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一點也不嬌小玲瓏又可愛,她身材高挑,與他并肩也僅是矮了他半截頭,她頂著一頭齊耳的短鬈發(fā),發(fā)質(zhì)看起來十分蓬松柔軟,那讓他聯(lián)想到紅貴賓,總令他拼命壓抑想伸手去碰觸的沖動,在她俏麗的卷瀏海下是充滿不馴的黛眉、一雙璨亮有神的動人鳳眸,直挺微肉的鼻再搭上天然嘟翹的絳唇,將她個人氣質(zhì)點綴得更為冷艷英氣。
一點也沒有當年的純真無邪了這個女人,簡直成熟懂事得要命。
藍海煩躁的嘖了一聲,更將對上的視線撇開。
白雪也無意在這不愉快的話題上繼續(xù)下去,率性地以手背將淚痕全數(shù)抹得一干二凈。
但盤繞在心底的郁悶尚還難以消散,想起方才聽到小金提起大伙陪著季洋向顏水茉求婚,卻獨缺她一人的畫面,心里沉甸甸。
有種被大伙排擠的感覺,甚至,還有被季洋刻意避開的難受。
空氣滯悶,整日炙熱高溫的城市這時竟飄起了毛毛雨,但陽光卻還是倔強地不肯隱去,隨著絲絲縷縷的雨滴跳躍在一盞盞風鈴似的阿勃勒上,放眼望去景色一片澄黃繽紛,名符其實的黃金雨。
縱使?jié)M心惆悵,白雪卻在陽光毛毛雨中笑靨如花。
又笑。藍海還真沒見過比白雪還要愛笑的女人了,更何況這女人前一秒在他面前還哭得像是被人丟棄的小狗小貓一樣可憐……
“二哥……阿勃勒的花語你知道嗎?”她問。
他瞥了她一眼,淡回道:“金色之戀!
她將投在雨中的視線挪至他臉龐,“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喔……是‘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是不是很棒的花語?”
藍海怔住,直視她一雙霧氣彌漫的鳳眸,才發(fā)現(xiàn)她在雨中以笑隱藏了眼里的傷心。
“今天能夠碰上真正的黃金雨,真是太棒了。”她昂首,在阿勃勒樹下自在地享受陽光與細雨的洗禮。
藍海瞪著她的美麗側(cè)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你帶我來,不是要說服我?guī)兔狙髥??br />
“二哥,我正在帶著你一起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彼龂@氣,似乎是惱他將話題又帶回了令她嫌棄的事。
“為什么?”他挑眉,完全跟不上她跳躍的思考方式。
“因為眼前的美麗景色很值得我們?nèi)ハ硎馨!世界還是很美好的,二哥!彼龢酚^活潑地漾笑,眨眼之間,眸中霧氣已褪,眼神流光溢彩,很是晶瑩璀璨。
他失笑!八阅?”
“嗯?沒有所以啊,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我現(xiàn)在的感受!彼囍屗{海卸下心防,但他卻筑起了高墻,萬般提防她。
“白雪,如果你帶我來只是因為這樣,那真是讓我太失望了!彼{海嘆笑,即使此刻他的外表給人感覺爽朗陽光,但那雙深潭似的烏墨瞳眸卻十分沉郁。
“藍海,如果你跟我來只是覺得這樣,那也真是讓我太失望了!卑籽┢^瞅著他一臉無趣,俏皮地雙手負背,按著他的原意頂嘴回話。
藍海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
“我原本以為王者香的負責人會是個懂得停下腳步,體會生活的人!彼櫛恰!敖Y(jié)果,帶你來這里,你卻一刻也沒有抬頭看過天空、沒有伸手觸碰雨滴、沒有抬眼欣賞過阿勃勒,你把自己困住了,你不知道嗎?”
他挑眉,盯著她在毛毛雨中旋轉(zhuǎn)跳躍,整個人活潑蹦跳得像只小兔子般精神可愛。
“你不愿走出來,就永遠解不開與季洋的心結(jié)。”她跳著跳著,又來到了他面前!罢J同我所說的嗎?”
傻瓜都看得出來,藍海恨季洋恨得要死。
他哼笑,“認同又如何,拐彎抹角的,還不是要說服我?guī)兔狙!?br />
“我沒有在說服你,我只是在帶著你一起走!彼财沧。“我也剛和季洋結(jié)下了一個心結(jié)呢,現(xiàn)在我正在努力解開這個結(jié),但是覺得有些費力,想要找個伴一起試試看能不能成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一束陽光灑落在她朝他伸來的掌心上,藍海仔細盯著那細致柔嫩的掌心上交錯縱橫的掌紋,陷入沉思。
“你的心結(jié),與我無關(guān)!
她偏頭,手持續(xù)抬在半空中,不愿縮回。
“等你了解了我與季洋的過去,再自己決定要不要以更好的方式來說服我!彼{海由西裝內(nèi)里掏出了一張名片,遞上她掌心!跋M懔私膺^后,來找我的目的能夠改變。”
“改變?”她蹙眉。
“嗯,我等你來和我一起說季洋的壞話!彼{海正經(jīng)八百地攏絡(luò)她,直到白雪沒好氣地擲來一記白眼,他才放肆又開懷地發(fā)噱,瀟灑轉(zhuǎn)身離去。
身后的女孩并沒有再開口挽留他,而他情不自禁再度回眸凝視之際,那一身窈窕雪白正佇立在燦爛耀眼的黃金阿勃勒下。
她在他面前,用力的哭、用力的笑,盡情揮灑屬于生命的熱力,毫不浪費吝嗇。
即使少了當年初見時的純真無邪,卻是天真爛漫得……
令他,印象深刻。
邁步離開時,他不忘掌心朝上承接細細雨絲,用心感受一下她口中所謂的,生命美好。
白雪想起初識季洋的那時,也正好是阿勃勒盛開之際。
當時的他佇立在遍染澄黃的阿勃勒樹下,一張斯文好看的臉龐正漾著淡淡傷感,因為那模樣與朝氣蓬勃的景象產(chǎn)生了強烈的對比,令她不由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韓霜,那誰?怎么站在我們社辦門口?”白雪一雙鳳眸寫滿了好奇。
呵欠連連的韓霜一副嬌氣慵懶樣,她趴在桌上往白雪指去的方向一睞。
“喔,季學長啊……聽社長說他是畢業(yè)好幾屆的前社長,手藝很了得,甚至還拜師在花藝大師顏柳默的名下,在花藝業(yè)界名聲響當當呢,好像是社長托他來社里傳授手藝,還有分享個人的花藝生涯,等一下我們就能看看這位傳說中的大學長到底是有多——厲害了!
白雪聽著韓霜相當不以為然的語氣,只是笑了笑,眼神卻緊緊盯著季洋那張憂郁又溫柔的臉龐。
接下來季洋的整場花藝講授,白雪無比認真投入,甚至對于季洋仔細處理花材的手法以及對待花草的態(tài)度,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及崇拜。
等到她回神時,她已走到季洋面前主動找他攀談了起來。
剛開始季洋只當她這個小學妹挺有趣,對于她任何關(guān)于花藝上的疑難雜癥都盡其所能地解惑授業(yè),甚至在白雪表達出自己對花藝工作有強烈興趣時,還將她引薦到顏柳默的門下,從最基層的花店打雜開始學習起。
白雪猶記得大學畢業(yè)后剛到顏老師花店里工作,頭一回被顏老師指派去送花時的錯愕,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為會非常充實又充滿斗志的花店工作,竟是如此奔波勞碌。
當時每日騎著摩拖車在車陣里穿梭,有一天傍晚,她灰頭土臉的將車停妥,正覺腰酸背疼,伸直雙臂舒展筋骨時,季洋正巧從花店門口走出。
她與他對上的那一眼,從此,被韓霜取笑為死心眼。
白雪一直明白季洋想要脫離顏老師羽翼的夢想,只是他苦無機會、沒有資源,于是在那一眼對上后,她沖動提議,“季洋,我一直有個夢想,等待成熟之后,想要開一家花店,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合伙人?我出資當營運總監(jiān),你出力當藝術(shù)總監(jiān),你覺得成嗎?”
季訝滿眼訝異,沉默地瞪著她,而她看得出來他的心動。
“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還只是個送花小妹嘛,功也還沒練成,等我成熟大概也需要個兩三年來著,到時候我資本籌夠了,你再回答我吧!卑籽┡呐钠ü桑瑸t灑地獨留季洋一人沉思。
那年,她才二十三歲。
她欣賞季洋的才華,喜歡季洋蒔花弄草時的溫柔似水,更喜歡季洋對于花藝的執(zhí)著與熱誠,因此……明知道季洋身邊已有了一個顏水茉,她依舊是一頭栽入情網(wǎng)里,執(zhí)迷不悔。
白雪深知季洋始終想要做出一番成績,證明自己不需要顏柳默的名號也能闖蕩出一片天,她更了解顏水茉和季洋兩人的愛情一直以來并不被顏柳默認可。
于是,她一直安靜地守護著季洋。
期許他能壯大、更期待他能夠展翅高飛。
后來,雪季花藝在開店第一季成功引起各方關(guān)注與討論,甚至因為季洋個人的花藝美學,在業(yè)界掀起一陣嘩然與探討,而短短一年內(nèi),雪季花藝從門可羅雀,到無論淡旺季都訂單接到手軟的狀況,甚至還能與王者香及顏柳默的“花顏”兩大花藝界龍頭并駕齊驅(qū)。
雖然打從草創(chuàng)初期開始,白雪總不吝給予季洋無限的贊嘆與肯定,但這般令人驚艷的成績,卻是白雪未曾預(yù)料過的。
而這段期間,她也未曾隱瞞過自己對季洋的傾心及仰慕,她更大方地在季洋面前祝福過他與顏水茉能終成眷屬,只是……
季洋還是因為這一層心理因素,將她拒于門外,就連向顏水茉求婚這件事,也是聯(lián)合眾人隱瞞著她進行。
她可以理解季洋也許是體貼她心里會難受,而選擇避開了她,但季洋實在是太不了解她了……
有時候真誠坦率地告知,反而能減少更多的傷害,而她也能更直接面對事實而衷心獻上祝福。
他多余又多慮的溫柔,間接地造成了她的困擾與難過,反而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拿什么表情去祝福他與顏水茉,也更明白原來自己坦蕩蕩的愛慕竟將他逼到如此困窘的境地。
這讓白雪覺得無地自容。
于是白雪自行放假了三天,躲了季洋三天,直到嚴薇與白蘋兩人再也受不了見她成天在家無所事事、無病呻吟,親自將她架到了雪季花藝的店門口,再一腳將她給踹下車。
“有事快解決,整天在那里唉聲嘆氣,一點都不像白雪!卑滋O撂下話后便開車離去,獨留垂頭喪氣的白雪佇立在店門口。
活到了二十八歲,白雪第一次覺得自己孬種。
叮鈴。
店門口的風鈴輕響,白雪抬頭,對上了季洋那驚訝的一眼。
“呃……”她抬手,“早啊,季洋。”
“早……白雪……”季洋垂下眼睫,神情拘束!拔衣犘〗鹫f你身體不舒服才請假了三天,現(xiàn)在……好些了嗎?”
“好……”她咳了一聲,不想讓季洋心里因為她而有了疙瘩,于是燦爛笑開,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快又自然的回道:“當然是好多了!不然我現(xiàn)在怎么會在這里呢!”
她接過季洋手中的澆花花灑,轉(zhuǎn)身往花店兩旁的盆栽走去!按诩依锖脦滋炝,再不出來透透氣,我的骨頭都快生銹……咦?那是什么?”她目光穿過透明玻璃窗,看見一只精致可愛的泰迪熊正四平八穩(wěn)地坐落在窗臺上。
季洋跟著看了過去,眼神柔和!澳鞘撬{媽媽和藍晶晶送來給你的!
“她、她、她們怎么會知道……”白雪直直望著那只泰迪熊,驚喜得不能再驚喜。
季洋被她小狗眼神般的光芒逗笑,提醒說:“那只泰迪熊旁邊有一張卡片,你可以看一下!
白雪走進店內(nèi),將卡片取下時不忘將那只心心念念的泰迪熊也摟入懷里,她揭開卡片,仔細閱讀上頭的字。
白雪:
這是一只德國金耳扣白雪公主限量版泰迪熊,一見她便想到你。
晶晶正巧有一只。她這幾日準備行李要飛往美國去,行李超重晶晶帶不過去,便決定將泰迪熊轉(zhuǎn)贈給你,我們知道你會非常愛惜她的。
對于婚禮,我們很感謝也非常滿意。
那束百合花的心意,藍媽媽至今仍覺心頭溫暖。
這份溫暖正如你給予我的感覺,如冬日暖陽一般,將人心熨貼得舒適溫馨。
將白雪公主贈予真正的白雪。
秦正蘭&藍晶晶
白雪摟著懷中的泰迪熊,連日來籠罩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她的嘴角咧得不能再咧,心滿意足又欣喜若狂至極!斑@怎么好意思呢藍媽媽……”
小金卻煞風景似地走了過來!鞍祖,你來上班了!季哥的婚事有沒有下落啊?你說服人家了沒?”
白雪一聽,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身心靈徹底打了個激靈。
季洋見狀不由得心里一嘆,“小金,剛才交代你的事做完沒?”他揮揮手示意小金趕緊走人。
見小金識趣地閃進了店內(nèi)辦公室,白雪無奈垮肩,緊摟著懷中的泰迪熊不知該從何開口。
“白雪,那天的事你別放在心上,這其實是我個人的事,和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睘槊膺@小女孩又把事情攬到自個兒身上,季洋急忙出口柔勸,避免三天前的事情再度重演。
當時他早該阻止白雪蹚入這場渾水里。
“季洋……”白雪想起藍?粗狙蟮难凵,再想起藍海那日將名片遞到她掌心時的那句話!澳愫退{二哥,到底……是怎么認識的?”
季洋陷入短暫的沉默,歷經(jīng)幾番掙扎才啟口,“白雪,這件事你根本不需要費心費力,把你牽扯進來讓我非常過意不去——”
白雪靜靜凝視著季洋有苦難言的模樣。“你知道我一直很想了解王者香不是嗎?當初我是如何贊美以及崇拜那個人,你不是都知道嗎?”
季洋怔忡。
“現(xiàn)在我有這樣一個機會,你還要阻止我嗎?”她輕聲問。
他盯著白雪執(zhí)著的眼神,一口氣堵在胸臆間不上不下,悶得他臉色沉重。認識白雪這幾年,他明白一旦她決定要去做的事情,盡管旁人再如何費盡唇舌,還是難以令她打消念頭。
譬如雪季花藝的誕生、更譬如,她對他的心思。
“你想認識藍海?”他問。
“嗯,知道了他是誰后更想認識了!卑籽┼嵵攸c頭!岸,也許我可以在這其中,幫忙你促成姻緣,這不是挺好的?”
“如果認識藍海之后……你變得不想幫我了呢?”季洋苦笑。
季洋的話讓白雪想起藍海最后和她笑說的那句……她蹙眉,問:“你們之間有過什么糾葛牽扯,至少你得先讓我清楚明白的知道,我才可以自己決定該怎么做吧,你不要自己又將事情先下了定論,有時候太為別人著想,其實反而是一種殘酷的表現(xiàn),也許別人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體貼呢!
她直接又明白的論述揪出季洋心底最沉痛的往事,令他冷不防扼住了呼吸,好半晌回不了話。
那人……也曾經(jīng)這么對他說過。
“白雪,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和藍海,真的挺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