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一天到晚離不開她、其次是電視的電視兒童,十分鐘前才被她趕去浴室洗澡。
他真的很愛看電視,吃飯、洗澡,至少得叫三次以上,才能讓他將黏在電視熒幕的視線移開。
很多時候,她覺得對這個世界而言,他無異于初生嬰孩,什么都好奇,學(xué)習(xí)能力也快。
這個時候,她真的相當(dāng)感激電視分級制度,讓她可以規(guī)范他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又只能純娛樂,不得當(dāng)真,以免他真以為動不動就說要送人蛋糕及番仔火在這年頭是正常的社交行為。
她留意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他在浴室待得過久,預(yù)備再過三分鐘若是還沒出來,她就要過去叫人時,一頭雪白漂亮的公狼由浴室踱出,行徑之處滴滴答答地制造出小水洼。
她挑挑眉,倒也沒追問他為何兩只腳進去,四條腿走出來,起身拎來大浴巾和吹風(fēng)機,再坐回庭院前的階梯。
“臨江,過來。”
他緩步踱去,偎上她溫軟的大腿。
雪白長裙漾開一片水漬,她毫不在意,專注擦拭豐沛毛量間的濕意。
它舒服地低嗚,往浴巾底下鉆。
有寧夜的味道,好香。
朱寧夜拍拍它的腦袋!皠e亂動。”
這次算乖了,上回頂著一頭濕發(fā)出來,叫他過來頭發(fā)擦干,他不曉得打哪學(xué)來的,居然甩甩發(fā)上的水珠,回她一句,“這才是豪邁的男人味!
她差點一口茶噴出來,然后他還一臉無辜回視她。“不對吧?”
他真的會被電視教壞!
耐心將豐潤的狼毛吹得柔軟蓬松,它將頭枕靠在她腿上,享受她纖細長指一下又一下的溫柔輕撫,慵懶地半瞇著眼。
今天天氣不錯,難得陽光露臉,少了前幾日寒流入境的冷意,暖暖日光照拂得連她都昏懶欲眠了。
它伸出前足,抓抓她擺在旁邊的報紙當(dāng)磨爪子,她笑著抽出最上頭的那張!斑@還有用,別抓破了。”
它看著印刷鉛字上那幾個畫出來的紅圈圈,不解地歪著腦袋瞧她。
“只是想找個兼差的工作。”她淡淡的解釋,折好報紙收在一旁。
為什么?她不是已經(jīng)有工作了嗎?為什么還要再找?
她似乎無意跟他解釋太多,淡淡地轉(zhuǎn)移話題!巴砩舷氤允裁矗俊
它蹭著她柔軟的掌心,輕舔指腹那道細細的傷口,那是她上次做菜時不慎劃傷的。
因為他看到美食節(jié)目教的蟹黃米糕,指著電視熒幕問她:“晚上可不可以吃這個?”
然后,他們?nèi)ナ袌鲑I了兩只活蟹回來。他不知道蟹殼處理那么麻煩,害她割傷手指頭,還有虎口、掌背。
她輕笑,懂得它沒出口的憂慮。“別擔(dān)心,這次不會了!
結(jié)果,它還是沒說要吃什么。
她煮好晚餐去叫它時,它蜷臥在靠墻屬于她的床位上,整個身體埋在枕被間昏昏欲睡。
它從來沒有維持狼形這么久,從下午到現(xiàn)在,一直呈現(xiàn)無精打采的狀態(tài),她原先以為它是一時貪懶,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是。
她坐在床邊,拉開被子,憂慮地傾身打量它!霸趺戳?不舒服嗎?”
它撐起眼皮,因為她的靠近,舍棄有她氣息的枕被,爬進她伸來的臂彎。
“臨江,聽得到我在說話嗎?”
它抬了抬眼皮回應(yīng)她。
“如果沒事的話,變回人身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安靜了數(shù)秒,懷中逐漸產(chǎn)生變化,柔和微光散去之后,纖臂上枕靠的成了體魄結(jié)實、教人臉紅心跳的裸男一名。
美景春光看多了,她完完全全能夠處變不驚,何況她此刻正全新掛念他的健康狀況。
他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勁。
“我沒事!彼卮稹
“可是——你看起來沒精神。”她想了想!澳闫饋恚覀?nèi)タ瘁t(yī)生好不好?”
“困!彼碇耐龋瑢⒛樎襁M她腰腹間,不再說話。
人體形貌維持不了多久,裸男再度變回慵懶狼軀。
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擔(dān)心。
它看起來,格外地?zé)o助脆弱,不舍得在此時刻抽身遠離,朱寧夜順勢躺下,將它攬進懷里,安靜陪伴。
夜更深的時候——
朱寧夜不確定是什么使她驚醒,也或是掛心著臨江,根本睡不沉,睜開眼時,四周一片晦暗,連月光都沒有。
現(xiàn)在——是幾點了?
她坐起身,伸手扭開床頭燈察看臨江的狀況。
這一看,她驚嚇得心臟差點停掉。
他的外在形貌忽人忽狼,在她眼前不穩(wěn)定地變換,全身不斷沁出冷汗,掌下碰觸到的肌膚完全涼透,沒有一絲溫度。
她嚇壞了,無措地換她:“臨江、臨江!聽得見我在叫你嗎?”
她不曉得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曾遇過這種情況,整個人陷入慌亂之中。
“臨江,你不要嚇我,醒一醒,告訴我該怎么做?”
他無法回答她,甚至連意識都不甚清楚。
怎么辦?要帶他上醫(yī)院嗎?
可是這種情況完全超乎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范圍吧?上醫(yī)院有用嗎?搞不好還會被當(dāng)成稀有動物送上解剖臺……
混亂的腦袋厘不出頭緒,心焦如焚之余,一抹身影躍入腦海——
對了,孫旖旎!
她遇過太多千奇百怪的事,連臨江的身份都能一眼就看穿,這種超自然的現(xiàn)象,她一定知道該怎么處理!
朱寧夜躍下床鋪,沒敢多耽擱一秒地往外沖,直奔巷子底那一間。
夜半時分,急促響起的門鈴聲,簡直像是要打家劫舍,睡夢中的孫旖旎被擾醒,迷迷糊糊地前去開門。
“喝!”門外的人一襲雪白睡衣,一頭長發(fā)凌亂地披散在肩后,被她意志堅強的瞌睡蟲給嚇跑一點點。
“我見鬼了嗎?”探探腦袋瞧上日歷一眼以佐證,七月半明明過去很久了,現(xiàn)在是臘月天好嗎?
“抱歉打擾你休息。孫小姐,我們家臨江怪怪的……”
“怎么怪?”勉強打起精神,回問。
“他一下是人,一下又變回狼,我、我……”
孫旖旎真的很想給她捧個人場,無奈幾只瞌睡小蟲蟲非常堅持要跟她培養(yǎng)感情,她忍不住打個大大的呵欠,漫應(yīng)幾句。“喔,應(yīng)該是月圓吧,你沒聽說過狼人都是在月圓之夜變身嗎?”
“別開玩笑了!”現(xiàn)在是朔月,月光明明黯淡得很,哪里圓了?“他、他還是一直冒冷汗,全身僵冷……”她簡直快哭了。
“冷就蓋被子、多喝熱開水咩!”這也要人教!
“你給我正經(jīng)一點!”她幾乎失控得一拳揮過去。人命——不,狼命關(guān)天的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孫旖旎總算稍稍提起精神,懶懶瞥她一眼!澳愫芫o張?”
披頭散發(fā)、驚慌失措、一臉蒼白地半夜跑來猛按門鈴,連鞋都忘了穿,纖白的雪足沾染塵土——她看起來完全像變了個人。
“廢話!”
離奇!矜冷無波,情緒萬年不變的朱寧夜不但發(fā)飆,還罵粗話。
“為什么?”孫旖旎頗富興味地挑眉。
“因為他是臨江!”
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他是臨江,獨一無二的臨江,她的臨江。
說好要陪伴她一直到她死,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歡笑哭泣……他不可以比她早走,她不允許。
孫旖旎似乎對她的反應(yīng)頗滿意,柔和了眸光,連唇畔都帶著笑!澳惴判,那只是小小的后遺癥,你得習(xí)慣他每個月都會有這么一天氣弱血虛,把它當(dāng)成女人的MC看待就……好好好,我正經(jīng)、我正經(jīng),拳頭別揮過來。”
“什么的……后遺癥?”
“這個……我目前沒辦法向你解釋,以后有機會你自然會知道。”
“可是……他全身都沒有溫度……”放任他這樣下去,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怕他冷,就多抱抱他嘍,我相信他會覺得溫暖——這句是認真的!”別說我沒照顧你的福祉,我可是仁至義盡了,臨江!
“對他好一點,否則你以后一定會后悔。”交代完最后一句,孫旖旎伸伸懶腰,回房補眠去。
被三兩句話打發(fā)回來,朱寧夜坐在床邊,憂心忡忡地凝視臨江。
他目前以人身枕臥在內(nèi)側(cè)的床位上,她攤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頸際、裸肩,指尖傳來的冷意令她打了個冷顫,完全沒有一絲溫度,她傾下身,張臂牢牢抱住他。
沉靜的眼睫動了動,無力地抬起,他喃喃囈語了聲,臉龐偎向她額頸際。
“凝……月……”
耳畔低蕩著輕不可聞的呢喃——
凝月。
誰?他喊的是誰?
那個在下雪的夜晚,也堅持等待的人嗎?
凝月。
如此低柔、繾綣,似是承載著千古相思,綢繆凄傷。
繞在舌尖,纏在心間,惦著,不忘。
凝月、凝月……
在最虛弱時,他喊的是這個名字,不設(shè)防地流泄出壓抑心靈深處最真實的渴求。
一聲,又一聲。
他喊了一夜,她也聽了一夜。
她想,她錯了,他從沒放棄等待,不在于形式上,而是心臆間,不曾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