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牧野暗暗不爽,吃過飯,又勉強在老爸家坐了一個小時,吃了丁雨香親手做的蘋果派,便拉著她告辭離開。
“教授,干么急著走。俊彼幻靼姿拇颐!按蠹译y得在一起,應(yīng)該多陪老爹聊聊!
“你想跟老爸聊天,以后有的是機會!边M電梯后,蕭牧野見左右無人,敲敲老婆腦袋。
“香香,香香,你被叫得很高興喔?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這樣叫你?”
“當(dāng)然不是,只有家人才這樣叫我!倍∮晗憬忉尅!拔业耐瑢W(xué)朋友都叫我丁小香,以前只有我媽才會叫我的小名,現(xiàn)在又多了你的家人!
意思是蕭家人就是她的家人?想著,蕭牧野微笑了。他喜歡她這個想法,喜歡她只允許最親近的家人喊她的小名。
“真的只有家人才這樣叫你?”他確認(rèn)地問。
她神情一凝,呼吸乍停。
“怎么不說話?你騙我?”他警告地瞇起眼。
她霎時慌了,雙手直搖!安唬!我沒有騙你!我怎么敢騙教授?”
我是編你了,其實還有一個人也會這樣叫我。
丁雨香黯然在心里補充,這一刻她好討厭自己,教授待她這么好,她卻對他說道。
她對不起他。
“教授,你別生氣!彼⌒÷暤卣f道。
見她低眉斂眸的模樣,蕭牧野心口莫名一揪,不知不覺放柔嗓音!拔覜]生氣!敝皇怯悬c小嫉妒,就算是自家兄弟,也不該那般親昵地喚她。
想想,他又悶了。
“笨兔子!”忍不住彈她額頭。
又罵她笨。丁雨香委屈地嘟嘴。
“嘟什么嘴?說你笨你不服氣嗎?”他再賞她一個爆栗。
她伸手撝住微疼的額頭,明眸洼瀅,小嘴噘起,看來哀怨又無辜。
蕭牧野笑了,將她攬進懷里,揉揉她的頭!吧低米樱铱删婺,以后除了你媽媽和我的家人,不準(zhǔn)別人喊你香香了!
她一凜,在他懷里僵了片刻,才溫順地點頭。“我知道了。”
丁雨香很認(rèn)真地想當(dāng)好蕭牧野的小妻子。
她知道蕭牧野有不吃早餐的壞習(xí)慣,于是她每天都會早早起床,精心準(zhǔn)備各樣料理,有時是西式的咖啡三明治,有時是中式的清粥小菜。
她煮的咖啡又香又濃,腌制的小菜爽口好吃,于是蕭牧野早上消沉的胃口漸漸開了,學(xué)會了吃過早餐再出門上班。
蕭牧野習(xí)慣晚睡,總是讀論文報告讀到大半夜,她會替他沖一杯熱呼呼的牛奶,為他按摩僵硬的肩頸,然后哄他去睡覺。
睡覺時他喜歡抱著她,好似拿她當(dāng)抱枕用,她便乖乖地由他抱著,他說她太瘦了,抱起來不舒服,她便努力加餐飯,把自己養(yǎng)得胖一些。
他懶得做家事,她也不讓他做,除了交代他負(fù)責(zé)倒垃圾外,其他家務(wù)都是她一手包,洗衣燒飯,灑掃庭除,將每一塊地板都擦得亮晶晶,每一扇窗戶都一塵不染,浴室跟蔚房更是重點處理,洗洗刷刷,光可監(jiān)人。
他不許她再去外面打工,要她閑暇時多去醫(yī)院陪她媽媽,她便將編織的毛線帶著,一邊守著昏睡的母親,一邊織些寵物用的小衣服、小圍巾、小帽小襪等等,在網(wǎng)路上販賣。
她手工靈巧,又極富創(chuàng)意,做出來的寵物衣飾頗受歡迎,雖然賺得不多,但加上以前的儲蓄,也勉強能支付母親的醫(yī)藥費。
她不愿向他伸手要錢,他雖然生氣,也沒強迫她,只叮嚀她如果錢不夠了千萬別跟他客氣,要多少他就給多少。
她很感激,更加賣力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做的事都為他做好,讓他無后顧之憂。
“媽媽你說,我是不是很幸運?有教授這么疼我……說也奇怪,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幫我呢?”
對著沉睡的母親,丁雨香終于忍不住吐露了盤旋心頭許久的疑問,她知道媽媽聽不見,但她就是很想找個人說說。
“教授老說我呆,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學(xué)校里比我出色的女同學(xué)那么多,可教授偏偏就注意到我,媽,我真的覺得……好怪喔,好像作夢一樣!
據(jù)說每個女孩都會作夢,夢里都會有個白馬王子前來拯救自己,如果她是那個落難的公主,那教授就是上天派來守護她的騎士嗎?
可是,憑什么?
“我覺得自己不值得,覺得自己好壞好壞,因為我對他說了謊,他不知道我是因為文翰才……”
她驀地頓住,伸手掩住唇,差點她就在媽媽面前說出真心話了,這話連媽媽也不該告訴的。
“香香……”也不知丁媽媽是否聽見女兒說的話了,忽然逸出模糊的呻吟。丁雨香定定神,連忙放下正在編織的一頂小毛帽,坐上病床床沿,握住母親瘦弱的雙手。
“媽,我在這兒,你想說什么?”
但丁媽媽什么也不說,只是半睜著眼看著她,目光一點一點黯淡,像生命的火燭,燃到了盡頭。
“媽,你說話。∧阍趺床徽f話?”丁雨香慌了,媽媽的眼神為什么好似在跟她告別?她不要!不要!
她連忙按下喚人鈴,尖銳的鈴聲直達(dá)護理站,在空氣中卷起不祥的暗流。
“媽,你看看我,我是香香。∧愀艺f話……”
蕭牧野從不提早下課。
他一向是準(zhǔn)時上課、準(zhǔn)時下課,根據(jù)學(xué)校設(shè)定的鐘聲而行動,一分不差,就連考試他也堅持下課鈴響了才統(tǒng)一交卷。
這點可讓許多學(xué)生哀怨極了,明明就不會寫,還不能放棄,非得苦熬暮呆坐到最后一分鐘。
這簡直是酷刑。
可今天,奇跡居然發(fā)生了,蕭教授打破了自己的規(guī)矩,在接到一通醫(y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后,他宣布隨堂考改成自習(xí),無視學(xué)生們驚奇的注目,匆匆離開。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yī)院,但依然遲了,等著他的是一間燈光昏暗的病房,一具蒙著白布的遺體,而他新婚的小妻子跪倒在病床前,呆呆的,一臉茫然。
他胸口一擰,放輕了腳步,緩緩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下。
“小兔子,你還好吧?”他柔聲問,伸手輕輕地?fù)崦惆l(fā)。
她一顫,這才發(fā)現(xiàn)他來了,揚起泛紅的雙眸!敖淌。”
“嗯?”
“我媽走了!
“嗯。”
“她走得很安詳!
他點點頭,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她像是在他眼里看出了悲憐與同情,那紅通通的圓眼睛,終于孕育了淚胎。
“教授你說,我媽一定上了天堂對不對?她在天堂會幸福的,對不對?她會在天上看著我,會一直守護我,教授你說,對不對?”
她口口聲聲地問,每個字句都像把鋒利的刀,割痛他的心。
“你媽會在天堂看著你的,她看見你過得幸福,她也會快樂的!彼o緊地?fù)肀,語音喑啞。
她偎在他懷里,小手揪著他衣襟,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教授,怎么辦?我已經(jīng)開始想我媽了!
“乖,乖!彼膿崴谋澈宓!跋肟蘧涂薨!我在這里,你靠著我哭吧。”
“我不哭。”她倔強地?fù)u頭。“媽媽去天堂是好事,我為什么要哭呢?我不哭。”
這傻丫頭!她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蕭牧野收攏臂膀,將她抱得更緊,大掌保護地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
她繼續(xù)逞強地低喃。“教授,我不要哭,我媽媽在天堂會過得很幸福的,我不哭,哭了她會擔(dān)心我的,你說是不是?”
蕭牧野心酸地聽著,她痛失至親,正經(jīng)歷人世間最大的痛苦,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安慰她,但該說些什么呢?
他這張嘴會講課會教訓(xùn)人會長篇大論地說大道理,偏就不曉得該怎么安慰一個人……
“小兔子,你聽著!毕肓撕芫茫孔镜亻_口。“你知道眼淚是什么做的嗎?”
“啊?”她莫名其妙。
“人的眼淚有98、2%的成分是水,其余是一些無機鹽、蛋白質(zhì),還有免疫球蛋白等等……”
“所以呢?”
“所以……”他也不知道所以什么。蕭牧野暗罵自己,他這都在說些什么跟什么。
“所以……嗯,人是很容易掉眼淚的,不同的心情會掉不同顏色的眼淚,只有靈魂能分辨出那些顏色,紫色是同情的眼淚,紅色是嫉妒的眼淚,灰色是自私的眼淚,綠色是貪婪的眼淚,只有為一個人真心流下的眼淚才會是透明無瑕的,百分百的純度!
“透明的眼淚?”
“嗯,每一滴透明的眼淚都是一個祝福,在死去的靈魂手里會變成最美麗的珍珠,讓她能夠帶去另一個世界!
“我的眼淚……也能變成珍珠嗎?”
“只要是真心的就可以!
“可以讓媽媽帶去另一個世界嗎?”
“嗯!
“媽媽會知道那是我對她的祝福嗎?”
“會的。”
“教授。”她揚陣望他,淚光閃閃。
他下意識地想逃避她的眼神!啊鯓?”
“你在騙我,對吧?”她啞聲問,問得他好尷尬、好困窘。
沒錯,他是在哄她,編了個連自己都覺得好蠢的故事,他在做什么呢?他懊惱極了,其實他只是希望她當(dāng)哭則哭,無須故作堅強。
“誰說我騙你了?”他板起臉,假裝生氣地掐她軟嫩的臉頰!拔沂墙淌冢艺f的話你還不信嗎?”
她不吭聲,仍是傻乎乎地睇著他。
“你敢不信我?”他威脅似地提高嗓門。
她吸了吸紅鼻子,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碎落!敖淌冢叶,我信你,你說什么……我都相信!
她哽咽著,起初是低低的啜泣,逐漸轉(zhuǎn)成嚎啕大哭。
她哭得傷心,哭得肆意,像個走丟的孩子,躲在他懷里可憐兮兮地顫抖,他的心因而擰成一團。
唉,這傻丫頭,他該拿她怎么辦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