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他聽見側(cè)門推開的躡足輕步,他袖口一拂,輕挪木質(zhì)磨地一點(diǎn)刺耳,原本倚臥的軟椅已經(jīng)空蕩了。
李福氣沿著小巷順著屋檐陰影,樹葉沙沙,聽見颼地一聲劃破一排綠意盎然。她感覺頸后涼颼,好似一股甘草香沁鼻,她皺皺眉,轉(zhuǎn)入宅邸時愣了一下,對面的眸子如晴空朗朗。
她愣了愣,沒料到一轉(zhuǎn)進(jìn)門就遇見他,如被抓到做壞事的小孩,滿臉燒紅,正要開口,嘴里已多了顆甘草丸子。
她喜孜孜的愜意在嘴角蔓延。
“左側(cè)門樹叢修剪危險,從另一邊!笨跉庀袷欠畔滦闹袘义匆丫玫拇笫。他對一旁來人淡道:“茶。李小姐今日喝茉莉香片。”
“我今天不渴!彼是不習(xí)慣指使人。
“李小姐?若不合您的口味,我們能換!眮砣说故菬崆械卣f。
她摸摸鼻子!拔业囊馑际牵胰ヅ菥秃谩
“那就茉莉香片!边t暮春打斷。
瞪他一眼。今日他怎么忽地霸道?見他指間捏拿的甘草小丸,她最后自首!拔覜]亂跑,是去育幼院。”
“嗯!彼砣ヂ湓谒缟系木G葉。
“是去自家的慈善之家。”不太習(xí)慣他好看的眉頭聚攏,她遂說明白!拔铱吹絿鵂?shù)臉幼恿,一尊很逼真的銅像,旁邊擺了很多鮮花水果。大黑,你今年還沒去過育幼院吧?明天我們一起去吧?大黑?”
見他沒反應(yīng),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發(fā)愣呢……她撇撇嘴,好吧,她再自首!拔沂侨ヒ娏遂硱,我不想老勾起你不愉快的過去,所以去問他一些事了。”
遲暮春的表情有些淡漠,不像生氣該有的模樣。
“大黑!你別一生氣就裝作沒聽見!”
“你見過三蓮會的人了?”他不答反問。
消息傳得好快呀,她縮了一下頸子!笆,遇到了!
“這陣子,應(yīng)該會有挺多人想見你!钡逅{(lán)色眼珠沉了沉!拔視嗖钊俗⒁饽愕陌参。”
“你別怪斐悅,他有替我支開人,但是我要求跟他們談的。大黑,今天三蓮會的趙強(qiáng)告訴我,不是組織里所有人都要鬧事,而會里最近分成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zhàn),他說會再跟組織里的人談一談,希望你能緩一緩,別對他們經(jīng)濟(jì)制裁、別對他們施以官政威壓,別……”
“看起來不像,未必就不是!彼鹧郏旖怯行⿲櫮绲男。“斐悅托你給我的資料呢?”
她低下臉!拔伊粼谀橇,我們……我們明天再去拿吧!
“嗯!彼瓚(yīng)了一聲,一旁隨即有人遞上一黑冊子。
她睜大眼,盯著那本方才本該是她拿回來的名冊。
他翻了幾頁,遲疑了一會,最后跳過趙強(qiáng),對來人淡淡交代:“拿下三蓮會的高津建設(shè),取走他們子公司的營造權(quán)!
“大黑!”
他沒回答她。
“你……”任性!她氣得咬咬唇!按蠛,你當(dāng)初想爭下國爺所有的地頭,是不甘心某些人在國爺失去理智時趁勢仗著他名號,做出背離原則的事,對吧?因?yàn)槟阈牡啄ú蝗鵂敚雽⑺緛砹忌频木耖L存人間,對吧?”
他抬起眼,懶洋洋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罢l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的,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否則你為何特別在那間育幼院里擺了他老人家的雕像?今年還寬放國爺?shù)紫碌娜巳{吊?墒,你以前年年去那祝賀他誕辰,昨天卻沒去,我很擔(dān)心……”
“福氣!彼]起眼,胳臂從后懶洋洋地環(huán)住她,讓她溫軟的背貼在厚實(shí)的胸膛前。他聞著她帶有梅橘香芬的發(fā)梢,低喃:“我有帶著你送的小遲暮春,昨天雕好的那只。你送我的心底的那塊良善還在!
她臉蛋一紅,捏緊了他有些不規(guī)矩的手。忽地,庭院一陣紛沓打斷她思緒,不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
鵲紗倏忽從樹影叢中出現(xiàn),后方幾名自己人,還壓了幾個人。
“遲先生,方才尾隨李小姐的這行人要怎么處理?”
李福氣聽了一愣。
遲暮春盯凝了李福氣一會,想了半晌,修長十指繞過她玉環(huán)似的耳朵。
“你、你要做什么?”她張大眼。
“我自有分寸!
一雙大手掩了她的耳朵,她所有的聲音皆聽不清楚了,她急急一嚷,雙手拍打著想掙脫,直到他對鵲紗作幾個口型后,才松開手。
“是,先生仁慈了!彼宦犚婛o紗應(yīng)答后,旋身離去。
她生氣地瞪他了,像要把空氣瞪破似地。
“大黑,你愿意對我敞開心胸,我很開心。但我知道你怕失去我,怕三蓮會或者那些跟你有過節(jié)的人拿我開刀,所以急得想鏟除一切。可是……你千萬別因此而胡來殘忍,你可以迷路,可是不要迷失了自己。心可以變,性子不可以變!
他唇瓣輕輕掠過她的。
未了,他只告訴她,尾隨她的是三蓮會的另一批人,他不能拿她來當(dāng)賭注。
她還發(fā)愣著。
他笑了,笑著開口說:“福氣!
她被他的笑容迷惑了,直等著他下一句話。
“替我多雕些娃娃好么?雕雕我,也雕雕你自己,上個五顏六色,我次次看了很歡喜,會一直帶在身上!彼戳搜巯﹃枺凵裰袥]有平日的懶散。
遲暮春明白自己再提不起雕刻刀。
因?yàn),他只想保護(hù)好眼前的她,所有的她,全部的她。就算弄臟手,讓自己變成惡鬼,他也在所不惜。
他始終沒有給予正面答案,她感覺兩人之間好像被他隔出一段遙遠(yuǎn)的距離。
她低下頭,細(xì)細(xì)沉思……
李福氣與斐悅走出白鳩企業(yè)的高級會客室,后方不少人鞠躬送他們出門。
“福氣!膘硱偝脗空檔,壓低音量,挽起袖子!澳憧匆娢疫@層皮沒有?”
“看見了。怎了嗎?”她也壓低音量。
“我?guī)銇,回去定要被遲先生剝了,像剝栗子一樣!彼嗥鹉槨
她歉疚地看了他一眼!拔視䦷湍阏f話的,這本來就是我的餿主意!
李福氣與斐悅在日升企業(yè)總經(jīng)理辦公室各喝了一口咖啡。
“作生意的都是和氣生財(cái)!膘硱倢ψ趯γ娴娜碎_口,順順溜溜,私底下他嘴巴油滑,但談?wù)聲r該認(rèn)真他會嚴(yán)肅。
“是啊!崩罡鈳颓!昂蜌馍(cái)!
他又說:“最忌諱的是,雙方看不見互助合作的利益,而朝死胡同里走。”
“對!”她再幫腔!八篮!
坐在大漢企業(yè)股份公司的沙發(fā)上,李福氣清清嗓子。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鵲蚌相爭,漁翁得利!彼f,拿出一紙合約。“和氣生財(cái)。我們知道貴公司與三蓮會和五虎堂有深切的往來,我們想借由合作,讓雙方贏得利益。”
幾間公司二話不說地與他們簽下了合作契約。
斐悅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忘情地鼓掌。
“沒想到這幾天跟我跑東跑西下來,你嘴巴也變溜了,嘖嘖嘖……人不可貌相!
“我才知道說話有多難,要說對話,切入核心更難。”她揉揉臉。
“你干嘛又挽起袖子?”
“我在看還剩幾層皮可以被剝!
她撇撇嘴!澳銢]說,我不提,這件事秘密進(jìn)行,遲先生又怎會知道?”接著她將話轉(zhuǎn)回正題。“斐悅,你不覺得這幾天,我們調(diào)查的三蓮會資金十分可疑?”
“我這還有一筆款項(xiàng)資料,來源也很怪,簡直就像捏造的!膘硱倱P(yáng)揚(yáng)眉:“福氣,你還記得你與遲先生遇襲那晚嗎?”
“那晚……”她回想了一下!耙估锾,看不清楚來了幾個人,也看不清臉啊,我只記得混亂中對方喊“為了國爺與三蓮會”!
“那就對了!
“啊?”她疑問。
“你想想啊,今天要是換你來當(dāng)殺手,你會在那么深黑的夜里失手,讓人得知你是哪路人馬派來的嘛?”
“不會!崩罡饨又鴶Q起了眉,深深思量。“除非是豁出去、舍命不留的組織,否則誰會如此大膽不留后路?”
“喲,豆腐腦升級了?”他故作訝異。
李福氣翻了翻白眼。
斐悅道:“這就對了。根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三蓮會近來急于漂白從商,沒有足夠的利益動機(jī)值得與遲先生作對!
她霍然一醒!澳愕囊馑际恰在E?”
“也有可能是內(nèi)斗或要分家,很復(fù)雜的。”斐悅認(rèn)真地說:“好了,總之,我的意思是,你別再插手這件事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再下去遲先生會阻止的!
她愣愣張嘴。“阻止?遲先生又什么時候知情了?”
“否則你以為洽商哪來這么容易,他又怎會任著我領(lǐng)你四處游玩?”
他又挽起袖子看自己的皮。“天真啊,天真……”
天真啊,天真……
她蹲在遲邸庭院的魚池旁,抱著一罐飼料,鼓起嘴。
本想幫遲暮春的,沒想到他早知道她的汁劃,再來一記調(diào)虎離山。再加上斐悅的話半真半假,難怪她會被誤導(dǎo)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她灑了一把飼料,昂頭看了眼遲暮春的房間。
今天,他又還沒回來嗎?他們已經(jīng)好多天沒碰面了……
她不會這么早收手的。她想調(diào)查出究竟是哪幫人在暗中作梗;是哪幫人要假三蓮會名義暗殺遲暮春。
在這緊繃時刻,她不會讓大黑一人獨(dú)自面對壓力,讓大黑一人因想保護(hù)她,而將心底的那塊良善泯滅,轉(zhuǎn)為不顧一切的殘忍而弄臟手。
她想起方才三蓮會的趙強(qiáng)來電邀約,說他想與她洽商,并告訴她得到一條小道消息。
只是,當(dāng)她搭車趕往育幼院途中,在一處小巷轉(zhuǎn)角停等紅燈時,車門霍地被打開,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眼前便一暗……
“遲先生,近來外傳我們黑羽集團(tuán)與三蓮會關(guān)系密切,那是有人平空捏造,想挑撥我們與你的友好關(guān)系。對于三蓮會近日惡貫滿盈的作風(fēng),黑羽集團(tuán)是極為不齒的!睂γ娴娜诵Φ,擰了擰衣領(lǐng)!叭彆壖、撕票、以暴力手段入侵商圈,卻是用黑羽集團(tuán)的名義。黑羽集團(tuán)近日也會厘清真相,請遲先生不要誤會才好!
“是么?綁架、撕票、暴力手段是空穴來風(fēng)么?”遲暮春向來慵懶的眼眸有些斂了起來。他覷了一眼以商討合作為由,肚里卻以消滅他為競爭對手的龐軍。“巧了,今日聽聞黑羽內(nèi)部消息,恰與你說的相反。”
龐軍的拳頭有些握緊了,被一語揭發(fā)的臉色脹紅!斑t先生今日快人快語,你說笑了!
海藍(lán)色眸子只是淡漠地看著他。遲暮春一直以來都知道對方的意圖,卻選擇忽略。黑羽集團(tuán)表面干凈,私下卻是以不弄臟自己的手,讓他人互斗,再踐踏尸體往上爬的集團(tuán)。
他是不介意。魚逆水而游,這是天性。
十年來,很多芒刺扎在背上,他不刻意去挑掉。明明趕盡殺絕是條永絕后患的好選擇,但他始終沒有跨出對自己許下的那條原則——
因?yàn)樗?br />
但,也因?yàn)樗?br />
當(dāng)他們遇襲的那夜,讓他嘗到失去她的可怕。從那天起,他的額頭就像冒出了般若面具般的犄角,侵略如潰堤的壩,一涌而出。他不可能寸步不離她身邊,也不希望她像籠中鳥般不自由。
他不介意,但,那是以前不介意。
啪……一細(xì)微聲響陡地回進(jìn)耳膜。
他蹙起眉,抽出袖子暗袋里扎著手腕、一分為二的七彩小雕像,一股忐忑不安涌上,他想回一趟遲邸,好確認(rèn)他的福氣還在。
有人敲了敲門。
“打擾了,遲先生……”來人附耳言語,陡地一句銳利鉆入他耳膜。
“遲先生,福氣小姐下午失蹤了。”
龐軍聞言,面露笑容,他看著遲暮春有些發(fā)白的眼色,成功了!正想揶揄幾句。
遲暮春驀然抬起眼來,面若修羅,雙眸陰森寒意涌出,讓原本洋洋得意的龐軍看得發(fā)毛,一時竟牙關(guān)打顫。
“龐軍。人,你動了我的人么?”
咳咳……
渴,她好渴……
她用力睜開眼,發(fā)覺四處堆滿了木箱紙箱,上頭漆了商標(biāo)紅字,一疊疊的堆疊在身旁。她頓時明白自己身處在不知名的倉庫里了。
她想站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手腳被麻繩束縛住。
糟!她肯定是遇襲了。
她翻滾了一圈,沒料到從木箱上悶悶摔到地面,膝蓋霍地一陣疼麻。
她咬牙忍耐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就怕引來注意。
“李……李小姐……”熟悉的聲音嘶啞的傳至耳邊。
“趙叔?”她睜大眼,扭動身軀朝趙強(qiáng)看過去!澳阍跻矔谶@?怎么回事?”
趙強(qiáng)在她面前——不過,令她吃驚的是,他也是被綁著的!
她依稀回想起,趙強(qiáng)之前打電話給她時,聲音也是這般倉卒顫抖;她那時沒作多想,只盼望能與三蓮會達(dá)共識,避免遲暮春與他人有不必要的爭執(zhí)與犧牲。
“李小姐,對不起,會里談判破裂,我的家人被威脅了,所以我……連累了你……三蓮會另一派人與黑羽集團(tuán)結(jié)盟,我中計(jì)了……”
霍地,燈光俱亮,扎得兩人睜不開眼。
她覺得自己像要被烤焦的飛蛾,無力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