣�！肝以谵k公室啊，除了電話聯(lián)絡(luò)、招呼羅大人的客戶或部屬，其它時候都不需要動嘴巴。我算過，星期一到現(xiàn)在，我在辦公室講的話不超過十句，嘴巴功能都快退化了。我現(xiàn)在懷疑，有些秘書是受不了才故意被開除的。四維航空第二十五層樓，簡直是死城�！�
是的，這就是一個月來管觀面臨的最大困境。
楊芊汝笑得合不攏嘴�！鸽y怪你現(xiàn)在話比我多�！�
「有嗎？」管觀瞪眼。
「有。」楊芊汝猛點頭。
「唉！」管觀又嘆氣了。「他現(xiàn)在除了損人，大多時候不關(guān)門，害我想自言自語都不行�！�
說到此，管觀突然想到，說機器人關(guān)上門損人也有例外，他約談客服女經(jīng)理時就從來不關(guān)門，連續(xù)三天皆如此，報告也是沒給評語就退，結(jié)果那位經(jīng)理很快就被轉(zhuǎn)調(diào)了。
是因為能力不足嗎？那經(jīng)理的確與其它同階級的差了很多截，不僅是會議上的表現(xiàn)，單獨向機器人報告時也是組織能力欠佳，看來是讓機器人受不了吧。
「難怪你要找我吃飯�！箺钴啡暧衷诳裥α恕�
聽到好友的笑聲與結(jié)論，管觀回神，笑道：「對啊，確認我還有語言能力�！�
「你們餐廳伙食很差嗎？還是不歡迎我這外人去吃？居然約在這里吃垃圾食物�！箺钴啡晗袷峭蝗幌氲剿频�。
「不差。只是很多人在看我，像是我頭上有角，很別扭耶，吃飯還要受罪�！�
管觀委屈地說著。
「我還以為當人家秘書的，要幫老板打探消息，餐廳八卦才多�！�
「午休時間是分批的，餐廳大，人又多，只能亂槍打鳥，效率太差�！构苡^也曾想去探聽消息，但因這些緣故而作罷。
「說得也是�！箺钴啡晖榈攸c頭�！覆贿^……」
「不過什么？」管觀咬著漢堡問下文，換來的是楊芊汝用手肘撞她臂膀。
「那人是誰？」楊芊汝指著窗外對街那走出四維大樓的男子。
「就是那個機器人啊�！构苡^皺眉瞪眼，提供答案。
「他就是羅善淵？」楊芊汝將身子挪前，幾乎要貼到窗邊。「和八卦雜志那篇報導(dǎo)的照片差很多。」
「有嗎？」管觀不愿承認當初看到機器人時，自己也有「驚艷」的感覺。
凡人皆好美色。男人喜歡美女，女人喜歡帥哥，美麗的事物賞心悅目讓人心曠神怡。這點管觀非常贊同。
但是她的上司似乎有意讓自己的這項特質(zhì)隱形，所以永遠繃緊著五官與神經(jīng)，讓人很難靠近與直視。她常想，他剛空降時一定有很多愛慕的眼光，但是到了現(xiàn)在，根本就是冷面判官人人怕。
「有。本人好看多了�！箺钴啡臧琢斯苡^一眼，又趕緊將視線鎖定羅善淵，彷佛能多看一秒是一秒�！冈瓉硭{胡子是個帥哥啊�！�
管觀瞪著發(fā)花癡的好友�！敢灰�?guī)湍阃蹬乃俊?br />
「你會愿意？」楊芊汝收回視線，因為人已走遠，遠遠走進一家高級餐廳。
「反正我自己也需要�！构苡^很認真地點頭�！改悴挥X得他皺眉板臉的模樣很適合拿來避邪？」
聞言，楊芊汝用力推了管觀的頭一下，管觀順勢擺頭哈哈大笑。
「你很差勁！因為人家工作認真，沒多和你講話，就要拿人家的臉去避邪！」楊芊汝像是有點受不了。
管觀解決完漢堡，才笑�！肝覑壑v話嘛，而機器人的人際能力很差。」
「不是，是你有偏好，特別愛那種喜歡笑的男人�！箺钴啡觏斯苡^一眼。
「就像你以前喜歡的那個……那一類的，喏，現(xiàn)在走出來這個，就是你的標準喜好。」
管觀抬眼，只是笑。
「這個笑得像太陽的美男子又是誰？」楊芊汝又撞管觀的手肘。
「你是來相親的��！」管觀用手肘撞回去。「廣告部經(jīng)理張學(xué)森�！�
「嗯�！箺钴啡隄M臉曖昧。
「你嗯什么？」管觀瞪眼了。
「是個會讓你芳心淪陷的男——」楊芊汝話說一半便閉嘴，因為話題對象正好推門而人，而她們就坐在門邊。
「管小姐�！乖掝}對象才進門，就注意到她們，走近一步，微笑致意。
管觀只是點頭回禮。
「你朋友？」張學(xué)森的笑容很客套。
「是啊�！构苡^禮貌笑著回應(yīng)。
「你好，我姓張，張學(xué)森�！姑滥凶幼晕医榻B。
「我姓楊，楊芊汝。」某位美女也大方回禮。
張學(xué)森笑了，望了四周，又揚起笑容。「等會可以一起坐嗎？」
「當然�！构苡^禮貌回應(yīng)。
等對方走遠去排隊買餐，楊芊汝很快捏了管觀一下�！笅屟�！這男人太可怕，笑得迷死人不償命，管阿觀你要小心�！�
「這里都是人，沒什么空位了，難不成要建議他外帶？」
「嘖�！箺钴啡旰吡艘宦暋！敢菣C器人問一樣的話，搞不好你會回答：這里讓你坐，我們吃飽了�！�
「你錯了！」管觀嘻嘻笑著�！傅谝�，機器人不吃垃圾食物；第二，那個機器人的程序經(jīng)過設(shè)定，是不會講客套話的�！�
楊芊汝沒好氣地瞪著管觀，壓低聲音：「要是我來說啊，我覺得那個人是看到你，才走進來的�！�
「何以見得？」管觀咬著吸管，看來一點也不關(guān)心這話題。
「唑！你是機器人的秘書，知道很多高層機密，搞不好他想知道�！�
「你不也是？我也和你吃飯啊�！构苡^帶笑指好友也想探機密。
「吼！」楊芊汝氣了。
「我猜，搞不好他是想認識你這個嬌滴滴、前凸后翹的大美人，才走進來的。」
楊芊汝以指用力戳管觀的腰。「你這爛人！又損我！咪咪大又不是我的錯，我自己也不想�！�
管觀笑，眨眼示意，提醒好友有閑雜人等走近，要保持形象就別再嚷嚷。
午餐后半小時，主要是楊芊汝和張學(xué)森的對話居多。美男子沒辜負上天給的好面皮，啃漢堡嚼薯條仍是一派優(yōu)雅，就連談吐也是風(fēng)趣爽朗，總算讓十分注重內(nèi)涵的楊芊汝滿意，好像自己幫管観過濾成功，還偶爾抬起桌下的腳踢了管觀好幾次，表示張學(xué)森這人比管觀先前暗戀的對象好一些。
「你朋友的商業(yè)知識很豐富�！瓜噘刹交毓荆瑥垖W(xué)森帶笑稱贊。
「是啊，她是商業(yè)記者�！构苡^微笑說著。
「你該先提醒我，萬一我有些地方說錯了，可毀了公司形象啦�！箯垖W(xué)森像是有些扼腕，帶笑說著。
「并不會。想來你替四維加了不少分。」管觀笑容不變。
張學(xué)森微笑一陣，沉默一會，又揚起笑容。「二十五樓原本是兩間大會議室，不像有些單位有左鄰右舍，你沒同事，想必有些寂寞吧？」
「原來你注意到了�！苟鍢窍袼莱恰９苡^在心里加注一句。
「我想羅先生應(yīng)該滿好講話的，你可以問問他，或許他愿意讓你聽音樂辦公�！箯垖W(xué)森眨著左眼建議。
機器人很好講話？他在說笑吧！但管觀仍點頭笑回：「嗯，或許吧�！�
兩點整前，兩人禮讓前一批人進電梯，又相視而笑。
管觀想到先前幾個女子對張學(xué)森的注目禮，不禁莞爾。對比身為機器人秘書被人品頭論足，站在美男子旁邊說笑遭眾女嫉妒，前者的狀況她比較能忍受。
「當」一聲，接著電梯門開，管觀和張學(xué)森才踏入轉(zhuǎn)身站好，就見羅善淵剛好走到電梯門外。
高階主管有專屬電梯，只不過羅善淵這人怪，不選三十樓以上的專區(qū)當辦公室，偏偏選用二十五樓，沒快速電梯搭，所以和平凡人湊熱鬧。
「羅先生�！箯垖W(xué)森禮貌點頭，等對方進電梯。
機器人連回應(yīng)都輕淡，跨大步進電梯走到左側(cè)。
直線上升的過程中，窄小空間內(nèi)一片死寂，讓站在中間的管觀渾身不自在。
電梯暫靠二十二樓時，張學(xué)森分別向羅善淵和管觀頷首才步出，管觀卻由眼角瞥見她的上司——那個機器人——連響應(yīng)的禮貌表情都沒有。
這就是管觀認為他的臉可以避邪的原因。
瞪著上升中的數(shù)字，管觀覺得度秒如年。
其實她不像楊芊汝所想的，對張學(xué)森心動，頂多只能說欣賞而已。因為他不只笑臉迎人，幾次下樓傳遞公文，見他細心指導(dǎo)手下專員，以及幽默地主持小組討論，不禁想，和他工作該是有趣多了。
對比身旁的這個人工智能機器人，她的上司，唉！簡直是人際白癡。不僅什么廢話都不多說，對部屬也挺冷的。名副其實的高效率機器人。
若上司是機器人，為什么不是完美的機器人�。〖狱c人味是會怎樣？她感嘆。
唉！或許是能研發(fā)完美機器人的科學(xué)家還沒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