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種情話怎么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她氣息雖虛弱，卻仍嘻笑地說道。
“我已向父皇辭去巫城城主一職，也不管秘密御史之事，今后便專心守在你身旁�！�
戚無雙一怔，完全沒想到他竟這么毅然決然地推辭一切。會不會有朝一日，她會怨了她，讓他失去這一切？
“無雙�！彼豢此樕抗饷Ｈ�，連忙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
“我沒事�！彼ǘㄍ难郏缃癫虐l(fā)現(xiàn)他眼色太沉、太悲，竟找不出一分為她脫困而高興的喜氣。
她待在內(nèi)牢的這段時間里鐵定出了大事。
最有可能之事，便是他與皇上之間為了她起了大爭執(zhí)。否則她這藺哥哥一派正氣，一心就想為人民眸福祉，怎么會舍得辭去秘密御史與巫城城主一職呢？
“你這又是何苦？”戚無雙揪住他衣襟，柳眉緊蹙。
“我心甘情愿�！碧A常風(fēng)斬釘截鐵地說道。
戚無雙瞧他眉宇之間竟無一絲悔意，也不想再多加深他眼里的沉重，于是一聳肩，杏眸瞥他一眼，佯裝不在意地說道：“哎呀，可惜了巫城城主這門大好差事。那里產(chǎn)的琥珀足以讓百姓都發(fā)財呢！不過，也沒關(guān)系，我這雙手點石成金，總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藺常風(fēng)沒笑，只將下顎再度頂住她的發(fā)絲，目光眺望望著遠(yuǎn)方。
他真怕她待會兒聽到壞消息時，會就此怨了他。畢竟若不是他的身份不同，事情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是我害你受苦了�！彼麊÷曊f道。
她小手安撫地輕拍著他胸口，輕聲說道：“哪兒來的苦？人都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咱們?nèi)羰悄敲春唵尉统闪松裣删鞂�，也未免太過有驚無險，哪兒來的曲折離奇故事好告訴后世子孫哪？”
藺常風(fēng)沒接話，只擠出一抹笑容，抱緊她快步走出牢房外的兩道大門。
內(nèi)牢的高大城門之外，早已候著兩輛馬車。
藺常風(fēng)領(lǐng)著戚無雙坐上第一輛馬車時，里頭早已備妥熱水及干凈衣帛，而戚無雙女扮男裝時所迎娶的二房蘇秋蓮，一看到戚無雙，馬上淚眼汪汪地攬住了她。
“哭什么，我還活得好好的呢！”戚無雙笑著伸手讓蘇秋蓮握住。
“車子立刻駛回花城，煩請你替無雙梳理一番后，再讓大夫上來把脈。”藺常風(fēng)對蘇秋蓮說道。
“干么這么急？在京城里先找個地方小歇，不好嗎？”戚無雙仍偎在藺常風(fēng)懷里，還故意將臉頰靠在他胸前搓揉了好幾下，壞心眼地低笑道：“瞧我這張大花臉，你這衣服都能拓出一張臉印了�！�
“少說些話，聲音都啞了�！碧A常風(fēng)拿出一只銅壺，直接遞到無雙雙唇邊�！昂赛c蜂蜜水�！�
甘甜蜂蜜水流入喉間，戚無雙急咽了好幾口，竟嗆咳了起來。
“怎么了？是不是喉嚨痛？”蘇秋蓮急忙拿著布巾替她拭唇。
“喝了幾天帶著泥味的水，這東西就像瓊漿玉液啊。”戚無雙笑著說道，泰半身子仍無力地偎在藺常風(fēng)懷里。
藺常風(fēng)將她抱至軟墊椅后，先自一旁玉盒里，取出一顆玫瑰糖放在她口中，再朝蘇秋蓮一頜領(lǐng)。
“我會照料她的。”蘇秋蓮點頭說道。
“好了，你快出去唄。等我恢復(fù)那驚天動地的美貌之后，你再來瞧我�！逼轃o雙要推他，無奈連手都只能抬高小半寸。
藺常風(fēng)張開口，想說什么，最終還是默然地退出馬車。
馬車開始移動，蘇秋蓮連忙拉出座位下燒熱的銅盆，讓馬車內(nèi)更暖和一些。
戚無雙臉靠在窗邊，打了個哈欠，美目似閉非閉地瞅著蘇秋蓮。
蘇秋蓮拿出幾條早擰好的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替戚無雙擦拭著身子。
“回去再替你洗個頭……嗚……”
蘇秋蓮捧碰著戚無雙怎么揉也揉不熱的肌膚，看著她眼底的疲憊，想著她一會兒要遭遇的事情，忍不住便是淚漣漣。
只是，疲憊過度的戚無雙沒注意蘇秋蓮的淚，只在她的巧手服侍下，陷入半睡半醒間。
后來，戚無雙也只隱約知道有人替她把了脈，說她染了風(fēng)寒，腎氣不足、精神虛耗，得好好休息……
其他還發(fā)生什么，戚無雙便一概都不知情了，她只曉得自己才喊了一聲“藺哥哥”，便又讓他給攬回懷里。
她將臉靠在藺常風(fēng)胸膛上，覺得此生從不曾如此舒適過。
“張開嘴巴，喝點熱白粥�！碧A常風(fēng)低聲喚道。
“我想……”睡。
“吃點東西再睡�！碧A常風(fēng)很堅持地拿起小匙喂她，直到她咽下半碗粥為止。
戚無雙喝了一些粥，此時已略有清醒跡象，她揚起長睫看他——
車窗邊油燈的陰影映在他的臉龐，而他的神色顯得悲憤。
藺常風(fēng)撫著她瘦了一圈的臉孔，張口欲言，卻還是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只是，這馬車也上路一個多時辰，她身子也安頓好，實在是沒有法子再隱瞞了，他們還有很多事得商量……
“怎么才幾天便長出白發(fā)？”戚無雙心疼撫著他的發(fā)鬢，雙手落到他頸間攬著。
長出白發(fā)嗎？藺常風(fēng)苦笑著搖頭，因為他這幾日壓根兒沒找過鏡子。
“我沒事了�！彼谒骂�印上一個吻。
他捧住她臉龐，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無雙，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想光明正大地娶你入門，便向父皇要求許婚，讓你不得不說出女扮男裝之事，造成了一切災(zāi)禍……”他紅了眼眶，竟無法再繼續(xù)往下說話。
“瞧藺哥哥說的是什么話啊，決定女扮男裝的人是我，招惹你的也是我，你何錯之有？”戚無雙笑著撫著他的臉龐，察覺掌下的冰涼，再看到他泛紅的眼眶，心里閃過一陣不安。
“發(fā)生什么事？我爹娘怎么了？”她聲一沉，揪著他的衣襟坐正身子。
藺常風(fēng)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干涸深眸的痛楚，讓戚無雙驀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搖著頭，往后瑟縮了下身子，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
“你爹過世了�！碧A常風(fēng)嘎聲說道。
戚無雙聽不懂他說什么，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聽懂了嗎？”他握住她肩膀，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所有苦痛。
“不懂。”她木然地?fù)u著頭，指尖卻陷入他的手臂里。
“你爹過世了�！彼煅实卣f道。
“不可能。他身體一向還不錯，最多就是吃得太多太好，幾名妻妾爭寵太耗心神……”戚無雙揪著他的手臂，用力到全身都在顫抖，說話也喘了起來。
藺常風(fēng)緊摟住她，將臉龐埋入她的發(fā)絲里，自責(zé)到不敢再看她。
以為找出了她清白的證據(jù)，正想著日后便要上她家提親，讓她爹覺得“戚無雙”雖是女扮男裝，但她成就出色、絕對有成為王妃的資格，日后亦能光耀門楣，誰知道……誰知道……
“我爹是因為我的事……”她抬頭看著他，聲音冷靜得像是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如果我不告訴父皇你女扮男裝一事，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碧A常風(fēng)望著她木然的眼，心如刀割。
“你若不說，身為巫城城主，你父皇早晚都會指婚，你還是要表態(tài)的�！逼轃o雙像個傀儡人兒，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話�！拔业趺粗槲冶魂P(guān)到牢里，還有女扮男裝的事情？”
“你的事不知何故流入民間，你叔叔知道之后，便上門多嘴……”他別開頭，不忍心再說。
戚無雙指尖刺入掌心里，身子劇烈晃動了下，臉色慘白地像是隨時都要昏過去一般。
叔叔一定是到爹面前耀武揚威地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爹一時怒氣攻心，才會就這么走了。
“那我娘她們呢？我叔叔對她們做了什么？我爹呢？他現(xiàn)在……�。 逼轃o雙突然著急了起來，狠狠咬到舌頭，痛得眼淚都掉出來。
“怎么了？身體哪里不舒服？”藺常風(fēng)呼吸一窒，怕她有個什么閃失。
“我不打緊。我娘她們呢？”她抹去眼淚，咽下唇里血味，只擔(dān)心家人。
“我將你娘及你的妻妾全接到我府里，找了座房子安頓你爹的其他妻妾及妹妹們，還在我府里為你父親設(shè)了靈位，對外宣稱他是我未來岳父�！�
戚無雙點點頭，頹下肩靜靜坐在座位上，一語不發(fā)地瞪著交握的雙手。
藺常風(fēng)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緊摟住她的身子。
馬蹄聲敲在夜里道路上，噠噠噠噠噠的聲響，像是命運無情地往前疾奔的聲音。
戚無雙忽而揪住藺常風(fēng)的手臂，一顆淚水滑出眼眶。
“我現(xiàn)在是在做夢，對不對？”她問。
藺常風(fēng)搖頭，也落了淚。
“藺哥哥，其實我還在牢里，對不對？”她眼巴巴地望著他，緊抱住他的手臂，孩子耍賴似的要他一個保證。
“對不起……我會好好照顧你一家人的�！彼煅实卣f道。
戚無雙睜著眼看著他，久久后才有法子開口。
“你沒法子照顧我們一家人，因為……我爹已經(jīng)不在了……”
她雙眼一閉，暈厥了過去。
“無雙！”藺常風(fēng)的心整個被緊揪起來，他抱住都冰涼無生氣的身子，仰頭大吼出聲——
“停車，叫大夫過來！”
馬車驟然打停，坐在第二輛馬車的大夫旋即趕了上來，替戚無雙把脈。
藺常風(fēng)看著懷里虛弱到連呼吸都顯得無力的她，他沉痛地閉上眼，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那種只管兩人相愛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