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對她而言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走神完畢,回歸正題,她繼續(xù)捏起縫衣針,繼續(xù)去攻克制作男子長衫這一偉大而費時的工程。
對于她恍神那么久還能找回自己最初要做的事,龍昭琰也是服了,他相信在下一次針扎手之前她還是能夠?qū)P目p衣的。
都是經(jīng)驗之談!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溫玲瓏下一次分心卻不是因為手被針扎到,而是因為官道上突然響起的那陣歌聲。
溫玲瓏凝神去聽,曲調(diào)厚重,帶著一股別樣的韻味,有些像是道士念經(jīng)的韻律。
她好笑地?fù)u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因為被歌聲吸引,她對聲音的主人便不由生出幾分好奇心來,直接放下手里在縫的長衫,趴到車窗邊往外張望。
人影遠(yuǎn)遠(yuǎn)從他們的車隊后面行來,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溫玲瓏吩咐劉八停車。
劉八現(xiàn)在又變成了她的專職車夫,這是去荊州都督府里的收獲,跟著他一起加入車隊的還有一些丫鬟婆子和護(hù)衛(wèi)。
總之,來自父母的善意,溫玲瓏做為女兒還是不好拒絕的。
等雙方離得近了,便能看到對方是一個騎在毛驢背上的青衣道人?粗辉趺聪娠L(fēng)道骨,卻也不遽遢,總之并沒有給人一種傳說中世外高人的感覺。
溫玲瓏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見到個老道就想合理聯(lián)想一下,猜對方是不是世外高人。
猝不及防間,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禮貌地微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無量壽佛,老道這里有禮了!
溫玲瓏原以為他們會就此錯身而過,卻不料那青衣老道竟在她身邊拉住了那頭小毛驢,并開口跟她打招呼。
“道長有禮!
離得近了,無塵子將她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了些,但他的疑惑卻反而更大。
眼前這個女子的面相實在是太過奇怪了,乍一看,好像看清了,然而若仔細(xì)再看,卻又彷佛什么都沒看清。
她的整個面相呈現(xiàn)出怪異的結(jié)果,竟然是無法相命!
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的面相,竟好似無命可看!
“施主,可否下車一敘。”
溫玲瓏不解,但她想想隔窗對話,確實也有些不尊重人,便道:“自然。”
龍昭琰是陪著她一起下車的,程川則進(jìn)車去照看自家小世子。
無塵子一看龍昭琰,心頭大震,這人的面相乃極貴之相,身負(fù)龍氣,必是皇族中人。
他手中拂塵一擺,重新見禮,“冒昧打擾兩位貴人,請恕無塵子莽撞之罪。”
龍昭琰淡聲道:“有話便說!
無塵子再次轉(zhuǎn)向溫玲瓏,稽首道:“敢問施主的生辰八字。”
溫玲瓏越發(fā)的迷惑了,“你要幫我算命?”
“小道只是不解,貴人的面相不可相看,想掐算八字一試!
“倒是挺有好學(xué)之心的,可我并不想算命!睖亓岘囃窬。
無塵子心頭一嘆,面有失望之色,“小道唐突了!
她微微一笑,“無妨,還是要謝謝道長的一片好意。”
龍昭琰卻在此時報出了溫玲瓏的生辰八字。
溫玲瓏扭頭看他。
他卻只說了三個字,“讓他算!
無塵子掐指一算,面色陡然大變。
龍昭琰冷聲,“如何?”
無塵子不信邪,又掐算一遍,結(jié)果仍是一樣,他滿目不解,很是遲疑地喃喃自語,“無命之相,無命之相啊!
龍昭琰整個人氣質(zhì)一變,從容淡然不見,冷意透骨而出,“細(xì)說!
無塵子卻是充耳不聞,兀自喃喃,“不對,不對,”然后忽然又抬頭看溫玲瓏,“請夫人伸手一觀!
溫玲瓏被對方這架式嚇到了,怎么著,她的命到底是出什么亂子了?
見她久久沒伸手,無塵子詢問:“施主?”
龍昭琰抓起妻子的手遞了過去。
無塵子仔細(xì)端詳,又掐指再算,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有命理,有紋理,可是命無可算啊。
他說的無命之相,不是說眼前的是死人,而是面前對方的命算不出,猶如被天機(jī)遮罩一般,無人能窺其脈絡(luò)。
最后,無塵子一聲長嘆,“小道學(xué)識淺薄,無法參透其中玄妙,施主這命,小道是算不了的!
溫玲瓏也嘆了一聲,“不能算就不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無塵子只是搖頭,“怪哉,怪哉!
溫玲瓏勸慰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道長只是以前不曾遇到罷了!
“施主言之有理!
龍昭琰卻在此時開口道:“道長觀我可有亡妻之兆?”
無塵子為之一愣,這種事他可從未遇到過,哪有當(dāng)著妻子的面算這個的?不怕掐架嗎?
溫玲瓏搖頭,“您給他看一下吧,不看他總是不安心!
無塵子立時便明白其中大有緣故,直言道:“施主命格貴重,夫妻宮平和,乃是夫妻偕老之兆!
“可有二妻之命?”龍昭琰繼續(xù)追問。
“并無!
“程川,將少爺抱下來!彼^也不回地吩咐。
程川在車內(nèi)應(yīng)了一聲,不多時,便抱著龍曉堂下了車走到了無塵子身前。
龍昭琰客氣道:“還請道長看下小兒的父母宮!
無塵子此時心中已有一些猜測,眼前這位夫人或許是曾被什么人批過短命之語,否則她的丈夫不會如此緊張她的命數(shù)。
仔細(xì)看過襁褓中嬰兒的父母宮,無塵子笑答,“施主且放寬心,令郎頭角崢喋、日月角相稱、豐隆明亮,乃是父母長壽健康之相!
“果真如此?”龍昭琰眼睛一亮。
“小道不敢虛言!
龍昭琰突然鄭重向他拱手一禮,“多謝道長!
無塵子回禮,“不敢!
龍昭琰轉(zhuǎn)頭道:“為道長奉上卦銀!
隨著一聲答應(yīng),有人離開,不久,一個沉沉的包袱被送到了無塵子面前。
無塵子倒也欣然接下,算卦收卦銀,合情合理。
“施主似乎……對自己的命格并沒有太多好奇。”無塵子對此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溫玲瓏的身上。
溫玲瓏一臉無辜,咳了一聲,說:“大概可能是因為我性子比較淡然吧。”
龍昭琰第一時間移開了目光。
無塵子怔了下,而后失笑,一擺拂塵,道:“施主心性豁達(dá),人所不及!
“好說!彼粫湴恋。
“如此,小道便告辭了!
溫玲瓏微笑。
無塵子重新騎上那匹小毛驢,又一次哼唱起來,一人一趙在眾人的目光中漸漸遠(yuǎn)去。
龍昭琰一行也重新上車趕路,可他們明明走的是同一個方向,卻沒能追上先行一步的無塵子,一人一驢恍若憑空消失一般。
龍昭琰去看妻子。
溫玲瓏拿針在發(fā)間抿了一下,微笑道:“道長騎的是驢,或許是走小路了呢!
龍昭琰垂眸無聲地掀了掀嘴角,又伸手替兒子掖了掖被角。
車廂內(nèi),溫玲瓏?yán)^續(xù)自己的縫長衫作業(yè),心中并非古井無波,她內(nèi)心有個小人正拿著把大錘匡匡地直捶墻。
這下得到證實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回不去自己原本真實的世界了,估計要在這書中的世界終老一生,莫名就覺得有些傷感……
“怎么樣,怎么樣?”溫玲瓏帶著急切地詢問。
小蠻認(rèn)真仔細(xì)地檢查了一遍長衫,然后笑著對她說:“縫得很結(jié)實,沒有開線。”
溫玲瓏手撫胸口,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交差了!
小蠻忍不住抿嘴笑,瞧這件長衫把她家姑娘給為難的!巴蹂氖炙嚭枚嗔!
“我也不是做不來,關(guān)鍵是這事,我不喜歡啊!庇腥颂焐撵`手又巧,描龍畫鳳稱能手,她動動筆桿子還湊合,繡花針可真是為難她了。
“可王妃練好了,以后幫小世子做香囊荷包,他一定會很喜歡的。”
“話是這么說,但我的手藝估計進(jìn)步空間不大,你說我連片葉子都繡不出來,到時候就讓小家伙系個素色的,他看到別人家繡工精致的,心里不得自卑啊!
小蠻就替還不會說話的小主子反駁道:“咱家小世子才不會那么小心眼!
“就是!币贿叺男雀胶。
溫玲瓏嘆氣,“看看你們倆這一唱一和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這么百般吹捧,小心將來給我慣出個跋扈的紈褲子弟出來!
“王妃多慮了!
“這個還是要考慮到的,溺子如殺子啊,生了子女不好好教,兒子是殺他自己,女兒就是禍害別人全家,都不是好事。”
小蠻和小嬋對視一眼,心有同感。
姑娘說的有道理,可是很久以前,她們家姑娘曾一本正經(jīng)地對老侯爺說——
“爺爺,您要是跟誰有仇,就把我養(yǎng)得刁蠻跋扈無法無天,然后將我嫁過去,禍害他全家,絕對報仇報得兵不血刃,后患無窮!
當(dāng)時老侯爺是什么表情來著?
兩個丫鬟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就……特別一言難盡,無話可說吧。到后來,但凡家里的夫人們做錯事惹惱老侯爺,他老人家的說法就變成了——
“你們家是跟我溫家有仇是吧,這才把你嫁到我們溫家來!
“既然衣服沒問題,趕緊疊整齊了,等下我好拿去交差!睖亓岘囈呀(jīng)導(dǎo)回了最初的話題。
小蠻幫她把長衫疊好,放入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只檀木匣子里。
溫玲瓏蓋上盒蓋,自言自語道:“送禮還是需要正式的感覺!
“王妃!毙⌒U有些欲言又止。
“說吧,在我跟前有什么不敢說的。”
“王爺整天這么抱著世子,回到京城讓人看到了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溫玲瓏就笑著看了她一眼,“你呀,就別替旁人擔(dān)心了,咱們家這位王爺,本來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否則也不至于成了皇家的大齡未婚青年。而且,他輩分這么高,別人就算要說他,恐怕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她拍拍小蠻的肩,“這年頭,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沒人說?難不成,你以為你家姑娘我這些年在那些人的嘴里就全是好話不成?天真!”
“姑娘自然是哪兒都好的!毙⌒U堅定地說。
溫玲瓏被說笑了,笑著點頭,“好吧,我是最好的!
小蠻和小嬋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笑什么?”隨著聲音,龍昭琰懷抱幼子邁步而入。
小蠻、小嬋立時跟自家姑娘隔出了王爺眼中的安全距離,垂手肅立。
溫玲瓏拍拍榻上的那只檀木匣子,臉帶得意地道:“你的長衫做好了!
看著妻子那一副“快來夸我”的表情,龍昭琰笑了,走到她身邊將兒子交到她懷中,這才打開那只檀木匣子。
“難為你竟然縫成了。”他有些感嘆。
這話溫玲瓏就不愛聽了,她一腳踢在某人的小腿上,惱道:“不會好好說話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
溫玲瓏瞪他,“你閉嘴。”
龍昭琰從善如流地閉口了,拿起那件長衫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室。
溫玲瓏就低頭對懷里的兒子說:“你長大了可千萬別遺傳你爹那張欠打的嘴!
龍曉堂朝著母親微微笑,白胖的小手朝她抓過去,她握住兒子的小手手搖一搖,又湊上去親了一口,小奶娃便發(fā)出咯咯輕笑。
“長生,你進(jìn)來一下!
溫玲瓏抱著兒子起身,將他交到小嬋懷里,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室。
看著他試穿,溫玲瓏忍不住伸手撓頭,總覺得自己縫的袍子,套在眼前這神仙一般長相的男人身上,有點兒對不起人家。
龍昭琰道:“看出哪里不合適了嗎?”
“我覺得哪里都不合適!彼媲閷嵰獾卣f。
龍昭琰勾了下唇線,“腰窄了些!
溫玲瓏非常自然地接話,“那你以后瘦的時候可以穿。”
“本王胖嗎?”他揚眉。
溫玲瓏陪笑,“那我再加寬一點?”
“重做一件!
“?”溫玲瓏的臉色一下就垮了下來。
“重做!彼浅?隙ǖ刂貜(fù)一遍。
“不是很想!彼f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龍昭琰將她拉到自己懷中,低頭在她耳邊道:“乖一點。”
“你這人真沒意思,就不能留這一件當(dāng)個紀(jì)念,放我一馬嗎?”
“呸,”他伸手捂她的嘴,“什么叫紀(jì)念,你還活著呢!
“這件事上你可以當(dāng)我死了!彼贌o禁忌。
龍昭琰是真沒見過只為了不做一件衣裳,寧愿把自己說死的人。
“快到京城了!
他突然的正色讓她怔了下,而后無所謂地笑道:“到就到唄,難不成我還會害怕嗎?”
龍昭琰盯著她的眼睛,“我們?nèi)ヒ惶吮!?br />
“離我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呢,你太著急了。”
“溫玲瓏!彼兴拿。
溫玲瓏用力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走,“隨便你吧!
自從遇到那個老道之后,這些天她想了很多。
首先,她如果留下必然會是一個異數(shù),身為一個無比顯眼的異數(shù),可能會為她日后的生活帶來無數(shù)的麻煩。
再者,雖然龍昭琰輩分高,也說過她不想應(yīng)酬就可以不應(yīng)酬,但是既然嫁進(jìn)皇家,有些事情就是無法避免的。
至少那些皇室的親眷,是推不掉的。
她也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龍昭琰去應(yīng)付,所謂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事,既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留下來,就沒有只享福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
可是她真的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用后世的話來說,可能還有一點點的社交恐懼癥。
別看她平時大剌剌的,但其實那不過是表象罷了。
光是想回京城后要面對的事情,就真的很心煩……