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可以這樣對以謙，她在生病，妳難道不知道？”他的口氣嚴厲，彷佛做錯事的是封鈴。
他有立場教訓(xùn)她？
笑話，挑起混亂的人是他耶！
“你不出現(xiàn)，我怎會對她生氣？”她們母女過得很好，再辛苦、再累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她們從不需要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誰知，他出現(xiàn)、主導(dǎo)一切，她變成不懂體恤女兒心情，剝奪女兒幸福的壞母親。真好、真棒，她該給他拍拍手，頒個模范父親獎牌。
“妳生錯氣，妳該生氣的對象是我�！�
沒錯，她該生氣的對象是他。
“誰給你權(quán)利替以謙換病房？誰給你資格讓以謙認爸爸？誰說你能用禮物收買她？”
她咄咄逼人。
“我只想補償，盡一個父親該盡的心�！�
“補償？真有趣！有錢就能擺平是嗎？”
“錯！我但愿在過去幾年都能陪在她身旁，是妳拿走我的權(quán)利�！�
他竟然指控她！？天！混亂的世界、紊亂的真理。
“如果當年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你會怎么做？放棄黛安娜，和我結(jié)婚，還是要我放棄孩子？”
她問住他了。
二十一歲的他，沒有養(yǎng)小孩的念頭，他只有自我中心、傲慢和唯我獨尊。她的推估……并非全無道理，說不定他真會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我沒猜錯？你會勸我，十七歲的女生當不了好媽媽，事業(yè)前途比一個不受歡迎的生命重要；你會說，為孩子放棄一輩子的夢想很傻，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當爸爸。”
他不辯解。
“我沒有冤你，對不？我和你不同，就算沒有任何準備，我都決定生下以謙。好幾次，房東催房租、奶粉罐見底、我餓得連水都沒得喝，我多想自殺啊，是以謙的哭聲讓我記住，我是媽媽，責任不準我一死了之。
我的翻譯稿讓出版社退了又退，走投無路時，你知道我去做什么？鋼管女郎，對，你沒聽錯，是鋼管女郎，我丟掉自尊，一心一意只想喂飽我的女兒，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即便我是別人眼中的斕女人，我都堅持當以謙的好媽媽。請問，你哪來的資格出現(xiàn)，串聯(lián)所有人孤立我？你怎么敢大搖大擺亮出身分，輕松幾句，就讓以謙相信父親愛她？你對我……真的好差……”
看著她的黑眼圈、她的蒼白憔悴，他深深嘆氣。抱歉，是他不對。
關(guān)幀把她贏弱的肩膀攬入懷間。讓他幫忙吧，他的肩膀比較寬、他的力氣比較大，她可以卸下重擔，讓他來承擔。
“對不起，是我太著急。白雒意說急性淋巴白血病是種麻煩疾病，需要家人強力支持，我不知道還能擁有她幾天，只想把快樂送到她面前，我知道這做法對妳不公平，但求妳給我機會，若她的日子所剩無多，我希望她每天都幸�？鞓��！�
他的話像根銳針，刺穿了封鈴脆弱的汽球心，砰地！炸出滿地碎片。
她反手推開關(guān)幀，朝他大吼大叫。
“不準、不準，你不準說這種話�！彼龤獐偭耍桓蚁胂蟮氖�，他怎敢當她的面說出口！
掄起拳頭，她捶他，拉扯他的衣服，用盡力氣……
“誰說她的日子所剩無多？你知道這種病經(jīng)過治療，五年不復(fù)發(fā)的機率有多高嗎？
“有……”他怎能點破？怎能點破��？
“你不可以說這種話，半句都不能說，以謙會好好的，她會好起來……”
她激昂、她哭泣，她恨不得上天下地，追到閻王的生死簿，把以謙的死期一筆勾銷；她恨不得讓自己替女兒痛，替女兒苦，她情愿減壽給女兒添福氣。
她滿腦子事情，卻從不敢想象女兒會離她而去。
他怎能點明說破？
“對不起。”他抓住她的手，將她壓入胸口，他知道，她的壓力已遠遠超載。“我錯了，以謙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要改寫金氏世界紀錄——全世界最長壽的人，她不會輸?shù)暨@場疾病戰(zhàn)爭，她會健康起來，會見證醫(yī)學(xué)奇跡�！�
在他懷里，她啜泣不已。
天知道，她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說服自己，血癌只比感冒麻煩一小點？她發(fā)誓又發(fā)誓，發(fā)誓沒有任何事能將以謙帶離，她用全副精神和上天賭，賭自己贏、老天輸。
她的神經(jīng)繃到極限，隨便一個外力，都會將她擊潰。他若有良心，就該退出，讓她全心全意和病魔打仗，不應(yīng)該阻撓她盡力。
關(guān)幀輕拍她單薄的背脊，他后悔，當年為什么不多幾分警戒？為什么任她獨自支撐？
鋼管女郎……那么驕傲的女人啊……
“以謙答應(yīng)我，再痛苦，我們要一起沖鋒陷陣，她不輸，我也不輸。我們都說好了呀！為什么你要加入，讓情況變得復(fù)雜？”
“我保證不讓情況復(fù)雜、我保證不改變現(xiàn)況，我保證我的出現(xiàn)，是為了幫忙而不是掠奪。封鈴，以謙永遠是妳的女兒，誰都搶不走。”
他但愿給她一千個承諾，只求她安心。
他的懷抱好溫暖，溫暖得讓人不想離開……頭重腳重……她累到極限……關(guān)幀的胸口濕掉一大片，他沒催促她，任她哭個過癮。她早該發(fā)泄了，她只是個女人。
“過去我做錯事，造就妳的痛苦，我發(fā)誓，以后絕對不會�！彼p聲說。
他拿什么發(fā)誓？拿他的蔣家千金？
天……她在想什么？蔣小姐、王小姐，不管是哪個女人，都不關(guān)她的事，她只要女兒好好的，就滿足。
離開他，很痛，但她仍然坐上飛機割舍愛情。再來一次，她不確定自己還有勇氣面對，她不能二度沉溺，不能在他的強勢溫柔里淪陷，一次教訓(xùn)早該教會她，愛情是痛人的壞東西。
不再笨了，十七歲少女長大成人，她分辨得出真實與虛幻，不作夢、不等待，她只想扎實踏穩(wěn)每個腳步。封鈴?fù)崎_他，拭去淚痕。
“到此為止吧。你過你的日子，別來打擾我們�！�
她的視線落在他的皮鞋上。關(guān)幀不再是當年的叛逆少年，他全身名牌，剪裁優(yōu)雅的西裝套在身上相得益彰。他很帥，商場多年，刻劃出他穩(wěn)重成熟的形象，這種人和名媛淑女才相配。
她不是淑女，她是個疲憊不堪的母親，沒有資格想象愛情，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里。
什么口好話說盡，她仍然固執(zhí)？
“不好。”
關(guān)幀斷然拒絕，他不放手封鈴，錯一次，苦頭嘗透，他不容許一錯再錯。
“你想逼我把以謙帶走？”她也跟他倔強。
“妳帶不走她，我請了特別看護，她會阻止妳做蠢事�！�
蠢事？她沒做過？從答應(yīng)當他的芭比娃娃開始，她把人生弄得一塌糊涂。
“你憑什么替以謙作主？”她拉高音調(diào)，怒火隱隱上升�！皳�(jù)我所知，所有的醫(yī)生都認為我的安排正確�！彼嗅t(yī)生？只有白雒意吧。“我不要你碰我的女兒�！�
“我非碰不可，她是我的女兒，身體里流著我的血液。我要給她一天一驚喜，在她的面前學(xué)習(xí)做個好父親。妳，沒有權(quán)利分開我們父女�！�
他惱了，她比印象中更執(zhí)拗。
“你……”她咬牙切齒。
“對以謙，我想做的和妳一樣，妳沒理由推開她應(yīng)得的幸福�！�
他在跟她討論以謙的幸福？多好笑！
“我要在……”
“你以為沒有你，我們很不幸？”
“妳在曲解我的話……”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她死命盯住他，腦海里繞過幾千種想法，找不到可以把他隔離的好辦法。
“為什么要逼我恨你？”她情愿默默守著暗戀過一輩子，她情愿看不見他，在想起他時，想的都是他對自己的寵溺。
轉(zhuǎn)身，她滿懷怒濤，憤然走掉。
十年前，她不能怪他愛上黛安娜；十年后，她再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惡意招惹自己。
有那么多人幫忙，封鈴更消瘦了。
這不是關(guān)幀估計的結(jié)果，他以為把她身上的擔子移開，她才有力氣期待未來，但目前看來，并沒有。
他們兩人僵持著，她的郁悶，同樣在他心中。封鈴不承認，有一群關(guān)愛的親人，以謙的恢復(fù)情況突飛猛進，她會笑、會苦中作樂，也會調(diào)侃自己的禿頭。她沒辦法反駁關(guān)幀，他畢竟正確，即便憤怒，她沒道理剝奪女兒的幸福。是的，以謙的心情重要，相形之下，她的痛苦不值得一提。
關(guān)幀確實有能力給以謙最好的醫(yī)療照顧，女兒的幸福和她的心情孰輕孰重，根本不必費心評估。
關(guān)幀的父親母親、繼父繼母經(jīng)常帶來一大堆補品，哄孫女吞進去，他們的耐心讓人動容，也因此，化療后常出現(xiàn)的蒼白削瘦，并沒有在以謙身上顯現(xiàn)。
她以為很忙的“院長”，卻三不五時出現(xiàn)病房中，講笑話、變魔術(shù)，以謙對他崇拜得不得了，她偷問封鈴，將來可不可以嫁給白雒意？封鈴搖頭反對，她不看好老少配。但沒當過父親的關(guān)幀居然舉雙手贊成，還說很樂意聽白雒意叫自己一聲爸爸，并訂下條件，女婿的財產(chǎn)要全數(shù)登記在女兒名下，原因是老男人死得早。
至于關(guān)幀，他根本是把病房當成辦公室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分分秒秒盯住封鈴和以謙，不讓她們有機會消失，他不準另一個十年插隊。
為什么這樣做？封鈴不懂。
他將有一個妻子，將會生下許多孩子，他根本不需要這樣對待她們。
唉……算了，她沒精神深究，眼前她只能想著以謙、愛著以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