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要什么有什么，即使不事生產(chǎn)，卻依然有著用不完的錢財。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原來賺錢養(yǎng)家是這么的辛苦與艱難。
直到今日，那個一貫強悍好像男兒的柳月奴，哭著告訴他這些事。
他想到自己一日的花銷總是大得驚人，三十貫錢，有時候他一日就花去二三倍不止。
而柳氏一家，卻為了三十貫錢如此奔走忙碌，提心吊膽。
看著眼前白瓷茶碗里精致的白云茶，還有那漂浮在杯口如積雪般潔白的沫悖，他卻突然沒有了品茶的興致。
他的母親是講究茶道之人，他從小就深受濡染，家里光是飲茶的開俏，只怕對于柳月奴一家來說就是天文數(shù)字了。
“看我，突然間怎么和你說起這些來了……”柳月奴擦去了淚水，神情尷尬的低下頭。
“喝茶�！碧K凈堯收拾起自己復雜的情緒，丟給她一個開朗的笑容。
“蘇凈堯，我身上帶的錢可能不夠�！弊⒁獾搅怂c的茶與茶果，她抿緊了下嘴唇。
“今日我請客，改日你再請客�！彼浪恼f道�！艾F(xiàn)在，說說你們鋪子的情況給我聽，孫記糕餅鋪一開，你們的生意就每況愈下了，有沒有想過如何改善？”
“如何改善？”柳月奴雙手握著白瓷茶碗，面色又黯淡了不少�！拔矣匈I過他們的糕餅，味道的確不錯。”
“喂，提起精神來�！碧K凈堯用手指敲著桌面。“競爭對手固然強大又如何？你對自己沒信心，認為你們糕餅鋪的糕點會輸給他們？”
“當然不會！”柳月奴的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了不服輸?shù)木髲�。“你可不要胡說，我家的糕餅在這杭州城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那不就結了�！碧K凈堯傲慢的挑了下眉宇�！鞍驯粨屪叩目驮丛贀尰貋�，你看如何？”
“我當然想�。 绷屡樟讼路廴�，又陡然松開�！翱墒恰趺磽�？我們小本經(jīng)營，不像他們是全國聯(lián)號。你以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事在人為。”他再度敲打了下桌面。“這么容易放棄，你還是那個在西湖里和我較勁的柳月奴嗎？”
她的目光依舊無精打采。“我沒有放棄，只是……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讓鋪子的生意好轉。”
“照你的說法，孫記的糕餅種類比你們多、價格低，除了這些，還有什么？”蘇凈堯的眼里精光一閃，他決定要幫眼前的柳月奴一把，他可不想看到她唉聲嘆氣的模樣。
“還有……他們伙計多，人手夠�！绷屡Я讼伦齑�，神情認真的抬起頭�！爸星锕�(jié)就要到了，去他們鋪子預訂月餅的客人很多，他們都能按時交貨。我們鋪子卻不行，一天只能完成一個客人的預訂�！�
“他們是大商行，你們是小店鋪，人手方面和價格方面自然是不能比的�！�
“就是這樣的�！绷屡俣染趩实拇瓜骂^。
“既然這樣，就應該取長避短。來說說你們鋪子有什么特色？”蘇凈堯審視著她落寞的小臉。
“我們鋪子的糕餅都是用心制作，用料實在，而且每個都是當天現(xiàn)做的，隔日的糕餅我們從來都不出售，所以都很新鮮。我們會根據(jù)客人的不同要求替他們制作糕餅，也會根據(jù)四季的情況而販賣不同的特色糕餅……”一說起自家鋪子，柳月奴的目光重新綻放光芒。
蘇凈堯連連點頭�！懊咳账偷轿壹业母怙灤_實都不同，我娘一直贊不絕口�！�
“那是應該的�！彼蝗灰恍�。
“那你們每日賣剩的糕餅如何處理？”他目光微斂了一下，神色更加嚴肅認真了幾分。
“以前很少賣剩，近些日子……家里每日早晚都快只吃糕餅了�！彼哪X袋又聳拉了一些�！斑�有多的就送給窮苦的四鄰�！�
“既然都是送人或者自己食用了，不如就便宜些賣給茶館酒肆，如何？客源由我來張羅，關于價格，如果你相信我的話，也交給我去談�！币荒ɡ鋻煸谒⑼Φ奈骞偕�，增添了他話語的可信度。
“蘇凈堯……你為何要這么幫我？”柳月奴莫名的感受到了自己紊亂的心跳，她有些驚訝、有些不敢置信。
“因為你幫了我，我當然要回報你。”拿起茶杯，他終于又有了品茶的興致。
“我?guī)土四闶裁�？明明都是你在幫我�！彼康啬樕患t，自個兒也不太明白何以會覺得羞澀。
“柳月奴，你忘記我與你說過的話了？”蘇凈堯昂起下巴，目露得意之色�！拔腋赣H看上了你們的鋪面，想要收為己用，而我卻要阻止他。今日你還清了欠款，拿回了字據(jù)，這不就是幫了我的大忙？”
她張了下嘴，神情猶豫的想要說些什么，又陡然的合上了。
蘇凈堯的目光依然充滿霸氣與侵略性�！拔疫�要幫助你們鋪子重新站起來，生意盈門，不讓他有任何可乘之機�！碑斎唬彩菫榱俗屇愕哪樕峡梢陨傩⿷n慮，多些歡笑——后一個理由，他隱藏了起來，并未說明。
“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鋪子是我家的，要怎么努力扭轉局面也是我們自己需要費心的事。如果依靠了你，日后又遇到什么問題怎么辦？”沉靜的光芒從她坦白的臉上掠過。
她的婉拒讓他震愕了瞬間�！拔姨K凈堯可是第一次想要幫助別人，你確定要拒絕？”
“你剛才的話已經(jīng)幫了我大忙了。對于鋪子的經(jīng)營，我們顯然考慮得不周到，也許有許多忽略的地方應該好好的發(fā)揮我們店鋪的優(yōu)勢，不再只是埋怨孫記，卻不思改變�！彼钗跉�，露出釋然的笑容。
沉默了剎那后，蘇凈堯嘴角勾起的笑痕里掠過贊許與輕松。“那么，不管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請教本少爺，我免費當你的軍師�！�
“謝謝你�！彼闷鸩璞��！拔乙圆璐�，敬你一杯！謝謝你對我們鋪子的關照——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都是我們鋪子的恩人�！彼谛睦锇蛋蛋l(fā)誓，一定要讓鋪子重新賓客盈門，生意興旺，然后還清欠他的那三十貫錢。
“突然間這么客氣，我還真有些不習慣。”蘇凈堯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好茶明明應該細細品味的，但是看到她臉上那純真爛漫的笑容后，他又覺得即使這般牛飲也無不可。
只要喝茶的人開心，怎么喝其實根本無所謂。
這個柳月奴，真的挺有意思。
＊
那個蘇凈堯，和她原來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柳月奴一邊揉捏著面團，一邊想著心事。
“月奴，爹先回去了，你好好的關好鋪門，不要弄到太晚，你娘會擔心的�！绷⑸粮呻p手，看著還在和面的女兒。
“爹，你放心，我再做半個時辰就回家�！绷屡亮讼骂~頭上的汗水，溫柔
這幾日關了鋪子以后，她都拿當日剩下的面粉來嘗試做一些新口味的糕餅，也對舊有的種類做一些改良。
雖然她還沒有成功，做出來的糕餅不是過硬就是過軟，不然就是味道奇怪……但她卻一點也不想放棄。
“這幾日因為你的好主意，鋪子里的生意已經(jīng)好多了，可是想要立刻還清柜坊的錢還是不可能的……月奴，早晚我們都要把鋪子讓出去的�！�
看著父親垂頭喪氣的樣子，柳月奴笑咪咪的說道“爹，欠柜坊的錢您不必擔心，蘇少爺向我保證過不會收走我們的鋪子，欠的債我們也可以慢慢還。”她還不敢告訴父親已經(jīng)把錢還清了，這解釋起來太過麻煩，而且她也答應過蘇凈堯要保守秘密。
“月奴，爹問你，你和蘇少爺之間真的沒什么？”柳虎生瞧著女兒神采飛揚的樣子，頗為憂慮。“他怎么忽然改變主意，不要我們這個月內把欠款還清呢？”
“爹，您不要問那么多，我怎么會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呢？”柳月奴的臉上閃過倉促的神情�！拔乙呀�(jīng)同您說過許多次了，我和他之間真的什么事也沒有！爹要我發(fā)誓嗎？”
柳虎生欲言又止。
“好了，爹。您還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嗎？”柳月奴嘟起嘴角。“我可是您老柳的女兒，從小就受到您的教誨，要誠信做人，腳踏實地。我不會做出讓家門蒙羞，讓爹娘擔憂的事，請您放心吧。”
柳虎生帶著滿腹心事離開了，在他心里依然有著隱隱的不安。
女兒真的什么也沒有隱瞞他，欺騙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