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次早朝,他已將擊退東南沿海以毛氏流寇為首的海盜,及擊毀對方數艘戰艦的過程源源本本地稟告了皇上,接下來的朝會,基本上他只是個雄壯威武的裝飾品而已。
不過在強忍著呵欠的同時,某位大臣的話突然引起他的注意,令他不由得睡意全消,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此次與毛氏海盜的戰爭毀損了許多火器,已由神機營宋大人加緊修復,也有新式火器正在積極研發。另外為試驗新式火器,火藥也需要補充,目前已從嶺南運來大批火藥,應該于近日會送至神機營……”
這段表奏沒有什么不對,內容也十分正常,然而聽在權辰漢耳里,就是隱隱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雖說現在天下太平,但運送火藥這么重要的事,似乎處理得太過松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神機營在京城里的位置,恰巧就是西南方。
話說他從香柳的相命館回府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一心只想戳破那江湖術士的讀言,因此聽見此事后,他便下了個決心——即使圣上沒有交代,他也要去瞧瞧!
下朝之后,他飛快趕回將軍府,他的左右俾將李齊與趙青見他行色匆匆,不由得大感納悶,出言相詢。
“……此次送至神機營的火藥數量龐大,不容有失;兼之還有新火器的發明也十分重要,因此,我這幾日要到神機營附近查看一下,你們兩個也隨行。”權辰漢簡單地說明了一番。
“敢問將軍,這可是皇上派下的差使?”趙青比較細心,不像李齊是個粗人,一下就聽出主子話里沒有提到皇上,這情形對于不喜歡管閑事的權辰漢而言十分罕見,更不用說,權辰漢與神機營的宋大人根本不合!
“不,是我自己決定的!
“皇上沒有提,將軍卻主動要前往神機營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倒真少見!敝蹦c子的李齊沒想太多,直接便道。
“新火器的功能與我們水師有關,我也想看看。”權辰漢微微皺眉,說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趙青定定地望著主子,喃喃地道:“這神機營,似乎便在京城的西南方呢……”
“!西南方!前兩日那相命館的標致小妮子,叫香柳的,不就勸將軍不要去西南方嗎?”李齊恍然地一拍掌。
“將軍,雖說你在香柳面前撂下狠話,但她算得準可是京城有名的,你確定要不理她的預言,反其道而行?”趙青雖然早猜到權辰漢硬要到神機營是怎么一回事,卻也忍不住勸諫。
“哼!裝神弄鬼之言,何須在意?”權辰漢有些惱怒地瞪了兩個手下一眼,問這么多,害他都忍不住覺得自己有些欲蓋彌彰了。
“將軍,你重視香柳的情況,似乎有些意氣用事了!倍沂欠浅5囊鈿庥檬,他從來沒看過主子會因什么事而寧可去和宋大人硬碰硬,趙青忖道。
“我、我何來在意,我只是為了替大勇抱不平罷了!”被這么一說,權辰漢心里也越來越感到怪怪的,口氣卻更強硬。
“大勇前日已經清醒了,大夫說已無大恙,只是身體虛了些,補一補就會回來了!崩铨R弄不清楚趙青和權辰漢之間的對話含有某些調侃的成分,還傻乎乎的火上加油了一番。
“廢話少說!總之你們兩人去準備準備,這次在神機營附近可能要待個幾天,咱們半個時辰后出發!睓喑綕h不想再羅唆下去,不待兩人多言,風也似的又卷出廳外。
等到他走到連影子也看不見了,趙青突然拉著也要跟著走出去的李齊。
“李齊,你說,如果將軍此次去西南萬事平安,他接下來會怎么做?”他擠了擠眼,笑得曖昧。
“不是說要去拆了那香柳的招牌?”李齊一臉可惜地道,香柳那小妮子可美的呢,一雙上揚的鳳眼迷死人了!
“那也要看將軍狠不狠得下心啊,你認為他真的會拆?”趙青語帶調侃,表情十分微妙,這下魯男子如李齊也懂了。
“嘿嘿,那可真的很難說了……”
依權辰漢今日異常的情形,究竟他希望這次的神機營之行一切順利還是要有些波折呢,恐怕很難說得清了!
星月如織,剛沐浴完的香柳,偏頭坐在院子里梳整著微濕的頭發,薄薄的白色衣衫在夜風中飄動,襯托出姣好身段,看起來猶如仙女下凡一般。
連服侍了她好幾年的貼身侍女冉兒都直勾勾地看著她,有些癡了。
然而,這樣悠閑美麗的畫面,卻在香柳抬起頭,看著天上星宿,手上梳篦“啪”的一聲忽而折斷時,驟然打斷。
“糟了!”她低聲一呼。
沉著的冉兒警戒起來,“小姐,怎么了?”
“那個白癡……”香柳沒有回答冉兒,只是起身跑進房里拿出了個羅盤,又仔細地和星宿對了一陣,才翻了個白眼道:“果然,五黃土星飛臨西南方坤宮,二五同宮,必有災難!”
接著,她嬌氣地哼了一聲,氣悶地道:“權辰漢啊權辰漢,都是你這大禍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你害死?”
“小姐?”冉兒有些無奈,雖然她也有讀過書,但香柳的話她是一句也聽不懂。
香柳終于望著冉兒,“原本在我的推算,五黃土星位置不會這么偏西南,偏偏權辰漢那像伙運勢強,他一往西南方跑,他的本命星也硬是牽制著讓五黃土星飛臨西南坤位,造成了五黃煞。這次的五黃煞若不好好處理,小則死傷數人,大則尸橫遍野。”
這些話落在權辰漢耳中,八成又說是妖言惑眾,但冉兒卻對香柳的話堅信不已,這事也許要從香家的背景說起——
在先秦年間,香氏一門便是有名的數術大家,掌握著易經先天六十四卦的秘密,對于五行陣法及風水勘輿亦有深入研究,只不過當時的香氏只為天子推算,故而一般百姓并不知有這么一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人。
到了漢朝獨尊儒術,儒術以外的學說及知識受到打壓,香家也慢慢式微,不過對于數術的了解仍是遠強于坊間名士。慢慢地,歷經了幾次改朝換代迄今,香家也人才凋零,直至兩年前香家兩老病逝,就剩下了香柳一人。
冉兒從小和香柳一起長大,知道她開相命館是為維生,大多時候都是敷衍了事,反正來算命的男人們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準個六、七分就算靈驗了,也不會苛求太多,但香柳一認真起來,算出來的結果肯定八九不離十。
而權辰漢,就是香柳難得的認真。
“西南方……哎呀!小姐,咱們這兒不就算是京城的西南方嗎?”冉兒突然臉色大變。
“對呀!”香柳媚眼一瞠,急忙拉著冉兒進到屋內有燈的地方,沖著她的臉直看。
“小姐,怎么樣?”冉兒知道香柳從不算自己的命,因為那是算不準的,因此她常拿形影不離的自己來看相,算出的結果多多少少能影射到她的運數。
香柳那修得恰到好處的細眉,如今早已皺得破壞了原本完美的形狀。“如今時值晚春,冉兒你在印堂及顴骨部位有赤色微潤如煙,糟!恐有血光之災,而且很可能是火厄!
香柳放開了冉兒,當機立斷道:“咱們立刻走,離這里越遠越好!
若是換了一個大慈大悲的人,知道即將有天災人禍,大部分會盡一己之力挽救,然而香柳卻不是,她相命不過是混口飯吃,沒有什么濟世救人的愿望,能獨善其身就不錯了。
反正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死了也沒什么值得難過。
“小姐,咱們要往哪里跑啊?”冉兒急忙問。
“權辰漢由哪里來咱們就往哪里跑,總之離他越遠越安全。”香柳一頭往內室鉆去,揚聲高喊,“冉兒,你去收拾衣服,我去收拾細軟!”
“好的,小姐!比絻涸蚕胝账慕淮ナ帐,但才剛舉步卻突然愣住,回頭一看已無香柳身影。
冉兒不由得腳一跺,“欸,小姐,咱們往權將軍來的地方去,就不怕會遇上他嗎?”
冉兒在香柳身邊也服侍了十幾年,卻從來沒學會算命那一套,但這一次她卻忍不住慨嘆,大概連香柳也沒辦法像她算得那么準!
天光將明,兩人各自拎著一個行囊,香柳為了掩飾艷色還特地穿得樸素,冉兒則是原本就不起眼,她們沿著西城至北城,再往皇城方向走去。一般來說,乘馬車要一個時辰,用步行的至少也要花上大半天,以兩個弱女子的腳程就更不用說了,走了半天還沒出西城。
剛在米市胡同拐了個彎,香柳便警戒地腳步一頓,止住冉兒再前進,“冉兒,咱們繞個道吧!
“嗯?為什么……”她正想問,但一抬頭就看到胡同口那道威風凜凜的身影,也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沒問題,小姐,咱們繞道!
二話不說,她們立刻極不自然地硬生生拐了個彎,但才剛走出小巷,早已有三個像鐵塔般的高大男人擋道。
“香柳姑娘?”權辰漢的聲音沉沉傳來,還帶了笑聲!熬尤粫谶@里見到你,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相命館中替人算命嗎?”
“小女子的相命館,今日公休!狈凑急淮剑懔炊痪o張了,沖著他嬌媚一笑。
沒被她的笑容打動,權辰漢緊盯著她的表情,看能不能瞧出一絲心虛!班?那你看見我就逃是什么緣故?”
“只是恰好與將軍歧途,哪有看到你就逃呢?”她即使睜眼說瞎話,還是要擺出最明艷不可方物的姿態,極具誘惑地說著。
雖然這一套對權辰漢沒用,但她就是受不了有個家伙居然能抵擋她的誘惑,因此只要有機會,她不撥撩試探他一下就不舒服。
“你既然不是怕我而逃跑,那帶著行囊做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行李!澳,你明知我幾日后會去拆了你的招牌,怕自己的妖言惑眾被揭穿,所以想逃走另起爐灶?”
趙青十分知機,朝香柳和冉兒伸出手,兩女心知逃不了,也無奈地解下行囊交給他。
“好吧,我承認是要逃,但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怕的不是預言被揭穿,而是怕它成真!毕懔赖匕琢怂谎!澳氵@人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不知道有很多人要被你害死了?”
這個白眼媚態橫生,趙青和李齊忍不住看直了眼,即使權辰漢定力再強,心中也不禁蕩了一下。
但他極不習慣這樣的情感波動,一下子就恢復正常,皺起眉道:“說清楚點,什么意思?”
“簡單的說,今年流年五黃土星飛近西南坤位,因為你硬是要往西南跑,而你強橫的本命星牽引著土星至坤位結合形成了五黃煞。史有明監,五黃煞出,必有災異,你自己愛亂來招致血光之災也就算了,恐怕還會影響無數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