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些東西?”
醇酒般的厚實嗓音在身后響起,頭也沒回的宮清曉以為是掌柜的,隨口一應(yīng),“還好,手工差強(qiáng)人意�!�
“改天我送你一匣子寶石,你自個兒畫花樣讓人鑲嵌�!蹦峭嬉鈨核嗟檬�,拿來當(dāng)珠子都嫌膩。
“送我寶石?”覺得不對勁的她這才抬起頭,入目的是半臉銀色面具,面具上是上古神獸,朱雀。
“不想要?”她這人不是從不知客氣怎么寫?
“你給我就拿,不過我們很熟嗎?我好像不認(rèn)識你�!彼浀迷谌氤堑哪翘煲娺^,他騎在馬上,可是連話都沒說過呢。
玄子鐵嘴角一勾,“三十七道傷口�!�
“三十七道……啊!你是玄……”居然是他!
一只長滿繭子的手指點上她柔嫩如桃花花瓣的唇。
“你怎么一點也沒長大,梳的這是什么小髻,你以為你還八歲嗎?”因為完全沒變,他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了。
“武定侯府�!�
他眉頭一皺,“什么意思?”
“我家老夫人覺得我秀色可餐,決定把我賣了。”聽說價錢還不錯,聘金兩萬兩,外帶一座莊子。
“那個老得一只腳快進(jìn)棺材的臭老頭?”玄子鐵銳利的墨瞳中射出森冷寒光,凜冽駭人。
“我不知道他有多老,但他確實想討年輕姑娘當(dāng)續(xù)弦�!彼恍胰钙林羞x,成為那個幸運兒。
“我替你滅了他�!彼辉诤醵鄽⒁粋€人。
“太兇殘了�!彼毁澩�。
人家只是想娶老婆,又不是殺了她全家。
“這事你別管,我來處理。”被個糟老頭惦記上,想想都作嘔。
宮清曉忽然笑咪咪地?fù)嵘纤婢��!靶绺�,你怎么越變越丑,沒有好看的一天嗎?”
他嘴角一抽,右手五根手指頭蠢蠢欲動,目標(biāo)是她纖細(xì)的頸項�!澳銢]聽過我的名號嗎?小兒聽見都會大聲啼哭�!�
“什么名號?”要夠嚇人才有趣。
“妖鬼將軍�!彼Z氣冷冽,面如凍霜。
“��!原來你就是妖鬼將軍呀!久仰大名�!彼b模作樣的拱手一揖,但眼底的謔意看得出她全然不怕他。
也是,他們認(rèn)識太久了,從他是青澀少年到妖名滿天下的將軍,不論他哪一回見到她,她都是從容不迫的,表現(xiàn)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合,她早慧的像一名看破世俗的老僧,片葉不沾身。
“不過你干么要戴著面具,遮丑嗎?我保證不嫌棄你,反正你最糟糕的樣子我都看過了,不在乎多丑幾回。”在心里嫌棄不過分吧!心包在肉里,看不見。
玄子鐵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張臉上下抽動�!澳愕谋WC很不中用,像是善意的敷衍�!�
“玄哥哥,做人不能太實在,戳破別人的好心會被雷劈,好在我這人一向心胸寬大,原諒你的心直口快,以后說話要衡量再三,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我這般善良。”看著面具下初生的青髭,宮清曉有股沖動要剃了它,男人留胡子真的很丑,感覺黑漆漆的一片很臟。
吃東西不會沾到胡子嗎?她一直有此疑惑。
“你常常這樣自說自話,不會被口水噎到?”他好笑道。
她一嘻,面露不快。“我們八字不合,命里犯沖,寶石匣子記得送來,人就不見了,祝你一路順風(fēng)�!�
一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可一只鉗子似的大手鉗住她細(xì)腕。
“一路順風(fēng)?”
她沒好氣的一瞪眼,“一路順風(fēng)做神仙�!�
聞言,他低笑,“這么想我死?”
“神仙是羽化不是坐化,以你的命格少說還能活五、六十年,禍害通常都很長壽�!�
人稱妖鬼,還能不活上八百年?
妖能修行,進(jìn)化成魔,他離化魔不遠(yuǎn)了。
“你在生氣?”她很少這么橫眉豎目過。
宮清曉把眼一橫,稚氣的臉龐出現(xiàn)少許的清媚,再過個兩年眉眼長開了,,她的媚眼一凝能令男人酥軟了骨頭。
“誰喜歡被人說破,何況我還是有羞恥心的大姑娘,不發(fā)點小脾氣你當(dāng)我好欺負(fù)�!�
她不否認(rèn)她就是在拿喬。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娘不是不發(fā)威,是還不到時候。
“你這模樣像是大姑娘?”他拉拉她的小髻,粗長的指頭在她滑細(xì)面頰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溫泉水滑洗凝脂……莫名地,這句話飛入玄子鐵的腦海里,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抱持著什么感情,但只要一遇到她,他的心情就會特別輕松,好像什么話都能跟她講,不受拘束。
一個古里古怪的小丫頭,卻讓人打心底樂于接近。
“藏鋒、藏鋒,你不曉得嗎?虧你還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軍,示弱是一種戰(zhàn)術(shù),消與敵人的防心,混淆他們的判斷力,以不變以應(yīng)萬變,再把他們?nèi)帐傲恕!?br />
她裝出一臉兇狠的神情,好似嗜血如命的魔頭,可是玄子鐵一看到她那張純真如白紙的小臉,只覺滑稽,沒有威嚇感。
宮清曉把小白兔模樣扮演得太成功了,有時連她也會忘了這個無害的小東西不是真實的自己,入戲太深的兩眼放空,很是無辜的眨著澄凈雙眸,讓人覺得傷害她是一種罪過。
“你不是在打仗。”他一凜,為她深知兵法而訝異。
宮清曉眼珠子一轉(zhuǎn),語氣很不以為然,“這句話你跟我家老夫人說,為什么內(nèi)宅如戰(zhàn)場,單單我們?nèi)渴撬谋成洗�,非拔不可,而她還裝得賢良大度,留下好名聲�!�
“你對你家老夫人頗有意見?”看得出她是打心底不喜,毫不掩飾兩人的對立立場。
“貓和耗子能關(guān)在同一個籠子里嗎?”要不是她還有一點點敬老精神,她早把一迭銀票往老夫人面上扔,買斷三房和宮府的關(guān)系。
宮清曉只能發(fā)發(fā)牢騷,她也清楚三房不可能完全脫離宮府,沒有家族庇護(hù)的人像無根的浮萍,不論走到哪里都會受人輕視,不被人尊重,遭族人遺棄何以立足天地間?
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分家,凈身出戶也無妨,反正以三房的身家不怕餓死,老夫人還反過來要求他們給點肉末。
“很有趣的形容詞�!泵婢呦碌哪W著愉快的笑意。
她不小心聲音高了些,“一點也不有趣,如果你是那只無處可逃的耗子,哼!我不喜歡等死的感覺�!�
所以她會反擊,她爹娘不能做的事她替他們做。
“小小�!彼蝗宦曇舴泡p,輕得讓人寒毛直豎。
“干么?”她盡量和他拉開一臂的距離,假裝在挑簪子。
這朝代對女子的名節(jié)很是看重,她可以裝嫩,但遮掩不了她已到議親年紀(jì)的事實。
“我一直想說一句——謝謝�!彼粫浪龑λ挠绊懹卸啻螅皇怯兴�,他早已化身為魔。
那日傷重,他的人找到他,他們一路疾行趕回軍隊營地,他連連高燒了半個月,連軍醫(yī)都放棄的搖頭。
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這句話支撐著他活下來。
在他能下床、重入戰(zhàn)場之前,得知他二哥戰(zhàn)死噩耗的娘真的撐不住了,不到一個月撒手人寰,在短短時日內(nèi)他同時失去兩位親人,他成了整個家中唯一被留下的那個人。
那時,他真的萬念俱灰,心如枯槁,不知道為什么而活。
但是一看到身上被縫得像繡花的傷口,耳邊又傳來軟軟糯糯的嗓音——玄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
是呀!他不可以死,他死了那丫頭該有多失望,他想看她笑如桃花地喊他神仙哥哥。
于是,他振作起來,重新投入戰(zhàn)場。
此后三年他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戰(zhàn)役,戴上妖鬼面具大開殺戒,多少次與死亡擦身而過,即使在危急之際,他心里也不斷地傳來一道聲音,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所以,他活著,成為傳奇。
“哎呀!你不要突然變得這么溫情,我會嚇到�!眹K!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果然不適合煽情。
“我會負(fù)責(zé),我說出的話不會反悔�!彼樕蛔栽诘钠查_臉,與其讓皇上賜婚,他當(dāng)然要自己心儀的女子。
宮清曉起先不解他話中之意,但是看到他別扭的神情,笨蛋也猜得出他在說什么,何況她聰明絕頂。“不勞費心了,以身相許也要看長相,你這么丑,配不上貌美如花的我�!�
她真的沒往男女感情的方向去想,只以為他有恩不報心里過不去,才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繼續(xù)當(dāng)無害的小白花。
孩子當(dāng)久了會忘了大人的思維,她還當(dāng)自己在襁褓中,不到恨嫁的年歲,十年后再說。
她被父兄保護(hù)得太好了。
他的臉一黑,“信不信我辦了你!”
“什么辦了我,你禽獸呀!”這人是蘿莉控?
“你……”一遇到她,就像泥土遇到水,全然無轍,玄子鐵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間鋪子是我的,你看上什么盡管拿走,我送你。”
她輕呼,“你這么有錢?”
他眼角又抽了抽,“你不知道打仗很賺錢嗎?”光是掠奪部落就能載走一車又一車的金銀珠寶,三分之一上繳朝廷,三分之一留給前方將士,剩下的全是他的。
“哎嫩!那怎么好意思,平白收別人的好處我過意不去,為免多了私相授受的惡名,你就算我半折價再打三七折�!彼懈躲y子的,絕對不是白拿人家的,有私無受。
這和白送有何兩樣?玄子鐵很想撫額。
“九妹妹,快過來,你看中了什么,老板跳樓,伙計家失火,看上什么隨便挑,六姊姊要撒銀子,多買多劃算,你存起來當(dāng)嫁妝�!庇斜阋瞬粨焓巧倒希喽嘁嫔�。
“真的嗎?六姊姊,什么都可以?”宮清玥喜得小臉發(fā)光。
“能入你眼即可�!�
她喜孜孜的挑了丁香色耳墜子,又拿了三個一串的銀圈兒,宮清曉看她不夠大氣,直接挑了一副赤金頭面。
一千兩的首飾最后只賣了十兩銀子,掌柜的臉都黑了。
“你下樓就為了見那個小丫頭?”
一名男子穿著白緞?wù)淅C無光暗紋長袍,神色慵懶地斜倚長榻,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微勾唇。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離得近聞不到,反而要隔得遠(yuǎn)才有味兒若有似無的飄來,不難聞,很清爽。
“什么時候管閑事成了你的第二嗜好?”玄子鐵目光冷冽,全然少了適才的謔色和笑意。
“你跟她很熟?”看得出他在那位眼神靈黠的小姑娘面前顯得相當(dāng)放松,毫無一絲防備,那定是一個令他完全信任的人。
但是……一名稚齡女童?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叫人猜不透。
“與你無關(guān)。”這是他個人私事。
“她幾歲呀!八歲、九歲,最多十歲�!边@么小的孩子他也下得了手,真不愧是妖鬼將軍,太兇殘了。
“十三�!毙予F抿著唇。
韓若曉愕然�!澳阍陂_我玩笑吧!就她那模樣有十三歲?”
醫(yī)術(shù)上他不敢稱第一也有第二,代表腦子不差,他不能這樣羞辱他。
“她裝的�!币徽f起宮清曉,面具下的臉不禁柔和起來。
“裝得真像。”他不信的撇嘴。
“三十七道傷口�!�
“嗄?!”什么意思?
“她縫的�!彼壑辛髀冻鲎约核恢赖膶櫮�。
“她縫的……”韓若曉先是不解其意,而后似想到什么的瞇起眼,緩緩坐正�!笆撬�?”
“是她�!彼o了肯定。
“縫得不錯。”他還沒想過傷口可以縫合。
他揚(yáng)唇,如自己受到稱贊一般�!八懽雍艽蟆!�
“是蠢到無腦吧!”一個受重傷的男人也救。
“韓若曉,我不想揍我的朋友�!彼撬贁�(shù)的知己。
“我們是朋友嗎?”他挑釁的一斜眸。
“暫時。”他沒危害到他。
“好吧!暫時,不過你想對她做什么?”他對那丫頭似乎好得過頭,七、八千兩的首飾眼不眨的送出去。
“拿下她!”志在必得。
韓若曉先是怔了怔,繼而放聲大笑。“怎么你說話的語氣像被逼上梁山,有誓死如歸的味兒?”
“那丫頭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笨此坪芎媚媚�,實則柔韌,任你百轉(zhuǎn)千回,她輕輕一抽腿便脫身。
“為什么我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你覺得拿下她這件事有難度?”他明白的嘲笑,堂堂妖鬼將軍竟不敵一名弱柳扶風(fēng)的小姑娘。
如果韓若曉知曉他口中柔若柳絮的小丫頭非常 “強(qiáng)悍”,不下妖鬼將軍的兇殘,恐怕他會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